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清初關中學脈詩冊》作為明末清初關中文壇的重要歷史文獻,凝聚了遺民群體的精神氣節與文化堅守,是研究明清鼎革之際學術傳承、士人心態與藝術嬗變的關鍵載體。本文以康熙四年(1665年)七幀綾本詩冊為核心,聚焦傅山、李因篤、宋振麟等關中遺民文宗,通過文史互證與藝術分析,揭示其在動蕩時代中的學術選擇與精神追求。詩冊以山西布政使司參議陳上年之兄陳大來為受贈對象,串聯起關中與山西遺民群體的交游網絡,展現了傅山“四寧四毋”美學實踐、李因篤“任俠尚義”的學術品格,以及關學“經世致用”傳統的延續。作為存世罕見的遺民手跡孤本,其詩書合璧的形式不僅填補了關中詩派與關學研究的實物空白,更以墨跡實證了清初士人“隱于研田”的文化抗爭,為解讀遺民群體的精神世界與藝術表達提供了珍貴的一手材料。
一、遺民之節,關中文壇
社易祚,有人選擇了妥協,成功轉型,成為新朝名臣;有人選擇了以死守節,以一死名其學術之大,成為忠烈之士;有人選擇了隱逸,此身愿成首陽之志,大節不虧成為一代隱逸。聚焦關中文壇,如太華之蒼峻,黃河之激勇,以弘道之重任不辱名節,特立獨行于易代之秋,無畏生死不計貧困,潛心務學提正人心,再次向世人詮釋了何謂學問之大?何謂生命之重?傅山,“抗詞不屈,絕粒九日幾死”,倡明學術于末世,提斯人心于當下;李因篤,恪守程朱之學,不損氣節負重而行,不失學問之大,操守之貞;宋振麟,關學之傳,篤志勵學,得知行合,孝感動天。顧炎武云:“竊聞關西士,自昔多風尚。如君復幾人,可愜平生望。”
本套《清初關中學脈詩冊》由清初關中文壇及遺民中堅人物組成,共七幀,全為綾本所書,具有明顯的時代烙印,分別為:傅山、李因篤、劉漢客、張鼎鈺、劉大來、田約生(田宏量)、宋胤麟(宋振麟),創作時間在康熙乙巳(1665年),所書內容為交游詩賦,所贈人是山西布政使司參議陳上年之兄“陳大來”,二人是關中文壇與遺民群體的重要連接者與接濟者,延譽了他們的文學聲望。本冊對于考察明清之際關中遺民、詩社、交游、關學發展及遺民個性化書風成因等都具有重大的研究價值(見圖1)。
清初關中士人階層因在戰亂中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所以形成了一個較為龐大的“云游入幕”的遺民群體。“云游入幕型”指“既不與新的政權發生直接的關系,為生計所迫,又同新貴們保持著一定的私人關系”,這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正是本冊中的李因篤。
二、篤志經學,任俠之風
李因篤,明崇禎四年(1631年),出生于陜西省富平縣,作為世家子弟,他秉承家學、嚴守父志,李自成稱王西安時,他毅然脫掉賊寇強加的官服,誓與賊不兩立;明亡之后,他甘貧守志結交遺民,游走于塞上結交義士,誓與清廷抗爭到底。他是關中學派進入清初之后的重要學術大師,與顧炎武、傅山、朱彝尊等為摯友。他性格豪爽,有任俠之風,愿為朋友以生死相許。當顧炎武深陷牢獄之時,他“冒暑入都,行三千里救之”,肝膽相照,不計個人安危為友人鳴冤,震動全國!當聽聞顧炎武馬前失足客死他鄉之時,他不遠千里為其收尸,真情永駐,可謂有情有義的君子。
