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擴散模式及特征

一、引言

2000年10月3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以下簡稱《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由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2001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該法第一章總則第三條規定，國家推廣普通話，推行規范漢字[1]。國家《“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提出，加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力度?！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提供著重要法律依據，同時也是我國語言文字工作的基本遵循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多在語言學界內討論，少有其他學界對它展開研究。語言學界的討論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價值意義的討論[3-4]，二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文本內容的研究[5-6]，三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學習體會和思考[7-8]，四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貫徹執行的考察[9-10]，五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修訂問題的分析[1I-13]，六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相關法律的探究[14-16]。《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語言政策規劃的重要成果，也是我國法治體系建設的具體呈現。與語言學界關于語言規劃和語言立法的研究成果為數甚多相比，法學界關于此領域的研究成果在數量上顯然無法與之相提并論[17]。政策學界則更為鮮少。

政策擴散理論最初是從傳播學、社會學、情報學等學科中衍生而來[18]，公共政策擴散通常指的是政策創新的擴散[19]。政策擴散研究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沃克（Walker）是政策擴散研究的先驅，他將政策的創新擴散定義為，政府首次實施新的政策，無論這項政策已經出現多久，或是否為其他政府所采納[20]。這種創新與普遍意義上的創新不同，并不是針對某一特定新生政策而言，而是針對政策主體行為而言，這一行為具體表現為政府是否采納某一政策。

擴散論強調人類社會的變遷是由不同社會之間的觀念、技術和實踐相互借鑒推動的[19]《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被不同層級、不同機構采納的行為過程就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擴散過程，同時也是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傳承、發展與創新的過程。本文計劃基于政策擴散視角，從我國語言政策的本土事實出發，討論《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時空擴散的外部屬性和內容擴散的內部屬性兩個方面，試圖發現其擴散特征，尋求其擴散規律，從而逐步構建并完善基于我國實踐的政策擴散理論，為推進我國語言文字法治體系現代化建設提供理論支持。

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時空擴散特征

（一）《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引用、擴散與數據收集

文獻引用網絡體現了包括科技期刊、會議論文集、專利文獻、科技報告以及學位論文等文獻的引用和被引用關系的集合[18]。這種引用與被引用的關系，能夠客觀表現文獻間的參照關系以及文獻的擴散情況。政策引用與文獻引用類似，通過觀察一項政策與其他政策間的參照關系，可以了解該項政策在政策網絡中的擴散情況，這是討論政策擴散問題的重要路徑之一。

政策間的參照關系多表現為中央機構參照同級其他中央機構的政策，地方機構參照中央機構的政策以及地方機構參照上級或同級地方機構的政策。此外，中央機構也會參照地方機構的政策，如某項政策在地方試點推行效果顯著，中央可能會參照試點政策進而頒布中央政策，再推廣至全國。與學術文獻規范的標準引用格式不同，政策間的參照關系識別，可以通過政策文本中政策名直接引用的方式，使被參照政策與參照政策間形成顯性擴散關聯。參照政策文本“通過語義進行關聯引用”21]，文本中也會出現類似學術文獻關鍵詞的特定提示詞。

中央層級政策更加具有權威性，文本書寫格式更為正式、嚴格。通過梳理中央層級的政策文本，總結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擴散過程中特定的參照關系提示詞有，“學習、宣傳、貫徹、實施、落實、了解、依據、依照、根據、領會、遵守、符合、修訂、完善、研制、規定”。有時會連續使用幾個提示詞，如2016年的《教育部、國家語委關于印發lt;國家語言文字事業“十三五\"發展規劃gt;的通知》中指出，“為貫徹落實《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22]。基于政策名引用與參照關系提示詞，經過一段時期的積累后，便可形成關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政策擴散網絡。通過對政策數據進行量化統計，以政策發布層級與區域為條塊結構，可以分析《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時空擴散特征。

以國務院政策文件庫、中國知網法律法規數據庫、中國知網政府文件數據庫、北大法寶、教育部政府網站、《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律法規匯編》《新時期語言文字法規政策文件匯編》《新編語言文字法律法規規章文件》為數據來源，討論《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時空擴散特征。為確保數據的準確性、權威性，按照以下原則對政策文本進行篩選和整理：第一，中央、省市縣級政府頒布的公開可查詢的政策數據；第二，區域范圍限定在我國內地；第三，政策文本中包含“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字樣；第四，政策類型主要選取法律法規、規劃、意見、辦法、條例、公告、通知、批復、答復、函件等，領導人的講話不計入本研究數據。最終遴選出3266條政策數據。

