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態書寫
現代化的進程讓文學必然進入到具有反思精神的生態書寫。它不是創新,而是科技時代的立場選擇,是人類學和社會倫理學推動文學創作瞄準這塊聚焦的靶點的結果。為此,也可說,何建明近年有關生態書寫的系列報告文學是時代的產物。
閱讀《德清清地流》,從開卷到掩卷,有幾個詞始終在心間閃爍,先是“綢”與“滑”。綢,作為帛中上品與貢品,是勤勞、歷史與智慧的凝聚。滑,按《說文解字》注釋,是流利,而流利在《辭海》中的解釋是“流暢而不凝滯”,這也正似作者觀察到的一點:作為歷史的莫干山與下渚湖,美在德清已經存在數千年了,然現代化發展進程中帶來了負面效果。怎么辦?那就是后來的幾個詞:“水德行香”的“行香”和“清朗生輝”的“清朗”{。始于南北朝的行香之禮,作者給予了前綴“水德”,這已不是名詞,而是運動之后的一種頌德與厚報。如此,這個行香,既是“治理”,“還大地人民于綠水青山”,又是保護莫干山的開發,也是為了讓小鎮與國際接軌。說“科技道行”,是因為德字于商代甲骨文言,形狀上從一行,是“從直,遵行正道”,而地理上的開發,正是憑借德清得天獨厚的山水地理優勢,行新時代科技開發之正道的尚德之舉。所以,作者于最后關于德清的創作中,突然蹦出“水德行香”,是大手筆,也是對德清這方水土的一個文學上的新詮釋。由此,“清朗生輝”的莫干山,不僅與下渚湖同時生長,還在自我的陳跡中有了新的依托,也正如作者在尾聲中所說,“邂逅你是風華與浪漫”[3],不把浪漫建筑在空虛的遐想中,而是筑實在風華上,“你活在哪個地方,那個地方的富與窮,美與丑,將與你的人生和生命有著密切關聯”[4。《德清清地流》的宗旨,也在這里亮了出來:“那么我真的特別想在‘莫干溪谷’停下來,留下來和居下來,直到生命結束那一刻。”β三個“來”和“生命結束那一刻”,是生命對青山綠水的一種最終依戀,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一聲吶喊,這使作品增添了人文色彩。就此,《德清清地流》也就跳出了單純書寫德清的視野,成為一種生態書寫。這是人與自然、地理的一次對話,也是作者的創作與他所創作的內容發生審美的過程。
二、以思想的方式進入創作
《那山那水》是以思想的方式進入文學創作現場的。它也是一種承擔歷史生命的寫作。這既是文學與生態的關系,也體現了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文學,或許會因生態之變而異;文學,也指向生態之弊,從而去激活生態的新生,以及重塑社會發展,自身也在這個過程中重新壯大。這正如戴維·默里所說,“土地有自己不可抹煞的故事,但是必須由真誠的作家來閱讀和重述”[。是的,在特殊的歷史時期,作家的文本遠遠高于一個史官的記述。1912年4月3日,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大門口,有一位準備演講的75歲老人約翰·巴勒斯,面對六百多名來自不同國家的孩子,老人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不要去博物館里尋找自然。”8因為一只被打死并被做成標本的鳥,已經不是一只鳥了,在你頭頂飛旋或在樹林里追逐喧囂的鳥,才是真正的鳥。面對安吉礦山項目對鄉村的破壞,習近平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一句話,將何建明先生的文學創作,引向了新的歷史語境。而在敘述礦山與鄉村的歷史與令人怵自的現狀時,作者也將自我置于歷史中,將生態現狀置于山村人、社會與倫理之間。這無疑是作者跳出一個旁觀訪問者的視角作出的尖銳的提問和深刻的沉思。所以《那山那水》的創作,正是作為作家的個人與歷史、與現實的山水,與宏大的政治歷史視野所構成的靈魂救贖式的詩意呈現,是報告文學自身在與新時代歷史碰撞中得到的新生。它留給我們很大的思考空間,讓我們能在其中進行暴風雨般的追問。所以,它也是歷史在寫作中又一次被激活的一個典型案例。