順治五年(1648年),李因篤告別故里,出外游學,經友人蘇生紫、趙一鶴推薦,抵達代州,在知州陳上年(字祺公,直隸人,順治六年進士)家任塾師。“祺公(陳上年)視為畏友,投契之深,有同骨肉。天生以是無內顧憂,而益肆力于學。及祺公備兵雁平,攜以入代,復為俱橐資游。圭組之英,蓬華之彥,俱與交歡。傅青主(傅山)、顧寧人(顧炎武)、朱錫鬯(朱彝尊)輩,尤以古道相砥礪。”[1]
三、年譜實錄,大來其人
根據本冊劉漢客的題款紀年“乙巳仲夏”,成于康熙四年(1665年),此時的李因篤35歲,迎來了一位聲名遠揚的學術巨擘——傅山。明亡之后,傅山隱居山西太原,長期致力于學術研究和藝術創作,當時南方遺民為躲避清廷迫害,常常不遠千里來山西投奔傅山,很快,山西太原一代形成了以傅山為中心的學術圈子。其實早在康熙二年(1663年),傅山就與李因篤結識,康熙三年(1664年)李因篤到太原拜訪傅山,在崇善寺舉辦文酒會推傅山居首席,有《席上呈傅征君》詩,稱贊傅山“燦燦紫芝存古調,番番黃發長明車”。傅山也作詩奉贈,而傅山也回贈以《為李天生作十首》,康熙四年(1665年),年已花甲的傅青主在侄兒傅仁的陪同下,風塵仆仆地進入關中拜訪李因篤,并在此停留了一個多月。
查吳懷清《關中三李年譜》之《天生先生年譜》,在“陳上年行狀”散見記載:“康熙二年,顧炎武造訪傅山后游雁門,結識李因篤及陳上年,并寄信傅山介紹二公,傅山即于此年寫信于李因篤,李因篤于康熙三年(1664年)拜訪傅山。”康熙四年初(正是本冊的創作時間),傅山有《與戴楓仲書》言到陳上年:“弟自雁門歸矣。天生寄書一函,扇一握,付許價將上楊伻將九月盡間始還,問之曹秋老客韋君也。陳祺老正自不俗,所以與天生相得之甚,非偶然也,非偶然也。菊種二種附上。楓仁兄。弟山頓首。”
在《天生先生年譜》卷六,亦有記載:“康熙四年乙巳三十五歲,春從陳祺公(陳上年)展覲取道大同經易州、淶水、涿州、良鄉抵都,叩謁十三陵,出都經保定返代……自保州旋代,欲寄陳大來先生三十韻兼介初度一首。”
李因篤于本冊詩后題:“春日過保州言謁,大來先生晤,季昭翩翩自喜,坐隱數人可交也。適得連詠致之佳,此想長松下當有清風耳。”上述年譜的記載內容與本冊的創作時間、地點、人物關系吻合,“保州”為今河北“保定”,為燕趙之地,是幕主陳上年的故里,因陳上年有賫捧之役,李因篤開春入燕,會晤了其兄陳大來,“連詠致之佳”應是年譜“欲寄陳大來先生三十韻”中的數句。
四、坐隱遺民,關學大興
《天生先生年譜》卷六,吳懷清考記:“《畿輔志》陳大來名泰,詩以孝行稱,陳祺公之兄,《山志》陳祺公與余以翰墨相往來幾四載矣,而實未識面。戊申秋(注:吳懷清考‘戊申秋’,依據是陳大來康熙六年裁缺歸里,應在保定時為多,是為誤考,應于本年‘乙巳’。)余至保定始獲晤,對朝夕相聚因并識,其兄大來公,居官有才,有守,而豁達,大度不可一世。政事之暇,博覽群籍,尤好交游,慷慨然諾,有古人之風。

1.本幅《清初關中學脈詩冊》
其居家則內外大小事皆大來主之,祺公事之唯謹恂,恂若儒子夫身列外臺位,非不高年逾不惑,非不長而能守禮,若此可謂賢矣。”[2]
“坐隱數人可交也”,“隱”為明清之季遺民的一個特征,易代后隱于鄉野而不履城市與吏庭,實為大多數明遺民以此遠離新朝政治而“處”的一種方式,是避世與避難的合一。顧炎武稱:“古所謂義士不合于時、以游為隱者。”
坐隱數人唱和賦詩的活動,謂之“遺民結社”,明社傾覆后,遺民結社甚多。“明社既屋,士之憔悴失職,高蹈而能文者,相率結為詩社,以抒寫其舊國舊君之感,大江以南,無地無之。”[3](楊鳳苞《南山草堂遺集》)其時,不僅大江以南,就是大江以北,乃至黃河以北,也多有結社之舉。[4]
