元宇宙場域下非遺保護傳承的規范進路

摘要：元宇宙作為整合多項前沿技術于一體的新型數字空間，能夠與各行業協同碰撞，實現創新性發展、創造性轉化。非遺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承載者，強化其保護傳承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和時代意義，兩者結合順應科技賦能文化產業的必然趨勢。元宇宙作為極致沉浸的傳播形式，重新定義非遺傳播的主體與時空，為非遺的超時空傳播帶來無限預期，但也為非遺保護帶來一定的風險挑戰。應從多維視野加以思考，在明確非遺挑戰的基礎上，進行有效回應。在制度層面，完善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機制，優化行政審批備案制度，加強非遺數據庫一體化建設；在法律層面，強化非遺元宇宙知識產權保護，對知識產權制度進行民主化改編，以舊規則為藍本，以新規則構建寬松的知識產權制度，適應未來正義；在社會文化層面，堅持技敬于道、以人為本的價值觀念，讓元宇宙成為非遺大眾化的載體。

關鍵詞：非物質文化遺產；元宇宙；數據保護；知識產權；文化供給

基金項目：山西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山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體系構建中的知識產權研究”（2021YY123）

中圖分類號：G122；D922.16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2-0041-11

2024年8月，伴隨著首款國產3A游戲《黑神話：悟空》一起火出圈的是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陜北說書、百戲儺面等融入游戲的配樂、服裝設計等各個細節?！逗谏裨挘何蚩铡返臋M空出世為瀕危非遺照亮了前進之路，同時也為非遺與時俱進提供了借鑒。2023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提出在新的起點上繼續推動文化繁榮、建設文化強國的明確要求，強調要共同努力創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1） 2023年，工信部等五部門印發《元宇宙產業創新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3—2025年）》，明確指出元宇宙是“新一代信息技術集成創新和應用的未來產業，是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融合的高級形態”。（2）數字化時代，人類開始向虛擬世界遷移，實現線上線下“兩棲”生存。強調“沉浸式”體驗的非遺元宇宙有效實現非遺的數字轉向，使非遺保護邁入新的拐點。非遺是中華文化的承載，其與元宇宙的交互融合是中華文明發展到數字文明新階段的必然選擇，也是中華文化傳承方式的革新。面向未來，元宇宙是非遺保護傳承的戰略升維，決定了非遺的可持續發展，對中華文明的賡續發展具有重大且深遠的意義。機遇與挑戰并存，在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其在制度層面、法律層面、社會文化層面面臨著一系列風險挑戰。為真正實現非遺與時俱進保護、賡續中華文脈、建設文化強國，本文擬對元宇宙場域下的非遺保護面臨的風險展開討論，并提出相應的規范進路。

一、元宇宙與非遺的交互融合

元宇宙是基于數字技術構建的虛擬世界，其“虛擬現實+去中心化”的開發模式為非遺保護傳承提供了全新的平臺。規范元宇宙場域下非遺的保護傳承，首先應當了解元宇宙與非遺二者之間的交互融合。

（一）元宇宙的概念及核心特征

1992年美國作者尼爾·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科幻小說《雪崩》中首次提及“元宇宙”（Metaverse）一詞，他指出元宇宙是與現實世界相平行的虛擬世界，隨后元宇宙概念多次出現在其他產業，應用逐漸廣泛。元宇宙的概念橫空出世并發展至今，一直圍繞著虛實融合和時空再構這兩個關鍵命題展開，但其尚無一個公認權威的定義。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曾在2022年9月舉行專門會議，一致討論認為元宇宙是由數字技術構成的與現實世界交互的虛擬世界。這一定義簡明扼要地概括出元宇宙是一個規模成本遞減、收益遞增的數字生態系統，其整合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和互聯網等數字化技術，創造交互現實又高于現實的虛擬世界。（3）在元宇宙虛擬世界中，既有物理世界的數字化復制品，也有獨屬于虛擬世界的自主創造物，用戶可自由使用元宇宙內的數字技術，創造虛擬分身對元宇宙內的開放式內容進行沉浸式體驗和具身性操作。

與現實空間、網絡空間、賽博空間相比，作為虛擬世界的元宇宙有其獨特之處（4），其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一是技術疊加。元宇宙是通過數字技術構建的各類虛擬空間的統稱，必須有軟件和硬件共同作用才能有效構建元宇宙，如5G、VR、AR、MR等技術。二是虛實交互。數字孿生技術可以將現實世界中的東西和活動一比一復刻到虛擬世界，用戶也打破技術壟斷自由進行數字化創作，社會整體形塑元宇宙文明。（5）三是沉浸式體驗。傳統的數字化技術是將相關的文字、圖像、聲音、視頻通過硬件介質為人們進行展示，用戶與信息二者之間是分離的。在Web3.0時代，用戶了解信息不再是通過單一的屏幕，而是可以通過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多維度感知非遺的實際情形，沉浸式體驗元宇宙內的信息。四是交互的即時性。元宇宙作為一個集多種數字化技術于一體的線上平臺，其軟件與硬件的集成發展為用戶提供了全面的交互方式，用戶可隨時隨地參與到元宇宙當中獲取信息、體驗交流。（6）

（二）元宇宙與非遺的融合發展歷程

中國非遺保護經歷了“傳統保護—數字化保護—元宇宙保護”三個階段。傳統的非遺保護方式存在傳承方式單一、傳承主體流失、傳承語境缺失等問題，陷入認知與傳承的困境，難以滿足實踐發展的需要。200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公開《數字文化遺產保護指導方針》《數字文化遺產保護綱領》草案，將非遺數字化保護納入行動計劃（7），組織啟動“世界記憶”項目，探索非遺的數字化保存與傳播。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首次在政策層面回應非遺數字化保護，開啟非遺數字化保護新篇章。2011年，國家圖書館開展“中國記憶”項目，利用數字技術建立20多個專題數據庫，對非遺進行系統性保護。202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提出文化數字化戰略，要求運用VR、 AR、MR、區塊鏈、數字孿生等技術促進文化內容生產和傳播現代化。（8）元宇宙的潮涌向非遺奔襲而來，非遺進一步走向“元宇宙”虛實融合發展的道路。在這一發展路徑上，我們追求的不再是數字技術為傳統文化賦能，而是憑借科技手段對非遺保護形式進行解構與重塑，真正探尋科技與非遺活態傳承之間的動態平衡。元宇宙技術全面對接非遺數字化傳承，其建設的核心理念在于擴展現實技術、強化感官體驗，利用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特殊渠道為用戶創造一個具有高交互性的元宇宙虛擬空間，提供極高的自由度和真實的沉浸式體驗。由是觀之，非遺元宇宙是指將非遺以數字化、虛擬化的形式呈現在元宇宙中，借助元宇宙的技術基礎和特性進行鏈接與創造、與現實世界映射和交互，實現非遺新型數字化傳承、保護和活態利用。

