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之我：散文的本心與個性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先生的經典散文，專家學者、一線教師基本都圍繞著一個定位，即文學鑒賞教學，根據時期不同，經歷了政治學解讀的高度、文學審美的高度和文學學解讀的高度[]。有不少學者對《荷塘月色》教學進行了探索，解讀角度不斷更新，解讀內涵不斷加深，但在探索的路上也出現了“過于重視形式”“過度解讀”“教學內容固化”等問題，甚至一步步背離了散文教學的初心，失去了散文的本心。

一、散文的本心與個性在何處

郁達夫說過：“現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現的個性，比以前的任何散文都來得強現代的散文，更帶有自敘傳的色彩。”王榮生教授也提出，散文是作者真情實感的流露，離開了寫作的這個人，更談不上對散文的理解[2。王榮生教授在《中小學散文教學的問題及對策》一文中19次提到了“獨特”二字，特別強調散文中“我”的獨特性。散文的文體特征是“形散而神不散”，教學定位和內容應該圍繞這個“神”，達到“神聚”的效果，要達到這一效果，就離不開散文中的“人”，最關鍵的“人”便是每一篇散文中的獨特之“我”。

《荷塘月色》的獨特之“我”便是作者朱自清，文中包括了顯性之“我”和隱性之“我”。顯性之“我”一般是文中直接出現的作者的言行舉止、直接抒發的情感等；而隱性之“我”則一般是文中通過景物描寫等方式含蓄間接地表達出的作者的情、理、趣。要將顯性之“我”和隱性之“我”融合起來，并且借助獨特之“我”進入散文之境，明確散文的思想和主旨，從而引導學生完成文學鑒賞學習，提升語文核心素養。

在《荷塘月色》中，顯性之“我”，包括作者的言行舉止、直接抒發的情感等，可以從揣摩作者的行蹤、動作、直白的思緒等入手。隱性之“我”，包括文中大篇幅的景色描寫、景色背后蘊含的間接情感、寫作背景、朱自清散文的一貫特色（包括語言表達特色、標點符號使用特點等）等。

二、《荷塘月色》三次尋“我”的教學實踐

1.顯性之我：緣情入景，細尋“我”之形跡

《荷塘月色》中“我”的形跡主要集中在開頭和結尾，即開頭處的“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和結尾處的“這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從“帶上門出去”到“推門進去”，兩個動作形成了行為的閉環，也形成了精神的閉環，現實世界與荷塘世界正是在這一“帶”一“推”之間切換。

在教學中，抓住顯性之“我”，從作者的形跡出發，一是將“我”與文中其他人比較，發現“我”的獨特性，也讓學生明白在現實世界里“我”的心情無人可訴、無人可理解。如設計從結尾處入手，聯讀《秋聲賦》。在《秋聲賦》中，對于秋聲，歐陽修感觸很深，而“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在《荷塘月色》中，作者一人外出尋找荷塘月色，而妻子已經“睡熟好久了”。二是抓住朱自清散文標點符號的特點，朱自清喜歡使用分號，抓住首尾的兩個分號。特別是分析“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中分號前后分句。從空間上看，作者不在“墻外”也不在“屋里”，而是在院子里，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到屋里跟妻子孩子一起休息，一是走出院子，到外面去。由此，讓學生明確“荷塘世界”和“現實世界”，也進一步思考作者在“回屋睡覺”和“外出尋靜”中的選擇。從而明確作者選擇“出去”的原因—“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在這滿月的光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也進一步理解朱自清心里“頗不寧靜”無法找人傾訴，從一“帶”一“推”來看，作者只能外出尋找寧靜了。圍繞形跡，充分挖掘顯性之“我”的行為、朱自清散文的寫作特點等，讓作者的形象更加立體而生動，也為接下來分析作者的情感奠定基礎。

2.隱性之我：由景析情，探尋“我”之心跡

圍繞“頗不寧靜”這一核心心跡，在直接體現心跡的段落和間接體現心跡的景色描寫中進一步理解作者的情感。

在教學中抓住隱性之“我”，一是從“頗”的古義出發，辨析作者是“稍不寧靜”還是“很不寧靜”；二是從景的賞析出發，比較荷塘月色圖與江南采蓮圖。荷塘月色圖的地點在北京，只有作者一人，是一種靜謐、朦朧、冷清的美；江南采蓮圖的地點在江南，有妖童媛女、采蓮女子，是一種熱鬧、明艷的美。兩幅圖一實一虛，一靜一動，抓住文中直接體現心跡的句子——“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但是無論是冷靜的荷塘月色圖，還是熱鬧的江南采蓮圖，在作者的筆下都是那么美，也許他在這片荷塘世界尋得了心靈片刻的寧靜，但是冷靜中，是“我什么也沒有”的孤獨；熱鬧中，是“早已無福消受了”的苦悶。從淡淡的景來看，似乎是“稍不寧靜”；但是從難以排遣來看，又是“很不寧靜”。在景的賞析和情的辨析中，緊緊圍繞獨特之“我”展開，立足文本，深入挖掘隱性之“我”，提升學生思維發展與審美鑒賞能力，全面提升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

3.顯隱結合：由情入理，找尋“我”之出路

散文之美，不僅僅在景與情，更在于理，經典散文不僅僅是因為其文字、語言、技巧之純熟，更因為作者的思想、情懷和境界之高遠。將顯性之“我”與隱性之“我”相互融合，充分探尋作者獨特的景致、情意與理趣，構建散文獨特之“我”與讀者之“我”之間的精神橋梁。

