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深處顯深情

朱自清的《背影》和《兒女》都是描寫父子情，兩部作品分別立足于父親和兒子的角度去審視父愛，并剖析了自己作為父親和兒子的懺悔。《背影》這篇散文以父親的“背影”為主線，傳達出父愛子、子愛父的真摯情感；而《兒女》這部作品主要描寫了家庭生活，表現父子、夫妻、朋友之間的人倫之情，具有濃厚的人情味，表現了作者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美好事物的歌頌，對家庭生活的無限熱愛，表達了作者熱愛生活的思想內涵。《背影》中，朱自清巧妙地以兒子的視角細膩地勾勒出了父親那雖不言說卻如山般厚重的愛，通過描繪父親在火車站月臺上的背影、瞞珊的步伐與努力攀爬的姿態，不僅展現了父愛的深沉與偉大，也流露出自己對父親深深的感激與懷念。而《兒女》中，朱自清轉換了身份，以一位父親的目光審視自己的孩子們，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兒女成長的關注、憂慮與期待。這種身份的轉變，并未削弱他筆下情感的真摯與動人，反而讓讀者看到了父愛的多面性。兩篇文章無論是顯性的沖突還是隱性的“矛盾”、錯位，對比中所凸顯的父子情深，能夠使讀者感悟到字里行間的強烈情感，進而提升學生的文學素養。

一、從矛盾中品味父輩的韌性與犧牲

兩部作品在探討“父親”這一深刻而多維的角色時，身為兒子的“我”與已肩挑父職的“我”在審視父與子的關系時，內心所涌動的情感狀態是迥然有別的。前者，或許更多地沉浸于對父愛深沉與細膩的感知之中，對父親背影的仰望，對教誨的銘記，無不透露出一種敬愛與依戀；而后者，則在成為父親的過程中，逐漸領悟到了責任之重、犧牲之深，對父愛有了更為深刻與全面的理解。

1.《背影》中父親的情感分析

《背影》主要描寫了父子之間的三組矛盾，刻畫了父親對“我”的寂然的愛。首先是父親內心的傷痛以及外在的坦然。父親安慰“我”：“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和上文中“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事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形成了一對矛盾。父親這個時候不但承受著喪母之痛，經濟上更存在著很大的壓力，家中竟連為母親操辦喪儀的微薄資金也難以籌措，這份無力與絕望如同巨石般壓在心頭，讓人難以喘息，其心中的痛楚可想而知。面對如此境遇，按常理而言，應是身為子女的“我”以溫言軟語慰藉父親那飽經風霜的心靈。然而，竟是父親用他那深沉而堅定的目光向“我”傳遞著安慰與力量，告訴“我”要冷靜面對當前的困難和挫折。這一幕，不僅是對親情的深刻詮釋，更是人性中堅韌與溫情的光輝展現，在細微之處表現出父愛的細心。其次是父親疇躇和堅決的矛盾。朱自清描寫父親的動作時，多次用到了“疇躇”這一詞語，展現了父親的矛盾心理。在面臨是否親自送“我”遠行的抉擇之際，父親內心經歷了反復的權衡與掙扎，最終，那份深沉的父愛驅使他做出了親自護送的決定。最后，父親樸素的穿著與他給“我”做的那件紫毛大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觸動人心。父親對自己的節儉與對兒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種在外人看來或許有些不解的矛盾，實則是對父愛無私與偉大的最生動注解。在這對矛盾中，父愛的光輝躍然紙上，令人動容。

2.《兒女》中父親的情感分析

朱自清在《兒女》這篇散文中再現了五個天真、活潑甚至頑皮的小孩子形象。從一開始覺得兒女“討人厭”到后來的“惹人愛”，這一情感的轉變就凸顯了一大矛盾，從這一矛盾的轉化中我們能夠品味出深深的父愛。初為人父的“我”并不是一位寬容隱忍的慈祥的父親，對孩子們開飯前的騷動、哭鬧，游戲時的爭執、訴苦，“我”表現出一種煩躁與憤怒。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在那一刻似乎成了最刺耳的噪音，讓“我”無法忍受。“我”失去了往日的耐心與溫柔，取而代之的是嚴厲的呵斥，甚至有時沖動之下，還會做出體罰的錯舉。妻子也為“我”的表現而寒心，這個時候“我”不是一位隱忍的父親，更談不上慈祥的父親。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年齡的增長，“我”對孩子們的“折磨”也司空見慣，看到孩子們的打鬧也感覺到了家庭的幸福，我時常沉浸于一種莫名的愉悅之中，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仿佛世間萬物皆能觸動我心底那份輕盈的喜悅，心境悄然發生了轉變。正是這一矛盾體的凸顯，把朱自清作為父親的形象以及對兒女的深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二、從錯位中解析微妙的父子關系

細細品味《背影》這篇散文，我們不難發現，父親對“我”的情感是那樣熾熱而真摯，相比之下，“我”對父親的態度卻顯得頗為疏離與淡漠。深入品讀整部作品，尤其是在車站分別的那一幕，父親送“我”上車的情景歷歷在目。在那短暫的時間里，父親僅與“我”交換了五句簡短的話語，然而，這寥寥數語背后，是他為“我”默默付出的無數辛勞與關懷。

