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陸豐置家甌船活與汕尾閩南方言概況
廣東東部的閩南方言劃分為潮汕話片和閩南話片,閩南話片包括陸海小片和惠博小片。[]陸豐查家甌船話作為一種特殊的閩語,被汕尾閩南方言包圍著,與其同屬于陸海小片,分布于陸豐市、汕尾市城區和海豐市,具體包括陸豐市的甲子、碣石、烏坎三大港和湖東、金廂等小港地區,汕尾市的城區和馬宮,海豐市的門和小漠等地,現有使用人口7萬多,使用者只有“蘇、李、徐、鐘、郭”5大姓[2]。其中,陸豐胥家甌船話使用人口約3萬,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陸豐烏坎甌船蛋民原有1千多人,現存約2百多人。隨著上岸定居,蛋民的生活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甌船查民和甌船話都正在逐漸消亡,年輕一代的甌船話查民已基本使用普通話或陸上閩南方言,對甌船話和自身的查民歷史了解不多。①
目前,對廣東閩語查家話的研究集中在甌船話群體的民族特征和分布情況、甌船查家文化、單地區甌船話的語音和詞匯特點等。廣東省民族研究所從民族學的角度調查了粵東查民的分布與現狀、族源問題、文教情況、起居婚嫁喪葬信仰等內容,未有語言學意義上的學術研究。[5]67-119潘家懿在1998年總結了海陸豐查民的十類取名方式,分析查家取名文化,[4在2013年又進一步調查了海陸豐查家話的語音系統和解釋幾個特色漁業詞匯,但未對詞匯和語法進行深入調查。[2]高洵研究了汕尾城區漁民新村的詞匯成分和基本特點,且與潮州方言對比探究方言詞匯差異,不足的是沒有將研究對象明確限定為甌船查民和查家甌船話,強調漁村經濟下的漁村方言詞匯獨特性。[5]整體而言,有關陸豐查家甌船話的研究成果較為有限,其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異同情況及其原因尚未有深入的研究。
詹伯慧強調,目前粵東閩語的研究以潮汕方言為主,大多成果集中在潮州、汕頭、揭陽三市所轄的閩南語地區,近來才有汕尾閩南語的調查研究。[6因而,進行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比較研究,是考察陸豐查家甌船話的“就地化”和語言融合的重要內容,也是全面研究粵東閩南方言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文以《中國語言資源調查手冊·漢語方言》所列的1200詞為基礎,除去不適宜或無調查結果的詞條,最終確定1194詞為調查條目,對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進行調查比較研究。其中,陸豐查家甌船話以烏坎甌船話為代表點,汕尾閩南方言以陸豐市區東海話為代表點。前者的語料來源于筆者的調查;后者的語料來源除了筆者的調查,還參考了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采錄展示平臺的相關語料。
就筆者調查和收集到的語料,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形差異大于詞義差異,二者在基本交流與溝通上并無障礙。二者的詞匯差異突出表現為語義類別差異、構詞差異、詞義差異和詞匯發展差異等,從表1可見,陸豐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存在差異的詞條有499條,差異率達 41.79% ;完全相同的詞條有695條,相同率為 58.21% 。所謂“有差異”是指同一詞在兩地存在音節數量、語素選擇、語素數量及順序、說法數量、有無詞綴、詞義的義項數量、詞義所指等方面的不同,但不包括記錄者所使用的本字或俗字的差異;所謂“完全相同”指的是詞形、詞義等方面完全相同。
二、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語義類別比較
(一)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一致性較高的語義類別表現
就本研究所使用的1194條詞條語料而言,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在語義類別上最為相近的是動物類和性質狀態類,其相同率分別為 77.33% 、 74.02% 。