（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時間擴散特征

結合《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擴散事實，通過統計年度政策發布累積量，分別得到該法在中央層級和地方層級參照政策中的時間擴散累計分布曲線圖（圖 1，2）^① 。2001年《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正式實施，同年在中央層級的政策文件中迅速擴散，但在省市縣域層級表現趨緩，直至2006年省域、市域層級才加快擴散，縣域層級則推遲至2007年，之后央地擴散基本趨近。2010年《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中央和省域層級的政策文件中擴散最為迅速，2017年在市域層級、2018年在縣域層級的政策文件中擴散最為迅速。

關于政策擴散過程中的時間演變模式，羅杰斯（Rogers）在《創新的擴散》一書中最早提出了S型曲線的擴散模式。S型曲線理論認為一項政策在早期階段擴散情況并不顯著，隨著時間的推進，這項政策的擴散速度加快，被采納的情況頻繁加劇，其后擴散接近飽和，擴散速度逐步減緩。這種觀點具有局限性，其他一些研究已證實，并非每項政策的時間擴散特征都遵循經典的S型曲線擴散模式。在布什伊（Boushey）的書中，試圖將傳統理論所無法解釋的政策擴散曲線劃分為以下幾類：比較陡峭的S型曲線、R型曲線和階梯模式[23]。大量國內外學者經多種實證研究分析，普遍認為S型曲線具有較強的普適性[24]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無論在中央層級還是在地方層級的擴散過程中，時間演變均未遵循S型曲線、R型曲線或階梯模式，而是遵循由多組M型曲線構成的擴散模式，這與傳統的認識存在差異。公共政策是國家治理的基礎依據，在新的歷史背景下，國家發展必然伴隨各種各樣具體的公共問題發生，經過國家認定并納入治理范疇的公共問題，政府會出臺相應政策加以干預。該治理政策時常會成為擁有同類問題的其他組織機構的參照對象，這便出現政策擴散現象。當效能結束時，治理政策即會終結，也將不再持續擴散。這類治理政策屬于基本政策或具體政策，二者多遵循傳統的時間擴散模式。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根據《憲法》制定的我國第一部語言文字方面的專項法律，“標志著我國語言文字工作開始走向法制的軌道”[14]《憲法》是我國的根本大法，屬于國家治理體系中的元政策，依據《憲法》出臺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則屬于基本政策。元政策和基本政策是相對而言的，在語言文字治理體系中，《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屬于元政策，為語言生活治理提供了基礎制度安排?！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的元政策屬性決定了它并未出現“由于潛在采納者的數額在快速減少，因而擴散頻率會降下來直至整個創新擴散的過程實現飽和”23]的情況，這一方面說明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的基本遵循，另一方面證明了政策類型是政策時間擴散模式的關鍵影響因素。

（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空間擴散特征

1.《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水平空間擴散特征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由中央出臺的一項關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法律，其水平擴散具體表現是，不同中央機構在各自或聯合發布的政策文件中關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在教育部單獨出臺或是聯合出臺的政策文件中的擴散尤為突出，在國家語委及其司局、中宣部、文化部（已撤銷）、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已撤銷）、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已撤銷）出臺的政策文件中的擴散也較為顯著。國家語委以單獨出臺、聯合教育部出臺、聯合多部門出臺政策的形式為主，中宣部、文化部（已撤銷）、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已撤銷）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已撤銷）以聯合多部門出臺政策的形式為主，有時文化部（已撤銷）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已撤銷）、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已撤銷）也會以單獨出臺政策的形式呈現。

教育部的主要職責之一是，“擬訂國家語言文字工作的方針、政策，制訂語言文字工作中長期規劃”[25]。國家語委的工作職責之一是，“擬定國家語言文字工作的方針、政策，制訂語言文字工作中長期規劃”[26]?！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規定的內容，需要由中央語言文字管理機構出臺具體的政策，用以貫徹執行。因此，《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教育部、國家語委出臺的政策文件中擴散顯著?！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在宣傳、媒體類政府機構發布的政策文件中擴散，一方面是源于這些部門的職能、職責，另一方面是因為媒體是語言文字的重要載體，使用的語言文字具有較高的聲望地位，是民眾學習和效仿的對象。尤其是正式媒體，應當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以達到典型示范作用。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國家語委成員單位等多部門聯合發布的政策文件中的擴散，主要體現在全國推廣普通話宣傳周活動的通知當中，如第四至九屆、十二至十五屆、十八、十九屆的推普周活動由七至九個部門機構聯合發布。此外，學習宣傳和貫徹實施《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以傳統節日為主題開展經典誦讀和詩詞歌賦的創作活動、貫徹實施《通用規范漢字表》、發布《國家手語和盲文規范化行動計劃（2015—2020年）》等工作，也體現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中央層級多部門機構協同治理中的水平擴散特征。

