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地方立法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重要途徑與手段。新時代下,全國各地方充分發揮了地方立法的補充性、針對性、創新性、實施性功能,特別是2015年《立法法》首次修正以后,多個地方不斷挖掘地方特色并進行創制性立法,在立法主體、立法領域等方面進行創制,使我國立法的指導思想和原則更加完善,立法的體質機制和程序更加健全。目前,地方立法工作中存在立法同質化現象、立法主體參與度不足、區域協同立法工作機制不健全等問題。應堅持問題導向立法,注重立法的前瞻性;創新立法主體參與的方式,優化基層立法聯系點結構;促進政策措施有效銜接,探索區域協同立法新機制,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添磚加瓦。
關鍵詞:地方立法;立法權限;創制性立法;地方特色;區域協同立法
基金項目:安徽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優質生源創新項目(M080148001)
中圖分類號:D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3-0041-07
一、地方創制性立法的現狀
“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地方立法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重要途徑與手段。40多年來,地方立法與改革開放相伴而行,經歷了從起步探索到逐步發展再到規范完善的過程,并逐步走上制度化、規范化軌道。(1)高度的統一性與一定的權力下放是中國數十年來不斷進行的中央與地方關系改革的重要表現之一。(2)通過授予地方立法權能使地方在治理過程中更好地發揮應有的功能,以進一步提升治理水平。《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以下簡稱《立法法》)第82條和第93條分別規定了地方性法規和地方政府規章的立法權限,并確立了兩種地方立法形式:實施性立法和創制性立法。地方實施性立法主要關注對上位法的細化工作,其核心目的是確保上位法能夠得到有效的執行和落實。而地方創制性立法則更側重于立法的創新性,旨在解決那些在國家層面尚未有明確上位法規范的領域,通過地方立法的先行先試,填補法律空白,實現從無到有的立法突破。(3)地方圍繞貫徹落實黨中央決策部署,貫徹實施憲法和法律,進一步厘清做好立法工作的思路,提出立良法、立好法、立務實管用之法,使立法工作實現由“有沒有”向“好不好”轉變,由“有法可依”向“良法善治”跨越,由“粗放型”立法向“精細化”立法升級,力求通過立法解決實際問題。(4)各地方挖掘本土特色并進行創制性立法,出臺多部各領域首次立法,為新時代各項事業發展提供更多有效法治供給。
表1是對2016年至2023年間每年發布的地方立法數據的統計(數據來源于北大法寶,數據統計截至2023年12月31日),包含新制定、修正以及廢止的數據,有關法規皆為現行有效。根據表1可知,《立法法》于2015年3月15日第一次修正后,從2016年至2023年,省級地方性法規、設區的市地方性法規、經濟特區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單行條例以及地方政府規章基本呈現逐年遞增的立法趨勢。根據圖1可知,在《立法法》第一次修正并賦予設區的市地方立法權之后,全國設區的市立法熱情高漲,進行了大量的立法探索。2023年3月13日《立法法》第二次修正后再次出現的上升拐點充分說明賦予設區的市地方立法權是正確的選擇。地方立法數據上漲的背后也蘊含諸多原因,其中主要包括:一是《立法法》第一次修正前,地方尤其是設區的市對于地方立法存在諸多需求;地方立法權權限擴大之后,地方通過大量立法進行規范和解決存在已久的問題,切實做到“查漏補缺”。二是隨著近年來國家不斷深化改革,經濟迅速發展,新興事物的出現和新興領域的發展客觀需要地方進行立法規范;同時地方立法先行先試,為國家立法和制度創新提供有益經驗。三是2014年10月23日,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提出“把形成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作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總目標之一”(5),對地方立法提出了新要求。與此同時,通過對上述地方立法內容的分析與歸納,可知地方立法不斷在立法主體、立法領域等方面進行創制性立法。