非遺與元宇宙的融合發展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是數字孿生——所建即所看。這一階段是非遺元宇宙的入門階段，主要是在數字世界中模擬現實世界。在AR、MR、XR等技術的助力下，非遺云演出、云展覽、IP聯動等層出不窮，用戶隨時隨地可以“具身”體驗非遺，有效解決非遺傳播身體不在場的“離身性”難題。二是虛擬原生——所觸即所感。這一階段數字身份可開放式編輯，用戶可根據自己的需求基于非遺創造出不同的衍生產品，如虛擬數字人。三是虛實融生——所想即所得。這一階段用戶可不依賴現實世界中的非遺，創作出獨立于現實世界的非遺產品，與現實世界產生聯動。非遺元宇宙的最終目的是打破非遺保護數據孤島、信息壁壘的藩籬，允許用戶創建數字身份自由進行非遺內容的生產、創作、確權等，甚至將已經失傳的非遺在虛擬世界中復現，彌補文化傳承的缺憾。（9）具體見圖1。

二、非遺登陸元宇宙的應用場景

元宇宙場域下非遺按照自身的邏輯塑造了一個新的數字非遺虛擬社會。在這個虛擬社會中，非遺組織形式得到重組，保護傳承方式得到重塑，最終形成與傳統非遺保護方式完全不同的行為模式和保護結構。非遺元宇宙的應用場景主要有3種。

（一）虛實交互

非遺數字化保護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將非遺文化、習俗、記憶進行逼真地展示和交互。以擴展現實、數字孿生為技術特征的元宇宙有效解決非遺“傳播梗阻”的問題，具體體現在兩方面：一是用戶可以將擬開發、已開發、已失傳的非遺全面復制到虛擬空間，如此不僅可以展示非遺技藝本身，還可以還原非遺背后的時空場景，通過傳感器和VR終端設備，讓用戶身臨其境感受非遺文化，解決非遺傳承“離身性”的難題；二是在虛擬世界中復刻非遺可以打破交互限制和地緣桎梏，實現人與空間的交互，用戶借用“數字分身”深刻感知非遺，強化集體凝聚力和文化認同。（10）這在實踐中已有諸多嘗試，如敦煌研究院開發的“云游敦煌”小程序，是第一個將探索、參觀和保護敦煌石窟藝術功能整合在一起的小程序，用戶無需外出即可盡情欣賞敦煌藝術的魅力；《秦淮彩燈》系列數字藏品賦能非遺文化傳承、探索元宇宙，開啟“數字文旅”新紀元；天貓臻品館X元境博域，在元境與大唐共同打造的云端展館中，用戶可零距離體驗藏品內部細節，并由虛擬數字人Avatar以“導游身份”帶用戶體驗完整歷史故事。

（二）人機互融

人機互融即虛擬數字人，虛擬數字人是存在于非物理世界，通過計算機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結合、擁有擬人外觀和行為表現的虛擬人物。運用虛擬數字人保護非遺，主要是以虛擬數字人為介質在元宇宙中創建“數字化共生體”，將非遺數字資源轉換為數字孿生技術所需的形式，實現對不可再生非遺的復盤再現，形成可共享、可再生的數字資源，實現非遺可持續發展。目前很多與非遺相關的虛擬數字人相繼問世，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中之人虛擬人（Meta Human）和超級自然虛擬人（AI Being）。中之人虛擬人包括陜西秦腔藝術虛擬人“秦筱雅”，對秦腔如數家珍，為觀眾生動傳遞秦腔的韻味；粵劇非遺虛擬數字人“小勤”，在一顰一笑間為觀眾展示粵劇文化；“梅蘭芳數字孿生人”為大家展示京劇文化等。超級自然虛擬人如中國國家博物館與騰訊聯合打造的虛擬數字人“艾雯雯”，對國博的140多萬件藏品如數家珍，可以為觀眾提供講解、導覽、咨詢；虛擬數字人“劉三姐”作為廣西文旅數字代言人，為世界展示廣西山歌，并用多種語言推廣廣西美景；以敦煌飛天為藍本打造的虛擬數字人“天妤”，其妝發服飾集多種非遺元素為一體，向世界展示敦煌文化等。

（三）用戶共創

Web2.0時代的“人人可發聲”將在 Web3.0時代實現“人人可改變”的演進，不斷提升用戶的話語權、編輯力、體驗感。非遺元宇宙是一個共創（生產力）、共享（生產關系）、共治（上層建筑）的社會，其是由政府、企業、用戶共同建設和發展的第二空間，所有的數據、信息、知識都由用戶共同生成。Web3.0時代彰顯“生產技術民主化”，未來的非遺產品實現專業生產內容（PGC）、用戶生產內容（UGC）、職業生產內容（MGC）的有機結合。元宇宙創設人與人之間、個體與個體間扁平化、去中心化、開放式和平等性狀態，用戶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通過人機協作的方式自由利用元宇宙中的數字、代碼、技術等進行個性化的非遺數字化內容的創作，打開“數智+文化”生態新格局。例如，《大國重器》紀錄片就采用了元宇宙三維空間展示，打破了傳統展示形式的限制，通過影視、音樂等方式為用戶提供多維非遺體驗。用戶由原來單一的接受者變為具有創作者和接受者雙重身份的消費主體，其自主性和創造性日益突出，文化消費變成了一種文化認同。目前，非遺元宇宙中用戶共創的技術正處于探索發展階段，用戶共創的內容都是低級的數字化成果，需隨著元宇宙技術的進步逐漸完善。

