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稅收制度是國家稅收的上層建筑框架,推進稅收制度改革是調節收入差距、均衡財富分配的客觀訴求,亦是達成共同富裕目標的最終走向。然而,稅收復雜性和征管困難性決定了制度完善的長期性??偨Y而言,以稅收制度完善促進共同富裕面臨關鍵財產稅稅種缺失、個稅設置合理性不足、高收入人群稅收征管難度大、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積極性不高的現實困厄。針對于此,未來政府部門應從根本路徑、主要路徑和輔助路徑三方面發力,對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進行政策選擇,在根本路徑上逐步優化稅收制度結構,主要路徑上持續強化稅收征管機制,輔助路徑上賡續升級宏觀稅收環境。
關鍵詞:稅收制度;共同富裕;個人所得稅;收入分配
一、引言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未來中國建設與發展的目標所在。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堅決防止兩極分化”;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進一步指出,“扎實推進共同富裕,促進社會和諧穩定”??芍?,實現共同富裕已成為彰顯社會主義制度優勢的內在要求。經過長期探索,我國解決絕對貧困問題,正邁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尚需關注的是,目前我國仍面臨地區居民收入差距顯著,城鄉居民收入不均衡等難題,距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目標仍相差甚遠[1-2]。在此背景下,推進收入分配平衡的制度完善,已成為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稅收作為國家財政收入主要來源之一,是調節經濟的關鍵舉措。稅收制度是稅收征管與稅務繳納的法律依據,調整和完善稅收制度能夠穩定稅收、調節稅負,對于促進收入分配公平、縮小居民貧富差距、促進經濟協調發展優勢明顯,有利于促進共同富裕[3] 。為此,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加大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的調節力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指出,“統籌推進財稅、金融等重點領域改革”“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深化金融體制改革”。這些政策為充分發揮稅收制度調節優勢,促進共同富裕目標實現提供了明確的政策保障。鑒于上述背景,本文在挖掘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的內在邏輯基礎上,探索促進共同富裕的稅收制度完善歷程及面臨的現實困厄,并以共同富裕目標為指引,勾勒了新時期稅收制度完善的根本路徑、主要路徑和輔助路徑,為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實施提供政策選擇啟示與思路指引。
二、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的內在機理
共同富裕有兩項基本內容。其一,共同。改革開放以來,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而后帶動后富”的思想指引下,我國政府展開一系列經濟體制創新活動,包括在農村推廣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城市落實并發展商品經濟,在深圳、上海等市設立經濟特區率先發展現代化。歷時多年,中國經濟邁入快速發展軌道,但不可避免地出現城鄉和區域經濟發展不均衡、群體收入差距顯著的現象[4] 。是以,新時期促進群體同步發展、區域經濟均衡發展,成為共同富裕的核心內容之一。其二,富裕。本質而言,“富?!