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戰線是中國共產黨的傳家寶,是黨的總路線總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國革命、建設、改革不同歷史時期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歷史進程中,統一戰線作為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重要戰略,始終是凝聚社會力量、鞏固政治基礎的基石。陳云作為新中國經濟工作的主要領導者之一,其統戰實踐不僅體現了其對馬克思主義統戰理論的深刻把握,更展現了立足國情的政策創新。
新中國成立后,陳云任政務院副總理兼中財委主任。陳云和民主人士之間的交往很密切,他贊同毛澤東提出的共產黨和民主黨派“兩個萬歲”的口號。他認為:“有民主人士監督我們,對工作有好處”,“只有一派人講話,聽不到不同的意見,那么,工作就會出毛病”。
陳云到北平后第一件事情是物色干部,籌建中央財政經濟委員會。關于物色干部,當時在中財委工作的焦善民回憶說:“陳云同志的辦法是不拘一格,廣泛招收人才。”陳云在德才兼備的前提下,搞“五湖四海”“就地取材”。他曾說:“只要這個人有一技之長,就要用,只有這樣,才能成大事業。我們能不能說只有共產黨員才是了不起的人才呢?不見得。社會上的人才不知有多少,許多人都不是共產黨員。所以我們要有大的氣量, 善用各種人才。單槍匹馬,革命到底是干不成功的。”
陳云很快注意到懂經濟的黨外民主人士。陳云知道周恩來與黨外朋友交往多,熟悉黨外朋友的情況,他致信周恩來:“請你告訴我可以吸收哪些人來辦些事,各人的政治態度如何?”馬寅初就是在周恩來推薦和陳云一再敦促下,擔任中財委副主任的。中財委委員包括黨外民主人士梅龔彬、章乃器、胡厥文、盛丕華、包達三、俞寰澄、冷遹、吳羹梅、李士豪、千家駒、李民欣等。
陳云對民主人士態度誠懇,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面對不熟悉的情況和問題,會向他們討教。陳云曾回憶說:“有一天,晚上十點鐘我還拖住章乃器先生給我上課,講講外匯問題。”還有一次,章乃器給陳云打電話說, 千家駒和沈志遠要和陳云商談市場經濟問題。第二日,陳云約章乃器、千家駒、沈志遠到自己住所談了幾個小時。章乃器、千家駒、沈志遠提出:向香港商人購買棉花應盡快著手。經過認真討論,陳云請章乃器代他起草給香港錢之光的電報稿,加以落實。他們又建議:上海解放后,外幣應禁用禁持。陳云就請千家駒寫個禁用禁持外幣的意見發給上海、華東。千家駒曾回憶他把起草的電報交給陳云看時的情景:“我們擬了一個電報稿給他看, 他完全同意,并照發,僅在后面改了一句話。”
1951年3月8日,中共中央發出指示, 要求根據統一戰線政策和《共同綱領》原則,各級人民政府委員會必須配備適當數量的黨外人士,并做到有職有權。1951年11月17日,中財委發出關于各單位與民主人士團結問題的通報,通報總結了與黨外人士合作共事的四條經驗:一、要使黨外人士有職有權。二、一切重要決定,應有應該參加的黨外人士(如部長、副部長等)參加決定。三、有些日常處理的重要事情(如電報、公文)和上級來的指示,下級來的報告,均應使應該看到的黨外人士看到,每天在做什么事情他們都知道。四、用人也應與黨外人士商酌,黨外人士所舉薦的人,更應慎重考慮,能用者盡量予以錄用。
解放戰爭時期, 隨著大中城市的不斷解放,如何對待舊政府遺留下來的公職人員(包括官僚資本企業職工),成為中國共產黨接管城市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問題。1948年8月7日,較早接管城市的東北局根據兩年來的經驗提出:對于接收企業中的舊職員,除“不愿為人民服務,或因作惡過多為工人痛恨不能留用者外,其余凡愿為人民服務、忠于職務、不作破壞活動者,都應給以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政府對在舊政權下的工作人員,包括公務員、警察、郵政、財政、金融等各類公務人員和專業人員實行了“包下來”的政策,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還是大型廠礦企業的管理人員。陳云認為,“原封原樣,原封不動”不是權宜之計,而是我黨統一戰線團結面越寬越好的政策體現,不能拋棄“原封原樣”的初衷,把人家一腳踢開,還是要用人,要“包下來”。

對此,黨內有些同志不理解,認為應該將這些人員遣送回家,還有的人懷疑他們的政治可靠性,同時對國家的經濟承受力表示擔憂。1950年2月13日至25日,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次全國財經會議上,有人就提出,新中國財政經濟情況比較困難,吃國家飯的人數已經達到750萬人,到1950年,預計將達到900萬人,其中包括各大中城市接管時“原封原樣”過渡到人民政府和有關崗位上的大量國民黨軍政人員、職員和技術人員。然而, 國家各項開支都很急需,戰爭還在進行,軍需驚人,鐵路要上馬,經濟要恢復,當時實際上赤字已經達到79%,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還要養那么多閑人?
