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死屋手記》中的囚犯

緒論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命途多舛、飽經(jīng)坎坷的作家，《死屋手記》是他年輕時因為參加了反對沙皇的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的革命活動后被從執(zhí)行死刑改判為流放遠東，在歷經(jīng)了十年艱辛異常的西伯利亞苦役生活后，結(jié)合他在監(jiān)獄中的大量真實見聞所創(chuàng)作的長篇半自傳體式小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給其兄長米哈伊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中談道：“順便說說，我在獄中得到了多少民間的典型和人物啊！我和他們一起住慣了，因而，我覺得，對他們很了解。有多少流浪漢和強盜的故事以及一般平民不幸生活的故事啊，足夠?qū)懗鰩状蟊緯！保?]故而該小說以其格外出色的紀實性而著稱，其真實地揭露了沙皇俄國殘酷恐怖且令人喪失人性的流放制度和監(jiān)獄生活，著重描繪了諸多扭曲怪異的囚犯和他們種種野蠻殘暴的行徑，“為我們繪制出一幅幅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鮮明圖畫”［2]3。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只在于批判這些犯罪的囚犯，更在于批判沙皇俄國落后的社會制度（不僅僅是流放制度）。正所謂什么樣的社會制度就會造就什么樣的人，譬如歌劇《白毛女》就清楚展現(xiàn)了近現(xiàn)代中國切實發(fā)生的“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情景，誠然這些囚犯罪行累累，但其實他們中有很多人也只不過是沙皇俄國落后的社會制度下可憐的犧牲品罷了。這也反映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通過《死屋手記》所強調(diào)的核心觀念——“大家都同樣是人，囚犯也是人”［2]295，這也是他一貫主張的人道主義思想的體現(xiàn)。今人若是翻閱《死屋手記》，或可了解這些囚犯復(fù)雜的人生經(jīng)歷和心靈世界，加深對沙皇俄國時期的西伯利亞苦役流放犯的認識。

一、囚犯的三種入獄原因

“在1801至1917年，超過100萬名沙皇臣民被放逐到西伯利亞。”［3]由此觀之，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囚犯數(shù)量十分驚人，而《死屋手記》通過“我”—戈梁奇科夫的視角，揭示了這些囚犯入獄的原因：革命者、犯罪、其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記》中描寫了不少“革命者”囚犯。戈梁奇科夫結(jié)識的第一個“革命者”囚犯米·茨基，其原型是波蘭革命家亞歷山大·米列茨基，因為積極參與波蘭獨立運動，被沙皇俄國政府判處十年苦役。在結(jié)識了米·茨基之后，戈梁奇科夫還結(jié)識了其他“革命者”囚犯。戈梁奇科夫在藻堂里偶遇托·夫斯基，一個反對農(nóng)奴制、主張波蘭獨立的“革命者”，他也因此被判處七年苦役。除了這兩人以外，若·斯基也是給戈梁奇科夫留下印象的“革命者”囚犯，他其實是著名的波蘭革命家約瑟夫·若霍夫斯基，因為在華沙發(fā)表革命演說而被判處死刑，后改判為十年苦役。“革命者”囚犯是監(jiān)獄中具有代表性和獨特性的一類群體，他們意志堅定，充滿理想主義色彩，因為積極投身革命而入獄，故而他們在監(jiān)獄中也往往不同于其他囚犯一一他們依然正直剛強，愿為維護囚犯的正當訴求而出頭，但他們同時又對其他囚犯不屑一顧。這也不難理解，“革命者”囚犯都認為“革命無罪”，所以不會認同自己是真正的囚犯，自然看不上甚至厭惡那些“真正的囚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因此在文中委婉地批評他們：“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們總是懷著很深的偏見去看待周圍的一切人，只看到苦役犯殘酷無情的一面，不能甚至也不愿在他們身上看到任何好的品質(zhì)，任何的人性。”［2]313-314

