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性主義視角分析《三國演義》中孫夫人形象

【關鍵詞】《三國演義》；女性主義視角；孫夫人【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2.004【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2-0013-03

一、孫夫人在《三國演義》中的形象

孫夫人在《三國演義》中并沒有具體的名字，在這部男性英雄贊歌中，她作為劉備、孫權之間的陪襯與點綴，出現在讀者的視野中。在《三國演義》中，孫夫人出現的回合數不多，只有短短四回，但卻完整地講述出孫夫人人生的跌宕起伏，述說了一個悲劇的開端與落幕。

孫夫人第一次出現在五十四回劉皇叔洞房續佳偶[]，在這一回里，她并沒有直接出現，而是通過周瑜的話講述了她形象：“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①不難看出，在那個男性為主導的時代里，她與其他女子不同，她房中布滿軍器刀槍，性情剛勇。我們還沒有看見她，卻在短短幾句中得知，姿容絕美只是她眾多優點之一，她聰慧過人，有武藝，甚至有立足亂世不倒的本事。可是她的出現，卻只不過是周瑜“美人計”中極其重要的一顆棋子，一步把劉備騙至東吳的妙手。呂范隨后也說：“吳侯之妹，身雖女子，志勝男兒。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②一個在東吳備受寵愛的小女，受兄長們的影響，雖為女子身，卻得到了書中高度的評價“志勝男兒”。她雖驕縱但不蠻橫，志向高遠，一心希望與天下英雄促成良緣。雖然五十四回看似都在描述孫夫人美貌且聰慧，但在全回結束時，卻完全沒有她的身影出現，只有最后一句“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③隨后一回里，一句“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④看出孫夫人對于兵器的喜愛，也看出她的大度與豪氣，她沒有上過戰場，但她對“英雄”這一詞有著獨特的追求。但劉備在孫夫人房中的失色表現，顯然難以與她心中的英雄形象相匹配。關于劉備和孫夫人的感情書中沒有過多的描寫，從五十四回相見開始，只過了一回，在五十五回中孫夫人為了劉玄德三次用計謀逼退東吳追兵，幫助劉備回到荊州。她利用母親重視孝道把劉備帶出城門，緊接著利用身份和時間差勸退徐盛與丁奉，隨后改變對策，用國母震懾陳武、潘璋帶領的第二波攔截之兵。正是孫夫人根據不同的追兵運用不同的計謀，成功把劉備送回荊州，她的智謀可見賽過文中諸多軍師，一次次過關斬將顯露出的智慧把她塑造成足智多謀的小女子。

隨后孫夫人再次出現就到了第六十一回截江奪阿斗，這一回是書中極具戲劇性的一幕，劉備入川之后，孫權以吳國太病重為由，召孫夫人帶阿斗回東吳，以此來要挾劉備。在這一事件里，展示出了一個復雜且矛盾的孫夫人形象。孫夫人初聽吳國太病重，還未來得及深思便決定啟程，這個果斷的動身不難看出她對于母親的孝心和對東吳的眷戀。整個事件中看似展示出了孫夫人對于政治形勢的天真，但也寫出了她夾在兩國之間的無奈。一方面，是她的母親，她的行為表現出對于親情的重視；另一方面，她作為劉備的妻子，又肩負著保護阿斗的責任，關乎古代道德中的忠誠問題。在回東吳的路上，不僅展現了她的忠誠與孝心，同時在面對趙云的阻攔她毫不退縮，持劍護衛阿斗，體現出她非凡的勇氣和決斷力。正因為這樣的性格特征，使她在《三國演義》甚至是當時的男權社會中顯得格格不入，也預示了她最終的悲劇命運。在故事里不難看出她對于東吳的認同感強于對蜀漢的歸屬感，也正因為她的選擇導致她與劉備的關系走向破裂，此后她被長久地困在東吳，成為這場政治博弈的犧牲品。

在小說中孫夫人的身世大體上與正史相差無幾，是孫權的妹妹，是劉備的妻子，正史中沒有描寫她的結局[4，但小說在第八十四回給了孫夫人一個結局。孫夫人聽聞劉備死于軍中，驅車至江邊，而后投江而死。書中有一判詞寫道：“先主兵歸白帝城，夫人聞難獨捐生。至今江畔遺碑在，猶著干秋烈女名。”這一句，給孫夫人的一生寫下了最后的評價，也用這短短的一句話結束了她的人生。

