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個世紀以來,工業化的快速發展在為人類創造巨大物質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危及人類生存的環境問題。隨著生態危機愈演愈烈,中國已經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各方面和全過程”。①在深人推進環境污染防治、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的同時,中國積極從傳統生態智慧中汲取營養,并致力于對其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以此為生態文明建設事業注人新的活力。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指出,“努力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①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不斷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②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③在新時代,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不僅是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在需要,也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與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必然選擇。近年來,學術界圍繞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這一議題已展開了一些研究,本文在借鑒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嘗試梳理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主要內容,深人闡釋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必要性、實踐路徑及現實意義。
一、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主要內容
中國在古代便重視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并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維系生態系統平衡的生產活動與實踐過程中形成了具有現實啟發性的生態智慧。這些生態智慧散落在儒家、道家、墨家等流派的思想中,可概括為“天人合一\"的樸素自然觀、“民胞物與,萬物同一\"的環境價值觀、“遵循規律,永續發展”的環境發展觀和“惜生愛命,仁愛萬物\"的環境倫理觀。
(一)“天人合一\"的樸素自然觀
中國傳統文化以“天人合一\"為最高追求。“天人合一”思想凝結了古人對宇宙和自身的認識,它不僅是一種世界觀、宇宙觀,更是一種思維方式。在“天人合一\"思想中,“天\"指的是自然界,“人\"指的是普通民眾。“天\"和“人\"之間既有聯系又相互區別,但只有使二者“合為一體”,才能實現生命秩序的和諧。在中國傳統思想體系中,“天”與“人\"的關系在本質上指代人與自然的關系。由于“天人合一\"思想致力于追求人與自然的“統一”“互補”與“和諧”,所以它表現為一種樸素的自然觀。
傳統儒家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基礎上,主張尊重自然、遵循自然規律,并使人通過內心固有的至善體悟天與萬物同為一體的狀態。孔子曾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論語·陽貨》)世間的萬物皆因“天\"所生,天道自然而然地運轉,自然界是宇宙萬物的生存之本。他把天人關系的紐帶歸結為“天命”和“人道”,人只有以“仁\"為準繩“修己”\"安人”,才能體悟“天人合一\"的境界。孟子追求人與義理之天的合一,以道德理性為紐帶將天與人聯系在一起。他認為,“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孟子·離婁上》)。荀子認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荀子·天論》)。宇宙間存在著客觀的自然規律,荀子還用\"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直接揭示天與人之間的辯證合一。
傳統道家思想所講的“天人合一\"是人與道的合一。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第二十五章》)人要遵循大地與宇宙的規律,而宇宙的規律最終復歸于“道\"的自然而然,因而\"天人合一\"指的是天人合于道。莊子主張“道通為一”,就是說在“道\"的基礎上,天地萬物與我實為一。老子和莊子以“天\"為重,以“道\"為本體,揭示了天人關系的同源性和同律性。
總之,“天人合一\"思想作為一種樸素的自然觀,肯定人與自然界的統一,追求宇宙的本真狀態,力圖在人性與天性相互一致的基礎上展現宇宙整體的生命意義。人類作為整個自然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應該視自然界為生命的根本,遵循客觀的自然規律,實現人與自然的有機統一。
(二)“民胞物與,萬物同一”的環境價值觀
中國古人向往人與萬物渾然天成的美好圖景,也期盼能達到一種人與萬物融洽相處的理想狀態,這樣的精神向往與追求構成了中國傳統生態智慧中“民胞物與,萬物同一\"的環境價值觀。
