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美國政府債務率受經濟、政治因素影響不斷上升。日本政府債務率受經濟泡沫、社保體系等左右,呈現上升態勢。對我國而言,經濟增長是債務穩定的基礎,需保持政策理性,在用好政府債務的同時,更要關注私人部門債務和私人經濟活力,多維度保障債務可持續,以推動經濟健康穩定前行。
美國政府債務率演變歷史及特點
自20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末,美國政府債務率因戰后重建等因素下行,80年代起受經濟形勢及政治博弈影響上升。經濟增長乏力時債務成為刺激手段,兩黨執政理念差異致財政決策短視,債務率在危機沖擊與政策調整中不斷變化。
(一)20世紀40年代后,美國政府債務率走勢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自1945年至70年代末,美國政府債務率下行。二戰結束后,美國進入戰后重建時期,政府債務縮減成為債務率下降的關鍵因素。從歷史數據看,美國在獨立戰爭、南北戰爭及兩次世界大戰后,政府負債因戰爭需求與支出攀升,戰后杜魯門政府實施“補償性財政政策”,大力削減軍費及基建投資,使財政赤字顯著降低。隨后艾森豪威爾執政期間,以平衡預算為前提,優化財政收支結構,減稅并持續削減國防開支、公職機構與人員,并減少國際援助,在八年執政期內的多個年份實現預算盈余。肯尼迪與約翰遜執政時期(1961-1968年),雖采用凱恩斯主義需求管理模式,擴大財政支出,如約翰遜推行“向貧窮開戰”計劃,大規模增加社會福利支出,但得益于經濟高速增長的有力支撐(美國經濟在此期間年均增長 3.8% ),實際家庭收入年均上漲 2.1% 。GDP的快速擴張有效吸納了財政赤字增加帶來的債務壓力,使政府債務率維持下行態勢。20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引發了經濟滯脹,福特與卡特政府(1974-1980年)雖采取系列政策調整,如福特改變稅收結構、卡特實施減稅與公共服務投入舉措,但經濟困境加劇了財政赤字。不過,此前經濟積累的韌性與產業基礎使政府債務率仍延續下行。
第二階段,自20世紀80年代里根執政以來,美國政府債務率延續上升態勢。里根政府(1981-1988年)奉行“里根經濟學”,以大規模減稅為核心策略,打破美國政府預算編制的傳統,短期內財政收入驟降,政府債務率由此開啟上升通道。老布什(1989-1992年)執政面對高赤字與債務壓力,雖然他在競選時承諾不加稅,卻因經濟增長乏力、福利支出攀升而被迫加稅,但未能扭轉債務攀升態勢;經濟結構調整與財政收入矛盾凸顯,債務負擔持續加重,經濟增長對債務依賴加深,政府債務率在經濟波動與政策調整中持續上升。1992年克林頓政府因前任總統們遺留的高赤字壓力,將削減赤字優先于公共投資計劃實施;伴隨國防開支削減、信息技術革命驅動經濟繁榮。1998年,美國實現了預算平衡,政府債務率短暫下降。小布什當選后(2001年)推動大規模減稅,致預算赤字遠超里根時期,政府與民間借貸激增,催生房地產市場泡沫與金融風險。2009年奧巴馬執政后,為應對金融危機,簽署大規模經濟刺激法案,財政支出與減稅并舉,穩定經濟但大幅推高債務。金融機構救助與經濟復蘇計劃消耗巨額財政資源,政府債務急劇攀升。隨后特朗普執政延續減稅、放松管制與福利限制政策,經濟結構調整緩慢,債務率維持高位。新冠疫情沖擊下,特朗普簽署巨額援助計劃,拜登執政后續推經濟刺激方案,多輪救助使政府預算赤字與債務爆發式增長。
(二)近50年來美國政府債務率上升的原因
第一,政府債務成為助推經濟增長的利器,特別是在金融危機、新冠肺炎疫情沖擊時,成為重要的對沖手段。在經濟上行階段(如20世紀40年代至70年代),企業盈利豐厚、居民收入穩定增加,稅收增長強勁,政府財政狀況良好,債務依賴度降低,債務率平穩可控。然而,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起,美國經濟步入滯脹與產業轉移的“黑鐵時代”,傳統制造業競爭力下滑,新興產業培育遲緩,經濟增長動力匱乏,失業攀升與財政收入縮水并存。在此背景下,政府為刺激經濟、穩定就業與推動產業升級轉型,不得不加大財政支出,公共投資激增、社會保障開支擴張以及稅收減免頻出,財政赤字與債務規模迅速膨脹,債務率持續走高。在2008年金融危機與2020年新冠疫情等重大危機沖擊時刻,經濟衰退加劇,企業破產潮涌、消費市場冰凍,政府更需海量舉債以實施大規模經濟救助與刺激計劃(如量化寬松貨幣政策與巨額財政補貼),直接致使政府債務率飆升至新高位。債務成為經濟下行期穩定經濟的關鍵依托,卻也帶來債務率持續攀升的困境。
