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家傳,指以“思顯父母”為目的,以“記人之私”為內容的傳記文章。家傳濫觴于漢末,昌于魏晉。至明代,家傳作者在敘事時,常采用較為夸張的敘事手法,甚至驥尾《左傳》《史記》,出現了不少夢占預言的描寫。這些預言常托借先祖、神怪以及名士,以為個人的生存發展尋找契機和理由。明代家傳的作者在利用夢占預言進行敘事時,展現了其高超的敘事技巧,將現實與夢境、過去與未來巧妙地聯系起來,塑造了眾多極具神異色彩的傳主形象。
關鍵詞:明代家傳;夢象;敘事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5)02-0053-09
收稿日期:2024-05-28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明代“家傳”研究》(23BZW071)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張世敏,男,湖南邵東人。文學博士,湖南理工學院中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明清文學思想史文獻研究;
方智煒,男,湖南岳陽人,湖南理工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明清文學研究。
家傳指的是以“思顯父母”為目的,以“記人之私”作為主要內容的傳記文章。這一文體興起于兩漢魏晉南北朝,并留下了數量眾多的作品。由于文獻散佚,學界對此時的家傳進行研究,多從后世諸書的征引中窺探其面貌。明代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導致傳記創作生態發生改變,家傳亦從魏晉南北朝的“史官之末事”,變成了“文人之盛事”,其文體特征、作者、敘事筆法等,與魏晉南北朝的家傳相比,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學界對家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史卉《魏晉南北朝雜傳之儒家思想傾向》(2011)認為,儒家思想在此一時期社會意識形態中仍占統治地位,雜傳作者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都深受儒學思想的影響,而且不少雜傳本身的創作目的也直接體現著儒學的倫理觀念。由此,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家傳創作一定程度上踐行了孔子的“孝”。武麗霞的《論古代家傳之演變》(2006)一文縱向介紹了家傳這一文體從六朝到明清的演變,認為家傳起源于漢代,唐代以前,是記載某一家族的多個人物的雜傳;唐宋時期,開始向僅記人的單傳演變;宋代出現了以家傳為名的文傳;明清以后,家傳成為集部文章之一體,是一種文傳。李傳印、韓艷嬌《魏晉南北朝時期家傳的敘事特征》(2022)認為,在家族人物敘事方法上,魏晉南北朝時期家傳淡化了“春秋筆法”,人物敘事選材鮮活,語言生動有趣,人物形象靈動,家傳敘事風格有較鮮明的文學性。參見史卉《魏晉南北朝雜傳之儒家思想傾向》,載于《求索》2011年第2期;武麗霞《論古代家傳之演變》,載于《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李傳印、韓艷嬌《魏晉南北朝時期家傳的敘事特征》,載于《史學史研究》2022年第1期。
綜上,國內對明前家傳的界定、文獻整理與演進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明清家傳的個案研究也取得了一定進展。當前學界對于家傳的研究多數集中于文獻學、歷史學上,但對于明代家傳的敘事筆法作專門研究尚有較大的開拓空間。本文主要以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作為研究對象,分析其敘事筆法的特點及其作用。
一、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的分類
占夢在古代文獻中通常被定義為通過夢境來預測有關事物的兇吉,是一種局限于物質世界及思維模式而產生的非理性方法論。如《易經》第十卦履卦卦辭云:“履虎尾,不咥人,亨。”[1]150古代的占卜之術大多數是為了占卜吉兇,明代家傳中夢象的出現,往往亦是對未來某種情境的預示。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夢象的記載是有意識的創作,以達到某種占卜之外的目的。一方面是由于夢象的模糊性,另一方面因為明代家傳文獻的數量龐大,其中涉及夢占預言的部分較多,所以對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進行分類,不能簡單的將其分為“吉兆”“噩兆”。籠統地將之分類不能概括明代家傳中夢象的特點。