第一,在立法主體方面,各地通過互聯網、座談會、論證會、聽證會等途徑和方式吸納相關領域、各階層立法主體,不斷擴大立法參與主體的形式,讓與立法有密切利益關系的民眾從“旁觀者”成為“參與者”,更好地激勵和促進民眾成為法規的遵守者、學習者、使用者。與此同時,伴隨著長江三角區域一體化發展、京津冀協同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協同發展等區域協調發展的深入,我國也相繼開展了區域協同立法的研究,并取得了一系列的立法成果,形成了區域協同立法的潮流。(6)2020年5月,京津冀地區同步實施的《機動車和非道路移動機械排放污染防治條例》開創了我國區域協同立法的先河。隨后,各地之間不斷通過“排列組合”協同開展創制性立法。例如,2021年5月,云南、貴州、四川三省協同通過了全國首部地方流域立法——《關于加強赤水河流域共同保護的決定》;2022年10月,南京市、鎮江市、馬鞍山市三市同步實施了全國首部對單一物種的流域性區域協同保護立法——《關于加強長江江豚保護的決定》。2022年11月30日,廣東省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四十七次會議表決通過的《廣東省粵菜發展促進條例》是全國率先探索地方菜的立法,并創新了“1+N”立法模式。(7)從同市不同組織到同省不同市,再到不同省以及不同省的市,地方立法以各種途徑和方式不斷對立法主體進行探索和創新,地方立法主體呈現多層級和多元化的特征。
第二,在立法領域方面,健全立法體制機制、提高立法質量、強化重點領域立法,是推動我國立法理論與實踐創新發展的重要舉措。地方在立法過程中注重將黨中央和地方政策轉化為法規,緊跟時代發展步伐,不斷挖掘地方特色并探索新的立法領域。為全面貫徹落實黨的創新發展理念、支持科技成果轉化、落實知識產權法治保障,地方出臺了全國首部調味品行業立法《鎮江香醋保護條例》、全國首部知識產權促進和保護省級立法《江蘇省知識產權促進和保護條例》等。為增強優秀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地方出臺了全國首部保護和弘揚白酒文化的《瀘州市白酒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和發展條例》、全國首部保護傳承黃梅戲的《安慶市黃梅戲保護傳承條例》等。為了建設踐行新發展理念,推動城市高質量發展,地方出臺了全國首部關于公園城市領域的《成都市美麗宜居公園城市建設條例》、全國首部關于城建檔案的《沈陽市城市建設檔案管理條例》等。在新時代法治中國建設進程中,地方立法工作充分體現了政策是法律的靈魂、法律是政策的具體化,法律的實施與變革促進政策發展與完善的辯證統一關系。(8)地方在立法中也越來越順應和促進經濟發展,以地方實際情況為立足點,充分體現地方特色,針對地方經濟與社會發展中的特有和突出問題開展立法工作,使得地方立法具有適應性、針對性、引領性、特色性。這些創制性立法內容不僅填補了立法的空白,還為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法律保障。
第三,地方立法不斷在程序、形式、制度等方面進行創制。如京津冀地區在《機動車和非道路移動機械排放污染防治條例》中規定審議節奏、通過時間、名稱、框架、監管手段、法律責任時,除保留地方特色之外,其余內容基本保持一致;云南、貴州、四川三省制定《關于加強赤水河流域共同保護的決定》采用“條例+共同決定”的立法模式;南京、鎮江、馬鞍山三市通過《關于加強長江江豚保護的決定》建立“豚評機制”。這些創制性的立法模式和機制,不僅在地方立法中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也為其他地方的立法工作提供了借鑒。
地方特色是地方立法的核心與靈魂,也是地方進行創制性立法的源泉。一方面,地方立法在堅持國家法制統一的前提下,立足于本地實際情況,解決地方主要的問題與矛盾,以滿足地方特殊需求,從而引領和推動地方各項事業的發展;另一方面,地方立法的靈活性和適應性使其能夠針對地方的特定需求和問題,制定出更加細致和特色的法規。這些法規在執行的過程中,能夠更好地反映民意、解決實際問題,從而增強法律的實效性和權威性。同時,地方立法的創新性也推動了法律體系的完善和發展,為國家層面的立法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并兼具地方特色的地方立法,其中所蘊含的法治精神、法治觀念、文化取向、價值追求等體現了地方法治文化的內核,而與地方法治文化內核相配套的法律制度、法律行為、法治設施等則成為了地方法治文化的載體。(9)通過地方立法的不斷實踐和完善,地方法治文化也得以在實踐中不斷深化,法治理念在民眾中得到廣泛傳播并深入人心,為構建和諧社會奠定了堅實的法治基礎。