死屋中的大多數(shù)囚犯是因為犯罪入獄，這些罪行或大或小，罪名眾多。卡津是因為販賣私酒而入獄，但小說還暗示了他的實際罪行不只如此，可能還包括虐殺兒童這樣駭人聽聞的罪行，反映出卡津的殘暴至極、充滿獸性。所以，即使是在監(jiān)獄中，他也依然是最壞的幾名囚犯之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言人戈梁奇科夫則是因為殺害了自己的妻子而入獄，原因是“嫉妒”。小說沒有明確指出他嫉妒妻子的具體內(nèi)容，但是因妒殺妻，已經(jīng)足夠殘忍荒謬。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純粹的惡性犯罪之外，部分囚犯是出于特殊原因而被迫犯罪，譬如一個年邁的斯塔羅杜布的舊教徒，當面對沙皇俄國政府鼓動甚至強迫舊教徒改變宗教信仰時，他為了維護自身的宗教信仰，作為主謀之一和他人一起放火焚燒了正在興建的一座皈一教教堂，因而被判處苦役。譬如，囚犯巴克盧申是因為愛情而犯罪，他的戀人路易莎被威逼嫁給她的德國遠親一一老頭子舒里茨，他聽說后氣憤至極，跑去槍擊了那個德國人，然后被告發(fā)，最后發(fā)配到了西伯利亞。可見，這些囚犯雖然都是因為犯罪而入獄，但具體原因卻各不相同，有些讓人唾棄，有些則不免讓人同情。

少量囚犯是因為其他原因入獄，譬如韃靼兄弟中的老三阿列伊。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阿列伊被夸贊為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具備許多可貴的品質(zhì)：善良、誠實、開朗、溫柔、聰明、謙遜，疾惡如仇，像少女一樣純潔等。這樣的人顯然是不可能蓄意犯罪的，他只是被五個犯下?lián)尳倜傅男珠L牽連了。除了阿列伊，蘇希洛夫也是一個無辜的囚犯。蘇希洛夫是地主家的奴仆，性情純樸、頭腦簡單，本來只是流放的他被另一個重刑犯米哈伊洛夫輕而易舉地哄騙，頂替他進入了環(huán)境更加嚴酷的“特別部”，而他所獲得的報酬僅僅是一個銀盧布和一件紅襯衫，所以他被其他囚犯大肆嘲笑羞辱。通過阿列伊和蘇希洛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向我們揭示了沙皇俄國的監(jiān)獄除了真正的犯罪者，還存在無辜者，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二、囚犯的三種態(tài)度

這些囚犯無論來歷如何、罪行如何、品格如何，他們統(tǒng)統(tǒng)被流放到西伯利亞這個“沒有屋頂?shù)拇笮吐短毂O(jiān)獄”之中，然后被禁錮在真正的“死屋”里。然而在入獄之后，他們卻懷著不同的態(tài)度：如魚得水、苦中作樂、逆來順受。

在監(jiān)獄中，只有極少數(shù)囚犯能過得如魚得水，前文提到的囚犯卡津在監(jiān)獄中就適應(yīng)得很快，還在監(jiān)獄里繼續(xù)經(jīng)營私酒生意，賺了不少錢，日子過得很是滋潤。然而，這類囚犯最典型的還是貴族出身的青年囚犯A。囚犯A通過告密，踩踏著許多無辜之人的鮮血過上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即使東窗事發(fā)后被發(fā)配到西伯利亞服苦役，他也依然沒有感到悔恨，甚至連一般人面對坐牢都會感到的難堪都不曾有過分毫。相反，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命運，甚至覺得，苦役犯這一稱號能使他放手去干更下流、更無恥的勾當。“苦役犯就是苦役犯；既然成了苦役犯，就可以去干卑鄙下流的勾當，也無須感到羞恥了。”［2]87在人獄后，囚犯A也踐行了他的想法，和監(jiān)獄管理者一一那個殘暴的少校勤務(wù)兵費季卡結(jié)交，重操告密舊業(yè)，導(dǎo)致很多囚犯受到嚴酷的懲罰，而囚犯A卻過上了相對舒服的監(jiān)獄生活。可以說，囚犯A完全契合了孟子所說的：“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4]喪失了人性中所有美好的因素，只余純粹之惡的存在，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借戈梁奇科夫之口，在文中指出：“他是一個怪物，是一個精神方面的卡西摩多。”［2]88