(一)先祖之夢
先祖祭祀在古代中國占據了極為崇高的地位。《左傳·成公十三年》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2]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中國古代客觀上存在的先祖崇拜,自然影響了時人的文學創作。如《詩經·周頌·豐年》,“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1]413此詩描述了豐收之后,人們將糧食釀成美酒,獻祭給祖先,以祈求祖先的庇佑和降福。
明代家傳對先祖之夢的敘寫,也有后代對先人的想象。如明代家傳中戴名世《張翁家傳》載:
(張翁)其父卒,為營墓地不得。忽夜夢見父攜游郭外,指一阡隴言曰:“此吾葬處也。”明日,有人持一地圖來求售,宛如所夢,遂售之。一日出游,宿王尚書園亭,夢父撫其背曰:“爾急歸,爾母且逝矣。”覺而奔抵家,母果不起,持與訣,乃卒。[3]
張翁的父親在夢中指引他找到了合適的墓地,并在另一個夢中預示了母親的去世。另外,在《姚節俠家傳》中,傳主忽自言“四月十有三日,吾當與人世長辭”,其子告別傳主,客居青州時,傳主“鬒發也蒼頭”。傳主逝后,其子“夢見父入齊,促鼎梅歸,則須眉盡白矣。”[4]卷70
可見,“先祖之夢”指的是在明代家傳中記錄的,由家族先祖在夢中向后代展示或傳達某種信息或預言的敘事內容。這類夢境通常發生在家族中的某個重要人物身上,如家族族長、文人墨客等,他們在夢中與先祖相遇,得到關于家族命運、個人前程或社會變遷的預示。通過對這些夢境的敘述和解讀,家傳作者試圖向讀者傳達關于家族命運、個人責任和道德倫理的深刻思考。
(二)神異之夢
神異之夢,顧名思義,是指那些充滿神奇、異常元素的夢境。這類夢境通常被描述為具有超凡脫俗、神秘莫測的特點,往往涉及神靈、鬼怪、異象等元素。它們不僅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經驗范疇,還常常帶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和預示作用。如《史記·高祖本紀》中劉邦的誕生充滿了神異色彩,“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5]“見蛟龍生子”某種程度上也預示了劉邦問鼎中原的命運。
明代家傳中的神異之夢,或以異象預示傳主在某一方面的天賦異稟。如《吳益都家傳》中的傳主天生文采斐然,受到當地長官器重,“彭邑令以公冠邑士,召肄業鄭公祠”,當晚,“守祠者夢黃龍蜿蜒下,光屬天。”[4]卷64或伴隨著重要人物的出生或逝世,成為其命運的象征。如《秦安蔡氏家傳》“(傳主)嘗夢登西山,晉謁夷齊,題壁有指示埋身之句,覺而悵然自失。”“三年喪畢,歸骨西山,以踐前夢。”[6]或傳主在夢中得到神靈、先祖的指引或祝福,如《吳方伯家傳》“父母祈子岱山之神,中道,母夢人以桃饋者,異于常桃。未幾,公生。人言:‘此東岳注籍也。’”[4]卷67
在明代家傳中,神異之夢普遍呈現出對傳主命運及天賦的預示作用。這些夢境或以奇異之象預示傳主在某領域的非凡才能,或作為神靈、先祖意志的傳達媒介。這些記載雖具體情境各異,但共同之處在于均將夢境視為超自然力量對傳主命運及特質的一種神秘預示或肯定,體現了先人對夢境寓意的認知與重視。
(三)名士之夢
“名士之夢”,即是指傳主或家族成員夢見著名人物,并與之互動的夢境。與“神異之夢”中的神仙鬼怪相比,“名士之夢”中所夢見的人物是真實存在于歷史上的。如《南史·江淹傳》:
江淹,字文通。嘗宿于冶亭,夢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爾后為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7]
在明代家傳中,“名士之夢”的例子并不罕見。如《汪代州家傳》:“病革若夢漢壽亭侯者,祀其象忽蘇,復夢‘乾坤清氣,日月光華’語。再閱月,語家人:‘吾以侯陰佑緩須臾,今不可為矣……’”[4]卷64在此文獻記載中,傳主在病重之時夢見祀關羽之象。隨后又夢見“乾坤清炁,日月光華”。數月后,傳主同家人語,自己在關羽的庇佑下得以殘喘數月。
又《馬武陵家傳》:
公弱不好弄,有成人之度。父嘗對客言:“諸子稚,不能承家。”客去,請即日從外傅學。夢許遜投刺,不識許何人。亡何,有貽《旌陽傳》者,啟讀之,至“大忠一物不欺,大孝一體皆愛,學道光明洞徹,則知本性”,喟然曰:“茲非《孝經》至德要道歟?”循而行之,人圣達天矣。自是治舉子業,必反諸身心,行顧其言。[4]卷64
此文獻中的傳主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樣喜歡嬉戲玩耍,而是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和穩重。夢見許遜投刺的情節,雖然簡短,卻為后文傳主明道做了鋪墊。
