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的紙頁上布滿涂改痕跡,像是星河灑落的斑點——這是顏真卿《祭侄文稿》呈現給世人的樣貌。那些被劃去、被涂改的詞句里,那些充滿呼吸感的創作現場,藏著創作者的思維軌跡、深重苦痛。創作者完成的不僅是自我表達,更是為后世搭建起無數面照見靈魂的鏡子。而在人工智能日益更新的今天,AI 寫作在公共場域激蕩起層層回響,唯有沉潛于文字間的生命體驗,正在成為抵御技術理性侵襲的最后堡壘。
每當翻開那些泛黃的紙頁,總能在字里行間觸碰到潮濕的呼吸。屈原涉江時衣襟上凝結的霜露,杜甫草堂外被秋風卷走的茅草,魯迅筆下祥林嫂空洞的雙眼,這些被文字凝固的悲憫,在時光里愈發深沉。文學從來不是華美的空中樓閣,而是無數寫作者俯身大地,從泥濘里捧出的帶著血淚的珍珠。那些在文學的歷史河床中閃爍的名字,也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星辰,而是在苦難中跋涉時留下的火把。
或許,AI 數據庫里存儲了萬千人類情感,卻無法復制我們的肉身記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記》開篇的悖論式獨白,源自癲癇發作時的精神震顫。這種混雜著痛苦與狂喜的創作狀態,如同火山噴發時熔巖與灰燼的共舞,永遠無法被算法預測。又或者,AI 寫作雖然能構建精密的情節網絡,卻永遠無法復制卡夫卡《變形記》開頭那個驚世駭俗的早晨——當格里高爾發現自己變成甲蟲時,那種存在主義式的荒誕,來自作家肺結核發作時的窒息體驗。
這種將私密體驗、情感鐫刻于公共載體的行為,預示了文學創作的本質——用個體經驗照亮人類共同的精神黑夜。在數字洪流沖刷人類精神岸線的當下,讓每個孤獨的個體在他人之痛中辨認出自己的心跳,讓馬爾克斯馬孔多鎮的雨季浸透所有孤獨者的夢境,正成為我們集體性的精神療愈場。
當AI 寫作將文字變成可無限復制的數據包時,我們更需要守護那些以心為燭照見人間幽冥的文字。寫作于我們的意義,不是與機器競賽生產文字,而是守護人類獨有的將心跳轉化為字符的神秘能力。那些在修改痕跡中凝固的晨露,那些在創作陣痛里結晶的人性微光,那些靈魂暗涌的不可計算性,才是文學永恒存在的終極理由:在冰冷的數字世界里,在算法解構又重構語言迷宮的時代,永遠保留著人類靈魂的體溫,珍視更為溫暖的人性。
數字時代的文學救贖,或許就藏在未完成的草稿本里。而由每一個真實的個體產生的文學,正以悲憫為舟楫,載著人類穿越永恒的生存迷霧。
作者簡介:李穎(1973—),湖南岳陽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花城》《天涯》《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文藝報》等報紙雜志發表作品多篇,獲 2015 年度華文最佳散文獎、首屆湘江散文獎、第二屆林語堂散文獎等文學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