在監(jiān)獄中，絕大多數(shù)囚犯被迫選擇苦中作樂。囚犯在死屋中普遍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和肉體上的戕害。精神上的折磨首先體現(xiàn)在死屋極大地限制了囚犯的自由，它占地廣闊、戒備森嚴，被高大的圍墻和密集的柵欄環(huán)繞著，將所有囚犯和外界徹底隔絕開來，在這樣封閉至極的環(huán)境下，囚犯入獄后成為失去自由的“籠中鳥”。此外，還體現(xiàn)在“強迫勞動”上，“強迫勞動”就是強迫囚犯持續(xù)進行一種毫無益處、毫無意義的勞動，“譬如說，把一桶水從一只桶里倒進另一只桶里，然后再從另一只桶里倒回原先的一只桶里”［2]126。其具有強烈的折磨人的色彩，也不能讓囚犯完成勞動后收獲成就感，故而會使囚犯感到痛苦。然而，“集體生活”所帶來的精神折磨則更加強烈，戈梁奇科夫點明了原因：“監(jiān)獄里往往有些人并不是誰都愿意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2]27前文論述的囚犯A、殺人犯卡津就屬于連囚犯都不愿意和他們一同生活的存在。此外，在這種集體生活中，囚犯之間往往沒有任何隱私可言，互相咒罵、勾心斗角也是常有之事，囚犯還要互相防備偷竊之事。譬如，戈梁奇科夫的東西就被另一個囚犯彼得羅夫偷走了，而他對此無可奈何，可想而知偷竊在獄中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事了。除了精神上的折磨，囚犯普遍還受到肉體上的戕害。其首先體現(xiàn)在囚犯都要戴上懲罰性的腳，其危害在于會使囚犯行走困難，并且導(dǎo)致囚犯的雙腿萎縮變形。更荒謬的是，囚犯中的病患也要戴上腳，致使他們的病痛加深。除了腳，以鞭刑、棒刑為代表的各種肉刑在監(jiān)獄中則已經(jīng)完全病態(tài)化，與其說是懲惡揚善的手段，不如說是監(jiān)獄管理者彰顯自身權(quán)威和滿足施虐或報復(fù)心理的工具，不少囚犯因此被活活打死在刑床上。這些殘酷的肉刑和腳、鐵鏈一樣，無疑沒有實現(xiàn)法國哲學(xué)家米歇爾·福柯所認為的：“人們不應(yīng)從罪行的角度，而應(yīng)從防止其重演的角度，來計算一種刑罰。人們需要考慮的不是過去的罪行，而是未來的混亂。人們所要達到的效果應(yīng)該是使作惡者不可能再有重犯自己罪行的愿望，而且也不再有仿效者。因此懲罰應(yīng)該是一種制造效果的藝術(shù)。”［5]98在這樣嚴酷的環(huán)境下，大多數(shù)囚犯自然學(xué)會了找樂子。監(jiān)獄中的樂子往往和金錢密切相關(guān)，所以，這些囚犯全都愛財如命，為了搞錢無所不用其極—一在獄中走私酒水、開設(shè)賭場是家常便飯，他們甚至?xí)苯尤ヲ_、去偷、去搶其他囚犯的財物，而他們搞到錢后就會馬上去找樂子。囚犯所找的樂子主要是酒。酒在俄國社會一直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早在俄國方興未艾的時候，當時的統(tǒng)治者弗拉基米爾一世正為俄國物色一種適當?shù)淖诮绦叛觯瑏碜员＜永麃喌哪滤沽窒蛩枋隽艘了固m教的禁酒習(xí)俗。聽到這些之后，弗拉基米爾一世皺了皺眉，“喝酒”，他說，“是羅斯人的樂趣，不喝酒我們活不下去”［6]147。的確，俄國社會上到皇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不愛酒好酒，酒已經(jīng)滲透入俄國文化的血液之中，“即使在今天，俄羅斯人的飲酒文化也是以不要命的縱欲狂飲和過度飲用伏特加酒而著稱。”［6]155相比于普通俄國人，囚犯可能更癡迷于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會陷入一種迷醉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他們享受到了短暫的逃離現(xiàn)實的快樂和精神上的狂亂的自由，然后他們愈發(fā)迷戀酒，為了下一次的痛飲可以不擇手段來搞錢。這就形成了“搞錢一酗酒一為酗酒繼續(xù)搞錢”的無限循環(huán)，在這個循環(huán)過程中，囚犯主動追逐的實際上是一種向惡的自由和墮落的快樂。別爾嘉耶夫曾明確指出：“他所有的悲劇小說都是人的自由的體驗。人都是從造反式地宣稱自己是自由的開始，準備好了經(jīng)受任何苦難，實施一切狂妄行為，為的就是要感覺到自己是自由的。”［7]40“不僅有善的自由，還有惡的自由”［7]43囚犯為了體驗自由之樂從而無所顧忌、胡作非為，其底層邏輯是自洽的。

