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2-010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2.032
一、引言
DieUnsichtbareSammlung是由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所創作的一部短篇小說。故事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由于戰后的惡性通貨膨脹,德國的普通家庭陷入了生存危機。故事的主人公,一位年邁的盲人收藏家,一生都以自己的藝術收藏品為豪。可是,由于戰后嚴酷的現實生活,其家人不得不變賣所有的藏品,用白紙作為替代。收藏家滿懷激情地向藝術商展示的“藏品”,實際上只是一張張經過精心偽裝的普通白紙。在這部小說中,作者沒有對戰爭場景進行直接描寫,而是用細膩的筆觸,從藝術商的視角對老收藏家對藏品的熱愛和家人對其的隱瞞進行描寫,從而反映了戰后德國嚴酷的社會生活環境,引起了人們對戰爭后果的深思與反思。本文選取了張玉書與高中甫的譯本為例,進行不同譯本的分析與比較。
二、喬治·斯坦納闡釋學翻譯理論
闡釋學(Hermeneutics)又名詮釋學或解釋學,是一門“對意義的理解和解釋的理論和哲學”[1]。“闡釋”這一術語源自古希臘神話中一位名為赫爾墨斯(Hermes)的神祇,他是眾神的信使,負責傳遞來自宙斯的信息,還負責著將這些信息用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進行解釋和闡述。闡釋活動起源于人們對《圣經》的闡釋,經由施萊爾馬赫和海德格爾以及伽達默爾等人的發展,闡釋學實現了系統化和理論化,并由認識論轉向為本體論。而闡釋學與翻譯的聯系體現在“如何解釋源語與譯語之間純語言差距之外的文化和思維差異,以及如何較為恰當地理解源語,表達譯語”[1]。闡釋學派的翻譯觀認為,翻譯是積極創造文本的過程,并強調翻譯和理解之間的關系。由此可見,闡釋學派的翻譯觀強調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
美國著名學者喬治·斯坦納是闡釋學翻譯領域的代表人物。在1975年,他以海德格爾的闡釋思想為基礎,出版了《通天塔——文學翻譯理論研究》(AfterBabel:AspectsofLanguageand Translation)一書。在書中,他提出了“理解也是翻譯”這一觀點,并認為,翻譯應該包含四個步驟,分別為信賴(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ncorporation)和補償(restitution)。[2]
“信賴”作為翻譯過程中的第一步,其作用是至關重要的。所有理解和對理解的展示性陳述(即翻譯),都始自信賴。3譯者需要相信原文中的內容有價值、有意義,才能基于這種信賴進行后續的翻譯活動。“侵入”可以理解為譯者直覺中兩種語言、兩種思想形式之間的沖突。4在翻譯過程中,由于不同語言和文化之間的表達習慣和背景不同,譯者在翻譯原文時會受到自身因素的影響,這就是侵入的過程。“吸收”是指譯者將原文內容打破并進行再解釋和重構,使用目的語讀者所熟悉的語言和形象來代替源語文本,以便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原文。[5在這個過程中,譯者不僅要將原文的意思和形式移植到譯文中,更要進行融合和轉化。譯者主體性在這一過程中得到了明顯的體現。而在經歷了前面三個步驟后,“整個系統變得不再均衡解。釋學過程必須對現在的傾斜做出補償”[3]。因此,“補償\"這一步驟便是指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必須做出相應的調整和改變,以恢復原文所包含的信息和情感,同時盡可能使譯文達到最佳的表達效果。
由此可見,在斯坦納的翻譯理論中,信賴、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步驟均強調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的主體地位,并且譯者主觀創造的重要性也從中得以體現。斯坦納的闡釋學翻譯理論為研究譯者主體性提供了指導。因此,本文以喬治·斯坦納提出的翻譯過程的四步驟為理論基礎,分析張玉書與高中甫二位譯者在翻譯茨威格的小說DieUnsichtbareSammlung過程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
三、闡釋學翻譯理論視角下譯者主體性在兩譯本中的體現
