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第十屆中國戲劇獎·梅花表演獎(第32屆中國戲劇梅花獎)頒獎晚會上,舞蹈家山翀、沈徐斌演繹的舞劇《雷雨》片段成為高光時刻。
作為“東藝制造”首部原創舞劇作品,舞劇《雷雨》實現了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在舞蹈領域從純引進到制作出品的一次全新探索。該劇用國際通用的身體語匯打破語言的藩籬,建構起富有東方哲學意味的舞劇品相,向世界展示中國的文化自信。

自2024年7月于東藝首演后,舞劇《雷雨》一躍成為當年舞劇市場與眾不同的“黑馬”,受到了業內外的高度評價,至今已走過數十個城市,所到之處皆引起輿論轟動。舞劇《雷雨》目前已榮獲上海文化發展基金會資助項目、2025年國家藝術基金資助項目,不久前還入圍第十四屆中國舞蹈“荷花獎”終評。
東藝總經理雷雯表示:“舞劇《雷雨》以致敬經典為初心,創新性地將經典文本轉化為適應時代審美與精神需求的美學舞臺,展現了‘東藝制造’不斷發展的審美個性。東藝將以向社會和世界傳播優秀文化傳統的擔當,持續釋放一流的藝術創制主體的品牌標識,并計劃將《雷雨》打造成首部東藝輸出海外的作品,讓更多中國優秀劇目走向世界,折射上海這座海派城市的文化風貌與底蘊。”
誕生于1934年的《雷雨》,是中國人家喻戶曉的文學經典,由其改編的作品不斷在舞臺上煥發新的生命力。2024年是《雷雨》劇本正式發表90周年,作為“東藝制造”的第六部舞臺作品,舞劇《雷雨》從創作最初便被賦予諸多期許,也面臨諸多挑戰。“盛名之下,想將其改編為舞劇呈現,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氣和魄力。舞劇是沒有臺詞的,要用舞蹈這一不擅長表達復雜關系的藝術形式,構建劇中紛繁的人物糾葛,在90分鐘里用肢體集中表達一個矛盾爆發的雷雨夜,這對于任何一個創作團隊來說都是挑戰。”舞劇《雷雨》制作人顧圣音也是一位資深劇迷,涉獵廣泛,決心要做這個項目時感到十足的熱血和激情,“當下的舞劇市場相當火熱,然而許多作品出來后觀眾并不買賬。東藝則樂于接受挑戰,做《雷雨》的初衷,也是想填補當下舞劇市場甚少有中國現代戲劇文學改編作品的空缺,給大家帶來一些不同的舞劇作品”。
過去的《雷雨》舞臺劇,往往將蘩漪作為焦點人物,而舞劇《雷雨》大膽突破了傳統敘事結構,由“侍萍凝眸”開篇,通過《鬧鬼》《喝藥》《混戰》《貴客》《春夢》等8場戲,串聯起一場偶然與注定寫就的宿命。既保留了原著里八個人物的愛恨糾葛,又通過現代視角,對原有文本予以重新構架。
在總編導趙小剛看來,舞劇《雷雨》的改編一定不是“順撇”。八位主演同臺,每個人物都有奪目的色彩,都有充分的展示。“就像一串珍珠項鏈,珍珠沒有大小、主次之分,湊在一起才有繽紛的戲劇構造,缺一顆就斷了。”
為了讓這些角色發光,趙小剛編了八段獨舞,每個人物都有抒發內心的“獨白”舞段,就像歌劇主角的抒情詠嘆調,以此引導觀眾深入體察每個角色的情感堆疊。
在結構上,舞劇《雷雨》有兩大創新點:一方面,以“侍萍視角”統領全劇,通過首尾呼應的“命運回環”,突破了原著線性因果的敘事邏輯;另一方面,采用“以舞帶戲”推進敘事,讓觀眾看到由舞蹈本身穿透文字所帶來的心靈映現。強烈的戲劇性與劇中的獨舞、雙人舞、三人舞、四人舞、群舞舞段等相輔相成,展現出人物難以抗拒的命運和復雜豐滿的內心激情。顧圣音告訴《新民周刊》,首演后不少資深舞劇迷們都夸贊《雷雨》“含舞量極高”。

