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84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699(2025)02-0088-005
非自殺性自傷(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行為因其對身心健康和社會功能的潛在影響而成為備受關注的問題。研究顯示,童年不良經歷可能對成年期的負性情緒和行為造成遠期影響[]。目前國內對于NSSI行為的成因尚無定論,但普遍認為是在社會、心理和家庭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產生的。近年來,我國青少年群體中NSSI行為的比例一直居高不下,甚至逐年上升。有研究發(fā)現,NSSI行為在大學生群體中發(fā)生率較高,且17\~19歲NSSI患者自殺率約為13\~16歲NSSI患者的2倍[2]。
童年不良經歷作為一種個體被動經歷的不良生活事件,會對個體的身體和心理造成短期或長期的不良影響。研究表明,童年不良經歷使個體對逆境或負面事件高度敏感,壓力感知增強,易引發(fā)負性情緒,增強對應激事件的脆弱反應。自傷行為的心理病理學理論認為,童年不良經歷會削弱個體的情感適應能力,導致缺乏應對資源,可能將NSSI作為補償策略。童年不良經歷不僅對青春期NSSI行為存在短期的影響,且風險可能持續(xù)至成年[3]。有童年不良經歷的學生發(fā)生NSSI的風險是無童年不良經歷學生的1.63倍[4],且童年不良經歷越多,NSSI行為的可能也會相應增加[3]。
基于弗洛伊德“三我\"理論,個體在兒童期若感受到生命安全、情感需求或自我價值等方面受到侵犯或威脅時,可能會產生恐懼的情緒。同時這種威脅會導致“本我”產生一種自我保護的反應。這時個體就可能被本能的沖動所驅使,試圖通過憤怒來抵抗或驅散這種威脅[5]。漸漸地,兒童可能會形成一種持久而穩(wěn)定的人格特質,即特質憤怒。Cassiello等人[的多項研究表明,憤怒是NSSI行為最常見的情緒前因,且憤怒對隨后的自傷行為有滯后的影響作用。同時,隨著“超我”的發(fā)展,雖然曾有過不良經歷,但在社會道德的影響下,兒童會慢慢形成內化的道德觀念[5,即認為表達憤怒是不禮貌、不道德或不被社會所接受的,從而抑制憤怒的向外表達。然而,憤怒情緒作為一種強烈的情感體驗,需要被妥善處理和疏導,抑制憤怒的向外表達加劇了個體的心理負擔,增加其NSSI行為的風險。
目前對于NSSI行為的研究多集中于青少年早期群體,雖然NSSI行為始于青少年早期,但大學生身心發(fā)展仍處于不穩(wěn)定階段。加之目前經濟形勢緊張,大學階段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學業(yè)壓力、人際關系問題和就業(yè)壓力。這些壓力可能加重NSSI行為的發(fā)生風險。為了探索童年不良經歷、憤怒與NSSI行為的關聯,本研究采用中介模型和潛在剖面分析的方法,在雙視角下探索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與NSSI行為的關聯,為NSSI行為的識別和干預提供依據。
一、對象與方法
(一)對象
采用整群取樣法,對某高校在讀大學生進行調查。研究者先向學生宣讀指導語,隨后發(fā)放問卷。2023年12月共施測1599名大學生。通過回答問題的時間和測謊題排除漏答、亂答等無效問卷,最終回收有效問卷1313份。被試平均年齡 ( 19.49±1.21 )歲,有效測試率為 82.10% 。本研究已獲得參與者的知情同意及江西師范大學倫理委員會批準(批準號:JXSD-20221228)。
(二)方法
1.童年不良經歷問卷
使用王艷榮等修訂的童年不良經歷問卷修訂版(ACE-R)評估被試在18歲之前是否出現過量表中的不良經歷,共14個條目。采用(0,1)計分,“未出現過 =0 ”“出現過 =1 ”。所有條目累積得分越高說明個體經歷過的不良經歷種類越多。該量表在國內已廣泛使用,信效度良好。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72。
2.特質憤怒量表
使用劉惠軍和高紅梅[8修訂的特質憤怒量表(State AngerScale,SAS)評估憤怒在一段時間內發(fā)生的頻率以及在多種不同情境下情緒狀態(tài)的個體差異,包含氣質性憤怒和反應性憤怒2個因子,10個條目。采用4點計分,“從來沒有 Σ=Σ 1”至“總是=4”,總分越高說明個體特質憤怒越突出。該量表在國內已廣泛使用,信效度良好。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0。
3.控制憤怒外部表達量表
使用劉惠軍和高紅梅修訂的控制憤怒外部表達量表[8用于測量個體努力監(jiān)管和預防指向外部的憤怒表達,共8個條目。采用4點計分,“從來沒有 =1 ”至“總是=4”,總分越高說明個體控制憤怒外部表達越突出。該量表在國內已廣泛使用,信效度良好。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1。
4.非自殺性自傷行為問卷
使用馮玉編制的非自殺性自傷行為問卷測量個體自傷行為發(fā)生的次數及其對身體的傷害程度,包含自傷發(fā)生次數分量表和自傷對身體的傷害程度分量表。共19個條目,自傷發(fā)生次數分量表采用4點計分,“0次 -1 ”至“5次以上=4”,自傷對身體的傷害程度分量表采用5點計分,“無 =0 ”至“極重度 =5 ”。總分 每一題的發(fā)生次數 × 傷害程度的總和。總分不為0表示被試存在非自殺性自傷行為,總分越高,表示個體自傷越嚴重。該量表在大學生群體中具有良好信效度。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4。
(三)統(tǒng)計學方法
在SPSS26.0中進行描述統(tǒng)計、相關分析后,首先PROCESS3.4進行特質憤怒和控制債怒外部表達在童年不良經歷與NSSI行為之間的平行中介模型檢驗。其次,在有童年不良經歷的大學生群體中,使用Mplus7.4對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兩個變量進行潛在剖面分析(LatentProfile Analysis,LPA),并在SPSS 26.0中運用單因素方差分析對不同憤怒剖面進行NSSI行為差異的檢驗。