“名士之夢”中所夢見的人物并非僅僅只存在于歷史,還有同時代的人物。如《吳益都家傳》:
公嘗夢胡襄懋,襄懋故益都令,后亦下詔獄。妖夢是踐,豈非天哉!襄懋剪滅島寇,東南受其賜。公以口舌誅增,增不敢居山東。[4]卷64
綜合所述例子,可見“名士之夢”的預言并沒有前兩類夢境的不可捉摸性,其敘述也較為直白。
二、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的敘事特點
“夢象”,即夢中所見的形象、情景。漢代王符《潛夫論·五德志》載:“思道三年,而夢獲賢人以為師,乃使以夢像求之四方側陋,得傅說。方以胥靡,筑于傅巖,升以為大公。”[8]簡而言之,其核心在于以夢境這一獨特的心理現象為客觀基礎,通過對其內容的解析與闡釋,來預測未來可能發生的情境或揭示某種深層次的征兆。在明代家傳中,撰述者巧妙地通過夢象描繪和夢占預言,將虛幻與現實交織,以獨特的敘事手法闡釋人物的命運走向。這種敘事不僅增強了文本的神秘感與象征意義,還成為塑造傳主形象、揭示人物命運及其內在心理的重要工具。明代家傳的作者們還巧妙地利用了虛實交錯的敘事技巧,夢占預言在敘事過程中既作為預敘的手段,又充當了故事情節應驗的媒介,由此營造出一種緊張而引人入勝的敘事節奏。這種節奏不僅貫穿于傳記的始終,更在關鍵時刻推動故事走向高潮。
(一)虛實交錯
在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往往以虛實交錯的描繪手法呈現。作者通過簡潔敘述,將夢境中的虛幻景象與現實世界的真實事件相互交織,營造出一種亦真亦幻、撲朔迷離的敘事氛圍,由此夢境與現實產生了一種微妙難明的關聯。這種虛實交錯的描繪不僅增強了文本的神秘感和趣味性,也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斷在夢境與現實之間跳躍,體驗獨特的閱讀快感。如上文中提到的《張翁家傳》,明確給出了亡故親人的預示,傳主與先人的互動貫穿了夢境世界與現實世界,現實與虛幻的隔閡在無形中被消融。
又如《薛方伯家傳》,“(薛方伯)始生時,父母夢天門開,卿云捧日而墜于懷,奇之。六歲授書,千言成誦。”[4]卷67此例中的夢占預言并沒有直接說明預言的內容,而是通過天門捧日的虛幻意象間接暗示傳主的天賦。如文獻所示,明代家傳中夢境與現實往往緊密交織在一起,難以分割。這種交織不僅體現在夢境對現實事件的預示和影響上,更體現在夢境與現實在精神層面的融合。夢境中的虛幻景象常常承載著家族成員對現實世界的眾多情感,而現實世界的種種事件又似乎在不斷回應和印證著夢境中的預言和象征。作者在描繪這些預言時,往往不直接描述夢境的內容或意義,而是通過曲折迂回的敘述方式,引導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逐漸領悟夢境的隱晦意味。如《井陘霍氏家傳》:
會東園公生日,歸上觴,留其仆張斗于倉曹所。郡大夫詰問斗:“倉粟若何?今有幾斗?”不能對,予杖,創痛數日死。斗父蹋門而詬曰:“汝飲酒樂,而令吾兒代汝死乎?”公聞之,驚喪匕箸,痰驟起,咽如車輪轉,召醫藥之,不受,卒。先一昔,夢道人赤肚子,攜其手而吟曰:“免葵無草,蟻酒無水。一人來叩,絲有色矣。”莫解其故。卒之歲為癸酉,識者寤道人蓋隱語“癸酉命絕”四字也。[4]卷70
在此則文獻記載中,撰述者在描述夢占預言時,將之置放于傳主身死后,并對傳主身死的原因作解。于是,讀者意識到傳主的身死并非是客觀意義上的受驚而死,反而存在著另一層神秘含義。接著,撰述者將傳主先前所夢見的“赤肚道人”的讖言道出,并在傳主死后作解。這種虛實相交的筆法不僅預設了文本的層次感和深度,也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需要不斷思考和解讀。通過作者的引導和暗示,讀者可以逐漸領悟到夢境中所蘊含的預言或象征意義,從而更深入地理解文本的內涵。
(二)預敘與應驗
在明代家傳中,夢境以其獨特的未知性和象征意義,扮演了預示未來、揭示人物心理以及傳遞神秘信息的重要角色,有效地連接了虛幻與現實兩個世界。與虛實交錯的筆法相對應的是,明代家傳的撰述者利用預敘的筆法,將敘事節奏中的未來情節提前敘述,巧妙地構建了奇幻且超脫的夢境空間。與此同時,家傳撰述者還巧妙地運用了應驗的筆法,使得夢境中的預言在現實中得以一一驗證。如《吳太公家傳》:
當四十六時,嬰疾瀕危,醫家謝不治。祠部不解衣而侍,四五夜不寐,跽而進藥,齋戒沐浴,掃除別室,乞福于天。太公顧祠部兒,且臥地當夢。夢素衣角巾白頭翁揖曰:“一家團聚,皆若之功。”語畢,揖而退。已聞黃冠呼祠部起禱。是日,太公霍然病起,而祠部自是未明輒禱,愿親長壽日為常,春秋逾七十。人謂父陰行善,天生孝子,以美報也。[4]卷69