之所以說它以思想的方式進入創作,是指作者往前翻過曾經瘡痍在目的篇什,面對當下重現綠水青山的美景,他開始思考個人(家庭)與自然土地的關系,又看到人類文明與生存發展的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山那水》以人的名義回歸自然。作者開篇卷首之言,即以歷史上的三個節點:井岡山的會師、安徽鳳陽小崗村分田到戶、習近平總書記在余村的“兩山理論”,作為文本創作的思想要旨。第十四章對西苕溪的描述中,作者把她的品相、特質,以歷史的眼光和當下的審美娓娓道來,那“遠的青山,近的綠水”的描述,怎不讓人心癢癢。而中間段的對話,既是現實與自然美景最好的融合,也讓鄉村改革與建設的意義在這一對話過程中呈現出新的所指。這個新的所指,是具文學與社會學雙重意義的。這部報告文學作品讓人們在面對山水與自身的生存必須要作長遠的思考。在書的結尾,作者又著意凸顯建設生態省的戰略構想和隨之呈現的“天人合一”的傳統理念。這一份沉甸甸的思考,正是作者自開卷到收尾始終都在思考的,它讓我們在閱讀文本時,又一次感受到青山綠水對現實的巨大意義,更可感受到時代的焦點和文學的亮點。《那山那水》的文學性有現場感和社會性的審美價值。對整個中國而言,生態文學于新時代建設發展有著啟迪與助推的作用,《那山那水》就是這方面的典范。
作為文學文本,《德清清地流》和《那山那水》為我們提供了溢出文學自身的極具價值的“三是”。
三、溢出文學的“三是”
第一“是”,我們是在絕對的意義上遵循自然,還是應該在接受自然指導的意義上遵循自然。這里面有個悖論,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條件,但人類又會在生存的發展中去自毀生存的條件。人類是有選擇性的高智商動物,在選擇中人又具有預見性,但這種預見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實踐之中產生的。所以就絕對與相對而言,我們似乎應該以相對意義上的遵循自然為是。說相對,是因為人類在依賴自然時,還要在一定程度和范圍內改變環境。在社會學上環境高于純自然。問題的癥結是,這兩者的關系該如何平衡。這就涉及一個倫理意義上的遵循自然的新思考,即作為自然的人,該如何在發展中尊重和保護自然。睿智的報告文學作者決不會在此以解釋政策文件的方式去充實文本,凸顯其重要性,而是會以文本中的事例作文學的獨特性思考,這也是一部好的報告文學作品讓閱讀者能得到的獨特反應(感受)。它讓文字不說理,卻又能讓讀者極為自然地去對應思索現行政策和人的作為,在多元視角與求疑對比中作深度思考。作者在此踐行的,是馬克思主義唯物論的歷史辯證法。
第二“是”,在《德清清地流》和《那山那水》中,作者將至關重要的思考,不時地展示在他的筆端。如在《德清清地流》中,借余平伯的話引出“對一方土地而言,德更不可輕失,失者山不再是山,地不再是地,王更不可為王,江流不再為清水綠波”[o]。在書中,“裸心”是愛山護山又依它而存在的一種理念。“樂水”是水的質度,是人心道德的高度,這有朱鶚可以作證。這樣的補充性的文學訴說,昭示著“德”是本書的宗旨。如何讓它在當下追逐物質享受的社會中,能“清清地流”。這并非政治性解讀,也非意識形態的宣傳,而是文學在倫理道德中清清地流。它是一個新意境:德清清地流。它讓人在這里又一次與時代面對面思考,把人對待山水的態度提到是與非的高度,從而有了更為明晰的人文指向。它讓報告文學不再是單純的文學式的報告,而是在回應時代中又具有新的超越性。
