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方言日常對話中的重疊兒化現象分析

【關鍵詞】太原方言；重疊兒化；類型特點；日常對話【中圖分類號】H172.2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20.027【文章編號】2097-2261（2025）20-0086-04

太原市地處山西省中部，三面環山，山西方言作為漢語方言體系中極具特色的重要分支，形成背景復雜，蘊含的語言現象豐富多樣，一直是語言學領域的研究熱點。從歷史角度來看，多次移民潮促使不同地域的母語相互交融，為太原方言增添了多元的詞匯和語法元素。其中，重疊和兒化現象不僅在語音、詞匯、語法等層面呈現出獨特的內在規律，還承載著山西地區深厚的文化底蘊與民俗風情。

朱德熙（1982）把重疊分為音節的重疊、語素的重疊和詞的重疊三種類型[1]。在太原方言中，重疊是一種被廣泛使用的構詞和構形手段。從構詞形式上來看，太原方言中很多實詞都可以重疊，如“牛牛兒”“圪撈撈兒”等。此外，兒化也是太原方言中別具特色的一種語音現象。文中主要聚焦于重疊詞的兒化現象，如“看看兒”“三三兒”等。在太原方言的語音系統中，當詞語經歷重疊與兒化過程后，其兒化標記主要以卷舌元音的形式呈現，常見的如［?r]、[a］等。以“塊塊兒 ”和“堆堆兒［teitei?r2]”為例，這些卷舌元音的發音特征使得兒化后的詞語在語流中實現了更為自然流暢的語音過渡，這不僅是語音層面的優化，更從深層次上體現出太原地區獨特的地域文化印記，成為太原方言區別于其他方言的顯著語音標識之一。

因此，深入剖析重疊和兒化這兩種語言現象，對全面了解山西方言的結構特點、演變機制以及地域文化具有重要意義，能夠為漢語方言學研究提供豐富的素材和新的研究視角。

一、文獻綜述

關于山西方言的研究歷史悠久，成果豐碩，不少學者聚焦于普語中的重疊現象和“兒”綴“子”綴進行研究。喬全生（2000）對山西方言的語法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山西方言“子尾\"研究》和《山西方言“兒化”“兒尾”研究》分別詳細分析了山西方言中“子尾”的語法功能和“兒化”的構成形式與語法意義[2][3]。此外，動詞重疊后再兒化可以表示動作短暫，形容詞重疊后再兒化可以表示程度輕微。由侯精一、溫端政主編的《山西方言調查研究報告》也詳細地解釋了山西方言中的“子\"綴和“兒\"綴現象[4。

沈明《山西方言的小稱》一文中指出了山西方言重疊、前綴“圪”、兒綴和小稱音，重疊是山西方言中表示小稱的最主要的方式，兒綴表小的功能可能是后起的[5]。山西省的方言志叢書如沈明的《太原方言詞典》等也為其他地域的“子\"綴、“兒\"綴和重疊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語料[。

另外還有很多研究山西方言重疊過程和兒化現象的成果，蔣平和沈明的《晉語的兒尾變調和兒化變調》分析這兩種變調所遵循的不同音系規則，指出兒化變調分為重疊兒化和非重疊兒化，兒化是兒尾的語流變體[。郝紅艷《晉語形容詞的重疊過程》，歸納了普語形容詞重疊式的格式，分析了晉語形容詞的重疊過程，重疊手段有重復、附加、縮減、換位，在重疊式的形成過程中單一手段和多種手段并用[8]。

從現有的研究成果看，學者多關注形容詞、名詞等重疊兒化現象的基礎構型與分類，但均缺乏綜合性探究。在語義增值和語用功能層面，現有理論與晉語方言的實際結合不夠緊密，需進一步細化與針對性分析。綜上，本文試圖從太原方言的日常對話中剖析重疊兒化的表達效果，分析語義表達和語用功能在地域文化習俗影響下的獨特性。

二、具體分類

在太原方言中，名詞、動詞、形容詞和量詞等都有重疊兒化現象。本文以日常對話為切入口，探討這些詞類所表達的語義色彩，以及部分詞語的特殊用法。

（一）名詞

第一，“AA兒”式。太原話中的“AA兒”式名詞有很多，如“牛牛兒\"表示小昆蟲，“牌牌兒”表示涎水布等。“AA兒”式詞大致可分為兩類[9]。一類是名詞重疊兒化后詞性不變但意義發生較大的變化，如：

