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論視角下《竹林中》漢譯策略研究

【中圖分類號】H36 【文獻標識碼】A

【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5.032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5-0104-04

一、引言

翻譯是跨文化交流的重要手段，核心在于將原語的信息、情感思想和文化內涵準確地傳遞到目標語言中。同時，海外文學作品的翻譯不僅涉及語言的轉換，更承載著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與理解。芥川龍之介作為日本大正時期的文學領軍人物，可謂是日本極具代表性的作家?！吨窳种小肥瞧涠唐≌f代表作之一，后來被日本導演黑澤明改編為電影《羅生門》。小說中用詞精煉深刻，全文由七位人物構成，立場不一，因此原文的語言詞匯風格具有差異化，譯文匹配也更加具有挑戰性。本次擬從翻譯目的論視角切入，對比分析林少華與王軼超兩位譯者在處理該文本詞匯時，如何通過不同的翻譯方法再現原作的韻味。

二、芥川龍之介與《竹林中》

芥川龍之介（1892—1927）擅長創作短篇小說，共寫下近150篇，在日本文壇享有極高的地位，是20世紀前半葉日本文壇上的三巨匠之一，與森鷗外、夏目漱石齊名。芥川善于從細微處著手，以尖銳的心理描寫，深入挖掘人類的內心活動，尤其是對近代化的日本社會中個體沖突和自我問題進行了深刻地描繪。作品中常以古典或歷史事件為題材，并且以現代的視角探討人性的本質。文筆簡練之中見真章，別具一格。

《竹林中》創作于1921年，取材于11世紀的故事集《今昔物語集》，小說以庭審場景為框架，通過樵夫、行腳僧、捕快、老嫗、強盜多襄丸、武士及其妻子共七位身份迥異的角色，對武士的死亡原因進行碎片化還原。

其敘事結構打破常規，全文共七個章節，分別圍繞著七個人的不同視角和敘述，圍繞一樁謀殺案，展開多重維度解讀，呈現出多個版本。每位敘述者基于自身立場與利益，呈現出相互關聯卻又截然矛盾的證詞，使案件真相陷入迷霧。芥川借助語言風格的差異化處理這七位人物的回答，用詞涉及不同階層的表達方式，敘事視角的轉換，精準勾勒出人物階層特征與心理動機，增強作品的文學性與戲劇性。

三、翻譯目的論概述

翻譯目的論是20世紀70年代德國翻譯理論家—漢斯·費米爾（HansJ ?? Vermeer）突破對等理論的限制，認為翻是人的行為活動，或者是有目的性的行為活動而發展起來的。以文本目的作為翻譯過程的第一準則，譯文的翻譯方法取決于翻譯的目的，是功能派的奠基理論。

翻譯自的論認為，翻譯要遵循三大原則一目的性原則、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其中，目的性原則是翻譯中決定翻譯方法的首要原則。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要服從于目的性原則，同時忠實性原則屬于連貫性原則。也就是說，目的性是優先級，連貫性是其次，忠實性是基礎保障，因此翻譯的目的性決定了連貫性和忠誠性的具體實施方式。

四、翻譯目的論視角下《竹林中》詞匯漢譯策略

詞匯是一種語言中所使用的詞的總和，它包括該語言中的所有詞和固定短語。向目的語讀者傳達是翻譯的基礎，本章通過分析專有名詞、人稱代詞、數量詞、多義詞、修飾詞幾個方面探究目的論的實際應用。

（一）專有名詞的漢譯

《竹林中》從11世紀平安時代的《今昔物語集》的故事中取材，因此作品中含有特定時代的專有名詞，表示特定的人或物，包含了一定的字面意義與文化內涵。常見的專有名詞包括人名、地名、官職名等，涉及諸多領域。專有名詞的翻譯不只是語言之間的轉換，也是一種跨文化交流。

