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少數民族;民族倫理;民族精神【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2.020【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2-0071-03
生態倫理學,又稱環境倫理學,作為當今全球熱門領域的生態哲學,其核心是對人類與自然的倫理道德關系的價值重構。生態倫理學有著悠久的研究歷史,跨學科研究領域較廣。自工業革命以來,生態環境問題日益突出,因此生態倫理學正受到廣泛關注。生態倫理學就是在現代科技與工業發展的基礎上探討一種生存倫理,既能滿足人類生產生活發展指導性的要求,也能夠呵護自然生態,以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黨的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建設正逐步成為我國發展的重要方向。少數民族長期生活在獨特喀斯特地貌的山區中,在生活生產中,他們逐漸總結出了一定的生活智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生態倫理觀,這些精神對于當下社會仍舊有著一定的意義。本文將從生態倫理精神的內涵展開討論,聚焦少數民族的生態倫理實踐,探討其所體現的敬畏、感恩、節制、共生四大核心生態倫理精神,并進一步分析這些精神在當代社會中的價值與啟示。
一、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精神
(一)敬畏精神:對自然和生命的敬畏
“敬畏”是人類面對超越性存在時產生的復雜心理體驗,既包含對崇高力量的尊崇(敬),也包含對未知與失控的警惕(畏)。敬畏自然是少數民族敬畏精神的內容之一,少數民族的敬畏自然觀建立在“萬物有靈”的認知基礎之上。在黔東南地區這一思想得到印證,“巖山鬼婆”是以懸崖古樹為家的巖山山神,如果人們進山打鳥射傷樹皮或射落樹葉都會觸犯她們而招來崇害,懸崖上的樹林因此無人敢進更不敢隨意砍伐樹木。3]法國醫哲學家阿爾貝特·施韋澤最早提出“敬畏生命”的概念,他認為真正的倫理應超越狹隘的人際關系,將所有生命視為神圣。法國哲學家施韋澤指出:“有思想的人應當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樣敬畏所有生命意志。”[2]當施韋澤在非洲叢林提出“敬畏生命”理論時,少數民族先民早已踐行類似的生物倫理。土家族有著敬山神的習俗,相傳古時土家族所居之地多為山區,野獸較多。有一位擅長捕獵的女獵手人稱梅山姑娘,她技藝高超,每次捕獵都能捕獲很多獵物。在一次狩獵的過程中梅山姑娘與野獸搏斗不幸身亡,土家族人相信梅山姑娘逝去后變成了神明回歸天上,專管野獸。因此土家族人民供奉山神,并把她稱為“梅山娘娘”。這些做法折射出一種跨越物種界限的整體生命觀念,即生命并非人類所獨有,萬物皆有其生命尊嚴,都值得被敬畏與呵護。
(二)感恩精神:感恩自然、敬祖重孝的精神溯源
感恩自然和動物是少數民族感恩精神的外在表現之一。少數民族的感恩精神源于其“萬物共生”的生態宇宙觀。在黔東南苗族“活路頭”制度中,每年開耕前需舉行“敬牛儀式”。耕牛頭戴銀飾,由寨老喂食糯米糍粑,象征對牛作為農耕伙伴的感恩。白褲瑤族的猴鼓舞大多是在喪葬祭祀祖先的場合中表演,相傳瑤山白褲瑤族從廣西遷入荔波時途遇危難,得到一群猴子的解危護救,瑤族人便模仿猴子的一舉一動編成舞蹈傳承至今,用以紀念先祖的不易和感恩猴子的救助。
感恩祖先是少數民族文化其中的核心。苗族鼓藏節是一種重要的文化認同儀式,榕江苗族認為,祖先居住在遙遠的東方,需敲擊木鼓才能把他們召喚前來。他們的這種意識是孝道的外化體現,與儒家的倫理思想一脈相承。《孝經》中提道:“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這里把“孝”看成一種天經地義的“理”,許多少數民族也奉行這種“理”,尊重長輩,關照親友,強化族群之間的認同感是她們節慶活動的顯性作用。在現代社會里,人與人之間因城市化和科技發展變得親情淡薄已經成為一個大問題。少數民族的親族文化加強了家庭成員彼此之間的溝通交流,增強了親人之間的凝聚力,實現了家庭倫理的再構建。
(三)節制精神:生態、生活與傳承
