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數字出版業發展現狀與特點剖析

西班牙是全球第三大語言市場的核心國家，其出版業不僅深度輻射拉丁美洲，并與英語出版體系形成差異化互補。近年，西班牙數字出版產業迅速增長，并通過一系列手段有效推動版權保護，進行海外布局，其經驗對我國數字出版產業發展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西班牙數字出版的發展現狀

在數字化基礎設施層面，2023年西班牙光纖到戶覆蓋率高達 82.3% ，在歐盟“數字經濟與社會指數”（DESI）中位列第12位[；產業層面，西班牙行星集團（GrupoPlaneta）連續多年入圍國際權威機構發布的“Global50”全球出版企業榜單，2023年列第22位，依托自有平臺深耕電子書分銷，并向視聽領域延伸[2]。這些因素使西班牙成為觀察歐洲及西語地區數字出版生態的典型案例。

數字出版在大眾出版領域的發展。電子書是西班牙數字出版的核心業態。2024年，全球西語電子書市場總額達1.29億歐元，其中西班牙本土市場貢獻7100萬歐元，占比 55% ；單本銷售的電子書仍占主導地位，市場份額為 79% ，獨立書店和平臺占比 9% ，圖書館數字借閱模式較前一年下降 36% ，占比 6% ；西班牙讀者購買電子書的形式依舊是零售主導，但也在積極嘗試訂閱與借閱等新型消費方式[3]。 31.7% 的讀者已將電子書作為主要閱讀方式，使用設備以電子閱讀器（ 12.7% ）和電腦（ 11.1% ）為主； 64.9% 的用戶依賴免費下載或從親友處獲取，且其中 65.9% 的人清晰地認識到他們獲取免費電子書的渠道是非法的，說明盜版資源仍對市場收益構成挑戰。

數字雜志與在線新聞已成為西班牙數字出版生態中不可或缺的兩翼，共同滿足受眾對即時性、多樣化與深度內容的需求。2024年有 26.8% 的西班牙成年人至少閱讀一次數字雜志，且年輕群體與高收入群體呈現更高的滲透率，反映出數字雜志在滿足高質量及跨媒介消費上的優勢。4發行模式上，多數出版商采用“免費 + 增值”策略：基礎內容免費開放，專題深度報告或跨媒體聯動項目通過付費訂閱或單篇購買獲得收益。在在線新聞領域，西班牙新聞機構正從免費流量向付費訂閱轉型。2020—2023年，西班牙數字新聞付費率從 10% 提升至 13% ，其中 86% 的付費用戶選擇訂閱制，剩余 14% 通過單次付費或捐贈等方式支持新聞機構，訂閱服務已成為其主要收入來源。[5]渠道使用上， 74% 的網民通過新聞網站或APP獲取資訊，社交媒體及即時通訊為輔助來源；但在65歲以上群體中， 62% 的用戶仍將傳統電視新聞作為首選，凸顯不同世代的媒介消費差異。與此同時，新聞品牌集中化趨勢顯著，使用1＼～2個新聞源的用戶比例從2016年的 6% 上升至2023年的 19% 。

有聲書市場在西班牙出版業中已從“邊緣補充”迅速轉向“主流增長引擎”，成為內容消費和版權變現的重要領域。2022年西班牙有聲書品種達16500種，2023年增至19500種，兩年間增長率達 18.2% ；同期市場收入呈兩極分化特征，定價高于13歐元的作品貢獻57% 銷售額，而5＼～7.99歐元區間僅占 5% ，反映出高品質有聲書與大眾入門產品并行的市場格局。用戶使用場景方面， 61% 的西班牙有聲書聽眾在居家場景消費，49% 在通勤途中， 24% 在家務工作時收聽，顯示有聲書高度契合碎片化與多線程生活方式。政策與渠道推動亦顯著：政府將有聲書增值稅下調至 4% ，并通過“數字西班牙2026”計劃資助公共圖書館采購有聲書許可證，增強公共文化服務能力。