“民胞物與\"是對人與自然萬物之間關系的概括。人與萬物共同存在于宇宙之中,但萬物并非單純意義上的純粹客體,而是與人相互關聯,構成一個生命整體。正如宋代張載所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正蒙·乾稱篇》)他認為,人與自然界中萬物的關系好比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萬物猶如自己的同胞,因此,人要以對待親人朋友的態度對待身邊的自然,尊重自然存在的合理性及其本身的個性。“萬物同一”思想包含兩層含義:一是主張以平等的態度對待萬事萬物。《莊子·秋水》云:“以道觀之,物無貴賤。\"這句話強調道是萬物衍生的根源,基于“道”,人與其他生物都是平等的。《莊子·秋水》又云:“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羞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這句話則表明萬物各自為貴而又以他物為賤,貴賤不在于事物自身,天地萬物都有其自身的內在價值。二是強調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論語》有“推已及人\"之說,其中“推\"是一種道德心的擴展。孟子認為,要將“仁心\"推到行政上才能實現“仁政”,而將道德心推到萬物上會實現人與萬物的一體。理學奠基者程顥認為,人與天地方物是一體的,人只有先知曉人與方物共處于天地之間,才有成為仁者的可能。
“民胞物與,萬物同一\"的環境價值觀告訴人們,要用正確的態度對待天地萬物,并努力去追求人與萬物渾然一體、融洽相處的理想狀態,最終達到“與梅同瘦,與竹同清,與柳同眠,與桃李同笑,居然花里神仙。與鶯同聲,與燕同語,與鶴同唳,與鸚鵡同言,如此話中知己\"(《醉古堂劍掃》)的境界。
(三)“遵循規律,永續發展”的環境發展觀
中國古人很早就意識到自然資源的有限性。在他們看來,只有遵循自然規律,有節制地利用自然資源,才能實現一種永續發展。這種思想在傳統生態智慧中集中體現為“遵循規律,永續發展\"的環境發展觀。
孔子反對對動物的濫捕濫殺,進而主張“釣而不綱,弋不射宿\"(《論語·述而》)。孟子認為,在實行“王道\"的過程中,要嚴格遵循農業時節與農業規律,以滿足國家對糧食與自然資源的需要,“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孟子·梁惠王上》)。在道家思想中,持續循環的發展觀也有所體現。老子云:“天之道,其猶張弓軟?高者抑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道德經·第七十七章》)這句話意在說明,自然的規律在于減少有余的補給不足的,遵循此規律可以維系自然狀態的平衡、保證生態系統的循環發展。老子又云:“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道德經·第四十六章》);“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道德經·第四十四章》)。也就是說,只有清楚事物固有的限度,控制自我的私欲,適可而止,才能達到人與生態之間的和諧與長處。墨家主張“節用\"\"節葬”,通過強調節儉、反對浪費,表達了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愿望。墨子提出,“儉節則昌,淫佚則亡”(《墨子·辭過》)。也就是說,如果生活節儉,國家就昌盛;如果嗜欲放縱,國家就衰亡。他極力反對王公貴族的鋪張浪費,認為不能增進人民利益的事情不要做,并反對浪費人力、物力與財力去追求一種奢侈的享用。他還反對厚葬久喪、陪葬品、殺人殉葬和繁瑣的禮儀制度,認為這樣既浪費了資源,也破壞了社會的秩序。此外,《呂氏春秋·義賞》云:“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淮南子·主術訓》云:“孕育不得殺,卵不得探,魚不長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這些表述均反映了主張合理開采資源、避免濫殺捕的思想。
總之,“遵循規律,永續發展\"的環境發展觀正確闡明了遵循自然規律是實現人類發展的前提。只有尊重自然的限度,人類社會才能得到永續發展,并與環境保持和諧狀態。
(四)“惜生愛命,仁愛萬物”的環境倫理觀
“惜生愛命,仁愛萬物\"的環境倫理觀主張把道德關心從人的領域擴展到自然界,其核心在于強調尊重生命、善待自然、善待萬物。
儒家視“仁民愛物\"為最高道德準則,認為尊重生命、長養生命是人之“大德”。孔子言:“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禮記·祭義》)他認為在不合適的時節伐樹、殺獸是不孝的行為,并曾呼吁君主與大臣在打獵時要適可而止。孟子云:“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孟子·梁惠王上》)他提出的側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暗含了尊重生命、善待生靈的理念。荀子則認為對一個人德行的評價,也應該看其對外在事物(包括環境)的態度。
“天地之大德日生。”(《周易·系辭》)在宇宙之間,最大的美德是孕育出生命和維持著生命的延續。“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孟子·梁惠王上》)和“側隱之心,人之生道也”(《二程遺書》卷二十一下)二句表明,人的好生之德主要體現為人的愛物之情和側隱之心。張載曾言:“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西銘》)他在這句話中直接闡明了自己“仁愛萬物”的價值追求。
在道家思想中,“愛人利物之謂仁\"(《莊子·外篇·天地),“愛人”和“利物\"都是道德的要求。其中,“利物\"指的是在保護環境的基礎上利用自然資源。
宋代理學家則強調仁者需愛物,他們將倫理道德視為宇宙的本體,將“仁”與宇宙的本體聯系起來,并將其理解為一種生長之道。“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二程遺書》卷二),“若夫至仁,則天地為一身,而天地之間,品物萬形為四肢百體,夫人豈有視四肢百體而不愛者哉?”(《二程遺書》卷四)在他們看來,最重要的是必須使人與萬物融為一體,只有在感悟生命的基礎上才能領悟人生的意義。
二、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必要性