二、地方創制性立法面臨的問題
當前,地方正不斷地積極探索創制性立法并取得了顯著成效。然而,地方立法工作仍然面臨著一系列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是立法存在同質化現象,這表明不同地方在立法內容和形式上缺乏足夠的創新和特色;二是立法主體參與的范圍雖然廣,但是參與度不夠;三是區域協同立法機制不健全,區域之間合作不夠深入、存在制度壁壘等方面影響著地方立法的效率和適用性。這些問題的存在還可能對地方治理的成效以及社會的長遠發展產生不利影響。面對“法網密織”的立法現狀及一系列新問題、新事態的不斷涌現,如何適應新發展與堅守地方特色也成為地方立法的重要課題。
(一)地方立法存在同質化現象
地方通過制定一系列具有本土特色的法規,以自治方式開展治理活動,反映了其在地方治理中的主導地位,并揭示了其運行機制的功能鏈。而法經濟學研究發現,立法行為具有邊際效益遞減性,即隨著立法數目的增加,其帶來的利益會不斷降低,需要的費用卻會不斷增加。(10)目前我國地方立法數量龐大,并且立法空間越來越狹小,同質化現象明顯。縱向來看,盡管當前我國地方立法“簡單重復上位法”的情況得到了改善,而且已經有了以補充為主要內容的創制活動,但仍存在明顯的中央立法痕跡;橫向來看,雖然各地制定法規的內容有所差異,但是相當程度的同質化問題仍然存在。(11)上述地方立法數據在表明地方立法熱情高漲的同時,也反映出存在地方立法內容重復、抄襲的現象。地方立法往往通過分解、合并以及調整中央立法的條文以形成自己的法規體系;或者僅僅在語詞表述上做一些細微的變換,基本沒有能充分體現解決本地區問題的實質性內容,導致地方立法缺乏針對性和有效性。(12)以2020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優化營商環境條例》為例,2020年至2023年間就有85部地方性法規和13部地方政府規章發布。通過對《優化營商環境條例》與各地優化營商環境條例(辦法、規定等)進行文本對照和比較,可以發現部分地方立法是在上位法基礎上直接照搬照抄上位法或者分解拼湊而成,地方立法之間也存在無實質性改動的抄襲。地方立法的同質化不僅可能會引發地方立法價值的偏離,浪費地方立法資源,還可能導致地方立法自主性衰退,使得地方立法機關在立法過程中缺乏應有的獨立性和自主權。與此同時,立法的同質化也削弱了地方立法的創新性,立法工作變得僵化,失去了其應有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內涵。地方立法的功能發揮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同質化問題的影響,因此地方立法需要擺脫“照抄照搬”和“簡單抄襲”等形式主義的束縛,充分展現地方特色和自主創新的精神實質。
(二)立法主體參與度不足
盧梭曾言,“立法是對人民意志的記錄,是人民自己為自己作出的規定。”(13)民眾是當地傳統習俗和信仰的代表,通過參與立法過程,表達由其獨特生活方式所塑造的利益和價值觀,這正是地方立法具有地方特色的根源所在。(14)實踐中,地方立法機關主要通過政府信息公開網、司法局官網等網站發布面向社會公開征集立法意見的公告。由于民眾對于有關網站和公告的關注度不足,有關公告內容其實并不能全面送達當地民眾,更遑論向全社會公開征集意見。地方立法的參與者還未能充分涵蓋所有相關群體,利益相關者立法參與度不夠深入。例如,在鞍山市司法局發布征集《鞍山市城市道路挖掘管理條例(草案)》意見的公告后,20天的時間內僅有437次點擊量,僅收到1件立法意見建議,可見該公告最多送達437位民眾,并且意見征集效果甚微。(15)又再如淮南市司法局發布征集《淮南市電動自行車消防安全管理規定(草案征求意見稿)》意見的公告,一個月內僅有4位市民提出立法意見(16),電動自行車的消防安全與當地民眾日常出行和生活息息相關,但是立法征集意見效果并不理想。地方立法機構雖然召開聽證會、座談會和論證會等會議次數頻繁,但根據各地區參會情況介紹,多數是有關行政機關、社會組織團體、專家參與其中,與地方民眾之間缺乏有效的互動和反饋機制。這種表面化的交流不能觸及立法的核心問題,也難以真實反映民眾的實際訴求。