一般來說,非封閉性詞類中,方言差異最多的是人體名稱、動物名稱,但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動物類最為一致。除了稱呼動物的詞條相同外,表動物性別的詞綴也都大致相同,都以“公”“翁”“牯”“母”“囝”等詞綴表示。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之所以在動物類上有較高的一致性,是因為其所在地域相同,動物類所指對象較為固定且變化小。甌船查民和汕尾閩南方言群體對“虎”“狗”“貓”“老鼠”“雞”“鴨”等事物的認識與過往群體的認知是相繼的。這些動物類所指本身所發生的變化是相對微小的,是閩南方言中較為穩固的詞匯部分。因所指對象的穩固性,二者在動物類上表現出較高的一致性。
從小類來看,性質狀態詞類中的形貌詞和動物類的家畜家禽小類是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詞匯中相同率最高的類別,相同率分別高達92.31% 、 89.19% 。一般來說,高階語言有比較精細的表達,有豐富的抽象性文化詞匯,低階語言由于地方性、生活性、實用性的局限,缺少較抽象的、精細的、現代化的表達方式。上述詞匯的相同性高,可能是語言遷就的結果。甌船查民長期作為社會底層存在,生活環境封閉,不被允許接受教育、與陸地人通婚等。這種被排斥和歧視的身份感在交際中會影響查民群體的語言認同感。在雙方會話時,查家甌船話作為低階語言,為滿足表達和交際的需要,會模仿、移植作為較高階語言的汕尾閩南方言的表達習慣和詞匯說法,尤其是表形貌、狀態這類需要精細表達的抽象詞匯。
(二)陸豐蛋家甌船話與閩南方言一致性較低的語義類別表現
就本研究所使用的1194條詞條語料而言,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一致性較低的語義類別是天文地理類和婚喪信仰類。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天文地理類差異度高達 57.58% ,差異形式主要表現為詞匯說法的形式差異和構詞語素的完全不同。甌船查民長期生活在封閉的海上,生產活動與自然緊密相連,但缺少一定的科學文化教育,對天文、地理、物象形成了獨特的認知和想象。這導致船話的天文地理類詞匯描寫性強,部分對應概念為非“詞”的結構,精確化和科學性不如汕尾閩南方言的天文地理類。婚喪信仰類詞匯差異度高達 54.35% ,主要是構詞語素的選擇差異導致的。
從小類看,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差異最大的是婚喪信仰類中的喪葬小類,差異性為 72.73% ,其次是代副介連詞類的介詞連詞小類,差異率為 70.00% 。喪葬小類的詞差異性較大,與二者不同的習俗文化有關。船查民長期生活在船上,生存與生活都要靠大自然保護,基本沒什么可以保障的醫療服務,甌船查民對生老之事多存避諱心理,且船上生活空間有限,缺少陸上農耕文明的一些喪葬儀式、流程。這些文化差異導致甌船話的喪葬詞較為婉轉,無汕尾閩南方言中較為專業或表現一定儀式感的詞匯表達。
三、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構詞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構詞差異突出表現在音節數量差異和構詞語素選擇差異等方面。
(一)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音節數量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音節差異主要表現為單雙音節之差和雙音節與三音節之差。陸豐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單雙音節之差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某一詞在陸豐胥家甌船話中是雙音節詞,在汕尾閩南方言中是單音節詞;二是某一詞在陸豐查家甌船話是單音節詞,在汕尾閩南方言中是雙詞音節。示例見表2。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雙音節與三音節之差也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查家甌船話為雙音節詞,汕尾閩南方言為三音節詞;第二種是胥家甌船話為三音節詞,汕尾閩南方言為雙音節詞。前者是主要的差異情況,后者較為少見。示例見表3。