電子游戲產業在西班牙已發展出完整的數字出版生態，涵蓋內容創作、平臺分發與用戶互動。2024年西班牙游戲市場收入24.08億歐元，較前一年增長 2.95% 。收入結構方面，數字銷售占比 64.7% ，實體版游戲銷售額僅剩8.5億歐元，較前一年再次下降 18.11% ，表明數字化已深度滲透電子游戲產業。但西班牙本土游戲企業的原創能力有待加強，西班牙暢銷前20款游戲無一出自國內工作室。西班牙政府則與西班牙視頻游戲與娛樂軟件協會（DEV）通過800萬歐元專項扶持與稅收優惠，期望提升原創項目競爭力，并鼓勵跨行業合作，以構建可持續的游戲創作生態。[7]

數字出版在教育出版領域的發展。西班牙政府及歐盟層面的數字教育政策構成了西班牙教育出版領域數字化轉型的制度基礎。歐盟于2021年發布《數字教育行動計劃2021—2027》，強調在學校和職業培訓機構中推廣數字能力培養（DigCompOrg框架），并要求成員國建立以學校為中心的數字化計劃（PlandeDigitalizaciondeCentro，簡稱PDC），以實現教學資源的統一調度與共享。[8作為對歐盟倡議的響應，西班牙教育部與科技部等部門聯合推行PDC計劃，為全國學校提供數字化中心建設指南，涵蓋網絡基礎設施、教學平臺選型、師資培訓與數據安全管理。

同時，西班牙政府為了更順利地推進包括數字教育在內的教育改革，于2020年修訂《教育組織法》（LeyOrganicadeModificaciondeLeyOrganicadeEducación，簡稱LOMLOE）。該法原頒布于2006年，2022年修訂版打破了地方政府單獨管理教育的分散局面，明確中央與地方共同承擔數字教育責任，為數字教材和在線教育平臺的規范化應用提供了法律依據。[基于上述政策體系，西班牙教育出版機構能夠在完善的法規支持與充足的財政補貼下，加快數字教材開發、平臺運營及教師培訓，從而有效促進數字教育資源的生產與推廣。

西班牙數字教育出版在品類擴容上取得顯著成效，而新冠疫情則成為教育數字化和數字資源使用推廣的重要契機。疫情暴發之初的兩個學年，在西班牙教育出版商協會（Asociacion Nacional de Editores de Libros yMaterialdeEnsenanza，簡稱ANELE）的協調下，申請使用出版商在線平臺許可證的師生人數超過了370萬，出版商承擔了超過4000萬歐元的費用，同時也為相關師生提供了配套培訓措施。目前，ANELE成員公司擁有圖書和數字內容目錄28252種，且數量依舊在穩步增長。

在整體市場規模中，數字教材銷售額僅為2820萬歐元，僅占教科書總銷售額的 3.6% ，表明數字資源雖仍處于“補充”地位，但西班牙出版商向教師和學生提供的新一代教科書幾乎都包含了通過公司平臺提供的數字內容，未來的紙質教科書已經成為了融合出版的一部分。在學段分布上，K-12資源約占數字教材總量的 60% ，以數學和英語學科為主；高等及職業教育數字資源雖起步較晚，但年均增長率超過 30% ，反映出高教市場對在線課程與MOOC的強勁需求。[10]數字教材的分發渠道呈現兩極格局：約 70% 通過學校集中采購平臺統一分發，其余 30% 則由出版社官網及第三方學術平臺直接供給師生。用戶滿意度調查顯示， 81.5% 的教師與學生認為數字教材在互動性和更新速度方面優于紙質教材，但仍有 42% 用戶對平臺兼容性與穩定性提出改進建議。

數字出版在專業出版領域的發展。西班牙學術出版深受歐盟政策影響。作為歐洲2021—2027年數字戰略的子項目，歐洲科研計劃HorizonEurope旨在通過資助研究項目，促進科學、社會和經濟的發展。該計劃注重研究成果的傳播、轉化和溝通，以實現科學、社會和經濟的影響，并大力推動科學文獻的開放獲取。作為對HorizonEurope的補充和協同，歐盟于202l8年推出S計劃。該計劃由一些歐盟委員會、歐洲研究理事會及歐盟成員國科研資助機構共同發起。其核心目標是到2021年實現公開出版公共資助的成果。該計劃設立了10個原則，其中明確反對混合出版模式、也即訂閱制的期刊出版模式，并要求從2021年起，公共撥款資助的研究產生的科學出版物必須在符合開放獲取期刊或平臺上發表，或者通過作者或機構支付費用來獲得開放獲取。