此外，監(jiān)獄中也不乏逆來順受的囚犯，前文提到過的蘇希洛夫就是如此。蘇希洛夫是“天生的乞丐”，他奴性十足，始終逆來順受，對他人唯命是從，缺乏獨立自主的人格。他與戈梁奇科夫此前并無任何交情，卻主動找上門來服侍戈梁奇科夫，聽候他的所有差遣，替他洗衣、沏茶、找東西、辦理雜務(wù)…在獄外他是地主家的奴仆，在獄內(nèi)他還是其他囚犯的奴仆，既可憐又可悲。魯迅先生曾在《摩羅詩力說》中評論英國詩人拜倫：“重獨立而愛自由，茍奴隸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視，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視所以怒其不爭”［]后人多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評價孔乙己，用這句話來評價蘇希洛夫顯然也是十分合適的。然而，我們還需看到，在奴性之外，蘇希洛夫或多或少還殘存著人的尊嚴，就像孔乙己在面對他人嘲弄他偷書時會為自己的尊嚴辯護，蘇希洛夫也會在戈梁奇科夫指責(zé)他拿錢不辦事時傷心至極、痛哭著為自己陳情，在那之后戈梁奇科夫也敏銳地察覺到蘇希洛夫?qū)τ诖耸聦⒂肋h不會寬恕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蘇希洛夫是一個矛盾的人，但他又具有強烈的典型性和普遍性，“這樣的人不只是普通老百姓中間有，就是各種社會團體、階層、黨派、報社、會館里也有”2]67。可以說，蘇希洛夫代表了一種廣泛存在的社會類型，陀思妥耶夫斯基對這類人既持批評的態(tài)度，又懷有深深的同情之心。

三、囚犯的三種命運

《死屋手記》講述了不少囚犯的命運，有的囚犯在獄中死去了，有的囚犯潛逃失敗了，有的囚犯則順利出獄了。

監(jiān)獄中有一個相當不起眼的囚犯，叫米哈伊洛夫，是個年輕漂亮的小伙子，但他患有肺癆，總是郁郁不樂，最后在監(jiān)獄附屬醫(yī)院中悲慘地死去。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說中使用了不少篇幅來描寫米哈伊洛夫之死。“正如囚犯們后來所說的，他仿佛是‘干枯’在監(jiān)獄里了”「2]206，可見監(jiān)獄真是個吃人的沙漠，讓一朵原本嬌艷的鮮花從此枯萎了，而他的徹底“枯死”則是在監(jiān)獄附屬的醫(yī)院之中，他并不是清醒且痛快地死去，而是神志不清地彌留了幾個小時之后才死去，這幾個小時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場漫長的“凌遲”。小說中對他死去時身體的描寫可謂令人毛骨悚然：“瞧著他那頎長的身軀、骨瘦如柴的胳膊和大腿、凹陷的肚皮、隆起的胸部、一根根外露著的青筋、滿身的骨頭架子，確實叫人感到可怕。他身上就剩下一個巴掌大的木十字架和一副腳了，看來那副腳很輕易地就能從他那瘦骨棱棱的腳上脫下來。”「2]206前文談到過囚犯即使患病，腳繚也照戴不誤，這讓患病的米哈伊洛夫更加痛苦；而米哈伊洛夫死后，那副腳卻可以從骨瘦如柴的腳上輕易摘下。這一幕，多有諷刺意味啊！醫(yī)院本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而監(jiān)獄的醫(yī)院卻如此缺乏人性，而米哈伊洛夫之死只是許多在監(jiān)獄中痛苦死去的囚犯的縮影。有不少的囚犯遭遇著同樣不幸的結(jié)局，而那些僥幸未死的囚犯也不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也許，下一個就是他們自己。