預敘在這段文本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通過夢境的形式為讀者預示了即將到來的事件。吳太公在病危之際,其子“不解衣而侍,四五夜不寐,跽而進藥”“齋戒沐浴,掃除別室,乞福于天”,無微不至地照顧父親。在此背景下,太公的夢境不僅是一個神秘的插曲,更是一種隱晦的預示。夢中出現的“素衣角巾白頭翁”及其所言“一家圜聚,皆若之功”,含蓄地指向了祠部的孝順行為將帶來家庭的團聚。這種預敘手法不僅設置了故事的懸念,也為后續的情節發展奠定了基調。而應驗則是這段文字中另一個顯著的敘事特點。在夢境預示之后,文中詳細描述了太公病情的突然好轉,以及祠部此后日以為常的祈禱。這些情節不僅驗證了夢境中的預言,也強化了祠部孝順行為所帶來的積極影響。特別是太公長壽至七十多歲,更是被視為祠部孝行的直接回報,體現了“行善得報”的傳統觀念。
又《王孝子家傳》:
颶風大作,望道左土偶祠,就而假寐,夢游僧舍,日當午,僧炊莎米為飯,推而食之一盂,味殊苦,復和以肉洎,曰:“甘乎?”曰:“甘已。”復口誦偈授之:“如來如來真個來,好去好去還須去。”忽聞剝啄聲而寤,則一老父拄杖逍遙來前,類有道者也。原起,立而傴僂須之,顧問原曰:“豎子無乃憊耶?”原流涕而白所以,老父嘆曰:“‘鶴鳴在陰,其子和之。’夫惟在陰,乃可和也。豎子不識父所在,而索之無何有之鄉,不亦難乎?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寧渠能家至而戶說之?”原更流涕而告以夢,老父沉吟曰:“夢故有意,日當午者,南方也。莎草者,其根附子也;和肉洎者,附子膾也。先苦而后甘,豎子其南行乎?必求諸蘭若中乃得之。”原稽首而謝,因改而圖南,逾汶、泗,渡洺、漳,旦夕匍匐,吁天長號。至輝縣之山寺,視其名為夢覺,又為愍報。原心自喜:“天庶幾愍余疇昔之夢有征乎?”會大雨雪,倚寺門而臥。昧爽,僧雛出,見而怪之曰:“少年何所人?何以至此?”原齒擊而對曰:“賤子文安人也,為尋父來耳。”“而父何狀?”曰:“生數月而失父,不識狀,母為我言其略。然去之二十許年,當不相似矣。”僧雛引而謁其師,師分麋餟之。珣方為僧都養,僧雛召珣來,指原示之曰:“此少年亦文安人,試作鄉語。”珣曰:“而父何人?”原曰:“王珣。”珣曰:“爾非小字某者耶?”原曰:“是也。”父子相抱而大哭失聲,寺僧及外人聚觀者無不泣下沾襟。[4]卷72
索緒爾提出符號由“能指”(形式)和“所指”(意義)構成。夢境敘事中的符號往往具有象征意義,夢中出現的種種元素,很大程度上都象征著現實生活的諸多客體。在《王孝子家傳》中,王原在尋父途中疲憊不堪,于道旁土偶祠假寐。夢中,他進入了一個僧舍,并經歷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義的事件。夢醒后,“忽聞剝啄聲而寤,則一老父拄杖逍遙來前,類有道者也。”之后,老父的解夢直接指示了王原的尋父方向。王原按照夢境與老父的指示南行,歷經艱辛,最終在輝縣山寺找到了已經出家為僧的父親。這一情節生動地驗證了之前的夢境預言,使得預敘部分得以圓滿應驗,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和感染力。當父子相認時,“父子相抱而大哭失聲”,這種深情的場面令人動容,以至于“寺僧及外人聚觀者無不泣下沾襟。”
綜上所述,明代家傳中夢境情感的細膩表達,既是一種獨特的敘事方式,也是展現人物情感和心理狀態的重要手段。通過夢境的預敘與應驗,作品不僅增添了神秘色彩和可讀性,還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為讀者提供了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
(三)緊張的敘事節奏
中國傳統敘事理論將敘事的節奏解釋為“勢。”《文心雕龍·定勢》云:“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湍回似規,矢激如繩。”[9]劉勰指出,每部作品都源于作者獨特的情感和創作意圖,這種獨特性構建了作品的整體結構,進而形成了其特有的“勢”。換言之,情感與構思的不同,導致文風的差異,每種文風都因其內在情感而建立起獨特的結構,這種結構自然就產生了相應的“勢”。劉勰以生動的比喻描述這種“勢”:如同急流回旋有一定的規律,又像射出的箭那樣迅疾而直,這種動態的、有力的“勢”,正是敘事節奏的核心所在。他在《定勢》的文末進一步解釋說:“形生勢成,始末相承”,即作品的形態一經產生,其內在的“勢”也就隨之形成,這種“勢”貫穿作品的始終,保證了故事的連貫性和節奏的流暢性。而在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以其獨特的“勢”,為整個傳記增添了引人入勝的色彩。這種敘事方式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緊張的敘事節奏。家傳作者在構建與夢象相關的情節時,巧妙地運用了懸念與揭秘的手法,營造出一種扣人心弦的緊張節奏。
恭人之娠也,副使公夢大魚躍梁上,已而廷尉生,名之夢鯉,字之汝化,而號之龍池。幼奇俊,無他好,好書。日誦千言,應對機鋒駭發。稍長,習公車業,之即墨,受詩某,師夢神言:“詰朝有顯者來,毋媟。”已而公負笈造門,心異之,試其文,文大佳。某師避席謝曰:“吾不如也。”三年學成,以第一人為邑諸生,年財十有六耳。(《張廷尉家傳》)[4]卷66
