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老灶臺總在低語,你聽一一那是柴與灶跨越千年的對話。
灰磚砌就的灶膛像位歷經滄桑的老人,身上斑駁的每一道裂紋都在講述光陰的故事;又如一位沉穩的將軍靜默在那里,以堅定的姿態迎接源源不斷前來圍攻的柴。灶膛深邃,堅固而厚重,那是它堅守的戰場,歷經煙火的熏染,透著古樸的色澤。新劈的柴火們形態各異,有粗有細,有長有短。它們從山林而來,總是急性子,帶著自然的氣息,和著松脂的清香與山風的野性,迫不及待地要闖進這場生命的狂歡里。
當第一根柴投入灶口,整個小鍋突然屏住了呼吸。火苗嗤地竄起,像頑童伸出鮮紅的舌頭。粗壯的柴梗在烈焰中弓起脊背,細碎的枝丫化作金蛇狂舞。這是怎樣的盛宴啊!老灶用胸膛收納所有躁動,讓每簇火苗都找到自己的位置。鍋底的水珠開始不安地滾動,蒸汽在鍋蓋下醞釀著出逃計劃一這場看似激烈的對抗,卻是一場默契的雙人舞。
但記憶里總藏著意外章節。那個北風呼嘯的冬夜,灶膛里的火焰突然掙脫束縛,火舌舔上干柴堆的瞬間,整個小鍋都睜大了驚恐的眼晴。母親失聲的呼喊刺破濃煙,父親潑出的水柱在空中劃出銀色弧線。滋一聲,白霧散去,灶臺像個闖禍后裝睡的孩子,只余幾縷青煙在偷偷眨眼。
晨光中的灶臺又恢復了寧靜的模樣。母親系著粗布圍裙的身影在灶前晃動,鐵鍋鏟與黑鐵鍋碰撞出。
三伏天的響午,灶火映著父親古銅色的脊背,汗珠順著皺紋溝壑滾落。柴火在高溫中爆裂的脆響,與窗外知了的嘶鳴此起彼伏。此刻的灶臺像個嚴格的指揮家,要求每根柴都必須燃燒得恰到好處。你看那跳動的火苗,多像被風揉碎的金色綢緞,而鐵鍋里翻滾的,何止是飯菜?分明是莊稼人沉甸甸的期盼。
如今回鄉,不銹鋼灶具泛著冷光。那些圍著土灶搶鍋巴的夜晚,那些被火光照亮的笑臉,都成了記憶博物館里的珍藏。但每當我看見夕陽把灶臺染成蜜色,恍惚間總能聽見柴火的私語:我們從未離開,只是化作春泥更護花。
灶是歲月的守望者,柴是熱情的朝圣者。當火焰在它們之間流淌,升騰的何止是炊煙?那是大地寫給天空的情書,是平凡日子最動人的詩行。你聽,啪作響的火星正在講述:平凡的生活才最壯烈和動人。
徐玉向: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海外版)《農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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