第三“是”,在《那山那水》中,是“生態公民”俞金寶,是保護黃浦江源的“生態村長”任衛中,是讓“每年800萬公頃的森林版圖不再消失”的陳家興,是“竹重如金”的護衛理念,以及視一片葉為天的安吉茶農代表春花一家,是宋昌美與葉海珍們,是號稱“白茶之父”的劉益民。作品對發展政策下的村民與自然環境、社會與人的新思考,是一種新審美主義,它以人物的獨特性發聲。它宛若彼岸之觀,卻又一劍封喉式地直抵要害。同時,它也在告訴大眾,時代氛圍正在發生變化,人們應對生態的認識與對環境的重新理解,已漸漸滲入生命的健康行程之中,真正言談發展的社會莫不如此。這正是何建明報告文學中與眾不同的手法。我們還可以在他系列的報告文學作品中找到大量的佐證。它讓我們的審美觀念在暗中改變:我們今天讀報告文學,不僅是一種文學享受,還是一種了解社會的途徑。這無疑豐富了報告文學的時代性,同時也體現出超出報告文學本身的社會意義與價值。
四、獨特視角下的深度挖掘與新氣象
《忠誠與背叛》和《爆炸現場》,是何建明先生以新的敘事手法撰寫的兩部經典文本。
《忠誠與背叛》一開頭就把讀者吸引過去:“1949年,北京和重慶出現了巨大的反差。同是秋日,前者早是旭日東升、霞光萬丈,而后者卻迷霧重重,陰氣壓天,到處籠罩在驚恐與血腥之中..”隨著楊虎城將軍一家6口被殺害,血染的紅巖也通向了更陰森的深處。在細述了獄中難友臨死前表現出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的大無畏氣概后,作者的筆鋒一轉,以直搗黃龍的方式,把要害問題直接提將出來:白色恐怖下的中共重慶地下黨組織,為什么會受到這么大的損失?這就是本書的題旨之一:背叛的代價![2]忠誠與背叛問題在書中的提出,是在政治學與人類學的視野下,將歷史重新帶回到它自身去審察。“甫志高式”的叛徒(包括徐孝文)在被敵人槍殺的最后一刻,為什么又喊“中國共產黨萬歲”?[3作者不是粗暴地將叛徒一棍子打死,而是讓人物真正回到了歷史處境,凸顯報告文學的特點。而“女人無叛徒”一章中,女共產黨員對黨的事業的忠誠,正是源于她深蘊在母性中的大愛,是柔情中的一座精神堡壘。這是作者為我們在書中所作的美的形象的分析,卻分明又是文學文本之外的一份具有理論高度的現象學分析。母性的“大愛之忠貞”道出了母性研究中被遮蔽的閃光點。她們在知恥上“比男性更要面子”[4],我更把它歸納為女性的美學品格,是中國女性特有的一份中華傳統美德在特殊境遇中的獨特綻放,是在殘酷環境中剛烈與良善升華起的眩目之光。《忠誠與背叛》不僅還原了當年紅巖革命烈士的歷史真實,也給歷史開掘出值得進一步去深入挖掘的金礦。
《忠誠與背叛》展示了作者對“背叛”的多元思考。如本書的尾曲中涉及的兩個人物羅廣斌和王樸,均出身于富豪家庭,其中羅氏的哥哥還是國民黨大官。還有豐煒光、陳俊卿等非無產階級出身的青年,一樣經受了生死的考驗,一樣堅定地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并無畏地獻出了生命。這種對本階級義無反顧的背叛,正是服膺真理、忠誠信念的杰出表現,而這表現之所以真實、鮮活、動人、震撼,正是因為還原了一個人的認知、理想與思想發展的軌跡。它賦予了“忠誠”更廣更高的涵義,也讓“背叛”有了新的內容,它同樣涉及文學作品人物靈魂的黑暗與光亮。作者告訴我們,報告文學的核心是書寫角色的復雜和豐富,它打開和提升的是我們更廣闊的視野和思想的境界。
如此深意也出現在《爆炸現場》中。“許多時候我在反省自己:這個悲慘的爆炸現場的事實,是不是就該帶著濃烈的感情去向世界呈現呢?”[15]思想在爆炸與火海的殘跡中一次次“爆炸”和燃起“火海”,思想又在一具具被“剝離了生命的鬼魂與幽靈”的白骨前催發出一種生所未有的“嗅覺、視覺和情感的透徹性”[]。作者讓自己重新“在場”,作者讓自己的靈魂在余灰與焦土中又一次竄入了火焰與爆炸的氣浪之中…作者采訪時提到“時常掛在我的眶內眶外”的“熱的眼淚和冷的眼淚”]:熱的眼淚是消防隊員化為灰爆的肉身之津液,冷的眼淚是良知對這場巨大災難的千萬次追問。是的,《爆炸現場》的價值,不僅是對消防隊伍在這場極罕見的特大事故中呈現出一個個壯麗形象的追述報告,更是對造成這場災難的那些人、那些事,以及與之相關聯的各個環節,進行無情的鞭撻和尖利的責問。在敘述日常事件、平常人物和介紹相關數據時,它沒有回避報告文學作為“報告”的契約。它讓我們看到了文學的巨大力量:報告文學作家面向的不僅是天津港爆炸這么一個血淋淋的“在場”,而是面向全國和世界,在向死而生中作著“在場”的報告,并讓這份報告以不遮蔽不掩蓋的態度,走向更明朗的新的認知。更重要的是它讓爆炸后的不確定狀態變成有價值的經驗。