短短四回，卻寫完了孫夫人的一生，她是江東的第一小姐，有姿色，更有眾人所說的“男兒之志”，不輸孫策孫權兩位兄長。在文中，她是孫權的妹妹，是幫助劉備回荊州的妻子，也是為了丈夫背棄東吳的孫夫人，更是保全兒子的母親，但作為一個擅刀槍劍棍，好天下英雄的少女，英姿諷爽的女中豪杰，卻只是“美人計”中不可或缺卻隨時可棄的一顆“棋子”。

二、男權視野下的女性書寫

在《三國演義》中，孫夫人作為孫權之妹和劉備之妻，她的社會地位和功能角色都具有多重性，以性別視角來看，她的形象更是充滿了復雜與矛盾。從現今的視角來看，孫夫人本應是一個突破傳統女性角色的存在，但在探究這個問題時，我們必須把事情放回書中真實的歷史文化語境去考慮。[2]在當時那個男權敘事的框架下，她展現出來的形象或多或少經歷過加工，在書中成為一個聯姻的工具和男性權力的附庸，即使她有著超越性別的能力，但最終只能用“志勝男兒”來形容，被納入男權社會的規范當中。

（一）孫夫人的社會地位與功能角色

孫夫人出身于東吳貴族世家，貴為江東之主孫權的妹妹，這種身份賦予了她一定的社會地位和權力，甚至可以舞上尋常女子難以接觸的刀劍。然而在那樣的封建社會中，她盡管有著軍事上的才華和好天下英雄的志向，卻不得不接受“溫柔賢淑”的角色設定。她依舊沒有辦法避免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她的婚姻是權力博弈的外在表現，她的出場只是為了鞏固孫劉聯盟，而她的退場，也只是預示了吳蜀兩國關系的破裂。回看她在小說的情節，基本都是圍繞她的婚姻展開，而這段婚姻，她沒有選擇的權利，也無關個人的幸福。孫夫人與劉備的婚姻始于一場精心設計的政治騙局，周瑜設下“美人計”，意圖以婚姻為誘餌控制劉備。成婚后在荊州的日子里，孫夫人又一直陷于身份認同的困境中。成為劉備妻子的她需要維護夫君的利益，但身為東吳的郡主也要顧及東吳的立場，在截江奪阿斗這一劇情中就看到了她的政治身份與個人情感的撕裂，她搖擺不定的立場正是身份認同危機的體現。

整體看來，這場政治聯姻中暴露了男權社會對于女性身體的控制：女性的婚姻成為政治交易的工具，個人幸福要為家族利益讓步。在男權統治的社會里，這種重壓不僅會出現在貧苦人家中，也會出現在貴族王宮之內，所以那時的女性，她們的人格尊嚴和權利都被男性們牢牢把控著。

（二）孫夫人的形象矛盾之處

《三國演義》中的故事是基于三國時期的背景發展而來，同時在小說創作的年代里，整個社會是處于一種男性話語為中心的時代，這個時代中的政治、生存甚至意識形態的主動權基本都掌握在男性手中。故事中的男性掌握了女性的命運，作者的創作也依照著自己的意愿，站在自我的性別立場去述說女性的故事、塑造不同的女性形象。《三國演義》書寫的為數不多的女性角色，一定程度上呈現出不同的女性形象，但在現代的研究看來，這些女性大多是政治斗爭的工具，甚至是傀儡，幾乎都缺乏獨立的女性意識。究其根本原因，不外乎是因為三國故事中的女性書寫是由男性意識為主導的敘事下呈現的，女性是出于“第二性”的，在這樣的社會中，女性是“女人”，而男性則是“人”。[5在這樣以男性為創作者甚至是創作主題的敘事中，女性不可避免地成為被動的創造物，在創作中她們是一些缺乏自主能力的次等客體，在敘述的過程中常常被添加一些相互矛盾的含義[，而這些矛盾是基于作者“尊劉貶曹”的思想為基調以及儒家等眾多思想雜合導致的，并且按照當時男性為主的話語社會的審美標準來塑造。