本文選取了張玉書與高中甫兩位譯者的中譯本作為分析對象。張玉書譯本于2015年由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其譯名為《看不見的珍藏》;高中甫譯本于2019年由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其譯名為《看不見的收藏》。接下來將從斯坦納的闡釋學翻譯理論的四個步驟出發,逐步分析譯者主體性在張譯本與高譯本中如何得以體現。
(一)信賴
翻譯的“信賴”過程影響了譯者對原文的選取以及對譯文的處理方式。譯者對原作的選擇往往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包括譯者的翻譯目的、語言能力以及個人興趣等。張玉書和高中甫兩位譯者均畢業于北京大學德語專業,長期從事德語文學的研究與翻譯工作。由此可見,兩位譯者受自身專業的影響,對德語文學作品均有著深厚的理解和研究。而茨威格作為德語文學領域的重要作家,其作品自然成為兩位譯者的翻譯重點。尤其對于譯者張玉書來說,茨威格作品是其研究重點之一。因此,在兩位譯者對原文的選擇上均體現了譯者對原作的“信賴”,這種選擇充分體現了譯者的主體性。
(二)侵入
當譯者閱讀原文時會受到主觀因素的影響。在進行翻譯時,由于不同譯者對原文有不同的理解,同時自身也有不同的表達習慣以及文化背景,便會產生不同的譯文。而在譯文中,便會留下“侵入”的痕跡。
例1:Die Unsichtbare Sammlung[6] 張譯本:看不見的珍藏[7] 高譯本:看不見的收藏[8]
二位譯者選用了不同詞匯對小說的標題進行翻譯。原文的Sammlung一詞本意為“收藏品”,二位譯者分別將其譯為“珍藏”和“收藏”。在字典中,“珍藏”一詞的意思為“珍貴的收藏物”;而“收藏”一詞的意思為“指收藏的金玉珍寶等物”。由此可見,“珍藏”一詞更能體現收藏物的珍貴,而“收藏”一詞則更與原文的意思相接近。在張譯本中,譯者認為收藏家的藏品非常珍貴,而在原文中作者也著重刻畫了這些藏品的珍貴,因此譯者選用了“珍藏”這一詞,以強調藏品的價值,更能體現出失去藏品的可惜,進一步使讀者對老人的遭遇產生同情。而在高譯本中,譯者并沒有著重強調藏品的珍貴,而是選用了與原文含義相對應的“珍藏”,譯者的這一選擇更忠實于原文。在標題中,譯者的主體性便得到了體現。
由此可見,在譯文中,譯者對原文的理解以及翻譯時不同的處理方式得以體現。這說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留下了“侵入”的痕跡,充分體現了譯者主體性。
(三)吸收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吸收原文中的一些重要信息以及作者的重要觀點,并較為完整地再現于目的語之中。在這個過程中,譯者需要根據對原文的理解和自身的翻譯技巧,使用恰當的方式對原文進行表達。同時,譯者還要考慮如何運用目的語文化,合理地將源語文化呈現出來,以此實現兩種語言和文化的融合與轉化。這便是“吸收”的過程。
例2:Siewissenwahrscheinlichselbst,wie esim Kunsthandel jetzt zugeht,seitderWertdesGeldeswie Gas verfliegt. [6]
張譯本:您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從鈔票的價值像逸出的煤氣似的,轉眼化為烏有,現在古玩市場上是個什么情況。[7]
高譯本:您大概知道,自從貨幣的價值像空氣一樣不值錢后,我們這一行現在的行情是什么樣子。[8]
從這個例子中可以看出,在對原文進行翻譯時,兩位譯者都在對原文理解的基礎上,使用了不同的、更貼切中文習慣的用詞。Kunsthandel本意是工藝美術品貿易,在對這一詞進行翻譯時,如果采用直譯的方法,不符合中文的表達習慣,讀者閱讀時可能會感到困惑。所以兩位譯者分別選用了“古玩市場”和“我們這一行”,更易使讀者理解,同時也能傳達原文的含義。Gas一詞本意是氣體、煤氣。在翻譯這一詞時,高譯本將其轉譯為“空氣”。在漢語語境中,“空氣”一詞要比“煤氣”更常使用,更符合中文的用詞習慣,讀者在閱讀時也更易理解其含義。
例3:Siewagten nicht zu sprechen,weil die feinen Ohren des Blinden jedes Wort gehort h?tten.[6]
張譯本:她們不敢說話,因為老人耳朵尖。[7
高譯本:她倆不敢講話,因為怕他靈敏的聽覺會聽到每一個字。[8]
在這個例子中,兩位譯者對原文也有著不同的處理。在處理原文的長句時,張譯本直接將其譯為“耳朵尖”。顯然,譯者是在理解了原文想要表達的含義后,選用了漢語里相似含義的表達。這樣避免了譯文過于冗長,能使讀者明確地理解原文想要表達的含義。而高譯本則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將Ohren(耳朵)一詞譯為“聽覺”。這樣一來,“聽覺”一詞與形容詞“靈敏的”二者搭配更為貼切,“靈敏的聽覺”是符合中文習慣的表達。這樣的處理既傳遞了原文的信息,又符合目的語文化。