例1：檢非達使に問われたる木樵りの物語林譯：樵夫回答檢非違使的話王譯：捕頭審訊樵夫的供詞

“檢非違使”出現在文章開篇的小標題，隨后也多次提及，如何翻譯尤為重要。它是日本古代官職之一，平安初期為掌管京城治安和司法的官職，與中國封建社會的御史大夫有相似之處。此官職名稱是日本特有的，屬于日本的文化負載詞。林譯采用異化的翻譯方法，按照字面意思將原語譯為目標語，一定程度上較好地保持原語本身的文化特色，但讀者無法理解，若譯者想保留原語獨特的文化符號，可加入相應注解，使原文和譯文達成統一。

而王譯使用歸化，在翻譯過程中盡可能地使用目標語的表達方式再現原文，譯為“捕頭”，這是中國古代官名，負責捕捉犯人的一種。雖和檢非違使職級差距較大，但經常出現在影視作品中，中文讀者對其職業較為熟悉，此種譯法十分貼近讀者的生活，能夠傳神地表現作品的意境，更符合連貫性原則。譯文需符合目標語的文化邏輯與交際規范，確保讀者能在自身文化語境中自然理解文本，輕松跟隨文本的思路和論點。

例2：うせ度は樗の梢に、掛る首と思ていますから、うか極刑に遭わせて下さい。

林譯：反正早晚免不了楝樹梢頭掛腦袋，只管處以極刑就是。

王譯：反正總有一天我是要被斬首示眾的，盡管來好了。

分析：原文中的“樗”同“楝”，是落葉喬木的一種，并且在日本文化中象征刑罰，典出13世紀的《平治物語》，指牢獄門口懸掛罪犯頭顱的樹，屬于文化負載詞。結合上下文，強盜多襄丸罪孽深重，難逃罪責，因此他認為自己會被處死刑，斬首示眾。林譯采取了直譯，直白地譯為楝樹，中文并沒有此典故，未表現出楝樹在日語中的深層含義，會產生文化隔閡，建議可適當加譯，進行相關注釋，從而達到跨文化交際的效果。而王譯將原語意譯為“斬首示眾”，舍棄“樗”的意象，用“斬首示眾”直接傳遞刑罰含義，翻譯時以讀者理解為優先，符合目的論的連貫性原則。

（二）人稱代詞的漢譯

人稱代詞是用來代替特定人的代詞，用于避免重復，并使語言表達更加簡潔流暢。原文是七個不同視角的獨白，因此話語中多次出現第一人稱，其不同譯法體現了譯者基于不同目的對文本的再創造。

例3：さようてこいます。あの死骸を見けたのは、わたしに達いこさいません。

林譯：不錯，發現死尸的確實是我。

王譯：是的，這尸體正是小人發現的。

例4：あの死骸の男には、確かに昨日遇つて居り夫。

林譯：那個遇害的男子，應該是昨天碰上的。

王譯：這位已經西去的施主，和貧僧昨天確有一面之緣。

例5：わたしが搦め取た男ていまか？

林譯：我抓來的這個漢子？

王譯：大人問在下抓到的這廝嗎？

例6：の紺の水干を著た男は、わたしを手めにしでしまうと..

林譯：那個穿青褂子的大漢把我玷污之后…王譯：那個穿藏青外衣的畜生把奴家糟蹋完了…

分析：從譯文中可以看出林譯將第一人稱都譯為了“我”，王譯根據每個人的身份對第一人稱進行了不同的調整。例3是樵夫作為證人，回答關于案情的提問，雙方一個是普通百姓，一個是權力大的官老爺，地位差距之大顯而易見。原文中從樵夫和大人物講話使用的敬語表現，同樣可以看出樵夫身份的低微，用語符合人物特點。

而王譯為“小人”，用自謙的表達方式體現人物身份，反映了說話者的身份地位和時代背景，符合古代漢語的語境，旨在增強文本的文化氛圍，體現了以文化還原為主要目的的翻譯策略。