蓖ǔV肛敻坏脑鲩L,而解放生產力是財富增長的核心所在。從這一維度來看,中國社會生產力取得長足進步,持續增加社會財富與個人財富,方能盡快實現共同富裕目標。概括來講,稅收制度要解決的核心任務亦有兩項。一是調節收入差距。稅收制度是調節收入的重要手段,政府部門通過出臺或完善稅收舉措,能夠適當減少高收入群體、擴大中等收入群體、保障低收入群體,形成一個兩頭小、中間大的正態橄欖型收入分配體系,由此縮小居民收入差距[5] 。二是均衡分配財富。稅收參與財富分配涉及三個方面內容,即初次分配、再分配與第三次分配。其中,初次分配是對當年新創造價值的具體分配,這既是政府、企業和個體三方分配關系的起點,可決定微觀主體之間分配差距,又能體現當年可分配收入規模的大小。稅收再分配作為調整性分配,其功能在于增加分配公平性、提高分配效率,是對初次分配格局的優化。第三次分配作為一種改善性分配,主要涉及財富存量分配(如捐贈),是對前兩次分配的補充。稅收在三個層面參與財富分配,有助于調節不同群體間財富,實現財富均衡推進。進一步將稅收制度核心任務與共同富裕重點內容進行對照,能夠發現二者之間存在較強關聯性。
一方面,稅收制度完善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內在訴求。具體而言,稅收制度調節收入差距的任務,與共同富裕中“共同”的內容相對應,是提升富裕程度的客觀訴求。而財富分配均衡任務實際上是對公平、效率的一個重新調整,在穩定發展基礎上調整稅收分配方式[6] ,也與共同富裕的“共同”相匹配。以減稅降費制度為例,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持續調整減稅降費這一積極財政政策,在稅制、征管體制方面的改革取得突破性進展,稅收治理水平顯著提高。梳理2019—2022年政府工作報告發現,近年我國出臺并落實的減稅降費政策主要有“普惠性減稅與結構性減稅并舉”“繼續執行制度性減稅政策、實施新的結構性減稅舉措”“實施新的組合式稅費支持政策、堅持減稅與退稅并舉”等,這些政策有效降低了中低收入群體的稅負。據財政部數據顯示,一系列減稅降費政策出臺后,三年間全國累計減稅降費規模超過8.6萬億元。且受惠于減稅降費政策,居民和小微個體稅收負擔大幅減小,在拉動消費、投資、就業穩定增長的同時,縮小了居民收入差距。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為2.39:1??梢钥闯觯愂罩贫日{整完善可調節收入和財富分配,有利于縮小城鄉和區域間的居民收入差距,促進居民同步發展,與共同富裕的“共同”內容相適配。
另一方面,共同富裕是稅收制度完善的核心走向。實現“富?!钡幕A在于經濟增長,即經濟效率的提升。本質而言,經濟效率的提升在于創造并增加社會財富[7] 。而稅收制度結構優化可通過社會收入分配,激發不同群體創造財富潛力,在提升經濟效率、提高經濟水平的同時促進經濟增長[8] ,這與共同富裕中“富?!钡膬热菹嗪魬?。具體而言,稅收制度結構優化的主要內容是:逐步提高包括個人所得稅在內的直接稅收入比重,降低間接稅收入占比。這一過程中,高收入群體因所需繳納稅額提高而收入有所下降。為保證生活水平和質量,該群體會不斷嘗試新方法、開拓新渠道由此提高生產力,這在促進個人創收的同時會促進經濟增長。中低收入群體因所需繳納稅額減少,會將更多資金用于日常生活消費,由此助推經濟發展。另外,現代經濟增長理論認為,稅收結構和稅率調整會直接影響經濟產出增長率[9-10]。換言之,稅收結構調整越合理,越有利于促進經濟增長和提升居民整體富裕程度。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0—2023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從101.36萬億元上升至126.06萬億元,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從3.22萬元上升至3.92萬元,不難看出,稅收制度調整能夠激發不同群體的生產力和財富創造力,在提升國民經濟發展水平的同時促進居民整體收入水平提高,這正好與實現共同富裕的“富?!眱热菹嗥ヅ?。
三、促進共同富裕的稅收制度完善進程