風月之夜,舟行如駛,眾皆熟寢,獨披衣坐。果有溺者,賴以免。與開先宿齋中,覺心動。已,戶外兩黥徒斥人,刃在其頸,得解。其為陰德類此,往往多靈異之報。……又夢神擁十數人伏地下,若崩,厥角稽首。此公所活者,忘其姓名,惟一二同學少年差堪識別耳。(《梅太公家傳》)[4]卷70
在《張廷尉家傳》中,緊張的敘事節奏自一開始就得以體現。作者開篇便以“恭人之娠也,副使公夢大魚躍梁上”這一預示性的夢境作為起點。緊接著,作者詳細描述了廷尉幼時的聰慧與好學,通過對其日誦千言、應對機鋒駭發的描寫,進一步加深了讀者對其未來的期待與好奇。而當他稍長,習業受詩,夢神預示傳主將至的情節,則與前后文的敘事節奏緊密相連。母親的不安、廷尉生的疑惑以及某師的避席推辭,這一系列情節都緊密相扣,使得敘事節奏愈加緊湊。最終,廷尉“三年學成,以第一人為邑諸生,年財十有六耳。”這一結局既是對前文緊張氛圍的釋放,也是對其命運不凡的再次強調。在《梅太公家傳》中,作者通過描繪梅太公在風月之夜獨坐不眠、預感溺者將至的情節,營造出一種靜謐中暗藏危機的氛圍。特別是最后梅太公所夢之神擁十數人伏地下、若崩厥角稽首的情節,更是以一種夢幻般的奇異感增強了敘事的緊張性,使得讀者在驚嘆之余也對梅太公的陰德與靈異之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綜上所述,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以其緊張的敘事節奏為顯著特點,這種節奏不僅體現在預言的引入、應驗和解讀過程中,還通過作者精心的修辭和語言表現力得以強化。
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通過虛實交錯、預敘與應驗以及緊張的敘事節奏等手法,巧妙地將夢境與現實交織,增強了文本的神秘感和趣味性。夢境不僅預示未來事件,揭示人物性格與心理狀態,還在現實中得到驗證,強化了故事的真實性和感染力。同時,作者利用懸念與揭秘的手法,營造出扣人心弦的緊張氛圍,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斷思考和解讀夢境的隱喻意義。總之,夢占預言不僅是文學創作的獨特表達形式,更是展現人物內心世界和個人命運的重要手段,并賦予文本更深層次的意義和獨特的審美體驗。
三、明代家傳夢占預言敘事筆法的作用
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除了體現作者對傳主命運的關注和探尋,還揭示了當時社會的文化心理和審美追求。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在于增強文本的吸引力和可讀性,更在于通過夢境與現實的交織,展現了傳主的人生軌跡和心路歷程。這種敘事筆法之所以塑造了明代家傳的獨特魅力,還因為其根植于飽含傳統民族特色以及時代特色的文化土壤之中。
(一)夢境與現實的紐帶:象征與隱喻的運用
在明代家傳中,夢象常常包含各種象征元素,如神仙鬼怪、奇異景象等。這些象征元素往往與人物的命運緊密相連,通過對夢境的描繪和解讀,作者向讀者揭示了人物未來的命運走向。夢境中神靈異象的行為舉止都有某種隱喻,且往往指示了人物與現實世界的動態關系。如《顧司馬家傳》:
(單淑人)娠時夢嫗抱送筐中綠衣兒,曰:“此其鼻與僧迦大圣同。”公生,信然。時夢有大校執金牌擁衛者。四歲,父出句曰:“孤燈一室明。”承響而對“片月千山照。”父喜曰:“他日當勝我。”七歲就外傅,所誦終身不忘。[4]卷65
在這段文獻中,有兩則與傳主顧司馬相關的夢占預言。其一,傳主親母夢見一老嫗說,“此其鼻與僧迦大圣同。”其二,夢見傳主被“執金牌”的大校擁衛。而這兩則預言都在傳主后來的人生中一一實現:僧迦大圣是唐代的高僧,在江淮一代抗洪救災;而傳主在“擢浙江參議”后,“浙有兵民之變”,便“防汛兵集,而候建牙”,終“浙乃大安”。往后數年,顧司馬多次參與邊疆戰事,屢戰屢勝,以至時人評論,“談邊事者,楊文褒詳而不必文,翁襄敏文而不必暢,王文成兼之而不必核。顧公具體集成,信哉!”[4]卷65
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預言發生的主體大多是傳主的父母雙親。父母通過夢占預言,得以窺見后裔未來的蛛絲馬跡。明代家傳中的夢占預言,同前代相比,仍然是通過種種符號學上的象征,以及各類撲朔迷離的隱喻,來對未來進行預測。然而,相對于前代的夢占預言,夢境與預示之間的聯系更為緊密明確,這使得讀者在閱讀時能夠更容易地理解并預言的深刻內涵。《左傳·昭公三十一年》載,趙簡子夢見“童子臝而轉以歌”[10]1685,趙簡子召諸史墨以預測,而得到了楚國近乎亡國的預示。可以看出,至少在表面上,此則記載中的夢境與預示幾乎沒有任何聯系。而在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雖然隱晦,卻相對通俗直白。與先秦時期那些混沌難解、充滿晦澀隱喻的神怪描繪相比,明代的夢象敘事更傾向于將神怪元素具象化、形象化。