例1：面——面面兒（“面”經重疊兒化后專指粉末狀的東西，如“藥面面兒”“玉米面面兒”）

例2：票——票票兒（“票”重疊兒化后專指錢，如“xxX每年能賺不少票票兒”）

例3：頭——頭頭兒（“頭”重疊兒化后專指某件事情的負責人）

另一類是名詞經重疊兒化后詞性發生了變化而意義也隨之變化，如：

例4：墊——墊墊兒（“墊”本為動詞，經重疊兒化后變為名詞，指墊子）

例5：刷- 一刷刷兒（“刷”本為動詞，經重疊兒化后變為名詞，指刷子）

例6：毛—毛毛兒（名詞重疊兒化后變為形容詞，用來說明衣服或者布料的質感綿軟，如“你這件衣服摸起來毛毛兒的”）

此外，在太原話里，有些“AA兒”式名詞重疊兒化后與原詞相比，詞義縮小了，如：

例7：你把外 ① 個刀刀兒拿過來，我削個蘋果（這里的“刀刀兒”專指小刀）

例8：寶寶的碗碗兒了？沒帶過來？（這里的“碗碗兒”專指供孩子用的小碗）

例9：現在眼晴壞了，連個眼眼兒也看不清（這里的“眼眼兒”專指小孔）

例10：你啥時候有時間把車車兒帶回來（這里的車車兒專指童車）

第二，“ABB兒”式。這類重疊兒化現象分為兩類[9]。一類是重疊前后都可以作為獨立的詞語存在，重疊后只是情感色彩發生了變化，如“豆角—豆角角兒”“鞋刷—鞋刷刷兒”“水坑——水坑坑兒”“杯蓋—杯蓋蓋兒”。盡管意思未變，但疊詞的表達方式賦予了太原話濃厚的感情色彩，如“今天吃豆角角兒燜面吧”，其中“豆角角兒”就賦予了簡單的話語生活化氣息，親切感十足。第二類通過重疊兒化才能獨立成詞，表達完整意義，如“莜面魚魚兒”表示莜面被搓成短小的細條狀；“圪撈撈兒”表示角落，一般會說“你一個人蹲到外圪撈撈兒里頭作甚了”（你一個人蹲在角落里做什么呢？）；“一面面兒”表示旁邊，“你上一面面兒去”的意思是“你去一邊去”，帶有某種不開心的情感色彩。

第三，“AA兒B”式?！癆A兒B”式名詞分為能夠獨立成詞和不能獨立成詞兩類[9。第一類如“花裙子——花花兒裙子”“溫水——溫溫兒水”。這類詞重疊兒化前后意義沒有區別，只是情感色彩上增添了親切之意。第二類不經重疊兒化無法獨立成詞，如“格格兒衫”“搖搖兒車”。這類詞只有在這種特定的重疊兒化形式下，才能在太原方言里擁有較為完整的意義，表達出特定的事物概念。

第四，“AABB兒”式。這類名詞的例子較少，也分為重疊兒化前后詞性不變和詞性改變兩類。第一類，前后詞性不變，如“疙疙瘩瘩兒”。例句：“這繩子打了好幾個結，疙疙瘩瘩兒的。”（“疙瘩”原本表示繩結這一事物，經重疊兒化后仍用來描述與繩結相關的狀態，不過多了一層“數量”的意味，表示繩子上存在好多個結，表面不平整的狀態）第二類，前后詞性改變，如“婆婆媽媽兒”。例句：“你看你這孩子，怎么婆婆媽媽兒的?！保ā捌拧焙汀皨尅笔敲~中的親屬稱謂詞，但在語境里經重疊兒化后詞性變為形容詞，用來形容人做事時表現出的拖沓、猶豫不決的狀態）

（二）動詞

動詞重疊兒化的現象較少，較為典型的是“AB兒AB兒”式，分為以下兩類。

第一，前后詞性未變。太原方言里的疊音兒化詞，還可以在重疊形式前面加上沒有實際意義的詞綴，表示時間更為短暫，動作程度更進一步的含義，如：

例11：坐—坐坐（時間短）—圪坐兒圪坐兒（時間更短），如“咱在巷里圪坐坐兒，倒歇倒歇哇”（咱們在巷子里坐一會兒，聊聊天）

這里的“圪坐幾圪坐兒”表示坐的時間不久，就聊幾句天的工夫，相對于單個動詞“坐”，語用功能更加豐富，語義色彩也更加濃厚。

例12：挪—挪挪（動作程度輕）—圪挪兒圪挪兒（動作程度更輕），如“這趟地鐵太擠了，你往那邊圪挪挪兒”（你往旁邊挪一點）

這里的“圪挪挪兒”表示動作程度很輕，幅度較小，相對于“挪”，更能表現這一動作應該進行的程度。

例13：擠—擠擠（動作程度輕） -圪擠兒圪擠兒（動作程度更輕）

第二，前后詞性改變。形容詞經重疊兒化后變為動詞，如“熱鬧”“紅火”等詞原本為形容詞，經重疊兒化后詞性發生了變化，具備了動詞的功能，在日常生活中帶有明顯的口語化色彩，如：