三、非遺登陸元宇宙的風險挑戰

變革之中產生動蕩失序，轉型之際蘊含風險，非遺元宇宙的發展也不例外。元宇宙顛覆了非遺保護傳承方式，技術演進搶跑技術規則，非遺元宇宙監管制度尚不成熟。本文從制度層面、法律層面、社會文化層面三個維度，對元宇宙場域下非遺面臨的風險挑戰進行探討。

（一）制度層面：數據合規風險與隱私保護問題

非遺元宇宙是現實世界的非遺在虛擬世界數據化的復刻和升級，隨著非遺元宇宙的穩步構建，相關的非遺數據和用戶數據將持續增長。海量數據的催生使數據采集、數據存儲存在的問題日益突出，進一步反映出制度設計存在不足。

1.數據采集

目前，元宇宙場域下的非遺保護尚未具體規劃，數據搜集整理缺乏頂層規范設計。首先，非遺元宇宙的發展如火如荼，文化館、博物館等多個部門競相搶占元宇宙保護非遺的制高點，積極介入非遺數字化傳承工作?！斗俏镔|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 數字資源采集和著錄》（2023年）規定了非遺采集的技術標準與規范?！毒W絡數據安全管理條例》（2024年）對網絡數據的安全進行了規定。但非遺采集過程仍容易出現隨意化、粗略化、主觀化等問題，難以保證數據的真實性、完整性。關于數據的整合利用缺乏整體性布局與統籌，每個部門都局限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打造各自的非遺產業生態系統，封閉競爭，治理割裂。（11）國家主導建立非遺數據庫，但囿于缺乏統一的數據接口規范和數據質量標準，多元主體搜集大量的非遺數據難以有效納入數據庫，且數據庫運行效率低下，存在“重建輕用”的現象，數據庫之間難以通過有效銜接實現數據高質量交換。非遺元宇宙發展存在資源利用率低、同質化程度高和發展建設緩慢等問題。

其次，非遺種類繁多，不同領域、不同種類的非遺資源納入元宇宙的保護程度不均衡，在非遺資源綜合展示、系統轉化和繼承創新方面有較大的提升空間。熱門非遺已形成相對完善的數字生態系統，在非遺保護鏈條中占據的資源優勢足以保證其良好地存續和發展，而冷門非遺才是真正迫切需要通過資源投入和流量來提升保護力度的對象，否則非遺數字化傳播的意義和價值將大打折扣。（12）熱門非遺之外的其他非遺，尤其是瀕危非遺，如不及時進行標準化的數字化存檔，許多難以融入現代生活的非遺將被數字化的浪潮所湮滅，無法復制的民族文化記憶將永久消失。如少數民族非遺，囿于人口數量、資源體量、地理位置、科學素養、教育資源等處于弱勢地位，在元宇宙開發中難以真正做到平等參與。

2.數據存儲

海量數據實時交互處理和加密網絡技術的廣泛應用沖擊了數據安全法規的嚴格約束，給非遺數據安全和個人信息保護帶來挑戰。由于非遺元宇宙沉浸且全息的生存方式，體感化、個性化的非遺虛擬體驗需要對非遺數據、用戶身體信息進行收集并轉換為可機讀的數據，服務提供商可自由訪問相關數據不受法律的規制，導致了元宇宙隱私荒地現象。在Web2.0時代，出現大量侵犯個人信息、個人隱私、非遺數字成果的行為，比如將非遺數字化成果二次剪輯加工發布到互聯網上，或未經允許傳播他人的數字化成果。元宇宙作為更加精細的傳播媒介，不當傳播信息的風險更加高，可能會由于代碼瑕疵、代碼漏洞、開發主體故意等原因產生泄漏、篡改、復制非遺信息、相關個人隱私的風險，這對整個元宇宙生態會產生極大的沖擊。此外，由于元宇宙事實上重塑了數據流量入口，數據流量的爭奪在新型媒介機構的競爭中將是關鍵，在新的傳播模式下，對非遺信息、用戶信息和數據價值失序爭奪將造成潛在的威脅。

（二）法律層面：知識產權制度存在局限

當前，知識產權問題是虛擬世界發展面臨的一大難題，正如Metaverse Roadmap Overview中所言，現有的知識產權法都一定會削弱數字技術對受版權保護內容的記錄和訪問能力。在虛實緊密融合的情況，物理世界與虛擬世界物品知識產權歸屬與分配規則問題、虛擬產品被盜用問題，都成為知識產權管理隱患。文化產品創作成本高、邊際成本低的特點使非遺內容創作者常常面臨數字化成果被搬運、衍生產品被盜版等問題，極大地打壓了創作者的積極性。元宇宙中，用戶可以通過NFT獲得獨一無二的產權代碼，解決原創作品被搬運的問題。數字版權管理（DRM）系統作為最簡單、最薄弱的系統也可以解決數字技術的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但囿于用戶共創的生產模式、區塊鏈技術的匿名性與不可篡改性，引發了作品性質、權利歸屬等方面的爭端。UGC、PGC、AIGC和NFT作品的創作權歸屬，以及對非遺元宇宙內容的二次甚至N次加工創作作品的權利歸屬，法律規定均為空白，權利主體邊界模糊。元宇宙場域下的非遺知識產權保護本就難以監管，加之元宇宙涉及全球各地的用戶，一旦發生侵權行為，跨國監管難度加大。傳統的知識產權制度難以直接滿足虛擬世界發展的需要。此外，虛擬產品共同創作內容復雜，難以清楚界定每位創作者的貢獻比重以劃分經濟利益，尤其是其中傳承人的經濟權益難以得到有效維護。

非遺元宇宙的主體為虛擬數字人，虛擬數字人不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中的任何一類，故而虛擬數字人不能歸為任何一種民事主體；反而倒是因為其依賴數字網絡空間存在，具有財產屬性，成為創作者和運營者重要資產，享有知識產權相關權益保護。虛擬數字人無論是以特定IP為內容還是以虛擬分身的形式表現出來，都是具有創造性的智力勞動，輔以真實世界的聲音、形象、畫面、情節等生活場景制作，具有獨立性。（13）虛擬數字人的創意、形象、聲音、交互內容等涉及知識產權保護，具體包括著作權、鄰接權、商標權等。中之人虛擬人參照現實世界中的真人進行創造，可能會侵犯真人的肖像權等人格權；中之人虛擬人創造使用他人肖像以外其他標志性元素也可能侵犯他人的人格權、版權、商標權等。超級自然虛擬人展演非遺可能涉及知識產權，如未經著作權人同意，不當引用非遺的數字化成果；未經著作權人同意改編元宇宙版本的非遺；在未經商標權利人許可或合法授權的情況下，在元宇宙中使用其商標。此類問題一旦出現，由于很難確定侵權主體，權利人難以進行維權。