事實上,關中地區夙以文化底蘊深厚、文學藝術興盛而著稱。自宋代張載開宗立派以來,綿綿不絕七八百年,被學界公認為“關學”學派。文脈賡續,時有異彩,至明末清初之時,關中再度出現了文學興盛的局面。清初鈕琇《觚賸》一書率先提出“關中詩派”[5],乾隆年間學者王鳴盛贊譽為“三秦詩派”,代表著陜西文學的繁榮期。
五、天生詩宗,書跡世罕
《清初關中學脈詩冊》中,李因篤本幀創作時期,正是其在“雁門數年,益發奮讀《六經》及濂、洛、關、閩諸大儒書,所著詩文益高古精髓,名播海內,一時騷人詞客,趨之若騖,至邸舍不能容”。他廣泛結交文人豪客、理學名賢、達官貴人,為文學詩詞的精進期。
康熙四年(1665年),在傅山等人的帶動下,李因篤迅速成為學術圈中的重要人物,聲名遠揚。傅山曾在《霜紅龕集》中有《為李天生作》五古詩一首,盛贊李因篤的文學才華,他寫道:“南山寒天地,不屑小峰巒。灌薄冥蒼翠,神仙謝羽翰。心原滂浩綽,膽起大江寒。何事亭林老,朝西擬筑壇。”“近日文章之事當推天生為宗主,歷敘司此任者至牧齋(錢謙益),牧齋死而江南無人勝此矣。”[6]
在與當時這些學術大家的交往中,李因篤的學術研究也得到了提升,逐步接近大師氣象。在顧炎武的提醒下,李因篤開始對漢詩標注音韻,與此同時他在金石、經學方面的造詣也日益精進。這一切完全仰賴于陳上年的鼎力支持,沒有陳上年,或許成就不了李因篤。陳上年,真乃季因篤人生路上的貴人和知己。
康熙初年,京師文壇巨碩龔鼎孳曾題贈李因篤匾額曰“西京文章領袖”,當時學者汪琬亦稱:“當代未嘗無可師之人,其經學修明者,吾得二人焉,曰顧之寧人(顧炎武),李子天生”。[2]
李因篤的書法,自前館藏僅見一件,為浙江省博物館藏《行書古體詩卷》,綾本書寫,內容為:“湯使君荊峴先生家辰有年,名所居日潛薈,應韶北上,命因篤為詩紀之,病中勉賦古體一首,凡四百字。關中李因篤子德頓首稿”勞繼雄《古代書畫鑒定實錄》標記為“真跡”。經比對,《行書古體詩卷》所書與本冊李因篤的書風、落款也極為一致,互可參見。
六、隱于研田,學術高峰
傅山是遺民畫家極具代表性的一位,他是明朝遺民,也是一名具有堅定立場的前朝臣子。他注重個人氣節,拒絕與清政權合作,絕意仕途,隱于研田,將亡國悲蒼凝于筆端,專心致志從事繪畫實踐,是“晚明狂放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山西文壇的代表人物。
創作《清初關中學脈詩冊》時期,是傅山書法的成熟期。詩詞上傅山的一首“既是為山平不得,我來添爾一峰青”可謂豪氣沖天、壯志凌云,正是本年傅山帶病游關中登華山,其侄子傅仁陪同并拜訪好友李因篤所作。
本篇詩文整體呈現出一種較為平寧、時而唯美之感,如“晚得為圖趣,家余種竹田”指隱逸之樂;“落月粲賓逢”“北斗簪纓地”以“落月”“北斗”唯美之象,形容聚會之人人品高潔如皓月,家族文化傳統悠久顯赫,實則“發幽闡微”“考論結合”“文史互證”,如“南陽月旦篇”,典出“月旦評”。東漢末年由汝南郡人許劭兄弟主持對當代人物或詩文字畫等品評,評的是諸君的“詩詞水平更是人品”。“虞芮會中還”出自《周本紀》“虞芮罷爭田”之事,大意為:虞、芮兩國之君相互爭田,久而不決,于是便找西伯評判。入周之后,見到人們互相禮讓,相形之下,感到慚愧。二國君便說:“吾所爭,周人所恥,何往為,只取辱耳。”遂還,俱讓而去。所以此首詩,我們可以窺見聚會之人是注重個人操守的氣節之士,詩詞守于儒家傳統文學觀,不會置“詩教”于度外,用詩文暢神悅志。