而在劇情設置上,舞劇《雷雨》打破了原著中一幕到四幕的時間線,采用倒序的手法,開篇便揭示了主題。結局的倒置使得劇中角色帶有如小說敘事中的全知視角,并不斷在全知與限制視角之間進行轉換。舞劇終章,魯侍萍獨自走向舞臺深處,緩緩轉身,深情地伸手回望,這一幕與開頭她在混亂中跌倒后堅強爬起,佇立凝望的畫面形成呼應,令人印象深刻。
《雷雨》還非常大膽地引入了伊卡洛斯的神話故事。伊卡洛斯是希臘神話里的天使,翅膀是蠟燭做的,父親警告他遠離太陽,他偏要追逐光芒,結果翅膀被融化墜海而亡。 在顧圣音看來,“《雷雨》中的每個人都和伊卡洛斯很像,追愛的,追情的,追錢的……最后都燃燒自我,墜入深海。這個象征性的角色,反射了八個人物的內心”。
伊卡洛斯的加入,不僅是各個角色內心的外化表現手法,還與他們的命運相互呼應,令《雷雨》跳脫出了原來的故事語境,為其增添了更多層次和內涵,也讓《雷雨》這出傳統的悲劇基調因此帶上一股浪漫的神話色彩。
《雷雨》是東藝的第一部原創舞劇,東藝在組建班底時的唯一出發點就是“做出好劇”。“剛開始做這個項目時,我們也碰了很多軟釘子,因為東藝沒有舞團,也不是院團,就好像要蓋房子卻沒有宅基地,很多人并不看好。然而好的作品自帶魔力,藝術家們也會見獵心喜。最終,東藝如華山論劍般邀請到了一批來自五湖四海的主創和演員班底,既有來自中國歌劇舞劇院、上海戲劇學院、東方演藝集團、浙江歌劇舞劇院、中國煤礦文工團等的舞者,也有不少才華斐然的新文藝工作者以及初出茅廬的年輕舞者。劇組排練時,我們常常互相逗趣,這里沒有誰是第一名,因為大家都是手握數個金獎的演員,難分伯仲。這也成為了舞劇《雷雨》的奠基之石。”
這些文藝菁英們為何都愿意加入《雷雨》?或許趙小剛的心聲可以視作代表。他曾這樣解釋: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部屬于自己的《雷雨》,從創作者到演員都想挑戰它,讓它成為自己舞臺生涯的“符號”。“一想到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舞劇版《雷雨》,就非常興奮。”事實也是如此,大概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趙小剛就把《雷雨》的框架都做好了,創作力爆棚。
一部戲的成功是所有人奮力托舉的結果,關于《雷雨》創排的點點滴滴,顧圣音至今歷歷在目,如數家珍。而最令她難忘的,還是這個故事終于呈現于舞臺上的光耀時刻——大幕拉開,八個人物陸續步入臺中、次第錯落地坐在一條平衡的“蹺蹺板”上之時,天幕投影出《雷雨》自序中的一段話:“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我念起人類是怎樣可憐的動物,帶著躊躇滿志的心情,仿佛是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時常不是自己來主宰著……”
“八個人物集體亮相交纏在一起,象征著他們剪不斷理還亂的人物關系,也強調了這是一個命運共同體。”顧圣音格外喜歡劇中三個女性角色四鳳、蘩漪和魯侍萍相見的那一段演繹。“不是你想象當中很激烈的沖突,導演用一種很巧妙的思路去解構她們之間的關系,最終給人一種悲憫的感覺——三個女人都是同一個時代下的悲劇人物,她們想要過自己的人生,但是她們都沒有辦法掌握自己的人生。真的很能共情!”