西班牙多家高等教育與研究機構開發的學術數據庫，為專業出版與科研提供了全流程數字化服務。西班牙國家大學（UNED）打造的“CampusVirtual”平臺，實現了課程教材、視頻講座、作業提交與遠程考試的一體化在線教學環境，為全國高等教育提供隨時隨地的學習與評估支持，平臺用戶數超過30萬人次，日均訪問量超50萬次，顯著提升了教學與科研工作流程的數字化效率。[2在文獻數據庫方面，有拉里奧哈大學發起的Dialnet平臺，收錄840多萬篇期刊文章、圖書章節、學位論文及會議記錄，覆蓋西班牙、葡萄牙及拉美國家的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并通過結構化元數據、文獻計量分析工具支持學術檢索與影響力評估，是西班牙最大的學術文獻綜合數據庫。[13此外，塞萬提斯虛擬圖書館（CervantesVirtual）匯集超過20o萬條西班牙語文獻與多媒體資源，涵蓋歷史文獻、報刊、音視頻和教育資料，無需付費即可自由訪問，是全球最大的人文學科西語開放獲取平臺之一，月訪問量近80萬次。[14]

西班牙數字出版的主要特點

處于傳統出版向數字出版轉型的紅利期。西班牙民眾消費數字出版產品的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從數據上看，如傳統圖書出版、播客、報紙新聞和雜志等雖然也在2015年前后迎來了不同規模的下滑，但在西班牙互聯網用戶尤其是移動互聯網用戶逐漸增多、用戶年齡和收入層次不斷豐富的背景下，這些傳統行業也都積極轉入“紙質出版 + 線上”的融合出版模式，甚至直接舍棄了紙質載體，全面轉入線上運營。

進一步強化知識產權的保留、獲取和利用能力。知識產權作為戰略資產，是出版行業增加收入、吸引投資和保持產業獨立的根本。依靠知識產權為載體開發的跨媒體“IP授權”的商業模式已經在全球范圍內取得許多成功案例，但西班牙數字出版產品對海外IP授權的依賴度偏高，主要原因在于歐盟的視聽行業關于作品知識產權的保留和所有權之間存在不平衡，使得大多數歐盟國家的在線內容消費被海外資本主導。隨著西班牙出版產業數字化紅利逐步耗盡，通過強化知識產權繼續推動產業發展、開拓新增量的需求愈發迫切。

美洲市場成為新的增長點。與西班牙出版市場不同，西班牙語出版市場并不完全以西班牙本土為中心。如美國的西班牙裔社區擁有超5700萬西班牙語使用者（2023年數據），其創造的GDP超越了西班牙本土，是出版機構不可忽視的市場。與此同時，拉美地區對數字出版物的消費水平也在上升。西班牙作為西語地區的文化母國，在西語文化產業領域有著先天優勢，海外市場（尤其是發達的美國西語社區）已經成為西班牙數字出版行業下一片藍海。

盜版與侵權問題顯著制約數字出版的轉型進程。調研顯示，多數數字大眾出版企業都面臨著不同程度的盜版和侵權問題，導致大量內容創作者對作品數字化持謹慎態度。這一現象的原因可歸結為兩方面：一方面在于公眾版權意識教育仍待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理念未深度普及；另一方面則是數字化技術使得盜版出版物傳播門檻被大大降低，公眾能利用互聯網輕松獲得盜版資源。

數字化進程加速導致數字鴻溝進一步擴大。因為疫情的契機，西班牙社會成功以較高的效率實現數字化轉型，但數字鴻溝也在這一過程中被擴大。大量西班牙民眾因無法參與到數字轉型的過程中而與轉型后的數字社會脫節。而在互聯網普及之外，西班牙的數字鴻溝問題也出現在教育出版和人才培養層面，這些都成為當下西班牙數字化轉型繁榮背后的潛在挑戰。