七、四寧四毋,藻鑒書印
傅山本幀以行書為主,相較“二王”的儒雅,顏真卿的舒暢流麗,精力彌漫,傅山行書勝于“氣骨”,風格之古拙蒼勁,無不體現著“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的美學追求,顯系傅山晚年行書杰制。
與本作的面貌、創作年份相近的便是傅山書藝精粹中的一件《丹楓閣記》。順治十七年(1660年),傅山好友戴廷栻夢中和一些身著“古冠裳”(意即明朝服飾)的人在一個小閣樓中聚會,閣名“丹楓”,醒來后依夢中所記修建了丹楓閣,并寫了一篇《丹楓閣記》以記其事。丹楓閣建成后,許多碩學大儒、反清志士常在此集會,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傅山、顧炎武、白孕彩、薛宗周、閻若璩等。后來,戴廷栻請傅山書寫了樓匾和《丹楓閣記》文章。
傅山于順治十七年(1660年)所書《丹楓閣記》。《丹楓閣記》共有兩種:真跡本為黃絹本,共8頁,前7頁每頁7行,最后1頁8行,每頁縱約24.5厘米,橫約13.5厘米,現藏山西博物院;臨本,現藏遼寧省博物館。
兩作通過字跡比對,字形、書風和用筆習性完全一致,通篇看兼有顏真卿、柳公權與“二王”行書氣韻,筆畫圓潤而勁健,寓剛于柔,結體寬博而充滿秀逸之氣。這類書風在傅山存世書法中非常稀少。傅山年輕時好學趙孟顓書法,明朝滅亡之后,國恨的沉重負荷讓傅山在書法上也開始尋求轉變,曾侍宋元二朝的趙孟顓書法被他指為“無骨”,在平定叛亂中為國捐軀的唐代書法家顏真卿的書法開始被他推崇并反復摹寫。也正是在這一轉變過程中,傅山提出了著名的“四寧四毋”理論“寧丑毋媚、寧拙毋巧、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本幀也正是他“四寧四毋”理論下以書寄情的重要依托。
傅山題款后鈐白文方印“傅山之印”,此印參見《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第1218頁第5枚,兩印經核對無誤,為同一印所出。題詩前端另有一枚朱文長印“允經閣”,是目前發現傅山印譜中未收錄的印文,可填補印鑒為后學所參。“允”,《康熙字典》釋“允”作“信”也。《說文解字》注“任賢勿二是為允”。傅氏一門以治《春秋》傳家,傅山博通經史諸子和佛道之學,李因篤《得傅征君信》中稱贊傅山曰:“不卜同舟瞻郭泰,徒知中論擬王通。”而李因篤與顧炎武皆主張“經世致用”,主張“師古不泥其意,用法不求其人”,《清初關中學脈詩冊》創作前后,傅山隱居太原城南之松莊,與顧炎武(康熙二年訪)、李因篤(康熙二年至四年,兩人互訪),往來談經論道,故而或是此齋名的由來。
八、諸家淺鑒,墨跡孤本
本套《清初關中學脈詩冊》中的“甘泉宋胤麟子禎”,原名“宋胤麟”,古籍中把“胤”更改為“振”,為“宋振麟”。“胤”字的更改,乃為清代避諱制度。1722年雍正帝胤稹即位后,為避名諱,除自己外,其他皇兄弟都避諱“胤”字而改為“允”字排行,雍正時古籍中“胤”字都有不同程度的更改。而創作本冊時為康熙四年,還未有此字避諱,故而所書本名“宋胤麟”,這也是墨跡本與古籍版本最大的不同之處,以墨跡本證版本之學,若非此,后人豈知“宋振麟”原名乎!