(二)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構詞語素選擇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構詞語素順序基本一致,在1194條對比詞中,只發現個別詞的語素順序存在差異,如“鐮刀”在査家甌船話中叫作“鐮勾”,在汕尾閩南方言中則叫作“勾鐮”。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語素差異主要體現在語素選擇。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語素選擇差異主要包括語素的部分差異和語素的完全差異,語素的完全差異是陸豐查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在語素差異上最突出的表現。從詞性的角度看,構詞語素完全差異的名詞和動詞數量較多。示例見表4。
語素的部分差異,是指詞義相同的詞在構詞中所選用的語素存在部分差異。選用相同的語素,說明兩個語言群體對事物的認識存在共性,選用不同的語素則體現兩個群體對事物的屬性、特點有不同的認識和偏重。對比發現,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同一詞匯的核心語素相同、非核心語素不同的差異情況最為常見。示例見表5。
同樣常見的是有無后綴“囝”的差異。“囝”綴是陸豐查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中最常見的詞綴之一。“囝”綴在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共有的使用情況有二:一是附帶“小”義,表喜愛之情,二是不附帶任何實在意義。根據調查結果來看,陸豐蛋家甌船話詞匯帶“國”綴,而汕尾閩南方言不帶或可以不帶“囝”綴的詞有13例,汕尾閩南方言帶“國”綴而蛋家甌船話詞匯不帶“國”綴的詞只有4例。具體見表6。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后綴脫落 情況不一,從整體趨勢來看,汕尾閩南方言詞綴 脫落情況比陸豐查家甌船話明顯和嚴重。
四、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義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中有部分詞匯詞形完全相同,但詞義有所差異。詞義上的差異表現為詞義所指完全不同和義項不完全對等。詞義所指完全不同的詞主要是一些甌船查民較少接觸到的事物,特別是農作物。例如,“麥”,在汕尾閩南方言中是指植物小麥,在陸豐蛋家甌船話中指大麥。這是因為甌船查民長期靠海為生,即使在上岸生活后,也基本不從事農耕活動。“麥”作為一種北方糧食種植物,對甌船查民來說較為陌生,所以“麥”一詞在陸豐胥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中所指不同。“米酒”,在陸豐胥家甌船話中指白酒,在汕尾閩南方言中指黃酒。“洗身”,在汕尾閩南方言中指婦女來月經時,簡單擦拭身體,在陸豐查家甌船話中指正常的洗澡,且無性別特指。
義項不完全對等的詞多是查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中一些描繪動作和性質狀態的詞,少部分是指代事物的名詞。義項不完全對等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甌船話具有獨特義項,另一種是汕尾閩南方言具有獨特義項。甌船話所具有的獨特義項表現出甌船查民認知的獨特性,一般來說,甌船話的詞義所反映的認知較有概括性,所指事物或所指范圍相對較大,界限模糊。示例見表7。
汕尾閩南方言所獨有的義項則體現出認知的精細化及對事物分類的具體化。示例見表8。
五、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發展比較
語言是發展的,語言的發展與變化最明顯地表現在詞匯上。語言的發展有本身的規律,也受外界因素的影響。陸豐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發展差異可以從語言自身發展差異和語言接觸差異兩方面來分析。
(一)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詞匯的語言自身發展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屬于兩個不同的言語社區,有各自獨特的發展特點,二者在舊詞語的保存、新詞的產生、詞語替換方面的表現及趨勢不一。