伊曼努爾·列維納斯(Emmanuellevinas)在他的《倫理與無限:與菲利普·尼莫的對話》中,曾就“他異性”對愛欲作論辯,說“愛欲的他異性也不限于相互比較的存在者之間由于屬性之不同而產生的那種他異性”[8。這種愛欲在《爆炸現場》的作者筆下,是當臉部被燒成沒有形狀的巖強奇跡般地復活,他的下身已經炭化時,他那美麗年輕的新娘依舊依偎在他的病床邊,且親切地掛著燦爛的笑容一一在這里,他異性已經從純粹的生理層面,躍升到高尚的人性的精神層面:因為生命在,所以愛欲在!因為生命,而掛著燦爛的笑容。這里面有一個類似佛家認識生命的“心識智體”。生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有因果關系;它不是純物質現象,而是生命肉體與精神智體的不同存在。這是一個連續不斷的流。而這個流,在作者的筆下,就體現在大爆炸造成的慘酷狀態下的“親切”“不離不棄”和“掛著燦爛的笑容”,因為生命繼續在場,所以愛欲于“他者”的生命在“心識智體”中還在連續不斷地流。《爆炸現場》的審美價值與社會學的意義,也就此有了新的氣象。在這里,作者的報告文學創作手法,是在報告的敘述性語言里,更多地詮釋了生活現實與精神選擇的雙重世界。它在將現實生活之原有形態的剝離中,又讓一個個場景中被爆炸摧殘打擊的生命體,在慘痛甚至恐怖的白光反射下,有了新的血色和內在的活力。它之所以能燃起讀者內心的熾熱,正在于作者不同尋常的敘事眼光與創作手法。
“爆炸留下的珍貴對話”與“真正的‘現場’:除了逃生,便是死亡”,兩個篇章既是同一音符,又恰有強烈的對聲反差。所謂“珍貴對話”,我是讀了數遍后才漸悟出來的,前者面對無法抗拒的爆炸,面對巨大的吞噬生命的火球,只能“逃生”而再不可撲向火海顯英雄,因為那只是一種無謂的犧牲。在這里,“逃生”是真理。然而,對講機里的對話,讓我們看到了在“逃生”的一瞬間,最為珍貴的不是只顧自家性命,而是囑咐戰友“快撤退!快撤退!”[19]也許,就在說出這幾個字的遲滯的幾秒鐘內,生命就被火球吞滅了,但趙勇科長連續的呼叫,既呈現了最危險之際的時空,又在這最危險的時空里,進發出了比火球更有力的生命的呼喊!也許,這一聲生命的呼喊,就此熄滅了他,但通過電波延續的生命的氣息,恰恰證實著呵護生命的舍己為人!這兩段情境讓我們看到了作者的匠心,它在生命與事故(爆炸)的對立中,為我們展示人性與事件的立體和豐富,呈現出爆炸現場消防隊英雄的悲歌,其復調式的生死感悟極大地凸顯了報告文學的魅力。
五、對生存環境與自我生命的雙重超越
誰是英雄,這個問題乍聽起來有點幼稚,因為我們遠離了千年的古代戰場,也遠離了現代的戰爭。然“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英雄常指勇武過人之人,也指無私忘我、不辭艱險、為民謀福而將一生作奮斗的人。《山神》[20中的黃大發,便是這樣的人。《山神》的開局便是作者對82歲黃大發與66歲黃著文的采訪。那已翻過去的歷史,于今再回首,依舊驚心動魄。正如近年史學界拋出的對傅斯年“史學就是史料學”這句話的更正:一切史料都是史學。而從文學創作的角度去看這些史料,創作文本所反映的歷史的真,或許已載入史冊,但文本細節中的枝葉之真,是先前曾被湮沒的。《山神》表達的核心在于黃大發對生存的自然環境與自我生命的超越。這才是本書最具價值的人文取向。我們不光看到從螺絲河到草王壩的漫漫山谷、道道溝梁和峭壁,更看到一個打赤腳的老人,步行幾百里地奔波,要求政府支持他那為民求水的想法,全村壯力為此付出了數年。