例14：“咱們周末支個鍋子，大家聚一聚，紅火兒紅火兒！”

這里的“紅火兒紅火兒”不再是單純描述場景的熱鬧，而是表示通過聚會等活動讓氛圍變得熱鬧、歡快起來，是一個具有實際動作意義的表達。

例15：“把孩子們都帶過來一起，讓他們熱鬧兒熱鬧兒！”

此時的“熱鬧兒熱鬧兒”同樣表示讓孩子們進行一些活動，使場面變得熱鬧，從描述狀態的形容詞轉變為表示動作的動詞。

（三）形容詞

形容詞中的重疊兒化表達是對原有詞匯的程度加深，同時在不同的語境具備特殊的感情色彩和表達效果。

第一，“AA兒”式。這里形容詞的重疊兒化，與普通話的“AA兒式”存在明顯差異。普通話中，“AA兒式”形容詞在句法功能不同時，語義表達也不同，多數情況下，做定語或謂語時往往表示程度輕微，而做狀語或補語時則表示強調加深。但太原話里的“AA兒”式無論在哪種句法位置，都表示程度適中[10]，如：“你買的外①橘子挺好的，甜甜兒的?！薄霸谛∽觽€頭可以了，高高兒的?！?/p>

第二，“ANBB兒”式。N起連接作用，是一種語氣詞，帶有濃厚的口語化色彩“圪”是最常見的，如：

例16：冰涼——涼圪盈盈兒（在②天氣熱的，必須得給我來杯涼圪盈盈兒的飲料）

例17：很冷 一凍圪歪歪兒（今天這天氣，凍圪歪歪兒的，你得多穿點衣服）

例18：穿衣不潮流——土圪哈哈兒（“你看他穿的外①衣服，給人感覺土圪哈哈兒的”這里的重疊兒化，可以充分表達說話者的嘲諷貶低之意）

例19：綠色的—綠圪登登兒（如“這堆油麥菜綠圪登登兒的”突出了蔬菜的色澤好，新鮮度高，同時表達了說話者的喜愛之意）

例20：整齊的——齊圪刷刷兒（你看那些中學生軍訓，站隊齊圪刷刷兒的）

此外，“不”也是這一類重疊兒化現象里較為常見的中綴，如太原人在日常對話中常說“這道菜寡不叭嘰兒的”，這里的“寡”是菜沒有味道，寡淡無味之意，重疊兒化后更顯說話者的嫌棄之意。

（四）量詞

量詞的重疊兒化現象通常展現出獨特的形象塑造力和強調效果，增強了語言描述的生動性與準確性。

第一，“AA兒”式。這類量詞分為重疊兒化前后詞性不變和詞性改變兩類，前者包括：

例21：條——條條兒（“今天家里有客人來，拿兩條條兒煙放桌上”，這里的“條條兒”有一種數量多之感，并不是確指兩條）

例22：行—行行兒（家里又在地里種了兩行行兒核桃樹）

例23：堆——堆堆兒（“你看那有兩堆堆兒垃圾，一會兒趕緊下樓倒了”，這里的“堆堆兒”在語境中有厭惡嫌棄之意）

后者如：

例24：包—包包兒（臨時性量詞）（他出差帶回來了幾包包兒點心）

例25：兜—兜兜兒（臨時性量詞）（“今天我們去打棗子了，揣了滿滿兩兜兜兒”，這里的“兜兜兒”放在日常對話中表示飽滿、數量多之意）

例26：口 -口口兒（臨時性量詞）（“能給我倒口口兒你壺里的熱水不”，這里的“口口兒”指少量，僅夠解渴）

第二，“NAA兒\"式。除去如“一個個兒”“兩行行兒”“一包包兒”等詞語外，還有兩種特殊用法。第一種是一些個體量詞（度量詞除外）的重疊式常在名詞后構成名量型復合詞，表示該名詞事物的形狀，例如“草堆堆兒\"“樹枝枝兒”。第二種是有些名量詞（一般指個體量詞和度量詞）的重疊式可以作為某種固定的動賓結構的賓語，表示動作進行的方式，相當于“按算”。這種結構的動詞只限于表示計量的少數動詞，例如：“切塊塊兒\"“稱斤斤兒”“賣個個兒\"“數件件兒\"“切絲絲兒”“剁丁丁兒\"“撕條條兒\"等。