針對種種疑慮, 陳云認為:“全部接收在舊政權下工作過的人員,財政上負擔很大。但是,裁了這部分人,讓他們失業,沒有飯吃, 問題更大。現在養著這部分人,從財政上看是個損失,但從另方面看,政治影響好。”他耐心地講道理:現在我們在國家預算中列出一筆支出,供給這一批人吃飯,可以使他們安下心來,同時還可以瓦解尚未解放的西南地區殘余國民黨軍隊人員的斗志,使他們認識到,新中國有家可歸,將會有很多人跑過來吃飯。至于對他們能不能給予政治上的信任、他們能不能為新中國建設事業出力的問題,陳云與同志們一起經過分析比較,指出:這些人員,都是知識分子,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屬于雇傭勞動者,都是想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的,只要領導正確,他們是可以做些事業的。陳云提出, 對待他們的政策應該是:政治上信任,工作上安排,生活上不使他們有家庭之累。
1949年9月24日,中共中央發出的《關于舊人員處理問題的指示》提出:舊人員一般不能用裁撤遣散方法解決,必須給以工作和生活的出路。對留用的舊人員,一不是原職原薪,二不是原封不動, 要向他們說明困難,適當降低待遇。對精簡下來的人,不可踢開不管,而應舉辦訓練班,受訓期間的工資照減薪后的六折至七折發給,以保證他們及其家屬的生活。這一指示為合理妥善地使用舊人員中的各類專業人才提供了明確的政策依據,也充分彰顯了我黨長期以來在人才政策上的高度開放性和廣泛包容性,受到廣泛歡迎。
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我黨解決民族問題的基本政治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統一戰線在民族問題上的具體應用,通過區域自治實現各民族平等團結,鞏固統一戰線的廣泛性。在西藏和平解放進程中,陳云主張以經濟補給緩解民族隔閡,為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實施奠定物質基礎。
西藏和平解放初期,駐藏部隊進駐購糧購物,推動物價大漲,其中糧、菜、柴漲勢突出。陳云指出:物價的上漲可以通過增調物資、平抑市場來解決。1952年4月,陳云起草給中共西藏工作委員會及財政經濟委員會等的電報。電報強調“財經問題是西藏重大的政治問題”。在陳云的建議下,為滿足補給及穩定西藏市場,除解放軍加強軍墾外,中央還通過加大補給力度以及向拉薩人民銀行劃撥外匯,發展同印度貿易等手段緩和當時形勢。
陳云就曾多次指導解決西藏財政、金融、貿易、交通等問題。據原第一機械工業部汽車工業管理局局長張逢時回憶:1953年的一天,黃敬同志通知我到陳云同志那里去……到了那里,見到陳云同志正和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談話。陳云同志說,解放軍進了西藏,西藏很有希望。當前運輸困難,主要靠公路,靠汽車。但汽油不夠,能否設法用煤作動力,請搞汽車的同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之后,由第一機械工業部汽車工業管理局布置南京汽車制配廠進行試驗,并在青藏公路上進行了試車。
西藏和平解放后,中央人民政府在推進民主改革過程中面臨復雜局面。分裂勢力壟斷糧食交易,與外國勾結, 哄抬物價, 使糧價暴漲四五倍,威脅民生穩定。1956年3月18日, 陳云依據西藏特殊社會經濟結構,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給中共西藏工作委員會的電報中提出:如果西藏地方政府在糧價下降、藏鈔跌價時愿意要我們收回藏鈔,你們必須在各地準備足夠數量的光洋進行收兌,避免市場籌碼的青黃不接。降低糧價的斗爭是一場經濟和政治的斗爭。你們必須隨時注意各方面的動態,慎重處理。中央財政大力補助西藏財政,既避免激化民族矛盾,又逐步瓦解封建經濟基礎,成為中國共產黨在邊疆地區開展經濟統戰的典范實踐。