陸豐蛋家甌船話所保留的舊語詞較多。所謂的舊語詞是指反映舊事物、舊意識、舊風俗、舊習慣的用詞。[8在汕尾閩南方言中使用率較低或已消亡而在陸豐查家甌船話中使用率仍較高或有所保留的舊語詞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陸豐查家甌船話保留了部分在科學認知尚未普及的時代對某些自然現象的想象說法。如,陸豐查家甌船話仍將“太陽”叫作“日頭公”,“月亮”叫作“月姑”“月娘”;將“閃電”叫作“雷公劈母”;將“日食”叫作“天狗食日”,“月食”叫作“天狗食月”,仍未出現較為科學的叫法,如“蝕日”“蝕月”等。
2.陸豐查家甌船話保存了部分在封建壓迫時期對某些身份的尊稱或侮辱性稱謂。如,尊稱船長為“大公”,甌船話以“公”表對男性長者的尊稱;尊稱船上負責飲食的炊事員為“火頭君”;將“商人”叫作“番儂”。
3.陸豐蛋家甌船話保存了部分在物質生產落后的年代對外地引進物品的叫法。如,將“洋蔥”叫作“番蔥”;將“手電筒”叫作“電火”。
4.陸豐查家甌船話還有一些反映過去認知的舊語詞。如,將正月初九叫作“天地生”;將大禹叫作“水仙爺”等。
陸豐查家甌船話新詞產生的速度相對慢于汕尾閩南方言。語言作為社會現象,隨社會的發展而不斷變化,新事物的產生也必然在語言上—特別在詞匯上有所反映。從本研究所使用的1194條詞條來看,汕尾閩南方言已形成詞的概念而陸豐查家甌船話仍無形成對應詞的情況大致有17例,如氣象詞“日食”“月食”“澇”在陸豐查家甌船話中未形成“詞”的表達結構;“柏樹”“杉樹”“麥秸”“高粱”“油菜”“蠶豆”“元宵食品”“患瘧疾”“廟會”“鍵子”等事物未在陸豐蛋家甌船話中形成對應詞。
相較于陸豐查家甌船話,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替換速度更快,汕尾閩南方言的部分詞已呈現出明顯的替換,使用了新說法,而陸豐查家甌船話表現出一定的保守性。示例見表9。
陸豐家甌船話和汕尾閩南方言在詞匯替換上的差異,與言語群體的活力有關。汕尾閩南方言的言語群體在不斷發展,語言活力強;陸豐甌船查民群體由于生活環境的改變、居住地的雜糅和言語群體的縮小,語言活力不斷衰退。
(二)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詞匯的語言接觸發展比較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語言接觸對象和接觸程度有較大的不同。甌船查家基本都分布在陸豐市的沿海漁村,生活地區的經濟水平低,文化保守,主要接觸對象講的是閩南方言,其次是普通話和粵語,與其他語言群體基本沒有什么接觸。相對而言,汕尾閩南方言群體與外界的經濟、文化交流較多,受到普通話的影響和沖擊更明顯,同時也與粵語、馬來西亞語等語言群體有所接觸。
從二者與普通話的接觸程度來看,汕尾閩南方言與普通話的接觸程度大于陸豐家甌船話與普通話的接觸程度。這在詞匯上反映為陸豐查家甌船話所吸收的普通話詞遠遠少于汕尾閩南方言。對于同一詞,陸豐查家甌船話吸收了普通話說法而汕尾閩南方言沒有吸收的情況較少見,只在“家具”“再見”和量詞“條”等詞條上得到體現。“家具”,在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中都叫作“家私”,但陸豐蛋家甌船話還吸收了普通話的“家具”叫法;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都以“再來”表“再見”,但陸豐查家甌船話還吸收了普通話的“拜拜”說法;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修飾“魚”的量詞,都是“尾”,“一條魚”一般說作“一尾魚”,但陸豐查家甌船話還吸收了普通話的“條”,也說作“一條魚”。
汕尾閩南方言吸收了普通話說法,而陸豐蛋家甌船話沒有吸收的情況更為常見。示例見表10。
六、陸豐蛋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詞匯差異原因
(一)言語群體的來源歷史不同
汕尾閩南方言群體大多數是福建、漳州、泉州、莆田等地的移民后代,《汕尾市志》《海豐縣志》等地方志都有所記載。據《陸豐縣志》所記載,北宋時期福建莆田一帶的李、范氏沿潮汕平原進入陸豐地區。明清時期,遷入陸豐的福建移民數量不斷增加。又據陸豐東海大姓族譜記載,東海鎮油槎陳姓,其始祖延伸于清康熙二年(1663年),由福建漳浦縣卓岐村遷入。[9]