在少數民族文化中,“節制精神”作為一種傳統的生態倫理觀念,不僅體現了對自然資源合理利用的智慧,也反映了民族在長期與大自然共生過程中形成的深厚文化內涵。節制精神不僅僅意味著生活中的節儉和自我約束,更是一種維護生態平衡、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實踐準則。由于地處山地和丘陵區域,資源分布相對有限,少數民族世代依靠山林、河流和自然賜予的生物資源維持生計,如何在滿足生活需要的同時避免對自然的過度索取,成為各族生存智慧的重要體現。少數民族的農諺很好地體現了遵循自然規律進行收割和種植的觀念。諺語“不懂二十四節氣,白把種子種下地”告訴人們不同節氣對于農作物的影響是非常關鍵的。每種農作物都有適合它的種植和收割周期,少數民族諺語“清明到來下谷種,立夏到來秧扶壟”“天晴不割谷,下雨守到哭”[4],這些淺顯易懂卻極具哲理的諺語反映了當地人長期以來在生產活動中所總結的規律,也體現了少數民族通過語言規訓對于欲望的控制。在狩獵和采集活動中,遵循時令和限制數量的傳統防止了人類對動植物的濫捕濫采成為一種共識。例如,在侗族民間規定中,嚴禁砍伐古樹,捕殺動物幼崽,狩獵繁殖期動物,以及獵殺筑巢燕子等。
在生活中,由于長期的物質匱乏,節儉觀念也是少數民族的共識之一。苗族諺語說“一天省一口,百天省一斗”,積少成多的省吃儉用精神通過諺語得以廣泛傳播。這種消費習慣也反映在他們的服飾選擇上,少數民族堅持“物盡其用”原則,這種原則體現在他們對于服飾的選擇上,不論是苗族、布依族、侗族還是彝族,耐磨耐臟都是在服飾上的要求之一,因此多數都有黑色和藍色,染料也多為天然植物。少數民族深知天地間的一切資源都是有限的,只有通過自我約束和合理利用,才能使生態系統保持長久的穩定與活力。無論是日常生活中的節儉,還是對于自然資源的珍惜,都體現了他們對生態平衡的高度重視和維護。
(四)共生精神:鐫刻自然的和諧密碼
生態學視域下的“共生現象”深刻揭示了生命演化的本質規律一不同物種在漫長的進化歷程中通過相互依存、協同合作建立起動態平衡的生存網絡。美國生物學家林恩·馬古利斯在《共生星球》中指出:“自然界中不存在真正獨立的生命體,所有生物都嵌套在共生關系的網絡之中,這是生命存續的基本法則”。少數民族的生態智慧,是將這種基本自然法則深化為倫理精神的體現。與多數少數民族地區一樣,少數民族所處的地區環境都較為脆弱,自然資源也較為匱乏。這些問題迫使族群發展出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認知體系。
少數民族獨特的生命觀也是共生精神的體現,在邑沙苗寨每一個孩子出生時,父母都會種下一棵“生命樹”,精心呵護其成長。當他(她)去世后,子孫砍下這棵樹做成棺木下葬,再在墓穴上種一棵樹,寓意逝者與自然融為一體,生命在自然中延續。岜沙人相信樹有靈魂且會守護對應的人,把人與樹看成“一體兩身”。樹的習俗也反映在他們的婚戀上,布依族新婚夫妻要在井旁共同種植柏樹和柳樹,因為在他們看來柏樹終年長青,而柳樹則多情,象征他們的愛情長青。相較于西方文明根深蒂固的人類中心主義傳統一從亞里士多德“植物為動物存在”的目的論,到笛卡爾“動物是自動機器”的機械論,再到洛克“土地私有化”的產權觀,少數民族的共生倫理則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價值取向。在環境危機頻發的今天,這種共生智慧的價值更加值得參考。
二、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精神的當代價值
(一)為生態文明建設注入文化動力
少數民族中的敬畏精神體現了人類對自然的尊重和對生命萬物的尊重,主張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探尋生態倫理精神的智慧時,許多樸素的生態倫理精神,卻是當今社會消失已久的,這些精神對于處理人與自然問題有著重要作用。隨著第一臺珍妮紡織機的問世,人類生產力飛速發展,新的時代來臨,機器生產代替手工勞動,煤炭、石油等能源隨之被大規模開采利用。當人類沉浸于科技的力量時,生態危機的種子也就此埋下。生態危機的到來迫使我們重新審視科技、自然和人類社會的關系,尋求更加可持續的發展模式。思想可以指導行動,因此要解決生態危機,首先就要樹立正確的生態意識。在現代生態危機中,少數民族長期所秉持的生態精神就是人類當下所需的。敬畏精神為生態文明提供了思想支持,少數民族的敬畏精神提醒我們:人類應當以謙遜之心對待地球的資源和生態系統,承認人類并非自然的主人,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有了敬畏精神之后,人類才能夠在生態保護、資源使用和環境治理等方面,形成相應的應對措施,同時形成社會共識,遵循可持續發展的原則。