不同地區、不同行業之間在立法參與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從而導致地方立法過程的不均衡發展。一方面,一些地區由于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民眾受教育程度較高,因此在立法參與方面更為活躍,能夠提出更多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另一方面,一些偏遠地區和經濟欠發達地區,由于信息獲取渠道有限,民眾參與意識不強,立法參與度相對較低。不同行業由于其專業性和利益相關性不同,對立法的關注程度和參與方式也存在差異。這些差異不僅影響了地方立法的質量和效率,也影響了地方立法的公平性和普遍性。此外,地方立法機關在制定法規時,往往更側重于專業性和技術性,而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法規的普及性和易懂性,缺乏有效的引導和宣傳,使得普通民眾難以理解法規內容,降低了法規的可執行性和社會的遵從度。因此,如何提高立法主體的參與度,也是地方立法以及積極探索創制性立法工作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三)區域協同立法工作機制不健全
區域協同立法是實現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必要手段。區域經濟的持續發展需要制度的支持。區域協同立法在解決地方之間立法沖突、建立統一的地方法治環境、推動區域深入合作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法律的定位在于提供一般性和普適性的頂層制度設計,在符合個體差異的法律規范供給方面難免存在不足,這就要求地方積極采取行動。目前各地都在積極探索區域協同立法,出臺了多部關于跨流域治理、跨區域環境保護、交通一體化等方面的區域協同立法,但是也存在諸多問題:一是目前區域發展主要集中于經濟和生態環境領域,而在其他領域如教育、科技、文化等,區域之間的合作發展相對滯后,特別是在區域協同立法方面,進展并不明顯。二是地方政府間通常采用簽署政府間合作協議、發布紅頭文件等方式代替區域協同立法,這些協議雖然在促進協同立法工作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但在合法性和執行力方面卻存在顯著的不足。(17)用軟法之治代替硬法之治,因其缺乏法律上的強制約束力,實際操作中常常因利益沖突而難以真正落實,從而制約了區域協同立法的實際效果。三是地方之間存在制度壁壘,加之過多關注和強調當地特殊需求以及缺乏相關立法經驗等,這些因素共同導致了區域協同立法被“束之高閣”,難以得到有效的實施。例如,在一些跨區域的基礎設施建設、公共安全等領域,地方政府往往更傾向于制定符合本地利益的單邊政策,而不是尋求區域間的共識和合作。這種做法雖然短期內可能滿足了地方利益,但從長遠來看,卻阻礙了區域一體化進程,影響了區域整體的可持續發展。建立一個有效的區域協同立法機制,需要地方政府之間加強溝通與協調,共同克服制度壁壘,以確保區域協同立法能夠順利推進并取得實效。
三、地方創制性立法的完善對策
法治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立法在確保國家法治現代化建設能夠順利進行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地方立法的質量,直接關系到國家法治現代化建設的重大責任能否在地方順利地落到實處。因而地方必須精準立法、凸顯地方特色,這是各級地方立法的根本任務。(18)在當前的地方立法工作中,針對上述亟須解決的關鍵性問題,地方立法機關應當基于地方實際情況,積極探索新的立法方式與手段,以期在現有法律體系中實現創新與突破,進一步提升地方立法的成效。