中國傳統生態智慧是古人在生產與生活實踐基礎上形成的對自然規律與自然本身的經驗性認識,在面對現代環境問題時,由于受時代、地域及其自身經驗等方面的局限,其有效性面臨質疑,因此,對其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就顯得十分必要。
“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含義不同的兩個概念。“創造性轉化\"的立足點是“面向過去\"并重在“繼往”,意在深入挖掘傳統文化中的精華,使其符合當代社會的需求。其中,“轉化”可理解為“轉變\"和\"改變”。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轉化”,既結合現代價值觀和科技手段進行重新詮釋和改造,使其內涵服務現實需求,又通過新的媒介、新的藝術形式和新的傳播手段等,使其形式更符合當代人的習慣。“創新性發展\"在時間關系上重在“面向未來\"即“開來”,力圖站在創造性轉化的基礎上,從整體上觀照“新時代\"的“新進步\"和\"新進展”其中,“創新性\"和\"發展\"都意味著一種新進展和新突破。簡言之,創造性轉化是指按照時代的特點和要求,對那些至今仍有借鑒價值的內涵和陳舊的表現形式加以改造,賦予新的時代內涵和現代表達形式,激活其生命力。創新性發展就是要按照時代的新進步、新進展,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涵加以補充、拓展、完善,增強其影響力和感召力。“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二者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但也有區別。從時間先后上來講,“創造性轉化”一般超前于“創新性發展”。在這個意義上,“創新性發展\"以“創造性轉化”為基礎,“創造性轉化\"扮演了“創新性發展”的中介角色。二者的區別在于,如果說“創造性轉化\"更多關涉理論層面上內容的轉換的話,“創新性發展\"則指向實踐意義上的具體突破。經過“創造性轉化\"后的傳統文化在某種意義上依然是一種理論上的思想資源,而傳統文化歷經“創新性發展\"則可以真正地與現實生活產生互動。從空間的角度來看,“創造性轉化”以“中國”自身為限定,轉化的對象包含傳統古籍和經典文獻;而“創新性發展”則強調要立足于中國,最終走向世界,即在對傳統文化進行轉化的基礎上,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向世界,與世界優秀文化相互交融,進發出新的活力。
從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內涵來看,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當代轉換關涉傳統與現代的互動、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國當下的生態文明建設,需要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智慧。而傳統的生態智慧需要與時俱進,即革新其形式、豐富其內涵,吸收新的科學知識和社會經驗,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服務于當代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從這個意義來講,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其必要性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從歷史的層面來看,文化是一個民族其賴以延續的根基。優秀傳統文化作為人類智慧、思想和精神財富的精華,在一定程度上對社會乃至國家的發展起著導向性的作用。人類文明的發展與演進昭示:“只要有人類就有人類文化,只要有不同的民族就有不同的民族文化。”①中華傳統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生態智慧是其重要的構成部分,但傳統生態智慧具有自身的局限性,它必須實現轉化和發展才能展現其生命力和現實適應性。其一,傳統的生態智慧發端于農業文明基礎之上,它使人在自然面前天然地處于被動地位。在農業文明時代,整個社會的生產力普遍較不發達、科學技術落后、物質設備相對簡單,農業成為經濟結構中的支柱,但農作物的生長更多依賴于自然條件的優劣,長此以往便形成了一種“靠天吃飯\"的思維方式。在農業文明時代,人的定居相對分散,人與人之間缺乏必要的聯系與交往,這使得人在以農業為主導的生產方式下,習慣于按照既有的自然狀態去生存與發展,無心改變原有的自然秩序。也就是說,在這個階段,個體臣服于自然之下,他們在自然面前失去了主體性。其二,中華傳統文化思想具有雜糅性的特點,植根于其中的生態智慧需進行取舍與現代轉換。以儒家思想為主的中華傳統文化,雖然是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智慧的結晶,但其中不乏需要被超越的觀念。古人在探究天人關系的過程中提出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該思想不僅是探究人與自然關系的生態智慧,也是服務于政治統治的倫理思想。董仲舒就把天人關系拔高到政治層面的高度,他提出的“天人感應\"思想成為君主進行專制統治的思想工具。從這個角度來講,“天人合一\"思想雜糅著生物意義上的自然運行機制與政治意義上的君主馭權之道,對其進行剝離與取舍是準確把握其生態意蘊的前提。此外,“天人合一\"思想在經過儒釋道的不斷發揮后,分化出“天人相類”“天人一體”“天人同性”“天人同理\"等不同形態。這些形態雖在強調敬天、法天上具有一致性,但在分析人與天的具體關系上其側重點又有不同。只有對其所展現出的天-人關系進行具體分析,才能正確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值得注意的是,古代在標榜“天\"的絕對權威地位時,帶有一種宗教式的色彩,這預示著要對傳統生態智慧進行現代意義上的轉換。