尤為觸動人心的是這樣一個細節：“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面沒人。’”這句話似乎只是簡單的叮哼，但細細品味，其中卻蘊含著深意。難道車站里當真空無一人嗎？非也，分明有茶房在里面，他們是父親特意為“我”安排的，以求旅途能有些許照應。父親怎會不知茶房的存在？他之所以這么說，無非是想讓“我”安心上車，不必因外人的存在而感到不自在或有所顧慮。這一語言細節體現了父親深沉而細膩的愛。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著“我”，即便是在分別的時刻，也不忘為“我”營造一份溫馨與安寧。這份愛雖未言明，卻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成為永恒的記憶。

《兒女》這部作品中，父子關系的描繪展現的脈絡與常規迥異。初為人父的“我”，如同萬千新手父親一般，面對幼子的撫育顯得手足無措，缺乏科學的育兒智慧。隨著歲月的沉淀，“我”開始以更加寬容與理解的眼光看待孩子們的嬉笑打鬧，那些曾被視為頑皮的舉動，如今卻成了他們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見證。這份轉變，更是“我”作為父親，對孩子們未來人生道路的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與擔當，彰顯出無盡的勇氣與決心。

在兩代父子之間微妙而深刻的角色轉換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盡管父子間的身份與地位在悄然變化，但那份深藏于心的父愛卻始終如一、堅定不移。

三、在對比中品味父子之間的摯愛和懺悔

1.憤怒與寬容的對比

《背影》中這一對比相對比較隱晦。家庭瑣事往往觸他之怒，父親對待“我”漸漸不同于往日，這就把父親和兒子之間的沖突一帶而過。“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這是《背影》首句，作者是一座冷硬的“冰山”。此“冰山”冰凍兩年余，森冷峻嚴。但是在《背影》的結尾處，父子之情熔化為一汪滾燙的“火海”——“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從文中前后“冰山”和“火海”的對比中，我們很容易品味到父親始終是愛“我”的，而“我”也想起了父親在日常生活中處處對“我”的好，表達了對父親的思念之情。從父親的來信中，可以看出父子間的所有不愉快化為烏有，留下的是父子之間的深厚感情。之所以出現父子情感的轉折，是因為父親在信中說自己“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讓作者切實感受到“孝在當下”的急迫，這也許就是《背影》的靈魂所在。

《背影》中，“我”對父親憤怒的消解源于人生境遇的變遷所促成的認知成熟，而《兒女》中里，“我”曾一味責備孩子，將自身對父親這一角色的不適應以及對時局的憤怒，轉嫁至無辜的孩子身上，讓孩子們為自己承擔責任。不過，后來從阿九不喜歡讀《紅樓夢》一事中，“我”得到了釋懷一一畢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又怎能領略其中深意呢？并且逐步理解了“只為家貧成聚散”，所以作者嘗試著給孩子一些父愛的力量，用自己用實際行動表達對孩子們真摯的愛。

2.斥責與懺悔的對比

在朱自清先生的這兩篇作品中，父子間那份深沉而復雜的情感精妙地鑲嵌在“斥責與懺悔這一矛盾統一體之內。

《背影》中作者盡管沒用明確的語言表達對父親的不滿，但是從父子之間很少交流，能看出兒子對父親的無言的抗議。料理完祖母的喪事之后，“我”踏上了回北京的歸途。父親心中滿是對“我”的掛念與不舍，幾經思量，終是決定親自送“我”一程。“我”那時年輕氣盛，自認為已長大成人，無需也不愿接受這份過度的關懷。在送別的路上，父親依舊將“我”視為初涉塵世的稚子，不厭其煩地反復叮哼，字字句句皆是深情與期盼。然而，“我”內心深處卻不禁生出幾分輕率的嘲笑，認為父親的這些囑咐顯得過于迂腐，自恃聰明伶俐，自詡處理事務的能力已遠超父親。于是，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我”不僅在行動上試圖掙脫父親的庇護，更在心理上暗暗較勁，渴望證明自己的獨立與成熟。在父親去給“我”買橘子之前，“我”的心里仍然占據上風。直到父親拖著肥胖的身子穿過鐵道攀爬月臺去買橘子，“我”才意識到父親的體力已大不如從前，這也是作為兒子的“我”是對父親的懺悔的一種表現。

散文《兒女》中，朱自清先生以細膩的筆觸勾勒出自己親身體驗的生活圖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瑣事，實則編織出一幅幅溫馨而又略帶苦澀的家庭圖景。朱自清先生以文字為媒介，向讀者展現了一個父親在愛與責任之間的掙扎與成長，讓人讀來不禁動容：“實際上我仍是按照古老的傳統，在野蠻地對付著，和普通的父親一樣。近來差不多是中年人了，才漸漸覺得自己的殘酷，向著孩子們受過的體罰和叱責，始終不能辯解一一像撫摸著舊創痕那樣，我的心酸溜溜的。”在這里他已經深切的感受傳統父權思想使兒女遭受到野蠻的對待，甚至摧殘。《兒女》讓我們感受到一個深知自己責任的父親的自責和懺悔。

綜上所述，《背影》和《子女》是朱自清描寫父子真摯感情的代表作，這兩部作品從不同角度展現了父子之間真摯的深情，并在矛盾、錯位、對比中凸顯出父子之間的自責、愧疚和關愛之情。這種父子深情存在于人們的內心深處，朱自清以藝術的形式含蓄地表達了千百年來人們對父子情感的思考，帶給讀者深深的震撼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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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報》，2025-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