自1978年改革開放起,中國稅收制度依照社會經濟革新的現實需要而不斷完善。截至2022年初,適應國際競爭力訴求及國內市場經濟需要的中國稅收體系建立并實現漸次優化,這為推動共同富裕提供了強有力的制度支撐。結合前人研究基礎[11-12]與我國稅收制度實際發展與演變情況,本文將促進共同富裕的稅收制度完善進程劃分為三個階段。
(一)第一階段:以稅“增效”,提升整體富裕程度
1978年改革開放初期,為盡快脫離“共同貧窮”現狀,我國提出“先富帶后富”思想,即通過部分地區、部分人群先富,提高生產積極性和生產力,繼而帶動全國人民邁向富裕。至1983年,我國居民富裕水平大幅提升。在此過程中,為調動人們生產積極性,國家提出“發揮稅收對經濟的調節作用,以稅收促生產”,這為提高社會生產效率、提升整體富裕程度創造良好制度環境[13] 。具體而言,此階段稅收制度完善主要包括兩方面舉措。
一是通過開啟“利改稅”改革方案,為調動企業生產活力奠定有利條件。1979年起,湖北光化縣、廣西柳州市、上海市和四川省部分盈利能力較強的國營企業開始實施“利改稅”試點。之后兩年,政府進一步擴大此試點范圍,截至1981年此試點已擴大到除小部分企業外的全國456個國營企業?!袄亩悺狈桨敢运枚愋问缴侠U國家,替代之前利潤上繳方式,且允許國有企業留取足夠利潤進行自主支配。從實際效果看,此方案圍繞企業自主經營權進行改革,突破了傳統“大鍋飯”模式,有力地激發企業自主發展積極性和創造性,提高了生產效率與盈利水平[14] 。據不完全統計,1983年執行“利改稅”的交通、工商業等企業,除去成本之外的留存利潤累計超過121億元,同比增長28%以上。
二是通過建立一整套涉外稅制,為吸引外資、引進國外先進生產力提供支持。從1979年開始,我國有計劃地展開涉外稅收立法工作,并形成中外合資企業所得稅、外國企業所得稅等一系列政策文件。如1980—1981年,《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所得稅法》《個人所得稅法》《外國企業所得稅法》等法律文件陸續出臺,這意味著中國涉外稅收制度初步形成,利于吸引社會資金、技術、人才等生產要素注入,推進改革開放進程。
總體來看,1978—1983年,稅收制度主要為“增效”服務,目的在于提升國家整體富裕程度。因此,此階段基本列示了“先富”思想,即提倡一部分人、單位多勞多得而先富起來,且對有特殊貢獻的單位及個人給予一定物質、精神的獎勵,這極大促進了當時社會生產力與生產效率提升。
(二)第二階段:以稅“調配”,推進全體共同發展
1984—1993年,中央政府主要針對高收入人群和地區出臺稅收制度。1984年出臺的《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邁入新征程的重要標志,也為共同富裕發展奠定了政策基礎。但在改革推進進程中,社會不同群體收入差距擴大態勢凸顯。若繼續采用上一階段的稅收政策,會導致嚴重的兩極分化。對此,國家提出“限制一部分先富裕起來的個人”政策,據此展開一系列稅制改革措施,以避免居民收入差距擴大,如1986年發布《個人收入調節稅暫行條例》,著重解決個人收入明顯偏高的現實困境。
1994—1999年,中央政府針對稅種種類與分稅制進行稅收制度完善。1994年,為了解決地方均衡但中央長期赤字問題,我國開啟“94稅改”。此次稅收制度改革完善主要包括兩方面變化。其一,完善稅種類型。企業方面,稅收政策在同一納稅框架中納入了國營、集體、私營三類主體,并確立了統一企業所得稅征稅標準。個人層面,稅收政策將個人所得稅、城鄉個體工商戶所得稅、個人收入調節稅統一為一類,即個人所得稅[15] 。另一方面,改革分稅制。為了厘清中央與地方財政的關系,財政部將影響范圍廣、收入多且需要全國統一的稅種收歸中央,將零散、分散且不夠重要的稅種交予地方,這既能調動地方能動性與積極性,又可避免中央過度干預的現象。
2000—2011年,中央政府為深化稅收在促進分配公平中的作用,對稅收制度進行進一步調整優化。黨的十六大報告強調要加強政府稅收的收入分配調節職能,黨的十七大報告指明要將公平貫穿整個分配制度。據官方數據顯示,2011年我國農村、城鎮居民的人均純收入分別為6977元、21810元,同比分別增長17.9%、14.1%。從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增長率較城鎮居民高出3.8%可以看出,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有所縮小。