錢林《文獻徵存錄》卷一記:“宋振麟,子禎,陜西淳化人,恩貢生,母病目盲,振麟曲意事之,日夕以舌舔其目,三載,母目復明,人咸異之。為學博雅,既而與同邑姚開先、羅萬藻討論性命之學,更部檄授教職辭。康熙十七年,舉博學鴻詞,亦不起。所至人事之為經師,有《大學》《知止》《義說》《二程語錄寶鑒》及詩文若干篇。”
宋振麟是“關中詩派”的主要人物之一,亦是“關學”的薪傳者。被后世推崇的中國最具全象的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即是關學創始人張載所說。《清史稿·儒林傳》在總結清代關學時寫道:“關學初以馬嗣煜嗣馮從吾,而(白)奐彩、(黨)湛、(王)化泰皆有名于時淳化宋振麟,皆篤志勵學,得知行合一之旨亦能接關中學者之傳。”[7]
《天生先生年譜》卷六記載:“康熙四年乙巳三十五歲,自保州旋代有《石生子禎兩君至雁門夏日云岫亭限云字一首》。”“石生”為“劉漢客”,“子禎”為“宋振麟”,二人為詩友,李因篤稱:“二君皆酒徒,嘗集土橋寺酒后賦詩,劉夜半得奇句,群呼叫絕。”年譜與本冊中宋振麟所題“旗蒙大荒落季夏”與劉漢客所題“乙巳(1665年)仲夏再過雁門尋得苦暑甚潦草其鑒我于筆墨之外”,時間一致。同年的夏季,石生與子禎兩君訪陳上年府,還書就此二詩賦,呈給其兄陳大來先生。
清人劉于義《陜西通志》卷六十一,記:“劉漢客,字石生,宜川人,順治甲午(1654年)貢生,少倜英邁,博極子史,為文深奧古卓,詩歌,書法皆絕,人性剛方,不容人過,然樂與人談詩文及古今興廢,娓娓不倦,交游盡一時名宿,修陜西通志,所著詩文多行世。”[1]
《清初關中學脈詩冊》中,另有“田約生”“劉大來”“張鼎鈺”各一幀。田約生在《天生先生年譜》中記為“田宏量”字,田宏量,資料缺失待考。李因篤《受祺堂詩集》多次為其賦詩,稱“約生”為“表兄”,如《奉答約生表兄聞余過軍都二首》《送約生表兄西歸一首》《約生表兄近詩斐然喜賦短句一首》《送約生表兄歸里新婚二首》等。田約生在本冊中所題款“荊門田尊儉約生”。荊山位于陜西富平、三原、閻良三地交界處,與李因篤祖籍一致,皆陜西富平人。另屈大均有《別田約生》三詩,詩中離別場景,情感真摯,充滿離愁別緒,可見他們兩人關系莫逆。
劉大來,字六茹,山東荒州人,李因篤有詩《贈劉六茹一首》《傅徵君書至知六茹在太原即遣相迎一首》,顧炎武因“黃培詩案”深陷牢獄之時,李因篤“冒暑人都,行三千里救之”,李因篤所作詩句中提及此人,“徘徊違魯傅(劉六茹新故,未能往吊),邂逅合秦箏(鄉人閻天木以事滯山左)”。屈大均有詩《慰劉六茹病》稱:“吾道宜多病,棲遲及暮年。同心溝壑盡,受命雪霜偏……”以上所知,劉大來與顧炎武、傅山、屈大均皆摯友,通過詩句內容來分析,此人定非泛泛之輩,還待收集資料,進一步考證。