2.《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垂直空間擴散特征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垂直擴散具體表現是，不同地方機構在各自或聯合發布的政策文件中關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國作為單一制國家，政府機構組織具有明顯的層級化、集權化特點，作為公共政策擴散行動主體的上下級政府之間，具有行政權力的命令和服從關系…上級政府及相關部門制定的政策，往往直接通過政策落實和政策執行等方式，迅速擴散到下級政府及相關部門[27]。目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已擴散至我國內地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政策文件當中，但其間存在差異

擴散強度方面，絕對強度即政策參照網絡中單個政策的累計被參照頻次 。依據統計顯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省域層級的垂直擴散絕對強度 N_i=1150 ，在市域層級的垂直擴散絕對強度 N_i=1653 ，在縣域層級的垂直擴散絕對強度 N_i=305 ，再加上在中央層級的水平擴散絕對強度 N_i=158 ，這便形成一個上下窄且中間寬的多邊形擴散絕對強度模型（圖3）?！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出臺后，在中央層級形成政策擴散線，地方層級形成政策擴散面，其中省域、市域承擔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擴散的具體工作。截至2023年底，我國內地有省級行政區劃單位31個，“地級行政區劃單位333個”[28]，結合上文已知的省、市域層級的垂直擴散絕對強度，可知省域的平均擴散絕對強度約為37.1，市域則約為5.0，省域強于市域。

擴散關系方面，從省域層級觀察，《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福建、陜西、河南、上海、海南、浙江、北京、江西等省域層級出臺的政策文件中擴散較為顯著；從市域層級觀察，《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江蘇、福建、山東、廣西、四川、安徽、浙江、湖南、廣東、河南、內蒙古、河北、江西、遼寧、陜西等省級行政區的省轄市出臺的政策文件中擴散較為顯著。省域與市域的擴散絕對強度不成正相關，并非省域擴散絕對強度強，其省轄市域擴散絕對強度也強。具體如，安徽省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21 ，16個省轄市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 =90 ，省轄市域平均擴散絕對強度 N_i=5.625 ；廣西的省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25，14 個省轄市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98 ，省轄市域平均擴散絕對強度 N_i= 7；海南省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66 ，4個省轄市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34 ，省轄市域平均擴散絕對強度 N_i=8.5 ；陜西省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85，10 個省轄市域擴散絕對強度 N_i=53 ，省轄市域平均擴散絕對強度 N_i=5.3 。前兩者屬于省域擴散絕對強度弱于市域，后兩者屬于省域擴散絕對強度強于市域，結合不同省份所轄市域數量，發現省域與省轄市域間的擴散絕對強度不構成正相關。

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內容擴散特征

政策文本關聯被定義為特定詞匯表明的政策之間關聯關系和通過文字或段意的重復或相似表征的關聯關系[29]。前者的關聯關系為顯性參照關系，后者的關聯關系為隱性參照關系。顯性參照關系主要依靠政策中直接引用政策名、使用參照關系提示詞等方式進行觀察，呈現的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否被采納的結果，即以0或1二維變量視角得出的結果，可用于了解《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時空擴散的外部特征。隱性參照關系需要通過數據挖掘，探察政策內容演變情況，呈現的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保持與變遷的結果，即以0至1連續變量視角得出的結果，可用于掌握《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擴散的內部特征。結合這兩個方面的擴散現象展開分析，才能形成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擴散特征的科學認識。

（一）《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擴散的數據挖掘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一般情況下應該是原則的”14]，這是對本法的重要認識基礎?！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制定完成，并不意味著就得以貫徹落實。《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貫徹落實需要通過科層組織結構層層擴散，在不同政策中予以進一步再生產。

1997年全國語言文字工作會議上，國家語委主任許嘉璐在報告中指出，作為主要的執法主體，各地政府要認真學習、宣傳、貫徹好語言文字法，及時出臺本地的實施辦法，并依據語言文字法的原則精神對已有的地方性法規進行修訂[30]?！蛾P于學習宣傳和貫徹實施lt;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gt;的通知》要求，“各地可結合本地實際情況，制定本地區《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實施辦法或語言文字方面的地方性法規、規章，逐步把語言文字工作全面納入法制軌道”[31]。地方政府出臺的相關實施方案是對上述規定的具體執行，更是為了實施《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并在結合本省實際語言生活基礎上制定專門性語言政策文件，這樣便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形成了最為緊密的參照關系。這種參照關系十分典型且直接，成為分析《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擴散的重要對象。