二、結果
(一)大學生NSSI行為檢出率分析
NSSI行為在大學生群體中的檢出情況如表1所示,在1313名大學生中,NSSI行為檢出率為14.70% o
(二)主要變量的相關分析
對主要變量進行相關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各變量之間均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Plt; 0.001),滿足后續(xù)檢驗要求。
(三)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的平行中介效應檢驗
以童年不良經歷為自變量,以NSSI行為為因變量,控制家庭經濟狀況和家庭氛圍變量,進行以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為中介變量的平行中介模型檢驗,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中介模型結果如圖1所示,童年不良經歷對NSSI行為有正向預測作用 (β=0.29,Plt;0.001 ),加入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兩個中介變量后,童年不良經歷對NSSI行為的正向預測作用依然顯著 (β=0.24,Plt;0.001 )。童年不良經歷顯著正向預測特質憤怒 (β=0.22,Plt;0.001 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 (β=0.21,Plt;0.001) )。特質憤怒顯著正向預測NSSI行為 (β=0.11,Plt;0.01 ),控制憤怒外部表達顯著正向預測NSSI行為( β=0.11,plt; 0.01)。即中介作用包含兩條路徑:路徑1“童年不良經歷-特質憤怒-NSSI行為”(間接效應 Σ=Σ 0.03,95%CI:0.00-0.06) ;路徑2“童年不良經歷-控制憤怒外部表達-NSSI行為”(間接效應 Σ=Σ 0.02,95%CI:0.01-0.05 ), 95% 可信區(qū)間均不包含0,說明中介效應有統(tǒng)計學意義。
為了探索在有童年不良經歷的大學生中,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的最佳潛在剖面,在Mplus7.4中從二類開始逐漸增加剖面數量來尋找最佳擬合模型。表4展示了從2類到4類的剖面模型,隨著分組數的增加,AIC、BIC、SS-aBIC三個指標數值均不斷減小,Entropy取值均可接受,但LMR(P)在4類模型上數值不顯著,說明三個剖面的模型為最優(yōu)模型。
有童年不良經歷大學生的特質憤怒與控制憤怒外部表達的潛在剖面圖如圖2所示。根據特征將剖面1(C1)命名為“冷靜-克制憤怒組”,占 32.70% ;剖面2(C2)命名為“穩(wěn)定-表達憤怒組”,占 40.50% ;剖面3(C3)命名為“易怒-壓抑憤怒組”,占 26.80% 。
為了驗證不同憤怒剖面間NSSI行為的差異,以憤怒剖面類型為自變量,NSSI行為總分為因變量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在憤怒剖面C1、C2、C3上,NSSI行為的方差分析結果顯著( Plt;0.01 ),說明不同憤怒剖面在NSSI行為上存在顯著差異。事后檢驗結果表明,三個剖面間NSSI行為均值大小排序為:易怒-壓抑憤怒組( (C3)gt; 穩(wěn)定-表達憤怒組(C2)gt;冷靜-克制憤怒組(C1)。其中C3與C2、C3與C1存在顯著差異 (Plt;0.001 )。
三、討論
本研究從變量中心視角和個體中心視角,探討了特質憤怒與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在童年不良經歷與NSSI行為之間的平行中介作用,以及二者在有童年不良經歷人群中的異質性。本研究認為,變量中心視角的中介模型研究僅停留在變量間關系的平面分析,無法立體地揭示NSSI行為與其他變量的深層聯系[10]。且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會同時以不同比例存在于同一個體身上,因此,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在人群中也可能會表現出不同的特征。為了探索這種特征,并理解其與NSSI行為的作用機制,本研究補充了對個體中心視角的探索。
首先,大學生NSSI行為的檢出率達 14.70% 。該結果雖略低于2007年至2015年我國大學生NSSI行為的綜合檢出率 16.60%[11] ,但仍處于較高水平。在近三年的相關文獻中發(fā)現,全國各地大學生NSSI行為的檢出率有較大差異,從 7.8% 至 22.9% 不等,可能是因地區(qū)、性別、年級、家庭環(huán)境等情況的不同而存在差異。本研究中的大學生NSSI行為檢出率處于該范圍內,該結果提示各大高校需要對學生的心理狀況保持持續(xù)關注,早期識別并謹防嚴重心理問題的發(fā)生。
其次,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在童年不良經歷和NSSI行為之間起平行中介作用,這一結果支持“三我”理論中“本我”和“超我”的解釋。對于控制憤怒外部表達的中介作用,本研究與以往研究的結果基本一致,童年期創(chuàng)傷可能與憤怒的向內表達有關,并與隨后的NSSI沖動行為有關[12]。但對于特質憤怒的中介作用,本研究結果與前人的研究存在不同之處。本研究采用調查法發(fā)現童年不良經歷正向預測特質憤怒,進而導致NSSI行為,這與以往大部分相同研究方法得出的結果相一致[13]。但也有研究者采用實驗法研究發(fā)現無法驗證憤怒與NSSI行為的關系[4],該研究者分析其原因可能是實驗誘導不足導致憤怒情緒喚醒不夠,因此與本研究結果存在差異。本研究認為也可能是研究方法不同導致的結果差異。因此,采用多視角的研究方法能夠提升研究的質量與深度。為了進一步驗證模型的有效性,未來的研究應致力于拓展多視角、多維度的分析框架,以期獲得更加全面和深入的見解。