（三）社會文化層面：文化消解與主體邊緣化

非遺數字化保護使中華傳統文化迸發出巨大的“內容產能”，非遺以新業態為載體，在游戲、動漫、影視劇、網絡文學等“循環刺激”下，衍生大規模文化產品，“非遺+網絡游戲”“非遺+網絡文學”“非遺+網絡綜藝”等各類產品層出不窮，人們競相打造“文化IP”“數字IP”。同時，發展勢頭強勁的數字化非遺也存在明顯的不足，其轉化產品內容深度不足，甚至過度娛樂化、商業化的傳播導致文化消解。（14）

1.文化侵蝕對非遺文化的挑戰

文化侵蝕是指外來文化對本土文化的入侵和影響，其在政治、經濟、科技、宗教等方面影響本土文化，使本土文化逐漸同質，失去獨特性和多樣性。文化侵蝕主要表現在文化異化和文化同質兩個方面。文化異化是指元宇宙技術應用的標準化、商業化等趨勢，使部分非遺在傳播的過程中背離原本意義與價值。如國家京劇院利用5G技術進行“云演播”實現京劇的數字化傳承（15）， 但為迎合現代審美、擴大傳播，一些京劇在數字化開發時被簡化故事情節、增加時尚元素，稀釋京劇原有韻味。文化同質是指利用元宇宙技術開發非遺，過度追求標準化、統一化，破壞非遺多樣性和獨特性。為吸引更多的觀眾和商業利益，部分非遺采用大眾化敘事方式，減少非遺細節和深層次傳統價值觀，非遺逐步變為大眾娛樂產品，失去原有的歷史價值和文化深度。部分非遺在元宇宙開發下過度簡化或流行化，使年輕人只能對非遺形成表面的理解，無法真正理解非遺的內涵和文化價值。

2.觀眾消費異化淡化非遺文化

在消費社會語境下，非遺的保護傳承必將附帶一定經濟價值，非遺具有文化消費天然屬性。在元宇宙技術構建的“注意力經濟下”，聚焦流量和消費者是關鍵，產品的內容位居其后。在“流量為王”的網絡環境下，不排除具有夸張性和表演性的內容流入非遺，如脫離非遺場景的聲光電效果、忽略制作工藝的快進鏡頭等，過分強調視聽覺感受會掩蓋歷史和環境賦予非遺的原生功能和文化價值，碎片化信息可能導致受眾對非遺的淺顯認知和歪曲理解。甚至存在部分主體以非遺為噱頭、以炫技為主要目的對非遺進行內涵抽離和惡意扭曲，造成碎片化和去語境化，繼而引發對非遺的曲解與誤讀。從文化傳承的角度看，低級的數字化開發反而局限了非遺的傳播效果，受眾接收的只是展現非遺感官體驗的表象符號，其文化內涵在傳播中被弱化。

傳承主體邊緣化會造成文化的缺失或異變。非遺傳承人是非遺技藝和知識的承載者與傳遞者，應當在非遺保護工作中發揮主導作用。在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第五批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名錄中， 傳承人平均年齡為63.29歲，其中80歲以上的占9.8%，40歲以下的僅占0.64%。（16）在數字鴻溝進一步拉大的背景下，受自身技術水平、學習速度、接受程度與能力等因素的限制，傳承人大多屬于“數字弱勢群體”，在非遺數字化傳播中正面臨著被邊緣化的風險，其主體地位受到明顯削弱。這種狀況凸顯了一個根本性矛盾，非遺的傳承發展需依托于傳承人掌握的技藝和知識，以及對非遺本質的深刻認知與理解，但現實是，傳承人難以利用網絡有效傳遞自身的技藝和知識，更無法通過數字技術推動非遺的創新發展。當前，網絡上的數字化非遺內容多由非遺從業者或愛好者創作，盡管在形式上可能與非遺的傳統表現方式相契合，但往往無法充分展現非遺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精神價值，在專業性和權威性上也不足以支撐非遺的傳承和發展，可能在數字化傳播中造成非遺文化本真的缺失或異變。

四、非遺登陸元宇宙的規范進路

科技是一把雙刃劍，善加管控方能除弊興利。應在元宇宙構建的早期階段盡快按照全要素布局的原則，推進規范制度設計，以建立制度保障的先行優勢，降低未來可能出現糾紛的風險。

（一）制度層面：完善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機制

數據是非遺元宇宙順利運行的原動力，也是數字社會中重要的生產要素。非遺元宇宙依靠每一個非遺形成的數據文件組成，隨著元宇宙的發展，非遺數據會不斷增加，從而形成一個大數據集、大數據池，甚至大數據網絡，海量的非遺數據必然要求強化數據權益保護，構建以數據為底座的元宇宙信任機制。

1.構建分級審批備案制度

關于非遺采集，我國目前施行的是統一行政審批制度，該制度由某一政府機構對各類采集主體的采集工作進行集中統一的審批備案，強化了采集主體采集工作的組織性，避免多元主體多頭采集帶來的資源重復建設問題。但是中國非遺資源豐富、分布廣泛，非遺的審批備案往往涉及多個層級和部門，從縣級到國家級，每一級都需要經專家評審、公示和批準等環節。這種繁瑣的審批流程可能導致審批周期過長，不能及時回應非遺數據采集問題，難以嚴格落實采集主體的采集權限，分級審批備案制度的構建迫在眉睫。分級審批備案制度是以非遺名錄為基礎，綜合考慮非遺保護的緊迫性、數據的不同價值、采集主體的類型，在不同的政府機構分別進行審批備案。分級審批備案制度可以充分發揮政府的統一領導作用，系統籌劃數字非遺保護工作，避免多元主體交叉采集造成的資源浪費和保護效率低下。具體而言：采集中國的世界級非遺名錄，須報國務院批準；采集國家級非遺名錄，報國務院文化主管部門審批并報國務院備案；采集省級非遺名錄，報所屬地市級文化主管部門審批并報上級文化主管部門備案；采集市級非遺名錄，報所屬地市級文化主管部門審批，并報上級文化主管部門備案；采集縣級非遺名錄，應報縣級文化主管部門審批并報上一級文化主管部門備案。其中對境外采集主體的非遺采集行為應著重進行關注，保護本國文化安全?！吨腥A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十五條規定了境外組織或個人在中國境內調查非遺的程序。但實踐中由于統一行政審批備案制度的不足，以及web3.0時代數據采集技術、手段的多元化，境外組織可能違規采集，破壞我國的非遺主權。應設立監督反饋機制，鼓勵社會大眾對社會非遺采集行為進行監督，在發現違法采集非遺尤其是境外主體違法采集非遺時，第一時間向政府部門進行舉報，相關政府部門應及時采取措施并將結果向社會進行公告。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必須防止境外人員私自盜采盜用，堅決捍衛國家文化主權。