目前，我國內地共有30個省域層級的實施方案，包括20部實施辦法、2部實施規定、6部語言文字條例和2部語言文字規定。下文討論的實施方案為此30部政策內容。實施方案的制定，是地方政府通過解讀中央政策理念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政策要求而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貫徹執行進行的差異化適應行動?！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在異質性實施方案擴散過程中，可能會伴有內容演變現象，這就需要通過數據挖掘的方法深度辨析。

數據挖掘前，需要對原始政策文本進行預處理，以減少噪聲和數據冗余，并將原始數據轉換為研究所需的結構化、可被識別的分析數據，以提高數據挖掘的效率和結果的準確性。Doc2Vec是反映語義信息的、將語義相似的語句識別出來的一種非監督式算法模型。余弦相似度是通過比較兩個向量在向量空間中的夾角來衡量向量相似度的，可用于計算獲得文本間的距離。具體操作時，本研究使用DIKW軟件中的自然語言處理（NLP-語義向量）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及其實施方案共計31個文檔進行文本預處理，然后利用 Doc2Vec 算法模型計算獲得文本中八項語言政策的文本段落向量表達，最后利用余弦相似度實現《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與其實施方案間的相似性度量矩陣。

（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擴散的相似度比較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是關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頂層設計。起草前期階段，國家立法部門原意是起草一部涵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和外國語言文字的全國性語言文字法。后來通過調研和討論，立法只限定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范圍里[16。但是，通過文本細讀，可以發現該法除涉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政策外，也涉及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方言、繁體字和異體字、漢語拼音、外語等部分政策要求。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作為參照比較標準，計算得出實施方案與其之間八項語言政策內容的相似度數值范圍（表1）。實施方案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越為相似，數值越趨近于1；內容越不相似，數值越小，甚至可能會出現負數現象，此時表示兩者不相似。

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八項語言政策內容平均相似度最低的三個省份是遼寧省、北京市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最高的三個省份是湖北省、河南省和重慶市。30個實施方案中均含有國家通用語言應用、國家通用語言能力、國家通用文字應用的政策內容，但部分省份的實施方案中未含有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方言、繁體字和異體字、漢語拼音、外語政策中的一項或幾項內容，一些省份在政策文本中明確表示某類語言政策完全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規定。表1未對缺失或完全參照中央規定的政策數據進行計算。相似度數值高，說明實施方案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傳承性強；相似度數值低，說明實施方案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發展和創新性強。相似度數值的高低需要辯證評估，優良的實施方案并非以相似度數值進行判斷，相似度數值僅是從數字緯度觀察《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擴散過程中的內容變遷問題。

（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內容擴散的類別分析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實施方案擴散過程中出現了兩種內容擴散類別，一類是內容擴散保持型，一類是內容擴散變遷型。內容擴散變遷型可分為細化變遷和異化變遷，異化變遷表現出增加型、減少型和缺失型的特點。

內容擴散保持型的主要表現是，實施方案完全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語言政策，常見于某項語言政策“應當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有關規定”[32]“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執行”[33]等表述。內容擴散保持型主要涉及繁體字和異體字、方言和漢語拼音政策。繁體字和異體字政策完全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的有甘肅省、河南省、內蒙古自治區和重慶市；方言政策完全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的有甘肅省、湖北省、山西省和重慶市；漢語拼音政策完全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的有湖北省和重慶市。

內容擴散變遷型的主要表現是，實施方案雖然參照《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語言政策，但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政策內容出現差異。內容細化變遷是以《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語言政策為中心，向其下位拓展擴散內容范圍。如《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國家機關、公共服務行業以規范漢字為基本用字，湖南省進一步細化為，國家機關的名稱牌、標志牌、指示牌、印章、公文、電子屏幕及面向社會發布的其他文字材料等，必須使用規范漢字…公共服務行業的名稱牌、標志牌、指示牌、公文、印章、執照、票據、報表、電子屏幕、商品說明書、病歷處方等，應當使用規范漢字[34]。中央僅對行政、公共服務領域提出使用規范漢字的基本要求，湖南省則具體到行政、公共服務領域的具體文字材料范圍，且“等”字說明除羅列的具體文字材料范圍外，兩個領域的其他文字應用場景也應當使用規范漢字。

內容異化變遷是以《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語言政策為中心，有時會在原有規定基礎上增加要求，有時會在原有規定基礎上減少要求，有時會缺失原有規定的政策內容。

第一類增加型擴散。《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了六種情況下可以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異體字。廣東省、海南省和浙江省增加至九種情況，將風景名勝、歷史名人、革命先烈的手跡、老字號牌匾的原有字跡、已注冊的商標用字、涉及港澳臺與華僑事務需要使用等情形也納入進來。