例27：你去超市里稱上兩斤斤兒蕎麥面（這里的“稱斤斤兒”表示按斤算）

例28：菜市場里賣肉的老板把肉都剁成丁丁兒了，很方便（這里指把肉剁成肉末的形態）

例29：中午擦點蘿卜絲絲兒吃吧（這里的“絲絲兒”同樣用于表示蘿卜被擦成絲的形狀）

第三，“NXAA兒”式（N表示數字，X表示中綴語氣詞）。這類量詞通常包含太原話中極具特色的語氣詞“圪”，因此口語色彩濃厚。如“一圪攤攤兒”“兩圪節節兒”“三圪行行兒”等。

例30：那兒的路不好走，有一圪攤攤兒水（那兒有一堆水）

“一圪攤攤兒”等同于“一堆”形象描繪出積水的狀態，體現出太原方言的生動。

例31：回來買上兩圪節節兒姜（回來買兩塊姜）

“兩圪節節兒”就是“兩塊”的意思，簡單幾個字，既傳達了準確的數量信息，又展現出太原方言獨特的韻味。

三、分析與總結

上文概括總結了太原方言日常對話中的常見的幾類重疊兒化現象，分析其類型特點、語義增值效果及語用功能?；诖耍梢钥偨Y出以下幾個規律：

第一，在太原方言中，名詞、動詞、形容詞、量詞都存在重疊兒化現象，且形式多樣。名詞有“AA兒”“ABB兒”“AA兒B”“AABB兒”式；動詞較為典型的有“AB兒AB兒”式；形容詞有“AA兒”“ANBB兒”式；量詞有“AA兒”“NAA兒”“NXAA兒”式。不同詞類重疊兒化后，在詞性、語義、語法功能上變化各異。

第二，語義增值體現在多個方面：部分名詞經重疊兒化后意義改變，可能發生詞性轉變或詞義縮小的情況；動詞重疊兒化后往往表達動作時間短暫、程度更輕的含義，而部分形容詞重疊兒化后還會轉為動詞；形容詞重疊兒化主要起到加深程度的作用，使描述更具層次感；量詞重疊兒化在表示數量的同時，還可體現事物形狀、動作方式，部分帶有特定的感情色彩。

第三，在語用方面，重疊兒化現象為太原方言增添口語化和生活化的特點，能表達親切、喜愛、嘲諷、嫌棄等多種情感，增強了語言表達的豐富度和感染力，反映出太原人在日常對話中詞匯的多樣性和獨特的表達方式，承載著當地人民的生活智慧和文化記憶。

四、結語

太原方言中的重疊兒化現象，作為地域語言的獨特標識，在語音、詞匯、語法和語義等層面展現出豐富多樣的特征。在詞匯方面，不同詞類通過多種重疊兒化形式，衍生出豐富的語義變化，如名詞詞性與詞義的改變、動詞動作程度和時間的細化等。語法上，重疊兒化影響著詞語的句法功能和結構，一些原本在句子中承擔特定語法功能的詞，經過重疊兒化后，其在句中的位置、與其他詞的搭配方式等都可能發生變化。語義上，不僅實現了語義增值，豐富了詞語本身的含義，還承載著濃厚的情感色彩和文化內涵。

本文對太原方言重疊兒化現象進行了較為系統的分析，揭示了其在日常對話中的重要作用。然而，語言是動態發展的，受社會變遷、文化交流等因素影響，太原方言的重疊兒化現象也在不斷演變。未來研究可從歷時角度出發，深入探究其演變軌跡和機制，結合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等多學科理論，剖析影響其變化的內外因素。同時，利用現代語言學技術，如語料庫分析、語音實驗等，對重疊兒化現象進行更精確、量化的研究，為方言保護和傳承提供科學依據。

注釋：

① “外”[vai42]，指示代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那”。

② “在”[tsai42]，指示代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這”。

參考文獻：

[1]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出版社，1982.

[2]喬全生．山西方言“子尾”研究[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03）：55-65.

[3]喬全生．山西方言“兒化、兒尾”研究[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02）：70-74.

[4]侯精一，溫端政.山西方言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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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家祎（2003.7-），女，山西太原人，本科，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