“沿著大山的懸壁,一丈一丈地向前挖鑿”[2,這是什么概念?這豈不是求取存在于上界神話中三十三天漂浮在天界星海之中的神水嗎?但那是神話,聽得到,求不到。可我們的黃大發和他的村民們求到了!他們非但沒有被弱水徹底分解,反而行弱水又立于弱水之上,跨越了死海,其道通天。是的,“他們做了,像原始時代的古人類攀登泰山,像筑長城時代的勇士月夜想明月上的嫦娥,像亞當夏娃乘舟飛渡天域之河,毫無顧忌,毫不膽怯,絲毫不存在懷疑,絲毫不存余力”[22]《山神》從90頁到232頁,用整整142頁約7萬字,寫在懸崖峭壁上鑿出一道引水的天渠。我們在看到這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的同時,也看到了作者如何藝術地處理這些真實的事情,如何運用文學的不同手法調動著一切元素,使《山神》多了一份現實與人性的雙重進發。《山神》使生命的活力和社會現實的脈動更具張力,讓我們在不太輕松的閱讀中,充分感受到智性寫作的魅力。
何建明的報告文學,讓我們見出與其他報告文學的差異。比如,“上山挖渠是個值得賣力氣的好事情,因為男人們想的是有朝一日把清清的泉水引到村里后,等地里的稻子熟了,再產出大米,就可以蒸香噴的白米飯了。那個時候,鄰村的女人就會跑到咱草王壩村來,到時草王壩村的男人就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草王壩的男人們其實愿意跟著黃大發上山,那山上可以撒野,可以跟大山、可以跟山里的野豬野驢撒野,甚至可以跟自己撒野。”[23好一個“愿意”和“撒野”,這正是人物的一次真實的釋放,這也是“山神”之所以能成為“神”的一個現實的維度。比如,“家里的女人們也愿意男人們上山,男人上山后女人就可以跟著上山。上山的女人才叫女人,因為出門的女人才可以裝扮一下自己,裝扮了的女人才像女人。有了女人的山上才有了真正的歡情和笑意,女人們走山路是搖晃著身子在走,搖晃著身子的女人才叫女人。男人們看著搖晃著小彎腰的女人走路,才更愿使盡渾身的力氣。因為他要讓那些搖晃著身子的女人知道誰是男人中的男人”[24這段敘述讓生活和人在真實的天空飛翔,在真實的水里流淌,也在真實的大山上搖晃和歡笑。它讓文本中的人物具有了靈性,也讓山神的力量有了不竭的源泉。所以,當作者滿懷豪情地寫出“山上的男人和上山的女人是草王壩人里最出彩、最有生機的人。筑渠引水,讓草王壩人重新有了做人的尊嚴和做人的意義”[25]時,它其實是解放了被困在大山忍受缺水的草王壩人,同時,也解放了作者自己。
我們在何建明的報告文學作品中,看到了作品的文學性,看到了幾部代表作的獨特魅力,也看到了作品構成的獨特肌理。何建明的某些作品,由于委托單位或出版社催稿等原因,內中也有急就章的痕跡,然就何建明作為當代中國報告文學名家的現貌與其蓄勢勃發的創作態勢而言,作為名家的他和他的作品,無疑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個案中的一個焦點。自然,就作家而言,他是一個“高官”作家,但當下的現狀是,他正從當官的位置上退下來。退下來后,他的審美眼光與敘事表達(語言),又將會有怎樣的變化?這是我們需要去關注的點。從何建明創作對象的廣度而言,我們也許更應該把他的作品匯集起來作整體研究。當他開始創作作品時,不管是主動出擊,還是受邀創作,批評的聚焦點應該放在作品的獨立性上。他在文本中所表達的思想,是否已經駛達自由的境界、審美的境界?一句話,我們對他和他的作品的批評,也是審美對批評提出的一種要求。
作者簡介:李楠楠,西安郵電大學講師;王學海,海寧市文聯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
(責任編輯牛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