例4是行腳僧的自述供詞，王譯把第一人稱譯為“貧僧”，“男人”譯為“施主”，通過宗教用語保持角色身份的一致性，增強了文本的文化內涵和宗教色彩。該小說內容借用了典故，此譯法使讀者讀起來更具有文學色彩。例5、例6同理，分別是捕快、武士妻子視角的自述供詞，王譯把捕快的回答譯為“在下”，展現出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面對上位者的謙遜態度。武士妻子則使用了古代女子謙稱“奴家”，進一步向讀者展示小說的時代背景。七個人物，身份地位各不相同。體現了目的論的準則，翻譯并非靜態的語碼轉換，而是基于目標語境的動態意義再生產，根據不同場景采用不同譯法，使鮮明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

林譯都將“たし”直譯為“我”，達到了忠實性原則，符合現代漢語的表達習慣，旨在讓讀者快速理解文本內容，確保所有重要的事實都在目標語言中得到清晰的表達，相較而言，王譯更具有文學性和可讀性。

（三）數量詞的漢譯

漢語和日語的特點之一是大量使用數量詞，自古以來日語量詞受到漢語影響，其中有借用漢語量詞的情況，如：步、匹、臺，也有自創的，如：町、坪等。中日量詞有時呈對等關系，有時不完全對等，因此在跨文化交際中需要進行一些轉換。

例7：れは山科の駅路からは、四五町ほ隔たつて居りましよう。

林譯：大約離山科驛道有一里來路吧。

王譯：距離山科大路四五町遠。（町：日本長度單位，1町約109米）

例8：おまけにこには、馬蠅が匹、わたしの足音もないように、た食いいて居ましたつけ。

林譯：一只牛虻死死叮在上面，連我的腳步聲都像沒有聽見。

王譯：而且還有一只蒼蠅無視我的腳步聲死死地叮在傷口上。

例9：たちまちー本の杉の根がた、括りつけられてしまい≠した。

林譯：很快就被我綁在一棵杉樹下。

王譯：我當下把他綁到一棵杉樹上。

分析：例7中“町”是日本的長度單位，1町約109米，“里”是中國傳統的長度單位，1里是500米。很明顯此處林譯選擇了歸化的翻譯策略，將“町”改為“里”，是中國讀者更容易理解的概念，體現了連貫性原則，以信息傳遞為主要目的。而王譯選擇異化加注釋，同時通過注釋幫助讀者理解，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色，體現出翻譯目的論中的忠實性原則。

例8中量詞“匹”，在日語和漢語中的用法意思是不相同的。日語的“匹”用來數鳥、魚、蟲等動物，一般用于小動物，因此對原文中出現的牛虻、蒼蠅來說，按照中文習慣，譯為量詞“只”最佳。而中文中的“匹”則是馬、牛、騾等的計數詞。

例9的量詞“本”在漢語中不用于量詞，但在日語中是作為細長物品的量詞，被廣泛使用，由于原文是杉樹的量詞，對應成中文譯為“棵”。再如“匕一ル三本”，漢語則會譯為“啤酒三瓶”，雖然在日語中杉樹和啤酒都屬于細長物品的量詞范疇下，但譯為漢語時要綜合考量實際使用情況，力爭減少語言的障礙，實現跨文化交際。

（四）多義詞漢譯

多義詞的漢譯是翻譯中的難點，多義詞在不同的語境中可能具有不同的含義，翻譯時需要根據上下文選擇最合適的譯法。

例10：非達使に問われたる旅法師の物語林譯：行腳僧回答檢非違使的話王譯：捕頭審訊云游僧的供詞

分析：日語中“物語”的含義： ① 敘述、講話； ② 日本的文學形式之一。此處是文章的小標題，內容是審訊相關證人，并要求各自敘述證言。林譯直白地譯為“話”，比較寬泛，譯入語讀者若想知道是什么話，需要繼續往下讀。王改譯為“供詞”，這七個章節分別是七個人的案件的回答，是從整體選用了一個符合文章特征的詞語，小標題的措辭的選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是否能夠吸引讀者，同時也是內容的高度濃縮，幫助快速理解章節的要旨。因此更傾向結合小說內容，選用更貼切的表達，林譯的譯文遵循忠實性原則，王譯更加符合目的性原則。