“張鼎鈺,順治三年貢士,授定西訓,誅茅筑室,糾諸生講業其中,盡傾先世之遺資佐供具”,其任職五原時“士有來學者,則躬自教之”。
《關中三李年譜》卷六:“《韓城志》,張鼎鈺,字羅南,以明經貢太學,授定西訓,導兩權邑篆,調五原令,陳祺公備兵固原,交甚篤,祺公移雁門,羅南亦出宰蜀威遠,以奏計訛誤,逮西曹久,始得直乃歸《二南遺音》,羅南從學文太青(文翔鳳)、左蘿石(左懋第)之門,國初以明經宮固原學正,令蜀之威,遠有治績,著《淼園集》。”
年譜記載所知,張鼎鈺與陳上年交篤,從學文翔鳳與左懋第。文翔鳳,字天瑞,號太青,陜西三水人,萬歷三十八年進士,終太仆寺少卿。文翔鳳對傅山有知遇之恩,傅山十五歲應童子試時,以第一名的成績被當時山西提學文翔鳳錄為秀才,傅山、韓霖、李建泰等都是文翔鳳選拔出來的人才。他對傅山有極大的影響,文翔鳳后因彈劾魏忠賢,被罷官回籍,傅山寫了《大音》詩,贊頌文翔鳳的胸襟和正義感。
張鼎鈺本冊所書面貌,章法疏朗,真草重骨力,摻雜了不少“二王”筆法,奇崛突兀之態似又得傅山書風的影響。論及張鼎鈺、傅山與文翔鳳淵源,兩人或為同門,暫待進一步考據佐證。
九、雪泥鴻爪,要言妙道
康熙十八年(1679年),一代藝術大師、思想家、學術大師傅山從山西遠道而來,拜訪林居鄉野的李因篤,故友重逢把酒言歡,吟詩作畫其樂融融,李因篤盛贊傅山的書法可與王羲之相比肩:“太原工書軼鐘王,垂老苦節凌岳瀆。”同時,顧炎武也在這一年返回富平,他們一起在華山論道,建朱子祠祭拜先圣。幾位儒學大師齊聚一堂,為關中學子闡明諸子要義,勉勵士子為正學,救人心,補世道。
結束語
《清初關中學脈詩冊》作為康熙早期的關中文壇及遺民中堅人物的唱詠詩作,又為綾本書就,十分罕見。于書法論,李因篤傳世書作除浙江省博物館藏《行書古體詩卷》一件外,本幀為目前民間僅見的書法真跡。關中學脈的宋振麟、劉漢客、張鼎鈺、劉大來、田宏量、宋振麟,更是未見傳世書跡。傅山“四寧四毋”理論下以“二王”與“顏柳”合二為一的行草,世罕其儔,“蓋物稀為貴,理應然也”。于學術論,以關學立身,重塑中國文人的家國情懷。在傅山、李因篤、顧炎武的影響下,陜西富平人文氣象倍增,一度成為“關學大興”的圣地。于氣骨論,明代多出直言諫諍之臣,他們為堅守氣節,無懼生死,進入清代后,直諍之臣卻很少,君臣之間也多了些奴性。而當翻閱本冊,慢慢穿越歷史的時光,那個由漢人建立的最后一個大一統王朝,不遷都、不納貢、不和親、不稱臣,“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們的臣子,在鼎革之后隱逸山野,安貧樂道數征不起,永葆氣節不為五斗米折腰行走在字里行間中,熠熠生輝、照耀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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