第二類減少型擴散?！秶彝ㄓ谜Z言文字法》規定了在執行公務、準批的播音用語、藝術形式、出版教學與研究的四種情形下可以使用方言。廣西壯族自治區、陜西省規定了在執行公務的情形下可以使用方言，四川省規定了在準批的播音用語的情形下可以使用方言，湖南省、云南省規定了在準批的播音用語、藝術形式的情形下可以使用方言，黑龍江省規定了在藝術形式、出版教學與研究的情形下可以使用方言。

第三類缺失型擴散。14個實施方案中缺失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政策，9個實施方案中缺失了方言政策，2個實施方案中缺失了繁體字和異體字政策，8個實施方案中缺失了漢語拼音政策，5個實施方案中缺失了外語政策。如河南省缺失了漢語拼音政策，天津市缺失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和方言政策，山東省缺失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方言和外語政策，北京市缺失了少數民族語言文字、方言、漢語拼音和外語政策。

相比內容擴散保持型，內容擴散變遷型更需要引起關注，尤其是其中的增加型擴散。細化變遷以及減少型、缺失型異化變遷中，前者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政策向其下位拓展擴散，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基本要求不易造成沖突；后兩者雖在實施方案中未含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的政策規定，但地方可以依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來治理本地語言生活。增加型擴散有時會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要求出現較大差異，容易引起語言沖突。如安徽省規定，面向公眾的標志牌匾使用外國文字并同時使用中文的，應當使用規范漢字。橫行排列的應當上為中文，下為外文；豎行排列的右為中文，左為外文[35]。上海市規定，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教師、普通高等學校學生、編輯記者、中文字幕制作人員、校對人員以及譽印、牌匾、廣告制作業文案工作人員等的漢字應用水平，應當分別達到國家規定的要求[36]。中央層級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中沒有相關規定，省域層級如山東省實施方案中也沒有相關規定，這便形成中央和省域、省域和省域間的政策矛盾，政策矛盾可能會誘發語言沖突。另外，由于實施方案制定過程中的非公開性等因素的影響，對于探求政策的形成，特別是減少型、缺失型等政策內容的緣由，需要政府組織專項考究。

內容擴散保持型的實施方案，抑或內容擴散變遷型的實施方案，皆為省級政府語言規劃的結果，均是在擴散過程中對《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傳承、發展和創新。因省域語言生活的差異，致使對該法的傳承、發展和創新的表現各異，對此應當深刻分析。傳承性強，可能會忽略地方特色；發展和創新性強，可能會造成語言沖突。無論哪種情況，實施方案不可與《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政策理念相悖，這是應當堅持的基本原則。具體政策內容，尤其是與當代語言生活不適應的條文規定，應當適時進行完善，實施方案修訂時應當符合《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原則要求。

四、結語

《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頒布二十余年來，通過或顯或隱的方式在橫向的機構組織和縱向的地域分布間擴散，形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政策擴散網絡。政策擴散問題研究主要包括政策擴散特征的研究以及政策擴散影響因素與機制的研究，本文主要從時空擴散特征和內容擴散特征兩個方面就前一問題展開討論，后一問題則需要另外成文分析。應當認識到元政策屬性對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時間擴散模式的重要影響，需要掌握《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在中央層級組織機構的擴散情況以及在央地層級的擴散絕對強度情況。通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與省域實施方案間八項語言政策內容的相似度比較，觀察政策內容擴散現象，總結政策內容擴散類別，發現中央和地方、地方和地方間的政策錯位。需要注意的是，這種語言政策內部系統的矛盾在外部系統中依然存在。如《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定姓氏中可以保留或使用異體字?！毒用裆矸葑C法》規定居民身份證使用規范漢字和符合國家標準的數字符號填寫[37]。這種錯位與矛盾容易造成語言沖突。我國語言文字工作已基本實現“有法可依”，但與語言文字法治體系建設的完備要求還存在差距。深人討論《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擴散問題，可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全力推進依法治語提供重要支撐。

注釋：

① 此為2000—2023年的統計數據。引用數據時，省市縣域的2024年數據可能未及時收錄至北大法寶和中國知網法律法規數據庫和政策文本數據庫，為使中央、省市縣域在時間上進行統一比較，2024年數據不列入比較范圍。

② 參照張濤、馬海群的《基于文本相似度計算的我國人工智能政策比較研究》（載《情報雜志》2021年第1期），取小數點后四位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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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伊念（E-mail：lynsy@ jhun.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