這些囚犯在獄中養(yǎng)了不少動物，如狗、馬等等，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一只受傷的草原鷹。這只草原鷹高傲而兇猛，曾自由翱翔于無垠的天空，所以它始終拒絕屈服妥協(xié)，拒絕被監(jiān)獄同化成“籠中鳥”，而它的表現(xiàn)也令很多囚犯對它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他們不禁感慨“它是一只自由而兇猛的飛禽，它是過不慣我們監(jiān)獄的生活的”[2]289。于是，他們決定放這只草原鷹離開，這只草原鷹即使翅膀負傷，也依然迫不及待地飛走了，它渴望自由并享受自由，這些囚犯對此也非常高興，仿佛飛走的是他們自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這只飛走的草原鷹隱喻著渴望自由的囚犯，也暗示著會有囚犯選擇像鷹一樣逃離監(jiān)獄。監(jiān)獄也的確出現(xiàn)了越獄潛逃事件，前文提及的囚犯A就伙同另一個囚犯庫利科夫，在一個波蘭籍衛(wèi)兵的幫助下從監(jiān)獄中逃亡了。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在小說中俗套地安排他們逃亡成功，他們不像草原鷹一樣幸運，不會有囚犯阻止草原鷹重獲自由，但監(jiān)獄的管理者和衛(wèi)兵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把逃亡的囚犯抓捕回來，他們很快被捉住，然后都挨了嚴厲的棍刑。和飛走的草原鷹比起來，他們依然是失去自由的“籠中鳥”，到了這里，這些囚犯身上的悲劇色彩更濃郁了。

《死屋手記》以戈梁奇科夫的順利出獄作為尾聲，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沒有選擇讓戈梁奇科夫直接傾吐“我渴望自由”“我想要出獄”之類的話，而是運用大量細膩真實的心理描寫，細致描繪了戈梁奇科夫在服刑的最后一年心急如焚地等待出獄的心理狀態(tài)。在最后的監(jiān)獄歲月中，戈梁奇科夫始終心神不寧，能夠弄到書看后更是悲傷于自己已經(jīng)脫離外界太久，對新名字、新的一代、新的活動家無比陌生，他十分渴望趕快熟悉這些新事物。這里無疑是很高明的心理描寫，凸顯了戈梁奇科夫急不可耐地想要出獄迎接新生活的心理狀態(tài)。當戈梁奇科夫真正出獄的那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細致描寫了他摘除腳的一系列過程：抬腳，放鐵砧上，轉(zhuǎn)動鉚釘，用榔頭砸，鐵掉落，戴上腳意味著“剝奪自由”，而摘除腳則代表著“解除束縛”，表明戈梁奇科夫從此刻起獲得了新生。相比前文提及的在獄中死去的囚犯和潛逃失敗的囚犯，他是個十足的幸運兒，他的出獄也讓我們從整部充斥著黑暗與悲劇的小說中看到了陽光般光明的希望。

結(jié)束語

《死屋手記》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一經(jīng)發(fā)表就引發(fā)了轟動，托爾斯泰在1880年9月26日致友人斯特拉霍夫的信中寫道：“我近日身體不適，一直在讀《死屋手記》。反復(fù)讀了多遍，不忍釋手，我認為在包括普希金在內(nèi)的整個新文學(xué)中，再也沒有比這本書更好的書了。”［2]5《死屋手記》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創(chuàng)作歷程中起到承上啟下作用的作品，之后創(chuàng)作的《罪與罰》《白癡》《卡拉馬佐夫兄弟》都可以看到《死屋手記》的影子。譬如阿列伊應(yīng)當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善良的小兒子阿遼沙的原型。縱觀整部《死屋手記》，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終是以悲天憫人的情懷來書寫囚犯。在他的筆下，這些囚犯從來不是僵硬呆板的、罪惡的符號，而是生動立體、有血有肉的人，和普通人一樣會痛哭、會歡笑、會有種生命的欲望。在尾聲處，他還讓戈梁奇科夫提出了最終的拷問：“這些人都是一些不平凡的人，他們也許是我國人民中最有才華、最強有力的人。然而，他們那強大的力量卻白白地被毀滅掉了，被瘋狂地、非法地、無可挽回地毀滅掉了。這是誰的過錯呢？這究竟是誰之罪？”［2]346小說雖然沒有明確指明是誰之罪，但小說處處都揭示了落后的社會制度，或者說是殘酷的社會環(huán)境讓“人”異化成“非人”，迫使他們走上了犯罪之路，這些囚犯本質(zhì)上是“不幸的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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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湘潭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