總結來看,1984—2011年,國內稅收制度總共經歷三輪優化,其完善過程偏向于以稅“調配”,推進全體共同發展,這對促進共同富裕產生了積極效應。
(三)第三階段:以稅“提質”,促進全民共同富裕
十八大之后,中國稅收制度改革邁入“深水區”。如自2012年起,中國在多個地區推進“營改增”試點工作,將之前僅繳納營業稅項目轉變為增值稅,以紓解傳統企業稅負壓力[16] 。原因在于,營業稅并未扣除毛利潤而進行收稅,且涉及多環節征收現象,而將其改為增值稅后能夠扣除進項的增值部分征收差額稅,規避重復征稅問題。此階段,中國主要矛盾開始轉移,稅收制度完善目的亦產生新變化,即為中央財政籌資,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
2014年出臺的《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總體方案》強調,要發揮稅收籌集在調節分配、促進結構優化等方面的積極價值。進一步地,黨和國家提出了“兩個同步、兩個提高”的稅收分配方針,表現為將勞動報酬提升至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并將城鄉居民收入、勞動報酬提高至與經濟增長率同步。2018年中央政府開啟新一輪個人所得稅改革,主要涉及提高免征額、采用綜合征稅計算方式、新增專項扣除類目三方面內容。本次改革為提高居民收入提供了切實保障。
2021年8月,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提出“共同富?!薄俺醮畏峙?、再分配、三次分配”具體內容??梢钥闯觯诋斍案母锴閯菹拢杖敕峙渲贫茸兏镆殉蔀樵鷮嵧七M共同富裕的有效措施。從共同富裕的標準看,中國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需進行深入的改革與完善。初次分配方面,改革重點是完善要素市場體系,促使市場機制能夠充分發揮資源配置的積極效應。二次分配著重提高對不同群體收入的調節分配力度,促使收入分配相對公平、合理。三次分配方面重點培育有利于慈善事業發展的社會環境,繼而引導建立與慈善事業相關的配套制度。
綜合來看,自2012年發展至今,國內稅收制度得到進一步優化與完善,重點在于提高低收入人群發展能力和機會,推動高質量發展,即以稅“提質”,促進全民共同富裕。
四、促進共同富裕的稅收制度完善困厄
(一)關鍵財產稅稅種類目較少,難以削弱貧富差距
財產稅是主要面向公民某一階段歸其支配的財產進行征稅的一類稅種。就現階段來看,中國缺失部分關鍵財產稅稅種,如財富代際傳遞稅和不動產稅,這在降低代際資本流動性的同時,也增加了社會橫向收入不平等,不利于貧富差距大幅縮小。就財富代際傳遞稅而言,國際大多數國家(地區)的遺產稅和贈與稅較為完善,有效避免被繼承人生前將財產贈予繼承人來逃避遺產稅。如美國主要針對個人去世后的保險、房產、信托等財產轉讓行為征收18%~40%的遺產稅;英國對超過起征點的遺產征收40%遺產稅。相對來說,中國對財富代際傳遞方面的征稅還不完善,至2024年初,中國僅在中國香港、中國臺灣分別存在20%、10%的遺產稅,內地尚未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中國遺產稅和贈與稅的缺席,致使高收入階層財富獲得進一步積累,這不僅無法激勵個人將遺產捐贈給公益慈善機構的行為,而且不利于縮小財富鴻溝,難以推動收入的第三次分配。就不動產稅而言,多數國家(地區)對不動產進行征稅。如美國各州對本轄區內的動產和不動產均征收財產稅;德國各市政府聯合聯邦政府面向商業資產、個人所有的不動產,均以0.35%的基本稅率征收財產稅;韓國面向高檔設施、場所、船舶等征收重稅,稅率為4%~5%,而對普通住宅、土地采用不同累進稅率進行征稅。對比而言,中國針對個人非營業廠房(無論面積、大小、數量)、豪華住宅均采取免稅優惠政策。實際上,這無法有效籌集充足的地方財政資金,也不利于調節居民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
(二)個稅設置合理性不足,生產力驅動效應發揮欠佳