在關于孫夫人形象的塑造中，關于他們愛情的描寫就有諸多矛盾。在小說中，女性和丈夫的感情狀況從未被提及，但一旦她們成為妻子，就必須要堅定地跟隨丈夫，甚至是為他們拋棄一起，乃至生命。在小說中我們也不難看出，吳國太對小女很寵愛，但即使備受寵愛也沒有逃出成為婚姻工具的命運，孫夫人的出現仿佛只是為了推動孫權奪取荊州的計謀。她無意成為劉備的妻子，她原本希望她的夫君是天下英雄，可劉備從進她閨房就開始露怯，甚至連離開東吳都需要依靠孫夫人的計謀，他是孫夫人心里的天下英雄嗎？短短一回，絲毫沒有感情的描寫，在劉備的苦肉計下，孫夫人卻說出：“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當相隨。”孫夫人因為社會的道德影響，做出了與她所言不一的行為。據史書記載，孫夫人和劉備的感情并沒有小說中這般融洽，甚至劉備一直畏懼孫夫人，劉備只不過是野心勃勃但尚未成功的梟雄。孫夫人助劉備出逃也并未被史書記載，但在男性的筆墨下，她成為劉備回歸荊州的一步棋子，也是作者“尊劉貶曹”的履行者。不僅在愛情中展現了孫夫人形象與行為的矛盾，在小說中孫夫人投江這一行為也是作者基于自身的話語權而為孫夫人制定的。面對丈夫的離去，留給孫夫人的只有毫不猶豫地選擇死亡，她被稱為“忠貞烈女”，被服從于傳統的貞節思想。只有這種死亡，才能被作者甚至世人認為“死得其所”。但回顧孫夫人的一生，她真的愛過劉備嗎？劉備真的是她心中的英雄嗎？我們不得而知，但卻似乎只有跟隨著丈夫赴死，才能讓她有真正被社會認可的結局，也只有這樣才值得被書寫。

（三）女性話語的缺失

《三國演義》中，孫夫人是其中幾乎最完整的一位女性形象，雖然在整本書中只出現了四回，但作者還是完整地描述了她從江東少女成為妻子再到母親的過程。這期間她的身份經歷了三個變化，卻依舊可以被概括成一—男性的附屬品。在整個敘事過程中，關于她的內心世界幾乎沒有描寫，她的感情與她的意愿沒有人在意，她的情感和思想被邊緣化，在敘事過程中一步一步地削弱了她的獨立性。整整四回，她沒有發出過自己的聲音，也沒有向大家展示過她真實的視角。她的成功是基于是否對男性做出了有意義的事，或者是否為政治斗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來評判。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自己的話語權，她的婚姻是與政治掛鉤的，她的生命是與丈夫相連的，她的死亡是道德倫理的悲劇。在當時那個男性的世界里，這些女性都被視作為點綴出現，當劇情需要推動時她們才被允許出場，無論高門貴女還是平凡百姓家的女子，仍然難逃被物化的命運。當被政治與男性需要時，她們要表現出無條件的順從，她們的感受與要求無人在乎。這些女性的種種行為，實際上是女性在封建禮教下被異化與扭曲的結果，她們的生死只不過是儒家倫理道德的祭祀品。在《三國演義》的時代以及整個封建社會中，女性始終處于性別意識和主體意識缺失的狀態。[2]

三、結語

孫夫人，一個在三國時代有勇有謀的女子，她本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本該成為江東有名的小姐，或成為英勇善戰的女將軍。可正因她處于封建社會當中，被書寫在封建時代里，她不得不成為政治工具，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都被男性牢牢把控著。她婚姻的底色是犧牲，婚后的她不得不付出她所有的愛，但又得不到任何回報，最后也因為婚姻、因為道德、因為男性走向死亡的結局。孫夫人的武藝本可以成為突破性別限制的象征，但在男性視野下這種力量被異化成為需要被馴化的對象。她的“剛烈”必須與“柔順”并存，她的“武藝”也必須給“婦德”讓位。孫夫人的形象塑造遵循著嚴格的男權審美標準，她的個性需要在男性認可的范圍內施展。也正因為這種審美標準限制了女性的自我表達，也扭曲了女性的真實現象。《三國演義》寫了很多男性英雄的故事，但關于女性卻是密密麻麻的“空白”，正因這些“空白”無一不在展示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孫夫人的形象中也有許多矛盾的地方，這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矛盾不僅豐富了人物形象的藝術魅力，也為我們理解古代女性的生存困境提供了重要的視角。在當今的解讀中，孫夫人的形象具有重要的反思價值，她的故事揭示了在傳統文學中女性書寫的局限性，也為我們重新審視女性形象提供了一個新的契機，通過解構不同的女性形象，我們可以更清晰地認識到女性在歷史書寫中的邊緣地位。

注釋：

①②③④⑤ 羅貫中：《三國演義》，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參考文獻：

[1]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2]高小康.中國古代敘事觀念與意識形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羅貫中.三國演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4]林琳.淺析《三國演義》中孫尚香的形象[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5（12）：166-167.

[5]蒿帆.文藝闡釋學視域下的“第二性”淺析—以《三國演義》為例[J].廣州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6，16（1）：69-72.

[6]孟歡.性別視野下的《三國演義》女性形象研究[D].陜西理工大學，2024.

作者簡介：梁杏薇，女，漢族，廣東廣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中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