(一)堅持問題導向立法,注重立法的前瞻性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3條第3款規定:“中央和地方的國家機構職權的劃分,遵循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充分發揮地方的主動性、積極性的原則。”擴大地方立法權就是國家鼓勵充分發揮地方立法主動性、積極性的體現。各地方立法根據當地現實需要,展現出各自的主動性和積極性特色,但先行性、探索性、創新性是其共有的核心精神。(19)與此同時,為了更好地適應設區的市的獨特發展需求,以及地方在創新基層治理方面的實際情況,2023年修正后的《立法法》擴展了設區的市在“基層治理”領域的立法權限。這一舉措旨在通過地方立法來回應地方治理中出現的新問題,推動基層治理的現代化和高效化,從而更好地增進民生福祉并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的健康發展。地方立法起著“承上啟下、上通下達”的重要作用:一方面,各地方之間存在差異性,立法需求中的差異化只有通過地方立法才能解決地方治理中的“真問題”;另一方面,地方立法通過“先行先試”和自主解決,為中央立法提供良好的經驗借鑒。因此,各地方立法機關在立法目的、立法功能、立法價值、政治方向、治理理念等方面與上位法保持一致的情形下,應當充分考慮地方特色與實際發展,弘揚立法突破的改革精神和創新精神,針對重點和新興問題做到有的放矢,充分發揮地方立法的先行性、探索性、創新性,促進經濟社會各項事業依法有序發展,為國家法治建設作出貢獻。
地方特色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積累過程,它孕育并發展于特定的地理環境和人文背景之中。這種特色是獨一無二的,它包含了該地區的歷史傳統、民俗習慣、語言文化以及生活方式等諸多方面。由于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地方特色具有不可復制的獨特性。正如前述部分地區所進行的創制性立法,為其他地方進行創制性立法提供了良好的經驗,其他地方也應當尋找和發現突出性、典型性、新興性的問題,挖掘和整合當地在先的立法、政策、資源以及經濟情況,結合地域發展,同時兼顧國家與地方發展政策,全面推進重點領域立法。例如,針對地方特有的環境問題、社會問題或經濟問題,地方立法機關可以制定具有針對性的法規,以促進問題的專門解決。如此,地方立法不僅能夠反映和滿足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實際需求,而且也能夠為國家層面的立法提供實踐經驗和理論支持,并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和避免地方同質化現象。同時,地方立法還應注重與國家宏觀政策的銜接,確保地方立法與國家發展戰略相一致,避免出現地方保護主義和地方利益過度擴張的情況。地方立法的特色,從根本上講,是深深植根于當地地方治理實踐之中的。地方特色反映了當地民眾的差異化利益偏好與需求,是地方立法的靈魂所在。唯有經過深入且詳盡的調查研究,方能確切掌握地方的實際情況以及民眾的真實需求,從而有效擺脫地方立法中的形式主義與同質化現象,確保地方立法與地方的“地情”和“民情”之間建立緊密的聯系和有序的互動。調查研究需要涵蓋廣泛的社會層面,包括但不限于經濟、文化、教育和環境等多個方面,以確保地方立法工作能夠全面回應地方治理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種深入的調查研究能夠幫助地方立法機關識別和解決那些可能被忽視的問題,避免立法過程中的盲目性和隨意性,確保每一項地方立法都能夠真正服務于地方發展和民眾福祉。此外,地方立法還應注重立法的前瞻性,不僅要解決當前的問題,還要為未來可能出現的問題提供法律依據和解決方案。此時,法作為回應立法需求的產物才能被生產出來且具有適應性、創新性、針對性、引領性,才能體現立法的高質量,為國家高質量發展提供保障。(20)
(二)創新立法主體參與的方式,優化基層立法聯系點結構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第4條第2款明確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堅持全過程民主,始終同人民保持密切聯系,傾聽人民的意見和建議,體現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權益。”2023年第二次修正后的《立法法》第6條明確規定:“立法過程必須始終貫徹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精神,確保人民的意愿得到充分表達和尊重。”這進一步鞏固和提升了民主立法原則。新修正的《立法法》的立法目標之一是創造公共準則,民主立法則是以集體決定的形式,創造出對所有人都具有約束力的法律準則。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科學立法的核心在于尊重和體現客觀規律,民主立法的核心在于為了人民、依靠人民。”