2.加強非遺數據庫一體化建設

知識可視化是非遺保護傳承的有效手段。（17）大量非遺資源匯聚，必然形成一個開源開放、規模宏大、品類齊全的文化遺產資源數據庫，應加強、加快“非遺數據庫一體化建設”，強化數據合規與信息保護。現階段以國家為主導打造的中國文化遺產標本庫、中華民族文化基因庫等數據平臺初具規模，但存在技術目標不一致、管理不規范等問題，無法滿足非遺元宇宙發展的需要，應進一步加強打造以政府為主導的非遺資源收儲模式，鼓勵多元社會主體依靠國家文化專網，共同搭建資源匯聚、數據關聯、開放共享的非遺綜合性數據庫，全面多元彰顯中華文化之美。

首先，在數據采集方面，完善非遺數據采集與著錄標準。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最基礎的工作就是非遺資源采集，這是非遺永續發展的關鍵。（18）第一，非遺資源的采集應當堅持廣泛采集，應采盡采。數字空間打造民族文化共同體可實現中華民族的互嵌共生，數字媒介空間中非遺文化的呈現與傳播對中華各民族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數字權益，這當然也就涉及到公平分配的問題。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必須考慮各民族參加數字文化和虛擬空間的資源公平。我國將非遺分為十種類型，不同類型的非遺受關注程度不一，數字化開發程度存在明顯的區別。政府應發揮引導作用，充分挖掘不同非遺的時代價值、社會功用，針對性地進行數字化開發。對弱勢非遺、經典非遺、少數民族非遺進行傾斜性開發，實現非遺資源的全面保護。第二，完善非遺著錄標準。2023年8月，文化和旅游部發布《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 數字資源采集和著錄》，這是基于大數據和非遺智能化保護視角制定的第一部采集著錄規范，有助于統一非遺數據采集標準、科學開展采集工作。在未來的非遺開發中，應依托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針對非遺資源的創建、描述、組織、檢索、服務和長期保存的需求，深入研究符合我國非遺特點的資源建設相關技術標準，包括資源數字化采集、資源描述（元數據）、資源組織、資源管理、資源長期保存等技術標準，建立統一、科學規范的技術管理規程。對應我國非遺四級名錄體系，構建統一框架結構、統一采集口徑、統一分類和錄入標準國家級、省級、市級和縣級非遺數據庫。（19）

其次，在數據管理方面，科學整合數據信息，合理鑒定歸檔。第一，科學整理數字化非遺，瀕危優先。在對非遺進行廣泛采集后，應對搜集的資料進行解碼與鑒定，注重對信息的科學化整合。對于瀕危非遺優先建檔，力求實現高質量數字開發和存儲。第二，建立分類標準，以求整序升值。非遺數據庫擔負著對非遺資料的鑒定、保管、統計、檢索、編研等任務。非遺種類數目繁多，應對其進行科學地歸檔分類，根據非遺種類、地區、項目級別等制定分類標準?？茖W標準化的檔案分類標準使歸檔難度降低，是非遺數據庫進行規范管理的基礎，可促進數據利用整序升值。建立規范的知識管理體系，將全部非遺數據連接成一個整體的知識網絡，確保非遺知識服務的便捷性。建立上下聯通、區域共享的開放型非遺數據庫。制定溝通機制，打破數據庫之間的壁壘，對各級各地的非遺資源進行梳理、整合與共享，避免信息遺漏或重復。根據非遺資源的不同特點進行針對性開發，實現數字資源與傳播空間在新生態中公平擁有。

最后，在數據開發利用方面，建立非遺數據監測和評估機制。定期對非遺項目、非遺數字化開發者進行監督、評估、反饋，打通非遺保護主體與政策制定者之間的信息渠道，實現非遺數字化保護資源服務多樣化、決策管理科學化，保證非遺元宇宙的可持續發展。注重數據資源庫的更新維護，非遺元宇宙的快速發展要求對數據資源進行定期更新、修正、優化，確保數據庫的實時更新和動態管理。由于海量的數據聚集于同一平臺，我們必須加強技術的迭代升級，不斷擴充容量和提升存儲安全，制定不同類別的數據應用標準，提高數據收集和使用的科學性、合理性。同時，對非遺元宇宙內的信息提供更高程度的保護。技術上元宇宙內的非遺信息、相關用戶數據被存儲在用戶自己或者受委托信任的節點上，以實現對數據的保護控制。元宇宙用戶平臺應通過用戶協議確定數據使用的合理范圍。非遺元宇宙中的數據使用和共享涉及多方利益關系，需要在已有實踐的基礎上建立合理的數據管理和共享機制。對非遺相關內容的使用流轉，非遺傳承人和數字化制作者應當擁有更多的知情同意權。

（二）法律層面：強化非遺元宇宙知識產權保護

法與時轉則治，用法律解決非遺元宇宙帶來的新問題，必須從虛實相融的視角定位元宇宙，以舊規則為藍本，以新規則構建知識產權設計中物理世界與虛擬世界溝通的連廊式制度，適應未來正義。（20）為促進非遺元宇宙的發展，知識產權的民主化改編將成為趨勢。（21）運用元宇宙技術保護非遺，本質目的就是加強非遺傳播，且數字化成果的特性決定了傳播的廣泛性、便捷性，元宇宙場域下的知識產權制度必須趨向寬松可用，最大限度地擴大非遺數字化成果，權利持有人還必須保持對未經授權的非遺衍生產品的特定容忍態度。同時，強化非遺元宇宙知識產權保護，必須基于利益平衡理論建立合理的作品使用許可制度、知識產權授權和權益分配機制（22）， 力求在“傳承人—開發者—用戶”之間實現權利公平和利益平衡。虛擬數字人作為元宇宙的主體，其所涉的知識產權問題較多，主要包括著作權、鄰接權、商標權等知識產權，以下分別展開討論。