第二,從發展的層面來看,傳統生態智慧若要在當前的時代背景下煥發出新的生命力,就必須實現其自身的轉化和發展。文化作為人類活動的產物,它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需要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而相應地改變其形式,變化成為文化的恒常存在方式。當下中國處于文明形態轉型的過程中,“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②其中,正確看待和處理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傳統生態智慧強調敬畏自然與順應自然,這是推進人與自然協調發展的前提,但并不意味著人對自然只能采取消極和被動的態度。在工業文明進程中,生產力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革新離不開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和能量交換,人始終需要與自然進行物質和能量的交換,以滿足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正因為如此,人類應妥善處理其與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中國在生態文明建設中追求人與自然的良性互動,其首要前提是尊重自然。“尊重自然是一種根本態度”,,“尊重自然與熱愛自然完全是不同的。作為一種道德態度,尊重不是單純的熱愛自然的這種個人情感或關心”。①從敬畏自然、順應自然走向尊重自然、保護自然,即通過個體的實踐活動利用自然規律,再將主體的對象化活動作用于自然之上,突破原有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正如恩格斯所言:“我們對自然界的整個支配作用,就在于我們比其他一切生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②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離不開對傳統生態智慧的轉化和發展。
第三,從中國和世界的層面來看,對中國傳統生態智慧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發展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理論體系的需要,是增強中國在國際環境領域話語權的內在要求。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建設生態文明,基本形成節約能源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產業結構、增長方式、消費模式”。③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④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加快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建設美麗中國”。
年5月,習近平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強調,“生態文明建設是關系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根本大計”,“要加快構建生態文明體系”。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展”。③由此可見,中國共產黨在生態文明建設的道路上不斷樹立新的里程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體系的理論建構,對于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走向新的偉大實踐具有重要意義。由于生態文明建設理論體系的建構是一個系統性和動態性的工程,需要根據時代的發展生發出新的內容,因此,豐富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體系,不僅需要借鑒西方生態理論,更重要的是能夠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尤其是扎根于中國傳統的生態智慧中,以此為“源\"適時進行轉換和發展。當前,在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的時代背景之下,世界各國的競爭已經從傳統的政治領域、經濟領域逐漸延伸到環境領域,環境問題成為世界各國競相博弈的新焦點。然而,“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研究的話語體系長期受生態文明理論西方霸權話語的束縛,無法形成中國形態的自主的生態文明理論”。發達國家為了在國際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他們試圖設置環境技術壁壘,強迫發展中國家承擔與自己的能力不相符合的環境責任,使發展中國家在環境領域失去了應有的話語權。對于中國而言,只有不斷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理論體系,才能增強中國在環境保護領域的話語權,提升中國在環境發展領域對話中的地位,成為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參與者、貢獻者、引領者。站在人類發展的立場上,只有繼承和發展中國傳統生態智慧,才能為全球生態治理提供有效的“中國方案”。