例如,《汪代州家傳》中夢見的漢壽亭侯關羽,其形象鮮明生動,躍然紙上;而《吳益都家傳》中“夢黃龍蜿蜒下,光屬天”的描繪,更是將龍這一傳統神祇以具象、生動的姿態展現,使得夢境世界既富有神秘色彩又不失清晰可感的畫面感。這一通俗性的特點也影響了后來的小說。如《聊齋志異》中的《夢狼》,白甲在夢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長子化身為巨狼,遭受金甲神人的懲罰,并得知了具體的死亡時間。這一夢境與現實中的長子為官不仁、殘害百姓并最終遭遇強盜襲擊身死的情節高度吻合。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增強了小說的情節緊湊性和可讀性,也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更深入地感受到人物命運的起伏和變化。
綜上,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以其隱晦而通俗的方式,巧妙地穿插在夢境與現實之間,生動地揭示了傳主及其家族的內心世界與情感波動。此外,這些預言還為后來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寶貴的靈感和借鑒。
(二)天人感應的哲學觀:神秘氛圍的隱秘渲染
《墨子·經上》云:“夢,臥而以為然也”[11]285,認為夢是一種正常的心理活動。然而,即便是崇尚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的墨子也難免落入夢象迷信的囹圄。《墨子·非攻》曾記周武王“夢見三神”[11]140。由此可見,夢境對于古人而言往往具備神秘性、隨意性的特征。
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所營造的神秘氛圍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傳主在降生前,其父母所夢見的某類異象,這類異象往往與傳主的未來相關。如《李郡守家傳》:
母董宜人娠時,夢丈夫袍笏登其常,遂生公。八歲從右史公教諭高陵,高陵呂文簡者,一代名儒,見公,摩挲其頂,“異日當為國器。”……嘉靖甲午,與季父應箕同舉于鄉,明年,與歸德公同成進士,李氏門閱于是益盛……擢知鳳陽……春秋七十卒。丈夫子八人,孫曾以下倍之。踵武登朝,勛名未艾,三晉雖仕國莫之與京矣。[4]卷65
在這段家傳記敘中,傳主誕生前其母曾夢見丈夫穿著官袍登上她平時睡覺的床。與這條夢占預言相呼應的是,非但傳主在往后高中進士,擔任帝鄉郡守,同時其子嗣繁盛,且大多步入仕途,成為一地名門望族。
另一類則是傳主在人生中的某段經歷將要發生前夢見的象征隱喻。如:
公少讀書角山,夜行,有執燭導者,喚侍郎侍郎。陳教授夢金甲神告之曰:“明當有侍郎、都督至。”晨起,公與武生張世忠投謁。其后,世忠以參將贈都督。在河西齋,壁崩墜,伏幾下,得無死,與不中張淮禍,天實相之矣。(《詹左司馬家傳》)[4]卷66
這段文獻中的夢占預言中預言了“明當有侍郎都督”,到訪者后來“以參將贈都督”更是符合夢中金甲神的預告。除此外,在河西齋壁崩墜的事件中,傳主得以幸存,被視為天意相助。這種將個人命運與天意聯系起來的敘述,更是進一步強化了文本中的神秘氛圍。
羅蘭·巴特認為符號的意義有三層:第一層是符號的直接意義,第二層是象征的隱含意義,第三層是符號所傳達的社會神話。明代家傳中夢境的符號不僅具有直接的解釋意義,還可以進一步象征社會價值觀,最終這些夢境可能承載社會的集體無意識或天命思想等神話式的觀念。夢境中的種種征兆,在古代文獻中常被視作與人物未來命運緊密相連的神秘現象。據《左傳》記載,諸侯常設有專門的解夢官員,以解析夢境中的吉兇征兆。例如,晉文公在城濮之戰前夕夢見楚王吸食其腦髓,這一看似兇險的夢境,在狐偃的解讀下卻轉化為了吉兆。同樣,《史記》中劉媼“夢與神遇”,并在現實中出現“見蛟龍於其上”的異象,進一步印證了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神秘聯系。在古代史志乃至后來的傳奇小說中,這種“夢境”對現實的直接影響為時人所廣泛描繪,并常常被人們感知,盡管這種感知未必客觀準確。
董仲舒后,“天人感應”成為中國政治哲學的理論范疇。中國古代哲學對夢的關注也是以此為基礎的,如東晉張湛就認為,夢是人體與天地陰陽相互感應的結果,其在《列子》注中曰:“人與陰陽通氣,身與天地并形;吉兇往復,不得不相關通也。”[12]拉康的象征界理論認為,象征界是個體與社會互動的領域,符號在這一領域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夢境作為無意識的表現,往往通過符號隱晦地表達出個體或社會的潛意識。在明代,“天人感應”的哲學思想在由上向下傳播的過程中發生了世俗化轉向,在思辨色彩減弱的同時,善惡果報、命定等倫理觀念卻進一步增強,成為一種民間意識形態。