(21)這一思想不僅僅是理論上的闡述,還是指導實踐、推動法治進步的重要方針。而法規制定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都必須傾聽民聲、吸納民意,保證立法工作始終貼近民心、符合民情,以確保國家政策和法規既能反映時代發展的需要,也能滿足人民群眾的期望和需求。因此,地方在立法工作中要充分聽取民意,不斷創新民主立法的形式和方式,利用媒體、互聯網等多種方式聽取和征集立法意見,必要時可采取實地走訪調查、挨家挨戶征集意見的方式。聽證會、座談會、論證會等應避免形式化、表面化,征集多方主體進行研討論證,尤其與立法利益聯系密切者,保證其能充分表達意見并進行記錄,立法時應予以著重考慮并將是否采納的結果對其及時進行反饋。
地方立法機關應當加強溝通與協調,形成長效的立法合作機制,通過開辦定期的立法交流會議、建立立法信息共享平臺等方式,促進立法信息的透明化和立法經驗的交流。2023年修正的《立法法》增加了第71條,將基層立法聯系點的設立納入立法,是為了收集來自基層群眾的意見,也是為了讓立法工作能夠及時捕捉到社會變遷和民眾呼聲的變化。一系列的改革舉措體現了我國立法工作對民意的高度重視,致力于營造開放、透明的立法環境。地方也應當增加基層立法聯系點的數量,優化層級與區域分布以及行業分布,確保立法工作扎實下沉基層,全面精準收集立法建議,構建更廣泛的公民參與機制。法治宣傳教育也是地方立法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之一。通過開展法治宣傳教育,可以提高公民的法律意識和法治素養,同時激發公眾參與法治建設的熱情,為立法工作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立法活動不是少數人的“專利”,而是全民參與、民主決策的生動實踐,應保證地方立法做到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全過程民主。
(三)促進政策措施有效銜接,探索區域協同立法新機制
當前,隨著區域合作的不斷深化和區域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區域協同立法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該模式立足于地方立法權,通過構建區域性立法框架,為區域內的公共事務提供明確的規則和指引。這些規則不僅有助于協調各地區的發展步調,而且還能夠確保不同地區之間的法律銜接與相互配合。這種協同立法模式強調地方政府、立法機構以及相關利益主體之間的協作,旨在通過制定綜合性、適應性強的法律規范,促進區域資源共享、環境保護、公共安全等多方面的協調發展。
《立法法》的第二次修正對現行法律法規進行了必要的補充與完善,明確可以建立區域協同立法工作機制,將有助于加強跨區域法規之間的協調統一,促進不同區域內政策措施的有效銜接,從而促進經濟社會整體和諧發展。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強調要探索區域協同立法。就國家現代化治理體系而言,完善、規范的區域協同立法制度對于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必不可少,其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各地區立法主體應當明確權限邊界與突破制度壁壘,讓地理上鄰近的行政區域用一定的法律模式聚合成為一個統一的規則,在法治的層次上追求更高效率和更高質量的發展。各地應當具備區域協調發展意識,尋找區域可協調發展、互惠互利、合作共贏的共同點,求同存異,鼓勵以“聯合審議”“聯合決定”為主要形式的緊密型區域協同立法模式,在立法中保留地方特色的同時最大限度地追求和達成共識。通過區域協同立法,確立區域協調發展的方向和目標,將區域之間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生態等基本制度規范化、制度化。在此基礎上,破除各地區之間的利益藩籬和制度壁壘,推動形成統籌有力、競爭有序、綠色協調、共享共贏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機制。(22)地方可在立法各個環節進行合作,定期進行相互溝通交流,形成相互協商、相互學習、相互促進的合作形態,共同建立健全區域協同立法工作機制。區域協同立法作為地方立法的一種新樣態,在理論探討和實踐探索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社會各界共同努力,共同推進區域協同立法發展,不斷完善區域協同法律體系,形成更加科學合理的區域協調發展格局。