在教學中引導學生探究“頗不寧靜”的原因，再次聯讀《秋聲賦》。53歲的歐陽修身居高位，處于不知如何作為的苦悶中，面對秋天衰敗的草木，發出“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的感慨；29歲的朱自清，作為“大時代中一名小卒”，想尋找安寧但又不可得，幻想超脫現實但又無法超脫。并進一步啟發思考如何超脫“不寧靜”，歐陽修是“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與秋聲無關，自求超脫；朱自清則是尋找荷塘世界，構建靈魂深處的理想世界、精神家園。從而達到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塑人，啟迪學生生命思考。

三、散文本心與個性的路徑探尋

1.雙線交織，追問本心之美

“散文要重視思想和理趣，也與貴在有‘我’一脈相承：‘我’的體驗若要真正可貴，就少不了思想的提升；情感體驗的獨特性與思想認識的深刻性往往結緣而行”[3]。在教學中，表面上，圍繞獨特之“我”，細尋形跡一探尋心跡一找尋出路，由行蹤到心境，再到精神，三次尋找，層層遞進。內在上，緣情入景一由景析情一由情入理，情、景、理，三者交融。兩條線交織，目標明確，層次清晰，指向散文教學的本心。

2.對比閱讀，突出個性之美

統編教材里《荷塘月色》的前一篇散文是郁達夫的《故都的秋》，由《故都的秋》到《秋聲賦》，是對秋聲的對比與思考；再由《秋聲賦》到《荷塘月色》，是對作者心路歷程和精神世界的探索。在教學中，共設計了三次《荷塘月色》與《秋聲賦》的對比閱讀，第一處從他人的比較入手，歐陽修與童子、朱自清與妻子，兩位作者均是內心無法寧靜，而身邊的人早已睡去，這種無法與旁人訴說的情緒與情愫唯寄于“此情此景”中；第二處從歐陽修面對肅殺秋色，發出“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的感慨，引出朱自清大概也是有“百憂”和“萬事”，自然引發對寫作背景的探究；第三處是尋找超脫的出路，兩者有所不同，但均在努力超脫，這也啟發學生面對憂愁，不同的人可以尋找不同的方法，由情推向理的高度，指引學生成長之路。在對比閱讀中，也充分體現了“我”的獨特之處，展現散文個性之美。

3.語言入手，品味獨特之美

在隱性之“我”中往往容易忽視標點符號。在教學設計中，共關注了五次分號。首尾兩次分號，從空間的角度進行劃分，結尾處的“門外”和“門內”，開頭處的“院外”和“屋內”，更好地幫助學生明確“現實世界”和“荷塘世界”，形成回環呼應的效果，既感受句子層次的結構美，又能夠從作家散文的一貫特點入手更好地讀出獨特之“我”的那種苦悶。在中間部分，重點分析幾處景色描寫中的分號，如“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引導學生品味語言描繪的意境美。在荷塘月色圖和江南采蓮圖的比較中，又抓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這句話，感受語言結構的和諧韻律之美，感受此句中兩組相反的詞，最終得出這兩者朱自清暫時都無法擁有的那種“淡淡的憂傷”和“難以排遣的憂愁”。

4.里外相通，展現本真之美

王榮生教授提出：“散文教學要從‘外’回到‘里’，要建立學生與‘這一篇’課文的鏈接，實質是建立學生的已有經驗與‘這一篇散文’所傳達的作者獨特經驗的鏈接。從‘外’回到‘里’，也就是從‘外在的言說對象’回到‘散文里’；從被抽象化的‘精神、思想’，回到‘作者的獨特經驗里’”。在《荷塘月色》的教學設計里，正是通過“形跡”的探尋，揣摩一“推”二“帶”背后的心境，這是學生在閱讀中容易忽視的部分，卻也是容易與學生建立生活經驗聯系的地方，看似關注的是作者的動作，實則是透過動作看內在的情緒。在“心跡”的探尋中，兩幅畫的對比，冷靜與熱鬧的比較，朦朧與明艷的比照，那種“冷靜中產生的孤獨感，熱鬧中產生的苦悶感”，不由讓人內心也似乎感受到了淡淡的憂傷感。

在教學中，由“我”進入文本的解讀，最終又回歸到“我”的情感和情趣，緊緊圍繞獨特之“我”，品味獨特之“我”的形態和情思。相比于小說，散文中的“我”是真實的，引導學生感受到散文的本真之美。

四、結語

《荷塘月色》作為一直傳誦的經典散文，對散文的鑒賞和寫作都有很重要的影響，越是經典，就越是容易形成固化的解讀思路和教學設計方向；但也因為越是經典，越應該多讀多思多研，而回歸到散文的本心上，解讀散文背后的“我”，以尋“我”之跡，去探尋“文”之境，對其他散文教學也有借鑒意義。關注散文中的獨特之“我”，將顯性之“我”與隱性之“我”相結合，通過對文本的細致研讀，對作者的深入了解，努力搭建文本與生活、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橋梁，進而從散文的本質上去教與學，更能激發學生深層次的體驗，提升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

參考文獻

[1]劉真福.《荷塘月色》近百年教材解讀述評與愿景[J].中學語文教學，2024（2）.

[2]王榮生.散文教學內容確定的基本路徑[J].中學語文教學，2011（1）.

[3]王漫.重構散文的本體知識與教學知識[J].語文教學通訊，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