例如在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對人物命運的影響僅局限于夢境之內。傳主們后來的功成名更多地依賴于自身的努力或天賦,而非來自夢境中冥冥存在的恩賜。夢占預言中的吉兆似乎僅僅是一種偶然現象,與傳主后來的飛黃騰達并無必然聯系——甚至有些吉兆與傳主后來的事跡并不完全吻合。在明代家傳中,夢見吉兆者往往能夠富貴顯達,從側面反映了當時人們潛意識中對命定論的認同。這種意識在后來的清代小說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體現。如《紅樓夢》中寶玉神游太虛幻境中諸女子的判詞,都展現了夢境是對未來的一種必然預示,而非決定性的力量。由于人的行為善惡上感于天,通過夢象來顯示預兆,因此趨吉避兇與君子人格的修養也有了直接的聯系。夢在人的道德修養中便有了監督的作用,人的行為無不上感于天而應于夢中。如《吳方伯家傳》就記載,傳主的祖父“富而好施”,而傳主的父母“祈子岱山之神,中道,母夢人以桃饋者,異于常桃。”[4]卷67從這一角度來說,夢象的隱晦性和不確定性,使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需要不斷猜測和解讀預言的真正含義,從而增強了文本的神秘感和吸引力。
(三)人文意蘊的巧妙融入
明代家傳中的夢象敘事,多與日月星辰、神獸靈物以及神明有關。這種對事物進行神化的傾向,可以視為原始泛靈信仰的一種體現。依據愛德華·伯內特·泰勒在其著作《原始文化》中所闡述的萬物有靈論(Animism)理論,古代人類相信宇宙間的一切實體皆蘊含著超自然的力量,即每一物皆具有靈魂或精神。基于這一觀念,古人將自然界的各種現象和物體神格化,進而形成了對這些神圣存在或超自然實體的崇拜。如《禮記正義》注《禮記·祭法》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此四壇坎所祭之神也。怪物,慶云之屬,風雨云露并益于人。壇以祭山林、丘陵,坎以祭川谷、泉澤也。”[13]這種神物崇拜長期流轉在先民的生活中,并無形作用于人的生活。如《魏書》載魏太祖出生時其母夢室內日出。在明代家傳中亦不乏此類描寫,如《薛方伯家傳》中“(薛方伯)始生時,父母夢天門開,卿云捧日而墜于懷,奇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明代家傳中的神明崇拜。明代家傳中的神明,并非是泥塑般的偶像,也并非《道德經》中“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般絕對理性的客觀存在。以被追封為關圣帝君的漢壽亭侯關羽為例,在《汪代州家傳》《張贈公陳安人家傳》的兩次顯靈,皆是為傳主的忠義所感。在明代家傳中,即使是神明,也被賦予了人的特征。
預言作為先民的一種直接思維模式,客觀性和形象性是其基本特點。“見吉則指以為前時擇日之福,見兇則刺以為往者觸忌之禍”[14],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指出,原始思維的最顯著特點是神秘性和原邏輯性,在這種思維方式的影響下,人們在考察事物之間的關系時,采取的是一種直觀的、形象的方式,而不尋求邏輯上的合理性。東漢,讖緯之說與天地異象甚至能影響帝國官僚的政治生命,乃至于皇帝本人的法統。如《后漢書》卷二十五《卓魯魏劉列傳第十五》載:“(劉長)后以日食策免。拜衛尉。”“在職三年,以日變免。又拜永樂少府,遷光祿勛。”[15]
隨著時代的遷移,傳統文化——或者說主要是儒家文化——對預言的浸淫也越發深入。《左傳》《史記》等早期文獻尚且保存了不少巫術式的預言。如《左傳·襄公二十一年》: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余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難。[10]1168-1169
上述文獻與中國傳統的相術相關,是早期巫術傳統的體現。據《大戴禮記》載:“昔堯取人以狀,舜取人以色,禹取人以言,湯取人以聲,文王取人以度。”[16]而在中國傳統社會的晚期——如明代,儒學、理教思想深入人心,哪怕是在混沌難明的神秘領域,也染上了儒家道德的色彩。如上文所述《吳太公家傳》中夢境白發翁對吳太公之子敬奉長者的贊賞,即預示著太公的痊愈。
除去在夢占預言中渲染儒家傳統道德外,明代家傳中還有一部分夢占預言擺脫了神靈晦澀的領域,而走向肯定人本身。如《鄒次公家傳》:
次公少,雅意天下事。字曰叔見,以見志中有不平,時發于詩歌。其經世才,微具于《金蘭集》,若《〈學〉〈庸〉〈易〉說》《居家錄》諸書。晚而幡然曰:“時不我與矣,何所見為?”取乾初九之繇,更字勿用,別號潛野。疾革,夢儒衣冠而稱仲由者贈之詩,寤曰:“是吾之所畏也,將從地下游矣。”遂卒。[4]卷70