陳云通過經濟手段,將保護非公有制經濟納入統一戰線框架,既鞏固了政權基礎,又為改革開放后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提供了歷史經驗。

新中國成立初期,實行“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經濟政策。1950年,私營工商業普遍遇到困難,主要表現是商品滯銷,資金周轉不靈,由此引起營業虧損,關店歇業增多, 失業人員增加。依困難的程度來說,大城市重于小城市,工業重于商業,上海重于其他地區。上海市面上發生了吃白食、分廠、分店、搶糕餅、打警察、聚眾請愿和搗亂會場等嚴重事件。鑒于私營工商業存在的嚴重困難,中央人民政府作出了調整工商業的重大決策。關于工商業的調整工作,陳云提出,要堅決貫徹執行“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經濟政策,對有利于國計民生的民族工商企業,盡量予以保護扶持,調動他們的積極性。
1950年5月5日,陳云在一份簡報中提出:“準備擴大國家對私營企業的加工和定購數量,并適當地放出貨幣,收購農產品和上海私商的紗布。”在具體實際工作當中,例如對有利于國計民生的民族工商企業盡量保護扶植,以發揮他們的積極作用。他邀集了較大的私營工商業者同國營公司一起開會,共同商定1951年的生產計劃。由與會者自報生產能力和當年準備生產量,從總體上分析出全年可能的生產總量和需要供應的原材料,平衡后定出生產和分配計劃。在分配中,國營企業采取讓額讓利的方針,滿足私營工商業的生產要求。參加會議的上海民族工商業者胡厥文、盛丕華、郭棣活等人都很激動,他們說:“黨和政府這樣信任我們,與我們一道來商量,把國營企業生產的底告訴我們,平衡供應和需求的數字,滿足我們的生產能力,這種態度和方針讓我們很受鼓舞。”
社會主義改造采取和平贖買政策,比如“四馬分肥”、定息制度。1953年,陳云具體負責對私人資本主義經濟的社會主義改造。當時,黨內有一些干部在勝利面前滋長了驕傲情緒,忘記新民主主義經濟的指導方針是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忘記民族資產階級仍是團結對象,而產生想擠垮一些私營工商業的想法和做法。在第一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一位黨內部級干部、政務院財政經濟委員會委員在工商組討論會上發言,提出“今天的斗爭對象, 主要是資產階級”“國營經濟是無限制地發展”“我們的政策是要‘與民爭利’”等錯誤意見。1953年,國家制定私營企業利潤分配方案,落實“四馬分肥”的原則,使資方得到應得的利潤。1956年,實行全行業公私合營后,資方的股息紅利被定息所代替,“定息就是把原來分給資本家的利潤,改變為按照固定資產價值付給定額利息”。

為了維護與民族資產階級的統戰關系,陳云多次強調民族資產階級存在的價值。1956年7月21日,陳云在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商業、農產品采購廳局長和供銷合作社主任會議上作了題為《要使用資方人員》的講話,指出:“在資本家的生產技術和經營管理的經驗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好的。我們要把這部分好的東西當作民族遺產保留下來”,“要走和平改造這一條道路”。11月28日,陳云在全國公私合營企業工會基層干部大會上強調:“對民族資本主義企業不是采取沒收,而是采取逐步贖買的政策,是實行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他堅持黨的贖買政策, 采取分步走的方針,先將私人資本主義納入國家資本主義軌道,然后逐步過渡到完全的社會主義所有制。他采取的是穩妥的、不挫傷民族工商業者積極性的辦法。如對上海大紗廠的公私合營, 他經過調查研究, 認為先采取國家加工訂貨的方式, 以取得經驗,在局部樹立樣板后,再行推廣。
同時,陳云強調,在執行黨的政策的同時,要有一定的靈活性,要富有人情味。對資本家要“網開一面”,不要“左右打耳光,兩面夾攻”,要盡量使他們心情舒暢。整個贖買政策實施過程中,資本家總計獲得了33.5億元人民幣,資本家非常高興,擁護黨的領導。