西班牙數字出版的經驗借鑒

對接社會需求，細化人才培養要素。在數字化時代，個體需要掌握數字技能和知識以適應數字化經濟和社會的發展。西班牙教育系統注重從市場需求的角度來評估技術職業領域的數字化人才供需缺口一—通過對比市場所需的人才和高校每年向社會提供的人才量，精準培養人才。西班牙將數字化的驅動力拆解成兩個要素：教育創新和勞動力中的數字人才培養。通過向學校提供技術資源和使教學活動的運作現代化方式實現教育創新；依托就業數據追蹤從學校教育到社會人才的轉化。西班牙的這一實踐經驗對我國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改革、推進數字教育模式創新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強化版權保護，保障可持續發展。數字化轉型在釋放市場紅利的同時，也會導致盜版問題借助網絡媒介加劇。這不僅損害版權所有公司的經濟利益，更會削弱創作者創新的積極性、降低用戶對數字產品的信任度，進而損害整個社會對文化和創意的認可。當前，我國與西班牙數字建設情況類似，均處于從過去增量時代轉入爭取存量的階段。構建健全的網絡版權保護體系，通過技術手段和法律手段相結合，加大對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提升網絡版權保護的效果，讓創作者在良好的法律框架下發揮創造力，這對推動我國出版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落實科技倫理，堅持以人為本。新技術帶來數字化時代的變革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不確定性，而以人為本是不變的科技倫理準則。以西班牙為例，其在技術的設計和應用中注重人的隱私和數據安全，采取強有力的隱私保護措施，確保用戶的敏感信息不被濫用。同時，技術發展不只注重科技巨頭和利益集團的發展，更注重普及和分享，確保科技成果惠及全社會。這些實踐為我國數字化發展提供了有益鏡鑒。

結語

本文立足西班牙數字出版業的整體圖景，圍繞大眾出版、教育出版、專業出版三個模塊展開系統闡述，并從政策、市場與技術三條主線剖析其結構演化與模式創新。研究發現：第一，國家層面的“數字西班牙2026”戰略、增值稅下調以及面向學校的數字教育行動計劃，共同為西班牙數字出版提供了網絡基礎、財政激勵與人才支撐，助推傳統出版在“紙質 + 線上”與純數字形態之間順利過渡；第二，電子書、有聲書與流媒體在高速光纖與算力升級的推動下實現量級擴張，但盜版猖獗、數字鴻溝加深以及版權拿來主義的慣例削弱了本土IP積累，成為制約產業可持續發展的三大隱患；第三，在學術與專業出版領域，歐盟開放獲取政策疊加Dialnet、SABI等本土數據庫建設，促成知識生產的去中心化與可及性提升，同時迫使傳統出版社更新編輯流程與技術架構，以適應“開放 + 數字”雙重轉型。

與此同時，西班牙經驗對我國數字出版升級具有多重啟示：其一，借鑒西班牙將“教育創新一勞動力結構”視作同一鏈條的做法，構建政府、行業協會與高校協同的人才監測與反饋機制，實現政策閉環與市場需求的動態匹配；其二，在法律框架與技術手段并舉的前提下，完善侵權取證、區塊鏈確權與平臺自律規則，既打擊盜版又保護原創激勵；其三，強調技術為人服務的根本目的，確保技術發展的同時始終處于可控的科技倫理框架之下。總體而言，西班牙通過政策引導、技術賦能與市場協同的綜合路徑，為正處于存量競爭階段的我國數字出版業提供了可操作的成長范式與國際化進階思路。

當然，本文研究尚存局限，例如缺乏對中小出版社微觀經營數據的縱向跟蹤，亦未能深入量化評估不同政策工具的邊際效應。未來研究可在多國框架比較下，引入更多計量模型，進一步驗證制度差異與產業績效之間的因果關系，為我國數字出版邁向高質量發展提供更為堅實的理論支撐。

作者單位：上海大學文化遺產與信息管理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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