細細體味劇中人物的細節。角色的每一次轉身、每一次跳躍,都能令顧圣音產生新的動容——這也是觀眾們對這部舞劇的感受。社交平臺上,觀眾議論紛紛、解讀不一,還有不少人表示《雷雨》是舞劇市場難得的“細糠”,夸其時尚、大膽、前衛。最令顧圣音引為知音的,是一位觀眾觀看后認為《雷雨》的舞蹈和“心理芭蕾”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簡直說到了創作者的心坎里。我們最初之所以對《雷雨》這樣的名著創編有信心,就是因為在東藝的戰略合作伙伴艾夫曼芭蕾舞團的編舞中看到了可能性。”
在顧圣音看來,總編導趙小剛既傳統又現代,有著中國藝術家獨到的,細膩、敏銳的捕捉能力,他選擇用中國式的情感來構建舞劇《雷雨》的內核,又融合了國際性的身體語匯和舞美構造,通過肢體傳遞各種情感體驗。大量托舉、接拋、拖拽等高難度動作讓人眼花繚亂的同時又是推進劇情的關鍵,讓觀眾在演員驚心動魄的演繹中不由自主地入戲。“《雷雨》以‘以舞帶戲’實現了‘舞劇表意觀念’的歷史跨越,在角色結構、身體語言與敘事方式上均具備示范意義。”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顧問、國家藝術基金專家委員會委員于平如此評價。
古時有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而在現代,對于藝術家們來說,還有什么比創作的匠心被讀懂更幸福的事呢?
近幾年來,國內舞劇市場迎來了井噴式發展。而舞劇《雷雨》則劇如其名,即便在一眾佳作中,亦如驚雷夜雨般醒目,深深“電”到了觀眾的心底。曹禺曾說《雷雨》的劇本寫作是一首詩,而舞劇《雷雨》真的舞出了“一首詩”。這首詩里有愛與恨的糾纏,有舊時代與新時代的沖撞,有對女性的悲憫,也是一次探索人類情感世界的“深潛”……它是如此細致,又是如此宏大,余音裊裊,嘆息不絕。
“作為舞蹈演員,跳到我這個年齡,希望跳一些內心層次更豐富,棱角更多一些的人物。曹禺先生的劇作《雷雨》本身就很吸引我,趙小剛導演第一次問我時,我理所當然地以為讓我跳蘩漪這個角色,結果他說是魯侍萍。這讓我又意外又驚喜。
魯侍萍這個人物觀眾太熟悉了,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她被撕裂過很多次,永遠在忍耐,在負重前行。但她也有她的愛、她的恨、她的不甘心,有一種內在的反抗,也有外在的爆發的時刻。如何讓觀眾認可我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就需要一直琢磨。這遠遠不是做幾個技術動作、編一段舞蹈就可以解決的。”
“我們常說,身體語言是多意性的,不容易看懂。但如果善用了,就會發現,身體可能比語言更有藝術特點,它對時空的處理會更加多維,當這些綜合信息同時出現,觀眾去分辨、去選擇,都會找到觸動自己的點。
比如群舞和獨舞,可以互為背景同時呈現,就像我們畫畫一樣,不同筆墨代表不同的含義。所以舞劇《雷雨》很有特色,人物多,故事線多,留給觀眾的想象空間也多。”
“他像一個黑色漩渦,掌控著所有人的命運。他認為一切都以價值為考量,同時又很復雜、很矛盾。在外人看來,他是非常有力量的,實際上既無力,又懦弱。”
“周萍膽小、怯懦,繼承了父親周樸園身上的特質,還有很多私心,但又不敢承擔責任。”
“這是一只性感的小野貓,時而乖巧,時而瘋狂。我就像剝洋蔥,把她一層一層剝開。蘩漪的陰鷙、癲狂,演起來很累,但是非常過癮。”
作品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并置,現實與浪漫的共生,既保留原著的悲劇精神,又融入現代的表現手法和審美觀念。更多關注人性探索,深入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和人性的復雜,引發觀眾對人性和命運的思考。在角色塑造上大膽革新,采用 “形象對位” 選角法,讓演員的身體特質與角色性格深度契合,更精準地捕捉到了角色的神韻,使每個角色煥發出獨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