蛋民的族源問題一直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前人已有不俗的研究成果。對于陸豐蛋民的歷史來源,廣東省民族研究所從民族學的角度,輔以史料、漁民認同心理、習俗等方面資料,認為陸豐胥民可能是“元番種”(蒙古人的后裔)。[3]69-71民間學者葉良方從圖騰信仰、史料、移民等角度分析,認為海陸豐地區的查民主要是越族后裔。[10]
陸豐查民群體由不同人群雜合而形成,[]這些不同時期的不同人群的融入都會在語言中留下印記,形成不同的語言層次,反映在詞匯上就是不同層次的詞。語言群體的歷史來源不同就決定了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在詞匯層面上存在一定的差異。如“玩”,陸豐查家甌船話叫作“耍”,而汕尾閩南方言叫作“踢跎”,“踢跎”是較老的閩南詞,在馬重奇的《漳州方言研究》和林寶卿的《漳州方言詞匯》等研究中也有所記載,寫作“七桃”。
(二)生活環境的巨大差異
蛋民在新中國成立前長期被視為社會五類賤民之一,一直不被準許上岸生活、接受教育、與岸上居民通婚。陸豐甌船查民長期在海上生活,形成獨特的勞動習慣、交際方式和文化圈,與陸上居民多樣發展的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生活環境的巨大差異深刻地影響了兩個群體語言的形成與發展,這一點在詞匯方面的表現尤為明顯。如,“水田”,汕尾閩南方言叫作“塍”“水塍”,陸豐查家甌船話叫作“咸塍”,這是因為甌船查民生活和勞動都在海邊,以海水的“咸”屬性造詞。
又如“旱地”,汕尾閩南方言叫作“園”,陸豐胥家甌船話叫作“沙地”等。可以說,汕尾閩南方言群體的農耕文化給汕尾閩南方言帶來開放發展的語言活力,而陸豐查家甌船話群體以海為生的海洋文化和相對封閉的生活空間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陸豐查家甌船話的發展活力。
(三)語言接觸對象和程度的不同
不同的語言接觸對象和同一對象的不同接觸程度都會造成語言詞匯的差異。陸豐甌船查民至少在兩宋時期就開始在甲子港生活了。[12]查家話“就地化”的特性促使陸豐查家甌船話向當地汕尾閩南方言靠攏。所以,不管是在上岸生活之前還是之后,陸豐查家甌船話都主要接觸汕尾閩南方言,上岸后才逐漸擴大與普通話和粵語的接觸。汕尾閩南方言則與粵語和普通話的接觸更為密切。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經濟的發展,汕尾閩南方言與粵語、普通話的接觸與交融不斷加深,而陸豐蛋家甌船話則不斷與汕尾閩南方言融合,二者語言接觸的主體方向有本質上的不同。
從接觸程度看,陸豐甌船話與英語、馬來西亞語基本沒有直接接觸。陸豐甌船話中的外族詞基本是通過粵語或閩南方言間接借用的,如,陸豐查家甌船話的“波鞋”,是直接借用粵語的“波鞋”,間接借用英語的“ballshoes”,“大巴”的“巴”來自粵語的“巴士”,粵語的“巴士”源自英語的“bus”,“巴”是“bus”的直接音譯。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普通話和粵語的接觸為有限接觸。甌船話和普通話對于甌船查民來說是雙語分工的關系,即只有在有交際需要時,如學校上課、與外界的正式交際等場合,甌船查民才會切換成普通話來交流。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接觸則為無限接觸。
結語
張興權認為語言消亡可以分為突發性和漸進性兩種類型,其中漸進性語言消亡的主要征兆是年輕一代的人不會說母語,逐漸忘卻或喪失母語。[13]甌船置民的陸上第一、第二代是在甌船話與閩南話的融合中生活的,而現在陸上最新一代的甌船查民基本生活在普通話強勢包圍的語言環境中,部分新生蛋民甚至沒能熟練掌握蛋家話或閩南話,而只會聽說普通話。
陸豐查家甌船話與汕尾閩南方言的語言融合問題和陸豐查家甌船話的瀕危問題,本質上是年輕一代甌船查民母語能力的消退或喪失和查民群體的消失,受查民語言就地化、上岸雜居和普通話強勢滲透等因素影響。查民語言“就地化”的特點就注定了陸豐查家甌船話對當地強勢語言有著很強的適應性和自愿接受性。上岸后的雜居生活打破了原本封閉的生存環境,為了融入陸地上的生活,獲得群體歸屬感,查民也會不自覺或自動適應言語變動,減少語言認同感帶來的心理隔膜。隨著普通話的推廣和強勢滲透,查家話和閩南話的發展也都走上“普化”道路。這些因素都讓陸豐查家甌船話越來越喪失本身的特點,不斷地與閩南話和普通話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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