四、結語
地方立法在我國法治體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不僅能夠解決地方治理中的實際問題,還能為中央立法提供先行先試的經驗。地方立法的靈活性和創新性,使其成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然而,地方立法也面臨著同質化現象、立法主體參與度不足等問題,這就要求地方立法機關在遵循中央立法的前提下,充分考量地域特色和實際發展需求,進行有針對性的立法活動。通過堅持問題導向立法,注重立法的前瞻性,體現立法的高質量,為國家高質量發展提供保障;通過創新立法主體參與的方式,優化基層立法聯系點結構,保證地方立法做到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全過程民主;通過促進政策措施有效銜接,探索區域協同立法新機制,形成更加科學合理的區域協調發展格局。通過創制性立法,地方立法不僅能為國家法治建設提供有益借鑒,還能為經濟社會各項事業依法有序發展提供堅實保障。只有這樣,地方立法才能真正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貢獻力量。
注釋:
(1)(4) 胡德長:《地方人大及其常委會立法制度和立法工作的發展完善》,中國人大網2021年6月3日。
(2) 李少文:《中央和地方關系視角下地方立法權擴容的治理效能》,《法學論壇》2024年第2期。
(3) 曹瀚予:《創制性立法的判定標準及方法探討——兼論地方立法的分類》,《學術交流》2020年第4期。
(5)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0頁。
(6) 朱最新:《區域協同立法的運行模式與制度保障》,《政法論叢》2022年第4期。
(7) 姚瑤:《粵菜發展促進條例明年元旦起施行》,《南方日報》2022年12月1日。
(8) 張嘉軍:《政策抑或法律:民事訴訟政策的概念界定》,《河北法學》2014年第11期;邱帥萍:《寬嚴相濟政策的發展定位》,《法學論壇》2022年第5期。
(9) 石偉:《法治文化的深層結構與基本判定》,《求實》2016年第8期。
(10) 馮玉軍:《高質量立法為良法善治奠基——兼論〈立法法〉再次修改的理由和要點》,《法學雜志》2022年第6期。
(11) 曹瀚予:《地方創制性立法的實踐偏向與理念革新》,《山東社會科學》2022年第8期。
(12) 封麗霞:《地方立法的形式主義困境與出路》,《地方立法研究》2021年第6期。
(13) [法]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125頁。
(14) 王子正、趙佳麗:《地方立法的公眾參與問題研究》,《河北法學》2018年第3期。
(15) 《關于〈鞍山市城市道路挖掘管理條例(草案)〉意見的采納情況》,鞍山市人民政府網2024年11月26日。
(16) 《關于征求〈淮南市電動自行車消防安全管理規定(草案征求意見稿)〉意見的公告》,淮南市人民政府網2024年8月15日。
(17)(22) 陳建平:《國家治理現代化視域下的區域協同立法:問題、成因及路徑選擇》,《重慶社會科學》2020年第12期。
(18) 宋才發:《地方立法的質量、困境與出路研究》,《山東行政學院學報》2022年第3期。
(19) 劉松山:《地方人大立法規劃的十個問題》,《地方立法研究》2020年第4期。
(20) 李濤:《形塑與質塑:地方立法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湖南行政學院學報》2022年第3期。
(21) 《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文件匯編》,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4頁。
作者簡介:李靜雪,安徽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安徽合肥,230600;陳宏光,安徽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安徽合肥,230600。
(責任編輯 程 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