感恩精神為生態文明提供了情感支持,在少數民族中,感恩的對象并不局限于人。正如生態倫理學提出的反人類中心主義,少數民族的感恩對象既有山川河流,也有動植物。在生態文明建設中,這一精神有助于從情感上激發民眾對生態環境保護的主動性,推動綠色生活方式的普及,從而為可持續發展提供精神動力。節制精神則為我們提供了行動上的指導。少數民族文化中講究節制,無論是資源的使用,還是物質的消費,都強調一種中庸精神。在全球化背景下過度消費和資源掠奪成為生態問題的根源之一,節制精神尤為重要。有了節制精神,我們可以減少對自然資源過度開采,從而避免對生態系統的破壞。共生精神強調的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生,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理想藍圖。少數民族的文化中,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往往處于一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彼此關聯狀態,這一精神可以為現代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寶貴的智慧,即認清人與自然的內在聯系,認識到保護自然就是保護人類本身。
(二)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地方性實踐支持
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精神中的“敬畏生命”“敬畏社會”以及“萬物有靈”的理念,展現了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的哲學思考,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獨特的價值觀與倫理基礎。生態文明建設是一種新型文明形態,涉及人類生產方式和人類觀念的轉變。由習總書記首次提出,自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建設”上升到“五位一體”的國家戰略高度,對生態問題的研究將越來越受到重視。生態文明建設的基礎又是生態理論,少數民族通過長期以來的生活經驗,積累了無數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實踐智慧,為生態文明建設添磚加瓦。例如,瑤族山區依據山林的生長規律制定了相應的周期,劃定了特定的區域。在特定的區域和周期內嚴禁人們砍伐和捕獵,其目的是讓山林休養生息。這些樸素的條款使得該地植被茂盛,山林中的動物也有了理想的棲息地。這種地方性實踐以最質樸的方式保護了生物多樣性,彰顯出生態文明的地方性智慧。苗族長期以來節制的消費習慣,體現了生態文明建設中的綠色消費,苗族人民在服飾等日常消費中,比起名牌更注重衣物本身的耐用性與實用性。這種消費習慣既減少了資源的浪費,又延續了民族文化,實現了雙贏。
三、結語
作為中國西南的多民族省份,其生態倫理既是中華民族倫理的一部分,又有著其獨特的文化內涵。探究其所蘊含的倫理精神,對于構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十分重要。日益嚴重的生態環境危機促使人們開始更多的以生態倫理的角度來審視問題,當現代文明在技術狂歡中陷入生態困境之際時,生態精神這些鑲嵌在群山褶皺中的智慧正啟示我們:人類要學會作為生態系統中的普通成員而存在,真正的進步不在于征服自然,而是在于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當我們審視這些少數民族文化時,發現少數民族生態倫理精神作為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始終以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為著力點,發揮出了極為顯著的生態維護作用。在現代社會中,盡管少數民族生態倫理尚未構建成一套極為系統、完備的體系,但其對當地的經濟建設、社會進步以及生態的可持續發展,依舊有著至關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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