第四,從實踐的層面來看,對中國傳統生態智慧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深入解決中國環境問題,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不斷發展的必然選擇。自人類社會產生以來,人類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問題。人類現已歷經了原始文明階段、農業文明階段和工業文明階段,在此過程中,人與自然的關系經歷了歷史性演變。西方國家自近代以來,隨著主體性哲學的產生、新技術革命的大規模應用以及高生產與高消費的出現,生態環境問題日益嚴峻。在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不斷推進的今天,中國也面臨著較為緊迫的環境問題。為了更好地解決在現代化進程中所遇到的環境問題,中國共產黨就生態文明建設作出了一系列重要部署。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著力推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形成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空間格局、產業結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①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推進綠色發展”\"著力解決突出環境問題”\"加大生態系統保護力度\"\"改革生態環境監管體制”。②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統籌產業結構調整、污染治理、生態保護、應對氣候變化,協同推進降碳、減污、擴綠、增長,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③這些重大舉措和方略的推進和實施,不僅“以馬克思主義關于人和自然關系的思想和辯證思維為基礎,批判地吸收了西方生態哲學有機論、整體論的哲學世界觀、自然觀領域的成果”,而且“充分吸取了中國傳統文化精華,對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和生態文明思想做了創造性的轉換”。③只有以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為思想根基,同時結合時代的發展,為其注人新的內容,才能為解決生態環境問題提供新的方向。
三、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實踐路徑
有學者曾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思想資源只有成為在全球化中‘活’的文化因子,而不是曾經有影響力的昨日黃花式的文化標本,才能成為影響中國現代化乃至世界現代化的因素”。也就是說,要使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在新時代仍然富有活力,就應該積極探索其轉化和發展的具體路徑。
第一,實現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內涵和形式的當代革新,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和現代的表達形式。一方面,延伸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內涵。如“民胞物與\"和“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思想在傳統的意義上是一種境界論,它缺乏對人與自然辯證統一關系的說明,為此需要延伸該思想的原本內涵,深刻詮釋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正確說明人周圍的一切,包括水、空氣、山川、河流、湖泊都是緊密結合的生命體,每一部分的存在都以其他部分的存在為基礎。又如儒家與道家均談及對自然資源的保護和利用,主張順應自然的節奏,有節制地利用自然并維系自然生態系統的平衡,以此實現循環發展。該思想在當下具有較強的啟發性,但其內涵仍需加以拓展和補充:一是強調推進生產方式的轉變。改變過去單純追求經濟發展所推行的增長方式,以集約型經濟增長方式取代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逐步以生態綠色技術改造現代工業的生產,使工業生產以最低的資源消耗和最小的環境污染為標準;二是以自然-社會一經濟三者的互動平衡為著力點打造新型的國民經濟結構,發展生態農業、生態工業和生態服務業;三是倡導綠色出行、綠色餐飲、綠色消費,繼續探索新能源并逐步取代污染嚴重的舊能源,繼續推行節能減排工程和對資源的循環利用。另一方面,革新傳統生態智慧的表現形式。傳統生態智慧散落在經典的古籍與文本中,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要實現傳統生態智慧的時代化和大眾化,就應該革新其表現形式。一是通過文字、圖片、視頻相結合的手段,對優秀傳統生態智慧進行普及和宣傳。或通過文字標語的形式,用古語警示現代公民愛護環境。或用圖文解析的形式,形象生動地把古人的生態智慧傳遞給現代人。二是通過現代媒介手段,在不同的電視欄目或科普欄目中傳播傳統生態智慧的內涵和意義。三是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傳播傳統生態智慧,并結合數字化、互動化和社交化等手段,讓傳統文化更生動、更廣泛地觸達現代人群。
第二,實現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同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和西方綠色思潮的互動與對話。要推動優秀傳統生態智慧走進當代中國人的現實生活和心靈世界,并走向世界與多元文明進行交流互鑒,從而在互動、交流、碰撞的過程中進一步豐富其思想并回應時代命題。傳統生態智慧囿于自身的歷史局限,其發展需要與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和西方綠色思潮進行互動。馬克思恩格斯的生態思想集中表現為對人與自然辨證關系的詮釋及其對生態環境問題產生根源與解決途徑的探討。在馬克思看來,人受制于自然環境的制約,但與此同時,人在自然面前又具有能動性。馬克思曾明確指出,“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①人作為自然存在物,是自然長期進化的產物,自然是“人的無機的身體”,它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物質前提。然而,人作為能動的社會存在物,在勞動中實現了自身本質的對象化。