由此可見,為方便讀者理解,譯者在進行翻譯時,會采用符合目的語文化中的詞匯來傳遞原文的信息。在這個過程中,譯者基于對原文的信息的理解,選擇恰當的表達方式兼顧目的語文化語境,最終達成了兩種語言與文化的融合。這樣的處理符合翻譯中“吸收”這一過程,也體現了譯者的主體性。
(四)補償
在進行翻譯時,由于收到了前面三個步驟的影響,原作的某些信息可能會出現缺失或偏移的現象。為了彌補可能會出現的缺失,譯者需要根據自己的文化背景知識加以補充,確保譯文與原作保持一致,傳達出原文所包含的信息。這便是補償的過程。
在上文的例2中,張譯本增譯了“轉眼化為烏有”。這種增譯策略的運用,是譯者對不同語言文化差異的考量。在漢語語境中,“煤氣”一詞具有易擴散性、有毒性、易爆炸性等特征,還會引發讀者有關“危險”“難以掌控”等含義的聯想。若譯者直接保留原文“煤氣”的比喻而不加以解釋,可能會使目標語讀者在理解上具有障礙,難以準確把握原作者將鈔票比作煤氣的深層含義。因此,譯者在進行翻譯時通過增加了“轉眼化為烏有”這一表述,以此來解釋為什么將鈔票形容為煤氣,使讀者能更好地理解原作想表達的含義。
例4:...beidemichinFriedenszeitoftersalte Bucher und Briefe angeschaut und gekauft habe.[6]
張譯本:戰前和平時期我常常到他店里去參觀并且購買舊書和作家手跡。[7]
高譯本:和平時期我經常在他那里瀏覽和購買舊書以及作家手稿。[8]
在這個例子中,張譯本增譯了“戰前”這一詞,并對其加以注釋“指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和平時期”這一表述雖然傳達了故事發生的時間,但其指向較為寬泛,對于不了解故事背景的讀者來說可能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通過增譯“戰前”并加以注釋這一方式,讀者能夠準確把握故事發生的歷史時間。此外,通過明確“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這一具體時間背景,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文中涉及的特定時代特點、社會狀況以及人物的行為動機。
由此可見,在翻譯過程中,由于譯者做出的一些必要的調整和改變,原文以及原文的背景文化可能會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從而無法達到翻譯的最佳效果,甚至違背了翻譯行為的本意。這需要譯者在翻譯時,進行“補償”一步驟用來彌補這種破壞,以確保譯文能夠準確、完整地傳達原文所包含的信息和情感。在本文選取的兩位譯者在進行翻譯工作時,會考慮到目的語讀者的語言習慣和文化背景,采取一定的翻譯策略,維持了原文和譯文之間的平衡。
四、結語
本文選取了張玉書與高中甫二位譯者的DieUnsichtbareSammlung的中譯本,從喬治·斯坦納闡釋學翻譯理論的信賴、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步驟進行譯者主體性的分析。通過比較可以得知,面對同一源語文本,不同譯者在經歷這四個翻譯步驟時,會基于各自的理解和表達習慣,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從而產生了各具特色的譯本。這種差異性的產生,正是譯者主體性在翻譯過程中的具體體現。
參考文獻:
[1]彭桂枝,何世杰編著.中外翻譯史解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
[2]喬治·斯坦納.通天塔——文學翻譯理論研究[M].莊繹傳編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7.
[3]喬治·斯坦納.巴別塔之后—語言與翻譯面面觀[M].孟醒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
[4]張曼.喬治·斯坦納翻譯理論述評[J].長春教育學院學報,2021,37(01):71-75.
[5]張帆.喬治·斯坦納闡釋學翻譯理論研究概述[J].海外英語,2024,(19):39-41.
[6]Zweig,S.Novellen[M].Danemark:Grafisk Forlag,1972.
[7]茨威格.茨威格文集[M].張玉書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
[8]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M].高中甫,韓耀成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