個人所得稅是自然人取得各項應稅所得征收的一類稅種。個稅設置越合理,越有利于驅動生產力提升,促進經濟增長。就個稅占比而言,合理的個稅在稅收收入的比重應相對較高。據《2021年收入統計報告》數據顯示,2010—2020年期間,OECD國家個稅占稅收收入比重平均值,從22.02%上升至33.5%。相較而言,中國財政部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個稅收入占國際口徑稅收收入比重已經降低至6.48%,但這一比重在2023年又回升至8.16%,仍然低于OECD國家平均水平??梢钥闯觯壳爸袊鴤€稅占比設置仍不合理,對生產力提升的驅動作用不明顯。就個稅起征而言,自2019年展開個稅改革后,國家將綜合所得的免征額提升至5000元,且實行七級累進稅率,最高邊際稅率為45%;將經營所得免征額設置為30000元,且實行五級累進稅率,最高邊際稅率為35%。這種設置的合理性有待進一步完善。一方面,從累進稅率看,當前中國對個體工商戶等實施5%~35%的五級累進稅率,其累進程度遠低于個人所得稅。這削弱了個稅對收入分配、財富分配的調節作用,會導致部分收入相對較高群體為規避個人所得稅負,將個人所得轉為企業投資或企業股權。而此種行為會使部分中高收入群體收入并不能得到調控,進而難以發揮此類人群對生產力的驅動效應。另一方面,從綜合收入的最高邊際稅率來看,在2022年兩會上,部分委員以共同富裕目標說明富人應多交稅,故提議提高最高邊際稅率至45%,如個人每月綜合收入8萬元以上(全年綜合收入96萬元以上)納稅人,依據45%最高邊際稅率納稅,就要繳納50%的收入。這一提議未全面考慮公平和效率的平衡點,不利于穩住高端人才隊伍,難以發揮高端人才驅動生產力提升與經濟增長的作用,由此阻礙共同富裕進程。
(三)高收入人群稅收征管難度大,居民收入分配不均衡
數字化經濟時代背景下,物聯網與傳統產業開始深度融合,此前有形商品生產與銷售模式逐步發生變化,新商業模式不斷衍生。在此過程中,生產經營過程中的數據持續擴充,導致稅收征管難度飆升,高收入人群的征管問題頻現,這為共同富裕目標實現帶來一定挑戰。深入分析發現,中國稅收征管難度較大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數字經濟快速發展促使參與主體“去實體化”的趨勢更加明朗,商品生產與銷售模式逐步發生變化,由此深化了稅收征管范圍和內容的復雜性,使得納稅者身份界定與經濟利潤歸屬確認變得更加困難,稅收征管難度飆升。二是社會發展使得高收入人群獲取收入來源更加多元,部分公眾會將財富分布在持股公司、合伙企業、信托、基金等方式中,從多渠道獲得收入。這在增加稅收征管復雜度的同時,使得稅收征管難度大幅提升。三是高收入人群會將其經營公司降格為個體工商戶或小微企業,走個體戶的納稅渠道,從而達到降低稅率來減少繳納稅款的目的?;蛘卟糠指呤杖肴巳簩⒐ぷ魇摇⒐咀栽诙愂諆灮莸貐^,由此通過享受優惠政策而達到降稅、避稅的目的。四是當前我國稅務部門納稅信用管理方式較為落后,稅務部門對納稅信用評價僅局限在查賬征稅企業范圍內,并對失信企業法人代表設置一定的懲罰性措施,而缺乏對自然人納稅管理經驗且并未形成納稅信用管理手段,相關懲戒機制尚待完善。這不利于稅收工作的高效開展,致使高收入與高凈值人群收入遠高于低收入人群,居民收入差別依然顯著。
(四)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積極性不高,共同富裕目標落地難
全民同步是共同富裕的目標之一,體現在稅收制度完善過程中,即需要社會公眾參與稅收制度優化的各個環節。然而,受以下三方面原因影響,現階段公眾參與稅收制度完善的積極性不高,不利于共同富裕目標有效落地。一是公眾缺乏稅收相關完善專業知識與意識。近年來我國整體人口素質雖有所提高,但具有豐富生活閱歷的中老年階段文化層次不高,中青年群體雖有納稅意識但缺乏稅收相關專業知識。并且,稅收知識通常以通知、規定等形式行文,內容變化多、變動大,不易掌握,知識宣傳難度較大,這進一步降低了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的積極性。二是稅收制度信息公開性不高。公眾對于稅收制度改革的價值考量和利益權衡,主要通過分析稅收制度演變的過程信息來實現。然而,截至目前稅務部門對于稅收制度改革的信息公開程度較低,僅公布草案、修正案等結果性文件信息,有關于稅收制度改革的人員發言、會議記錄等信息公開不足。這使得公眾大多處于參與稅制完善的外圍和邊緣,無法給出恰當合理的完善思路和建議,因此參與積極性不高。三是公眾參與稅收制度完善的渠道少且窄。目前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的渠道主要是互聯網媒體,主要方式為在抖音、今日頭條、微博等相關熱門話題下評論和在國家稅務總局、財政部等政府官網發表意見。這種參與方式重點分散,易被其他網友的無關言論淹沒,難以形成有效完善建議,很難得到政府部門關注和采用,因此也難以調動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的積極性。事實上,在近幾年的房地產稅、土地使用稅、個人所得稅等稅收制度完善過程中,社會公眾有過大范圍討論,但最終討論效果并不顯著,并未對政府稅收決策產生實質影響。