馬克思恩格斯關注人類,尤其是工人階級的生存環境問題,他們把資本主義國家環境問題產生的根源歸結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在他們看來,資本主義機器大生產帶來了原材料的極大浪費和生產排泄物的大量增加,資本主義工業化嚴重破壞了土地的持久肥力。而要解決生態問題,不僅需要革新觀念、實現科學技術生態化,還要協調兩種生產,并最終走向社會制度的革新。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不僅深刻闡述了人與自然之間的辯證關系,而且從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的層面上解析并討論了環境問題產生的根源和解決路徑,為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轉化和發展提供了新的理論生長點。西方的綠色思潮主要包含“深綠”“淺綠”\"紅綠”三個部分。“深綠”思潮強調生態中心主義,主張“自然價值論\"和“自然權利論”,既反對人類中心主義,又反對理性主義基礎上的科學技術,希望通過社區生態自治和個人生活方式的改變以解決生態危機。“淺綠\"思潮以現代人類中心主義為基礎,既為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作辯護,又批判了近代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的局限性,認為生態危機的產生源自人口的過快增長和現代技術的內在缺陷,為此提出通過技術革新等手段解決生態危機。“紅綠\"思潮主要包含有機馬克思主義與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兩大流派。其中,有機馬克思主義以“共同體\"為核心概念、以后現代主義為價值立場反對現代性的價值體系,并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是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有機馬克思主義還強調文化傳統和精神因素對于社會的作用,重視文化背景與理論之間的融合,并強調在傳統文化中汲取智慧。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始終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去看待資本主義的生態問題,將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歸結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及其制度本身,力圖將生態運動引向階級運動,通過破除資本主義制度,真正地解決生態問題。總之,西方綠色思潮各自提出了具有自身特色的生態自然觀、生態價值觀和生態治理觀,對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新與發展有一定的啟示意義。“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研究必須摒棄‘深綠’和‘淺綠’生態思潮的西方中心主義的價值立場,堅持‘環境正義'的價值訴求,克服‘深綠’和‘淺綠'生態思潮理論的抽象性的缺陷,把民族國家的生態治理與追求發展有機結合,把捍衛民族國家的發展權、環境權與全球環境治理有機結合起來,才能真正建構起中國形態的生態文明理論。”①中國要推動生態文明話語體系的構建,既需要加強生態文明話語體系和傳播能力建設,也需要實現生態文明話語體系大眾化,還需要加強生態文明話語體系的國際對話和傳播,使世界了解中國在生態文明建設領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
第三,實現中國傳統生態智慧與新時代生產生活的相接相融。傳統生態智慧與新時代的融合是一種系統性的設計,它強調在保留傳統生態智慧核心理念的基礎上,通過現代手段達到一種接融。一方面,要將傳統生態智慧中的核心理念融人現代生態文明理念中,以此形成一種新的生態價值理念。另一方面,要運用技術、制度、管理等手段實現對傳統生態智慧的新發展、新運用和新實踐。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新性發展,其落腳點應該體現在“實踐”上,這里的“實踐\"包含生產實踐和生活實踐。在生產實踐上,傳統生態智慧與現代科技的結合是實現二者融合的關鍵:可以通過現代科技手段來監測和評估生態系統的健康狀況,從而更好地實施生態保護措施;可以加快傳統技藝與現代農業技術的結合,推進我國的農業生產;可以推動實現對傳統資源的循環利用,以此助力中國的工業生產。在生產實踐中,可以嘗試創新傳統的生態智慧,在現代農業中運用生態農業的理念,減少化學肥料和農藥的使用,同時提高作物產量和質量。此外,還可以實施建設區域性文化傳承發展示范工程,將生態文化注入其中,作為相關示范工程的文化品牌;可以通過建設圖書館、書院,以此宣傳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在生活實踐上,讓中國傳統生態智慧融入日常生活,可以通過多種路徑來實現:在教育層面上,通過編寫相關教材,以及開展自然教育、生態體驗等活動,讓更多的人親身體驗到傳統生態智慧的魅力;在藝術層面上,通過拍攝一些以生態保護為主題的影視作品,向普通大眾傳遞生態文化理念,培養大眾的環境保護意識;在日常生活層面上,可以開展相關主題的生態保護和非遺活動,深入挖掘各民族傳統生態知識,充分調動各族群眾積極投入到生態文明建設中。此外,還應積極助推中國傳統生態智慧走出去,即搭建文化互鑒的平臺,增強中外文化之間的交流互動。既要積極參與國際環境保護組織的活動,與其他國家分享中國傳統生態智慧,還可邀請國外專家來華考察、學習,增進國際間的理解和合作,讓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在與國外優秀文化的互動過程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四、推動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現實意義