（五）修飾詞漢譯

修飾詞是指句子中的修飾成分，《竹林中》中有七個人的視角，因此有大量的修飾語，塑造出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作者給作品中的人物創造了特征，并區別于其他人，根據不同的語境加以區分。

例11：いやわたしが捉損た時にも、はりこの紺の水干に、打出しの太刀を佩いて入りました。

林譯：以前又一次抓他不成的時候，他也是這么一身青衫，配著一把長柄腰刀。

王譯：以往逮這廝的時候他也是穿的這件藏藍衣衫，手持一把鏤雕大刀。

分析：此處是捕快回答捕頭的提問，捕快了解犯人多襄丸，知道他是有名的盜賊，之前也疑似殺過人，雖沒有抓住，但清楚他的穿衣打扮及配飾。原文的“紺の水干”，意為“深藍色衣衫”，在古代漢語中，“青衫”具有標榜社會地位的功能，原指學子所穿的青色服裝，象征著讀書人的身份，也指代被貶官的或仕途失意的官員，同時“青衫”給人一種瀟灑魅力的感覺。林譯弱化了多襄丸是犯人的負面身份特征，更傾向后文武士妻子在描述多襄丸時，“青褂子”的譯文。并且“青”在現代漢語中多指藍綠色，原文是深藍色，身為捕快，抓取犯人的衣著特征應當是十分準確。

捕快知道多襄丸的過往經歷，因此對他態度很差，用“這廝”指代多襄丸，帶有侮辱性的詞語，通常帶有貶義或輕蔑的意味，也可以是對身份不高的人的蔑視表達。因此王譯更加得當。

例12：差出ましうい、れも詮議lt;ださいまし。

林譯：恕我多嘴多舌，這點也務請弄個水落石出。

王譯：今天有些失言，還請大人明察。

分析：此處是捕快對案情回答完畢后，自發地請求檢非違使搜捕追查嫌犯多襄丸，多襄丸犯下罪行，危害他人生命。作為捕快，保護一方百姓，維護社會治安，刻畫出一位有正義感的人物形象。日語中“差出”原意是“多嘴多舌”，王譯為“失言”，其表達除了有“說了不該說的話”的含義，還有“失信”，須注意辨別。林譯把“弄清楚真相”轉換為成語“水落石出”，運用比喻的修辭，使句子表達生動，突出捕快除奸懲惡的正面形象。

五、結語

翻譯目的論主張，翻譯策略的選擇受制于預設的翻譯目的，而文學翻譯的特殊性要求譯者在實踐路徑中平衡文本忠實性與藝術創造性。原著的語言特征構成文本美學根基，譯者需通過語料分析捕捉其韻律、修辭與敘事節奏。譯者需通過語境還原與情感詞甄選維系原作精神內核。

本文選取林少華和王軼超兩位譯者的譯本，都有各自的翻譯特點。通過比較分析，林少華老師翻譯風格傾向直譯，側重原語對目標語的文化意象移植，對于傳統標簽式的人物性格采取中立態度，旁觀角度看眾生百相，超脫原有世俗偏見，秉持著人人平等的觀念。同時成語信手括來，運用得心應手，可見中文功底極強。王軼超老師深入原文語境，譯文整體符合傳統印象中的人物形象，加入自身理解，采用意譯較多，譯文靠近讀者，豐富了文章可讀性。本文的研究應用了目的論的理念，即在翻譯中須平衡好目的性、連貫性和忠實性三大原則，強調譯者應根據目標讀者需求靈活調整策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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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聶雯，河南新鄉人，外國語學院日語筆譯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語筆譯。郅錦，通訊作者，保定人，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日語筆譯、跨文化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