第三,特質憤怒和控制憤怒外部表達在有過童年不良經歷的大學生中具有異質性,可以分為三個剖面,分別是:冷靜-克制憤怒組( (Cl,32.70% )、穩(wěn)定-表達憤怒組( C2,40.50% )和易怒-壓抑憤怒組( C3,26.80% )。本研究采用以人為中心的視角,即潛在剖面分析方法,其優(yōu)勢在于通過數據的后驗概率識別潛在類別,而非僅關注單一變量,從而更全面地揭示不同群體的特征模式。基于此方法,本研究重點考察我國高校大學生憤怒情緒的異質性特征,并深人分析不同憤怒類型對NSSI行為的預測作用。目前為止,國內少有從以人為中心的視角對憤怒進行研究,根據國外對憤怒情緒體驗的潛在剖面分析,憤怒可分為低憤怒、憤怒內部體驗、中憤怒和高憤怒4個剖面[15],與本研究結果有類似之處。值得一提的是C2組,其與C3組特質憤怒水平相差較小,但因C2組控制憤怒外部表達水平低,而導致其NSSI行為水平較低。反觀C3組的NSSI行為最為嚴重,該結果驗證了述情障礙對NSSI行為具有促進作用。該結果提示高校和心理工作者們,要加強對于具有高特質憤怒水平且高控制憤怒外部表達水平的大學生NSSI行為的關注、早期識別及個性化干預。
綜上所述,從理論角度來看,本研究的平行中介模型基于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三我”理論。本研究結果不僅豐富了該領域的理論體系,還有助于拓展其應用范圍。從研究方法角度來看,本研究從雙視角出發(fā),即以變量為中心的視角和以人為中心的視角,通過中介模型探索變量之間的關系,并使用潛在剖面分析探索了主要變量在人群中的異質性。多視角結合的方法能夠更全面地揭示NSSI行為的影響機制,為后續(xù)個性化干預提供依據。
同時,本研究仍存在一定局限性。在研究方法上,盡管本研究采用雙視角模式對數據進行分析,但是數據收集是采用調查法進行的,該過程可能受到社會贊許效應、被試應答效度等因素的影響。建議未來的研究可以采用多種數據收集方法對本研究的結果進行重復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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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怪欖
The Impact of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on Non-Suicidal Self-Injury Behaviors among College Students from a Dual Perspective
WangJingqun1,Li Xiaotong2
Positive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Nanchang 330022, China;2.Heping Middle School,Longhua District,Shenzhen 51810O,China)
Abstract:Non-Suicidal Self-Injury(NSSI) isanimportant isse inyouthmental health,and itsassciation mechanism with childhood trauma deserves further exploration.This study is based ona dual perspective and conducted psychological measurements on 1313 colege students to explore in depth theimpact pathway of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on NSSI.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traitanger and external expression of controlled anger play a paralel mediating role between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and NSSI.Potential profile analysis identified the emo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three types of trauma populations:Calm-Restrained Anger Group, Stable-Expressed Anger Group,and Irritable - Suppressed Anger Group. Among them, NSSI behavior was most prominent in individuals with iritableand suppressed personality.These findings notonly reveal theemotional mechanisms by which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affect NSSI, but also suggest that universities need to pay more attention to trauma groups with specific emotional regulation patterns.
KeyWords:NSSI; latent profile analysis;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traitanger;external expressionof controlled an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