1.著作權

非遺元宇宙的著作權主要指的是虛擬數字人的視覺形象和商業作品的著作權。虛擬數字人包括中之人虛擬人和超級自然虛擬人。超級自然虛擬人的外觀屬于作者的創造，是否受著作權保護，關鍵在于是否符合著作權獨創性的要求。著作權法規定虛擬數字人的虛擬形象滿足“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可被認定為美術作品，獲得著作權保護。符合著作權法規定的虛擬形象在受到剽竊時可以主張著作權保護，虛擬數字人的“肖像”在現有法律實踐中多作為美術作品進行保護。例如，在（2020）粵0192民初46388號案中，廣州互聯網法院認定“YOYO鹿鳴”符合作品獨創性的要求，且具有顯而易見的可復制性，屬于著作權法上具有獨創性的美術作品。但虛擬數字人不僅是以靜態存在，還會以動態存在，因此我們認為也可作為電影作品及電視劇作品以外的視聽作品進行保護。源于超自然虛擬數字人具體版權歸屬可分為“材料主義”“創作主義”“合作主義”。（23）“材料主義”是指數字人的創作只需利用平臺提供的程序性工具與資源進行簡單拼接或修飾即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該版權歸平臺所有?！皠撟髦髁x”是指虛擬數字人在利用平臺材料創作的基礎上有明顯的獨立特征，數字人的表達因用戶輸入信息與指令的不同有很大的區別，版權歸用戶所有?！昂献髦髁x”是指數字人的視覺表達綜合體現了平臺提供的材料和用戶新增內容的特征，具有普遍性與獨特性的融合，版權歸平臺與用戶共有。

中之人虛擬人利用真人的表演形象、聲音、表情進行表演，也有可能是直接來自技術手段的真人表演，如事先未取得當事人同意，可能造成侵權。如《鄧麗君·傳奇》全息演唱會再現鄧麗君過去的現場表演，其若未經過相關當事人的同意，可能構成侵權。為充分保護運營方對于虛擬數字人的相關權益，運營方應采取一系列知識產權保護措施，包括但不限于：與參與創作虛擬數字人視覺形象的員工簽訂明確的職務作品知識產權歸屬協議，確保虛擬數字人相關版權歸屬清晰，從源頭避免權屬糾紛；盡早將虛擬數字人的整體視覺形象或部分視覺元素作為美術作品進行著作權登記；建立持續的版權管理機制，系統化管理所有知識產權，監控潛在侵權行為，并采取法律行動維護權益。在虛擬數字人的創作開發階段，若涉及第三方所有作品的授權使用的，如使用或參考了第三方美術作品、第三方創作的人物形象等，亦應獲得該知識產權所有人的正式授權，并與其就權利義務關系以及利益分配等簽訂明確的合作協議。此外，對于虛擬數字人運營涉及劇情劇本創作、服裝配飾創作的，亦可以嘗試進行著作權登記予以保護。

2.鄰接權

非遺元宇宙的鄰接權主要指的是虛擬數字人涉及的表演者權。虛擬表演是指在虛擬世界中進行非遺展演。表演者權是指表演者對其表演活動所享有的專有權利，包括表明表演者身份權、現場直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演員為完成本演出單位的演出任務進行的表演為職務表演，演員享有表明身份和保護表演形象不受歪曲的權利，其他權利歸屬由當事人約定。當事人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職務表演的權利由演出單位享有。算法驅動虛擬數字人根據開發者的算法輸入進行非遺展演，其沒有表演者權；真人驅動是虛擬數字人離開真人驅動便只剩下一副“皮囊”，真人通過傳感器等設備對虛擬數字人進行動作、表情、語言驅動時是在進行一種具有獨創性的藝術審美表達，構成著作權法上的表演者，因此“中之人”享有表演者權。例如，杭州互聯網法院在某虛擬數字人侵權案中指出，虛擬數字人Ada系在真人驅動下完成的表演，其所表演的聲音、神態、動作等是對“中之人”徐某動作的還原，“中之人”徐某是表演的權利主體。在法律實踐中，“中之人”的法律糾紛在虛擬數字人整體糾紛中占比較高，包括“中之人”勞動糾紛、“中之人”身份曝光遭受網絡暴力、“中之人”行為失格導致粉絲流失甚至虛擬數字人“休眠”等。因此，應注意對“中之人”的管理，同時也應注意對“中之人”的保護。

3.商標權

虛擬商品和服務及商標注冊屬于知識產權保護客體的延伸內容。非遺元宇宙生產了很多非遺衍生產品，如騰訊的《王者榮耀》與越劇《梁?！仿搫?，其制作的虛擬數字人“上官婉兒”，將越劇題材融入游戲皮膚，采用動作捕捉技術演繹越劇傳承人的表演，使玩家在體驗游戲的同時感受越劇文化；《夢幻西游》在游戲中融入中國的特色樂器嗩吶，將民樂與游戲門派曲結合，增強了用戶的游戲體驗，更促進了嗩吶民樂的廣泛傳播；熱門小說《傳國工匠》立足甌越大地，深入淺出地為世人描述了甌越百工的獨特魅力，讓溫州非遺全面地走入世人眼中。一系列非遺衍生產品的開發和擬開發表明，有必要對現有的《類似商品和服務區分表》作出修訂，使其接納與虛擬商品有關的商品和服務類別。對此，國際實踐已有相關的做法，如2023年1月1日生效的《尼斯分類》（第12版）首次規定了虛擬商品和服務的商標注冊問題。中國商標法修訂草案第四條明確開放商標的構成要素（包括文字、圖形、字母、數字、三維標志、顏色組合、聲音“或其他要素”）。其第九十一條新增“品牌戰略與公共服務”條款，首次將“商標品牌”組合使用。條款的增修表明法律對虛擬世界的商標注冊、使用等給予立法賦權與指引。因此，為促進非遺元宇宙的可持續發展，非遺虛擬數字人品牌中重要的元素，如角色名稱、整體或局部視覺形象、口頭禪和標志性聲音等等，均可以嘗試提出商標注冊申請。