第二,美國兩黨政治博弈導致政府債務率出現攀升趨勢。美國政府債務擴張深受政治因素干擾,兩黨制下執政理念分歧與競選政治邏輯相互交織。民主黨執政時傾向凱恩斯主義,注重社會福利體系構建與公共投資拓展。如奧巴馬時期的醫保改革與拜登時期的基建與產業投資計劃,雖旨在改善民生與夯實經濟長遠發展根基,但短期內大幅增加財政支出,加劇預算赤字與債務負擔。共和黨上臺則多奉行新自由主義理念,以大規模減稅、削減政府管制為要旨,里根、小布什、特朗普執政期減稅政策貫穿始終、以期激活企業活力與私人投資,卻導致財政收入銳減、赤字高企,債務規模失控擴張。四年一度的競選周期,兩黨為贏取選民支持、鞏固政治地位,常將短期利益置于首位,以擴張性財政承諾拉攏選民,忽視債務可持續性、將債務難題遺留給繼任者,致使政府債務在政治博弈中陷入“棘輪效應”困境,不斷攀升且難以逆轉,政治短視與黨派利益博弈持續扭曲財政決策理性,推動債務率持續上揚。
日本政府債務率的演變歷史及特點
日本政府債務率自經濟高速增長時緩慢上升,后因社保體系建設、經濟泡沫等因素波動變化,債務率長期呈現上升態勢。日本財政收入端國債依賴重、支出端社保負擔大;危機應對舉債多;私人部門去杠桿慢等因素共同促使債務率居高不下。
(一)日本政務債務率整體維持上升態勢
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初,日本經濟處于高速增長快車道,政府債務率伴隨經濟發展呈緩慢上升態勢,年均增長幅度低于1個百分點。在此期間,政府依據經濟發展需求適度舉債,將資金精準投入基礎設施建設、教育事業、科技創新等核心領域。
步入70年代中期至1987年,伴隨“福祉元年”進行社會保障體系構建,養老、醫療、福利保障網絡全方位覆蓋,以及掀起“日本列島改造論”驅動大規模公共工程建設。在此期間,財政支出、政府債務率年均增速躍升至近4個百分點。
1987年至1990年,日本股市樓市資產價格脫韁瘋漲,經濟過熱虛火旺盛,GDP增速超常規飆升。同期,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熱潮持續升溫,政府債務規模水漲船高。但因GDP擴張速度在資產價格泡沫助推下更為迅猛,債務率意外呈現三年連續下降態勢,累計降幅約12個百分點,經濟數據表面繁榮。
90年代初,經濟泡沫猝然破裂,日本經濟瞬間墜入漫長寒冬。此后15年間,政府為挽救瀕危經濟頻施財政猛藥,債務率年均增長約 7.8% 。亞洲金融危機、美國科技股泡沫破滅,“9·11”事件連番外部沖擊如雪上加霜,致使1998-1999年及2000-2002年債務率增速陡然躍升,債務依賴成為政府在經濟困境中無奈且唯一的選擇,政府債務規模似滾雪球般持續膨脹,財政不堪重負,債務率持續攀升。
后續發展歷程中,日本政府債務率歷經短暫調整、危機沖擊下飆升、政策調整波動企穩等階段。2006-2007年債務率短暫下滑,源于經濟結構優化與財政政策調整,債務結構改善。2008-2011年受次貸危機和地震災害沖擊,救市與重建導致債務率年均提升了 12.2% 。2012-2019年在安倍經濟學干預下,財政重建與消費稅調整,將債務率的年均增速穩定在 0.6% ,但經濟深層矛盾未解決,債務率脆弱波動。2020年受新冠疫情暴擊,經濟遭到重創,政府實施大規模財政刺激導致債務率猛漲至 259% ,較2019年飆升約22.3個百分點。隨后在 260% 高位震蕩徘徊,債務高懸。
(二)日本政務債務率持續攀升、居高不下的原因
第一,從收入端看,日本財政收入結構長期失衡,國債依賴癥積重難返。自20世紀60年代起,國債發行收入占比持續攀升,至2022年高達 34.3% ,遠超六成的預算稅收占比。回溯歷史可見,60年代后期國債依賴初現端倪,近三十載多超 30% ,國際金融危機與新冠疫情期間更是飆升,如2009年達 48.5% 。稅收增長乏力源于經濟增長長期低迷、產業結構調整滯后、企業盈利能力下滑及稅收政策僵化,致使財政收入根基不穩,國債發行成為填補缺口關鍵。由此陷入債務累積循環,加劇債務率攀升。
第二,從支出端看,社會保障支出成為財政支出首要負擔,與日本社會老齡化進程緊密捆綁。自20世紀70年代因老齡化加速,社保支出占財政支出比例從1965年的 14.7% ,一路攀升至2022年的 33.7% ,2022年社保支出規模為1990年的3.2倍,其中養老保險、醫療及護理保險體系完備化與人口結構老化雙向驅動支出社保剛性增長,擠壓其他公共支出空間。財政公共工程支出比重從1972年的 22% 銳減至2022年的5.6% ,因經濟成熟后基礎設施建設的邊際收益遞減、社會低欲望致消費傾向下滑、公共投資乘數效應衰減,前期大規模基建投入未達預期經濟帶動效果。資源錯配加劇財政收支矛盾,債務償還長期占用超 10% 的財政資源(2022年達 22.6% )。償債與社保支出雙重擠壓,債務率被迫抬升。