陳云認為,資本家創辦的企業是與他們的家族歷史聯系在一起的,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害怕我們會砸了他們苦心經營的牌子, 所以,我們要保護好他們的牌子,這對他們也是一個極大的安慰。陳云在有關會議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原有工廠和店鋪的招牌是不是需要改掉?我看最好把它保存下來。如果統統改掉,編成號頭,使人搞不清楚,還不如‘瑞蚨祥’‘全聚德’等各種各樣的牌子掛著好一點。”
陳云十分重視對技術人才的任用。他指出:“資本家懂得技術,能管理工廠,組織生產。政府安排資本家并不是對資本家特別好,而是因為這對國家對人民都有好處。”1956年7月21日,陳云在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商業、農產品采購廳局長和供銷合作社主任會議上講話,要求根據我國社會主義改造中所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使用資方人員,并用大量篇幅闡述了使用資方人員、吸收資方人員參加業務部門工作的好處,強調要注意傾聽資本家的意見。他指出,好處有兩方面:“一個是把資本家拉進來‘唱對臺戲’,一個是可以利用資本家的長處”,“本家有本領,應該說是財富”,“吸收資本家參加業務工作,這是完全正確的”。
1950年2月,上海工商業工廠停工,資金短缺,銷路不振。榮毅仁從申新集團自身的生存出發,思考出關于“加工訂貨”的想法。當時的中財委主任陳云對此高度重視,接納了他的建議,并很快在全國推行。1951年1月,政務院財政經濟委員會頒布了《關于統購棉紗的決定》,私營棉紡廠就此完全納入國家的計劃軌道。1954年9月,榮毅仁的申新集團宣布進行公私合營。由此,榮氏積淀了半個世紀的產業變為國家所有。榮毅仁作為上海工商業界公私合營的發起人, 因此也被冠以“紅色資本家”的稱號。1957年當選上海市副市長后,榮毅仁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要改變過去不問政治的態度。他還引用了陳云的一句話:“從一個資本家轉變到國家的公務員,是一條很好的、唯一的道路。”
全民族抗戰勝利后,玻璃工業先驅王幸生受國民黨政府迫害,亡命香港。他在香港銅鑼灣建起香港遠東玻璃股份有限公司, 生產的“遠東”玻璃造型美觀、質量過硬,暢銷南洋。王幸生抵達已解放的北平后,受到陳云的接見。在陳云支持和委派下,他奔赴沈陽開拓玻璃工業, 開始將在香港積累的資財全部投入新中國的建設。1950年1月, 公私合營的新中國玻璃廠在沈陽誕生。這是王幸生為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而在大陸投資的第一座工廠。
侯德榜被稱為“制堿大王”。對侯德榜的永利堿廠,陳云多次過問生產經營狀況,并從資金和銷售上給予幫助。陳云認為侯德榜是國內有名的化學專家,向黨中央建議“ 請他擔任財經委員會高級技術顧問”,使其為國家化學工業建設作出很大貢獻。
陳云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統戰工作,構建了一套以經濟手段為紐帶、以政治包容為內核的治理范式。他通過中財委平臺打破黨派壁壘,使章乃器、千家駒等非黨經濟精英深度參與國家決策;以“包下來”政策實現對舊政權技術官僚的改造式吸納,將社會動蕩轉化為建設動能;在西藏問題上,以物資調配與市場調控替代強制手段,開創了以經濟手段消解民族隔閡的先例;面對私營經濟,則通過加工訂貨、定息贖買等制度設計,既完成生產資料所有制變革,又保留企業家積極性。尤為重要的是,陳云始終將人的改造置于經濟轉型之上,其“保留企業招牌”“利用資本家技術”等主張,展現了政治原則性與策略靈活性的高度統一。
(摘自《百年潮》2025年第6期。作者為陳云紀念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