（三）社會文化層面：堅持技敬于道、以人為本的價值觀念

1.元宇宙技術與文化生態平衡

非遺數字化的本質是將非遺固有的組成元素和文化符號從原生環境中剝離，并對其形態進行解構、整理、編碼和重塑的過程。即使在元宇宙這一虛擬的空間保護非遺，也必須準確向觀眾傳達非遺所承載的文化內涵，避免非遺脫離原生語境發生文化表述的異變或缺失。非遺與元宇宙相遇并攜手，形成以文化為“道”、科技為“術”、生產生活為“器”的有機體。要有效保護非遺，就必須實現“技敬于道”，使元宇宙技術富有方向性和正確的文化立場?！霸嫘裕ˋuthenticity）”是非遺傳承的重點，非遺數據化保護要充分考察其背后的歷史信息和產生環境，對其進行原真復刻，讓用戶真正突破時空的局限，感受真實的非遺。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應堅持 “政府引導、市場主導、行業規范”的垂直化管理體系，政府充分了解社會對非遺的需求，包括消費者偏好、企業技術需求、非遺保護的實際情況，協調技術供給方和需求方之間的互動，使非遺元宇宙在滿足市場需求的基礎上有效開發，在開發非遺的同時保留文化的內在精髓，傳播展示好非遺的文化價值、藝術價值、社會價值。但目前利用元宇宙保護非遺尚未真正做到這一點。

元宇宙場域下保護非遺面臨隱性失傳與顯性失傳的雙重風險。顯性失傳是非遺載體的失傳。如昆劇傳承主要是折子戲傳承，折子戲戲以人傳，人走戲亡。（24）隱性失傳是非遺表演風格、內在美學等變異引起失傳。一種情況是非遺的深層傳承日漸式微，傳承主體掌握的傳統價值出現代際遞減的現象；另一種情況是新生代打著創新的旗號將傳統非遺改革成現代藝術、通俗文藝，導致“轉基因非遺”“贗品非遺”大行其道。針對非遺的顯性失傳：在一些政策與實踐中，我們對非遺傳統認識不足，認為傳承與創新并重，二者是辯證關系，非遺應當在傳承中創新，在創新中傳承。但這種觀點并不完全正確，如在昆劇的保護傳承中，昆劇院團將大量財力、人力投入到新編新創中，甚至鼓勵背離本體的創新，這實際損害了昆劇的藝術價值，不利于傳承。事實上，在很多非遺保護中，傳承與創新不是辯證關系，而是先后關系。不創新無損于非遺，但不做好傳承非遺則會瀕臨失傳。因此，對非遺的保護我們不能一概而論，應堅持可持續發展的方針，對不同種類的非遺分別進行行政與文化的干預。針對非遺的隱性失傳，應轉變觀念，對傳承和創作進行藝術把關。傳承人在數字開發中享有話語權和一定決策權，其對非遺開發質量進行把關，確保非遺在活態傳承過程中不走樣。 對于非遺的創新創作，傳承人應從藝術上進行把關，從源頭上阻斷“轉基因非遺”的出現。

2.元宇宙技術與傳承人主體作用發揮

非遺元宇宙的內核是“文化+科技”，如何以數字技術為支撐，以人本主義價值觀念為依歸，賦予技術以人為本、求真向善的美好使命，而不是使文化淪為技術的附庸，是當前需要重點關注的現實命題。傳承人作為非遺的文化主體和權利主體，掌握著某項非遺知識和技藝的最高水準，對該非遺具有公認的代表性、權威性和影響力。通過 “賦能”與“賦權”來提高傳承人的數字化參與度，有利于傳播非遺的最真實技藝和最本真文化。值得注意的是，一項非遺是否需要數字化，決定權在于傳承人對非遺內在發展需求的判斷，而非政策或資本的外力干預。在賦能方面，要提升非遺傳承人數字化技術應用能力。相關部門應針對非遺數字化中常見的技術要求，制定長效培訓計劃，切實提高非遺傳承人的相關數字技能；或通過協同媒體平臺、科研機構和高校等與傳承人建立合作機制，為其提供數字技術與傳播渠道的支持，實現非遺數字化傳播的強強聯合。在賦權方面，構建“根本的參與式路徑”，非遺保護各方都應當承認非遺傳承人的主體地位和文化權利，充分尊重其所掌握的非遺知識和技能，使傳承人真正參與非遺產品的設計與開發。結合當前實際，非遺傳承人至少應當擁有提出建議與訴求的表達權、參與數字化制作的署名權與相應的獲取報酬權，以及維護非遺項目不受歪曲的批評權與監督權等。只有通過賦能和賦權將傳承人的自我價值實現與非遺數字化進程真正綁定在一起，二者共贏才能推動非遺數字化良性發展。