第三,政府債務成為應對危機的重要工具,推動政府債務率上升。90年代初,經濟泡沫破滅觸發私人部門資產負債表衰退,房地產與股市價格崩塌,資產驟減、負債剛性,導致企業與家庭行為逆轉。企業削減設備投資追求負債最小化,家庭則抑制消費償債,導致信貸需求萎靡,貨幣傳導梗阻。據統計,2023年6月末,制造業貸款余額僅為1993年的 82% ,反映經濟主體從逐利轉向償債、經濟需求端塌陷。政府為穩經濟被迫舉債托底,債務率被動抬升。2007年后,全球金融危機與國內經濟困境交織,日本實施多輪擴張政策以刺激經濟,刺激規模屢創新高。2007-2012年財政支出躍升,而GDP年化增速僅 -0.03% ,導致債務率攀升失控。2012-2019年在“安倍經濟學”指導下,財政雖平穩、債務率波動小,但經濟增長低迷,GDP年化增速僅 0.9% 。2020年,疫情沖擊導致財政支出猛增46.2萬億日元(增幅 45.6% ),債務率突破260% ,GDP年化增速僅維持在 -0.4% 。財政政策在危機沖擊下陷入債務擴張與經濟停滯螺旋,債務率加速上揚。
第四,私人部門去杠桿周期過長,抑制經濟復蘇,導致政府債務率分母端增長有限。傳統制造業受新興經濟體沖擊、競爭力下滑、產業升級滯緩;僵尸企業依賴政策輸血存活,擠占資源、降低經濟效率;終生雇傭與年功序列制阻礙企業創新迭代、人力資本增值;老齡化削減消費、提升社保負擔、削減勞動力供給,多因素共振下,私人部門活力匱乏、經濟復蘇遲緩,政府持續舉債穩經濟,債務率居高不下、攀升不止,設計與協調,避免短期波動引致債務風險積聚。要保持政策連貫性穩定性,依據經濟周期精準施策,經濟擴張期合理控制債務增速、優化債務結構,衰退期精準發力刺激經濟同時防控債務風險,提升財政資金效益,強化預算約束與績效管理,防止債務無序擴張。
加強政府債務管理,有效防范財政風險
第三,私人部門健康是債務良性循環關鍵。美國居民部門債務“親周期性”影響宏觀債務,日本私人部門“資產負債表衰退”近年來在 260% 高位震蕩徘徊。
對中國的啟示
我國正在推動經濟增長以穩定債務,保持政策理性連貫,重視私人部門債務健康管理,從多維度保障債務可持續性,如優化產業結構、強化政策協調、加強債務管理與風險防控等,實現經濟穩健發展。
第一,經濟增長是債務穩定的核心支撐。20世紀40-70年代,美國經濟高速增長期,雖財政擴張但債務率穩中有降,日本經濟騰飛時債務率緩慢上升。我國應持續優化產業結構、推動科技創新驅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提升經濟增速與質量,增強GDP對債務稀釋能力,確保債務增長與經濟增長、財政收入增長適配,防止債務率因經濟波動失控。如加強新興產業培育,提升制造業核心競爭力,使經濟產出增長遠超債務增量,穩固債務根基。
第二,政策理性與連貫性至關重要。美國兩黨制下財政決策受政治博弈干擾致債務攀升,日本財政政策在擴張與緊縮間搖擺加劇債務困境。我國政策制定應基于長遠戰略考量,要強化政策的系統化和跨周期拖累經濟與債務。我國應重視私人部門債務管理,經濟上行期引導合理加杠桿推動消費投資,防范過度借貸;下行期強化金融監管、優化金融服務幫助企業居民修復資產負債表,如創新信貸產品、推進債務重組,提升私人部門償債與再融資能力,增強經濟內生穩定性,避免私人部門債務惡化沖擊財政金融體系致政府債務被動上升,形成政府與私人部門債務協同健康格局。
第四,債務可持續性需多維度保障。美國憑借國力與美元地位維持債務可持續但隱患猶存,日本財政收支失衡、社保債務難題突出。我國應強化財政可持續理念,優化財政收支結構,拓寬財政收入源、提升稅收征管效能、培育新財源,精準管控支出、提升資金效益;加強社保體系精算平衡、提升基金可持續性。完善國債市場建設,提升國債市場深度廣度與流動性,合理確定國債發行規模、期限、利率結構,強化投資者信心;優化政府債務管理與風險預警防控體系,構建多維度債務可持續保障框架,在債務合理利用與風險防控間精準平衡,推動經濟穩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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