五、以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的政策選擇
據前文可知,稅收制度與共同富裕存在明顯的內在促進邏輯,所以未來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還需要稅收制度進行調節。但不可忽略的是,當前關鍵財產稅稅種缺失、高收入人群稅收征管難度大、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積極性不高等仍是橫亙在我國稅收制度促進共同富裕進程中的現實梗阻。故而,新時期需找準稅收制度完善的根本路徑、主要路徑與輔助路徑,切實推進共同富裕進程。
(一)根本路徑:逐步優化稅收制度結構
第一,健全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度。一方面,健全高凈值人群的稅收標準。稅務部門應在扣除個人所得稅基本標準基礎上,持續增加高收入群體外部收入征稅范圍,將這部分高收入群體的稅收優惠控制在一定范圍。在此過程中,稅務部門還應適度降低最高邊際稅率,由此縮小與經營收入之間差距,規避抑制避稅動機,發揮稅收調節作用。另一方面,合理設計中間收入群體的征稅項目。根據國內居民收入形式多元化特征,不斷擴充綜合所得征稅范圍,確定中等收入群體的稅負范圍;完善如嬰幼兒照護費用等中等收入群體的專項附加扣除項目,并將其納入扣除范圍?;驈拈L期角度考慮,可據實扣除中等收入群體稅負,以均衡各群體之間的稅負水平。
第二,全方位設計財產稅制度方案。一是穩步推進房地產稅改革試點。雖然目前中國并不具備房地產稅開發條件,但該稅種試點工作穩步推進對于發揮財稅調節功能、促進共同富裕具有重要作用。細言之,稅務部門應以人民群眾住房需求為依據,全面統籌房地產稅與間接稅之間的相互銜接。在設計房地產稅率時,應堅持衡量超額累進原則,不斷平衡不同群體可承受的稅負范圍,從而增強房地產稅的調節作用。二是考慮適時增設遺產稅。為降低因貧富差距形成代際傳遞的階層固化現象,稅務部門可考慮增加遺產稅和贈與稅,由此通過累進稅率方式解決富裕群體財富代際轉移難題。三是擴大消費環節稅收類型范圍。在傳統消費領域,仍可挖掘如交通工具、家具甚至高檔住房等高檔消費課稅空間,并將這些領域的消費品視為擴大消費稅征收范圍的研究內容。這一過程中,應基于稅收征管成本,漸次推進應稅消費品征稅工作,提高消費稅稅收征管積極性和主動性。
第三,系統架構稅收捐贈政策制度。一是健全捐贈人稅收支持制度。一方面,提高捐贈者的稅收激勵力度。建議參照企業所得稅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在稅前增加企業或個人公益性捐贈支出的扣除比例,如執行捐贈成本加計100%稅前扣除機制,從而更好地引導人們進行公益捐贈。另一方面,優化捐贈人稅收支持政策。為增強個人公益性捐贈主動性,稅務部門可按照企業所得稅相關規則,對超出個稅的30%部分的捐贈,可以準予其在5個年度內扣除。二是優化受贈方稅收制度。針對非貨幣性資產取得的收益,稅務部門可適度調整稅收優惠政策,適度放寬受贈方資格認定標準,提高第三次分配的合理性。
(二)主要路徑:持續健全稅收征管機制