3.元宇宙技術與社會大眾參與

“未來的元宇宙是用戶創造并驅動的世界”，非遺元宇宙的發展需動員社會大眾參與，進一步賦予大眾“參與數字文化建構、表達自身文化態度的權利”，真正實現“參與式數字化保護”的理念（25）， 提高社會大眾在元宇宙構建中的話語權、編輯力、體驗感。對此，可從三個方面著手：第一，加強對非遺元宇宙的宣傳，吸引“Z世代”青年用戶，擴大非遺文化的趣緣群體，實現非遺保護的代際融合。元宇宙通過互聯網、在線數據庫等形式大大強化了非遺的傳播力度，促進跨代溝通，數字化傳承方式讓非遺成為“Z世代”的重要社交符號。相關數據顯示，“80后”“90后”已然成為非遺傳承的主力軍；“90后”“00后”貢獻了74%的國潮消費，是數字新階段文化消費的主力。“Z世代”生活在物質供給較高的新時期，其消費注重悅己體驗，關注社交屬性（26）， 線上數字形象消費是“Z世代”青年自我發展和對外交流的方式之一。（27）應通過大力宣傳，吸引更多“Z時代”用戶的參與，使其從旁觀者變為建構者，促進非遺自發傳承。第二，搭建健全的非遺數字化交互平臺，鼓勵引導更多用戶參與到非遺元宇宙的建設當中。建立以人民為中心、自上而下的數字賦權體系，提升社會大眾的數字傳播意識。根據互動儀式鏈理論，元宇宙為公眾在網絡空間的聚集提供了互動儀式的場域，實現共同在場，用戶進入元宇宙后可根據自身知識儲備、對非遺的消費意愿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方式進行學習互動，如此不僅可以切身感受多種非遺文化，還可以創新發展文化空間的內容。各主體在技術研發中具有不同專長和創新能力，通過研究項目合作、資源分享，推動非遺元宇宙的發展。第三，培養“數智”人才，建強專業隊伍。非遺元宇宙是匯集人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工程技術等知識于一體的信息空間，需要人類學、民族學、經濟學、傳播學、法學等不同領域的專家共同參與方能完成。面對大跨度交叉和高度綜合的集成體，我們必須打開視野，培養復合型人才。應重視對社會大眾數智的培養，通過統一培訓、規范管理培養非遺保護傳承人才，建立專業的非遺數智化隊伍；同時鼓勵高等教育機構發展非遺傳承教育，融合民族、人文、藝術、工程等學科資源，將虛擬現實、增強現實、3D打印等技術融于傳統教學，系統推進“非遺+”交叉學科人才培養，推動形成多層次復合型非遺保護人才隊伍；加大高端人才的培養和引進，加強專業智庫和國際化人才的培養，為非遺元宇宙的發展提供人才支撐。

五、結語

元宇宙是非遺保護的全新拐點，顛覆非遺保護的模式，或將催生人類文明新形態。但如何利用全新的數字媒介孕育非遺傳播新生態，則需要我們進一步探索。首先，由于制度設計滯后，缺乏統一的技術標準，數據合規風險和信息泄漏問題突出。其次，非遺元宇宙開發伴隨著新型知識產權問題，受限于法律的滯后性，很多知識產權問題缺少法律規定，社會矛盾突出。最后，非遺元宇宙作為起步發展階段的一個嘗試，開發主體出于經濟的考量紛紛追求熱點而進行低級開發，導致文化消解和主體邊緣化問題突出。非遺元宇宙正處于探索階段，在技術利維坦面前，全面規制代碼世界中的行為幾乎不再具有現實性，由國家統一協調，就發展中已經出現的問題預構保護規則是數字時代推進非遺發展的有益探索。在制度層面，我們應優化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機制，優化行政審批備案制度，加強非遺數據庫一體化建設；在法律層面，應從虛實相融的視角定位元宇宙，以舊規則為藍本，以新規則構建寬松的知識產權制度，強化對非遺元宇宙的知識產權保護；在社會文化層面，發揮國家整體統籌的作用，真正利用元宇宙呈現非遺原貌，調動傳承人和社會的積極性，以非遺作為現實基礎，在充分挖掘非遺內涵的基礎上實現用戶與非遺的虛實互動，真正讓元宇宙成為非遺大眾化的載體，讓非遺賦予元宇宙文化靈魂。

注釋：

（1） 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文化思想學習綱要》，學習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24年版，第38頁。

（2） 姚占雷、許鑫：《元宇宙中情境知識的構建與應用初探》，《圖書館論壇》2022年第1期。

（3） 蒲清平、向往：《元宇宙及其對人類社會的影響與變革》，《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2期。

（4） 方凌智、沈煌南：《技術和文明的變遷——元宇宙的概念研究》，《產業經濟評論》2022年第1期。

（5） 喻國明、耿曉夢：《元宇宙：媒介化社會的未來生態圖景》，《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

（6） 顧犇：《數字文化遺產的保護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指導方針》，《國家圖書館學刊》2003年第1期。

（7） 《中辦國辦印發〈“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人民日報》2022年8月17日。

（8） 劉中華、焦基鵬：《元宇宙賦能數字非遺的場域架構、關鍵技術與倫理反思》，《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

（9） 王薔馨、李靜：《非遺旅游的虛擬性體驗模式與數字化保護路徑》，《社會科學家》2023年第12期。

（10） 齊愛民、邢晶晶：《元宇宙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據采集法律問題》，《社會科學家》2023年第3期。

（11） 許鑫、易雅琪、汪曉蕓：《元宇宙當下“七宗罪”：從產業風險放大器到信息管理新圖景》，《圖書館論壇》2022年第1期。

（12） 高文謙：《非遺數字化傳播的文化缺失與優化策略》，《傳媒》2024年第11期。

（13） 葛金芬：《元宇宙中身份型虛擬數字人的風險及其刑法規制》，《大連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5期。

（14） 甘代軍、高唯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現代性困境及其突破》，《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3期。

（15） 蘆人靜、李惠芬：《論數字時代非遺傳承中的文化認同》，《江蘇社會科學》2024年第5期。

（16） 鞠宏磊、何子杰：《非遺傳承人遭遇短視頻，何以擺脫“團團轉”困境》，《光明日報》2022年1月8日。

（17） 黃永林、談國新：《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與開發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

（18） 牛金梁：《非物質文化遺產智能化傳播的數字技術賦權邏輯》，《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年第5期。

（19） 溫雯、趙夢笛：《文化數字化戰略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活化策略》，《人文天下》2022年第6期。

（20） ［英］瑞恩·艾伯特：《理性機器人：人工智能未來法治圖景》，張金平、周睿雋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4頁。

（21） 楊學科：《元宇宙的法律挑戰與法律對策》，《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

（22） 趙云海、劉瑞：《數字化時代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實踐反思》，《文化遺產》2023年第2期。

（23） 李宗輝：《元宇宙中用戶身份型數字人及其版權實踐的法律考量》，《編輯之友》2022年第10期。

（24） 朱棟霖、朱恒夫、周錫山、劉志宏、丁盛、馮亞兵、朱光磊、李偉：《新時代如何傳承、弘揚作為非遺的昆曲（筆談）》，《戲劇藝術》2024年第4期。

（25） 宋俊華、王明月：《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的現狀與問題分析》，《文化遺產》2015年第6期。

（26） 劉博：《“Z世代”的消費新景觀與消費行為引導進路》，《思想理論教育》2023年第5期。

（27） 張錚、劉晨旭：《建構數字自我意識：“Z世代”青年數字形象消費中的新認同實踐》，《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8期。

作者簡介：劉瑞，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875。

（責任編輯 程 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