推動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有助于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與大繁榮,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事業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發展,以及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彰顯全球環境治理的中國智慧。
第一,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與大繁榮。文化是歷史的產物,也是人民群眾智慧的結晶。在現代化進程不斷推進的今天,文化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隨著時代的發展,優秀傳統文化不僅沒有黯然失色,反而在當代煥發出生機與活力。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關鍵是增強全民族文化創造活力”,為此要積極“建設優秀傳統文化傳承體系,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②在新時代,推動中國傳統生態智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不僅使傳統文化具有了新的形式,也為其注人了新的內容。眾所周知,創新是文化的生命和靈魂。“當我們深思熟慮地考察自然界或人類歷史或我們自己的精神活動的時候,首先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幅由種種聯系和相互作用無窮無盡地交織起來的畫面,其中沒有任何東西是不動的和不變的,而是一切都在運動、變化、產生和消失。”③對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一種重要的理論創新,它既是對傳統智慧的現代性重構,也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開放性發展。這一理論創新,可以激活傳統文化的基因、創新文化的表達形式、拓展文化的價值維度,最終將使中國的文化發展之路與文化創新之路有章可循、有規可依。
第二,推動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事業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發展。自全球生態危機出現之后,中國不僅作出了建設生態文明的戰略部署,而且把建設美麗中國作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重要目標,強調“努力建設美麗中國,實現中華民族永續發展”。④致力于推動生態經濟建設、生態文化培育、生態法律法規的制定與完善等。在新時代,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依舊面臨著不小的考驗,推動中國傳統生態智慧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可以為解決當下的生態環境問題提供更多的解決思路和思想資源,不僅能豐富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理論體系,還能在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基礎上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注入源源不竭的綠色動力。具體而言:一是可為解決中國環境問題提供一種系統思維的方法論,即在處理環境問題的過程中,要秉持整體觀念,強調動態平衡,注重和諧共生與可持續發展;二是能夠從哲學根基、價值導向和實踐路徑等維度,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體系進行系統性豐富和創造性發展;三是賦能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破解西方現代化在面臨生態問題上所遭遇的困境,塑造一種嶄新的環境治理的現代化范式。
第三,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彰顯全球環境治理的中國智慧。當今世界處于大發展、大變革和大調整的關鍵時期,恐怖主義、生態危機、跨國犯罪、疾病蔓延等非傳統安全威脅不斷加劇,生態問題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在由資本主導的現行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下,“全球資本主義需要一種用于直接進行高壓政治的機器,以便打開那些可能被背叛者所控制的地帶,強行維持秩序,并且當叛亂者威脅到體系的穩定或安全時對其進行鎮壓”。①在環境問題上,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憑借其掌控著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優勢,干預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并損害其生態資源,在全球環境治理中也要求發展中國家承擔著與其能力不相符合的環境責任,由此,全球環境問題難以得到真正有效的解決。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世界各國人民前途所在”。②立足于對傳統生態智慧的轉化和發展,中國積極倡導“環境正義”的價值訴求,肯定“宇宙只有一個地球,人類共有一個家園”,③主張各國應以合作、協商和對話的方式化解利益沖突,國家之間要尊重彼此的差異性,以“共同但有區別\"的原則進行生態治理。這一理念與中華民族“天下為公\"“天人合一\"的思想高度契合,與中國共產黨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一脈相承,旨在為全人類創造出美好未來,深刻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構建人類美好未來中的大國擔當和智慧。
責任編輯:胡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