一方面,健全數字經濟稅收征管機制。第一,細化與數字經濟相關稅收條款。稅務部門應盡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中新增數字經濟活動內容,細化數字產品及服務供應商的稅務登記細則;補充數字經濟企業管理細則,如增加對符合顯著經濟的企業的規范內容,應添加對符合虛擬常設機構標準數字企業的規范細則,并責令這些企業進行網上注冊登記,按期申報并繳納稅款。第二,拓展數字經濟活動的征稅管轄范圍。稅務部門應將用戶加入、無形資產等內容不斷補充到相應條款,從而明確數字資產、數字產品的收入性質,促使實體稅收征管范圍涉及虛擬空間,補充數字稅收征收監管的不足。另一方面,建立偷稅漏稅亂象整治機制。中央財經大學教授樊勇指出,針對高收入、高凈值人群偷稅漏稅亂象,要盡快增強稅收治理的預防性、主動性和全面性,形成“政府—行業—平臺”良性監管與自律體系。鑒于此,建議政府借鑒該學者思路,將個人、公司法人及利益相關人合并納入監管,打破部門和區域間的制度、信息藩籬,建立偷稅漏稅亂象整治機制。首先,應推進部門、區域、信息之間全鏈條治理。加快稅收征管數字化和智能化升級,與此同時提高稅收大數據共享應用能力,從而打造多方合作的數據共享機制。其次,應加強跨區域稅收征管合作。各地稅務機構應及時落實協同稅收征管工作,通過設置聯合專案組,執行跨地區打擊涉稅違法犯罪活動的措施。最后,應設置專職管理組織。針對高收入、高凈值人群稅務的征管活動,建議國家稅務總局和各省稅務機關設立專職稅收管理部門,及時管控這些群體涉稅問題,并通過定期審計工作來精準打擊偷稅、漏稅行為。
(三)輔助路徑:賡續升級宏觀稅收環境
其一,構建數字化稅收治理格局。數字經濟時代的稅收治理工作離不開智能化技術的支持。因此,可考慮將稅務數字化延伸至各領域,提高稅收亂象治理效率。一方面,部署數字智能設施,實現稅務智慧治理。稅務部門可利用AI、大數據等技術開發智能稅收征管軟件,并在其中嵌入稅務核心數據采集、傳輸、共享系統,從而打造具有智能化特征的稅收征管體系。另一方面,強化稅收社會化治理,構建稅收共治格局。數字經濟時代,稅收共治環境是化解涉稅問題的重要舉措,這離不開廣泛群體的積極參與。建議財政部、稅務機關及相關機構聯合并協同社會各方力量組成強大的涉稅信息網絡,通過人工智能等技術,打造協同共治格局。
其二,穩步降低宏觀稅負壓力。作為一種反映稅負變化的指標,宏觀稅負可衡量政府在國民收入分配中所占份額,以及政企、居民之間占有和支配社會資源的關系。宏觀稅負越低,企業和居民從國民經濟收入分配中獲得的收入越多,越有利于實現共同富裕。2022年以來,面對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等較大壓力,我國決定繼續面向市場主體實施減稅降費政策,及時研究解決企業反映的突出問題。減稅降費政策實施下的財政減收,實際上是中國宏觀稅負下降的信號燈。因此,在優化宏觀稅負環境過程中,中央政府需明確要求各級財政部門堅持算長遠賬,在確保宏觀稅負環境穩定的同時,繼續擴大稅源、推進稅收優惠措施,支持企業、個體工商戶、小微企業發展。具體可使用發放專項國債、新增留抵稅款、逐項逐步降低社保繳費率等方式,提升企業創新、個人發展的動力及信心,擴大勞動力就業,提高中低收入企業的社會生產力和個人的收入。
其三,強化稅收專業知識宣傳。針對公眾參與稅制的積極性不高問題,需要加大稅收專業知識宣傳,形成良好稅收繳納社會環境,提高公眾積極繳納稅收和參與稅收制度完善的意識。第一,抓好稅前宣傳。稅務機關可通過建立稅收信息網站,利用主流新媒體,為公眾提供稅收政策咨詢、發布稅收政策、操作指南等服務,長期為公眾提供稅收專業知識解答。第二,展開優質稅中服務宣傳。作為與公眾直接接觸的工作,稅中宣傳具有快速、直接、效果明顯的作用。因此,稅務機關要因地制宜編寫稅務知識操作流程,明確稅務專業知識,營造學習稅務內容的環境,增強公眾參與稅務知識學習的積極性。第三,延續完整稅后宣傳。這一過程主要涉及走訪宣傳內容。具體而言,稅務機關可成立調研小組,由專業負責人深入企業、社區、家庭中展開調研工作,為這些群體輸送稅務知識、政策,利用信息工具為居民展開講解,從而增強居民參與積極性,為完善稅務制度改革提供有效指導。
六、結語
在收入分配不均、貧富差距顯著背景下,推動共同富裕必要且緊迫。通過稅收制度改革減少稅負轉嫁造成貧富差距分化,并為轉移支付提供更為充足的資金支持,借助更高效、全面的轉移支付體系增加低收入群體收入,能夠有效化解目前關鍵財產稅稅種缺失、個稅設置合理性不足、高收入人群稅收征管難度大、公眾參與稅制完善積極性不高的現實困厄。但是,稅制結構完善是當前乃至未來一定階段阻礙“稅收制度完善促進共同富?!蹦繕诉_成的一項巨大難題。因此,要想盡快促進共同富裕,有三方面稅收制度完善路徑可供選擇:根本路徑為逐步優化稅收制度體系結構,主要路徑為持續強化稅收征管機制,輔助路徑為賡續升級宏觀稅收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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