在這段文獻中,傳主年輕時關心天下大事,志于經世致用,并通過詩歌表達對社會的不滿,這表明他關注的是封建社會的現實問題。當他年老后,深感時不我與,有意隱退,他“取乾初九之繇,更字勿用,別號潛野”,這些行為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性的自我放逐或自我否定。在他病重時,他夢見一個儒衣冠而稱仲由的人贈給他一首詩——這并非是對神靈的迷信或依賴,而是對儒家先賢的尊重。醒來后,他感嘆并預言了自己的死亡,“是吾之所畏也,將從地下游矣。”由“孔門七十二賢”之一的仲由托夢這表明他并非徹底拋棄現實社會。而傳主夢見仲由贈詩,既是冥冥中的先靈對他一生事業的肯定,也是他面對死亡的坦然。傳主明白死亡是是自然規律的結果,因此他并沒有將希望寄托在虛幻的救贖上,而是以人文主義者的姿態接受生命的終結。這種坦然面對死亡的態度,也是對人本身價值和尊嚴的一種肯定。
四、總結
在明代家傳中,夢占預言作為一種獨特的敘事手法,不僅擴展了文本內容的表現形式,更深刻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天命觀念、倫常觀念和神秘主義的集體認知。夢占預言常以夢境、幻覺等形式出現,這種敘事筆法通過虛實交錯的描寫技巧,將夢境與現實緊密相連,不僅賦予文本更深層次的象征意義,還增強了敘事的層次感和張力。既展現了人物命運的戲劇化,也巧妙融入了儒家倫理觀念、天人感應思想以及古中國宗教信仰的文化內涵。明代家傳廣泛存在于明清文集中的人物傳記和史志記述中,因此這種夢占敘事同樣也強化了文本的預言性與象征性,對后續傳記文學創作在情節設計和敘事結構上產生了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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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展東]
An Exploration of the Narrative Techniques of Dream Interpretationand Prophecy in Ming Dynasty Family Biographies
ZHANG Shimin, FANG Zhiwe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Yueyang 414006, China)
Abstract: Family biographies refer to biographical writings aimed at “showing respect to parents” and focusing on “recording personal matters.” The origin of family biographies can be dated back to the late Han Dynasty, and they flourished during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By the Ming Dynasty, family biographies often employed exaggerated narrative techniques, even referencing works such as Zuo Zhuan and 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 and included numerous descriptions of dream interpretations and prophecies. These prophecies often invoked ancestors, supernatural beings, and renowned figures to find opportunities and justifications for individual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Authors of family biographies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demonstrated superb narrative skills by utilizing dream interpretation and prophecy, skillfully connecting reality with dreams, the past with the future, and creating numerous characters imbued with extraordinary qualities.
Key words: "Ming dynasty family biographies; dream images; narra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