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級標準》離合詞離析度的類型及教學建議

離合詞是漢語中的一類特殊詞匯，因為其可“離\"可“合”，所以一直是國際中文教學的一大難點。關于離合詞的名稱，呂文華稱其為“短語詞”，柯彼得稱其為“最小述賓結構\"[2]，陸志韋提出了“離合詞\"這一術語并被諸多學者沿用至今3，因此本文也采用這一稱謂，而關于離合詞的分類，本文主要采用的是王素梅的觀點，主張將離合詞分為動賓式、動補式、主謂式、聯合式四種4。

離析形式不同導致離合詞的離析度也存在高低之分，趙元任提出了三種離析形式[5，段業輝提出了六種離析形式，任海波、王剛提出了四種離析形式[。聶仁忠、王德山從離析手段入手將離析形式概括為三大類，即中間插入成分、語序變動、語素脫落。8由于不少離合詞還可以利用語素重疊的方式來擴展，重疊后其語義、語用均會發生變化，因此本文建議將離析手段歸為四類：插入成分類、語素位置變動類、語素脫落類、語素重疊類，同時也以此為標準將離合詞離析度劃分為四個等級：一級、二級、三級、四級。能同時滿足四類擴展手段的為四級離析度，能同時滿足三類擴展手段的為三級離析度，以此類推。

《國際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級標準》（簡稱《等級標準》）對不同水平學習者所要掌握的漢字、詞匯等做了明確規定，對國際中文教學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因此本文將《等級標準》中的離合詞作為研究對象。據筆者統計，《等級標準》中不同離析度的離合詞數量分布如表1所示。

表1《等級標準》離合詞離析度占比情況表

一、一級離析度離合詞

一級離析度離合詞只有一種擴展手段，其擴展形式有限，且自身數量較少，理論上來說留學生學習此類詞的難度較小，可將其大致分為以下兩類。

（一）僅可插入式

這類詞只能往中間插入有限的成分完成擴展，構詞語素的位置較為固定且不能重疊，同樣也不能脫落。如“沒轍”可變換為“沒啥轍”“沒一點兒轍”，但像“沒一沒轍”“沒了沒轍\"的說法卻不成立。

這類詞大多含有一個黏著語素，黏著語素的成詞能力差，導致詞的靈活性差，語素既無法脫落也不能變換位置。從詞義上看，這類詞的前一語素“沒”已具有較強的確定性，自然無法運用AAB式、A一AB式等有“嘗試”義的重疊式來擴展。此外，這類詞插入的成分局限于代詞或數量詞，往中間插入“啥”“什么\"增強了整個語句厭惡、無奈的感情色彩，往中間插入人稱代詞則使語句的受事主體更加明確，插入數量詞則增強了說話者埋怨的意味。《等級標準》中諸如此類的離合詞僅有3個。

（二）僅可語素重疊式

這類離合詞只能通過重疊某一構詞語素的方式進行擴展，詞語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構詞語素的位置也較為固定且無法脫落。如“害怕”一詞，可以將其變換為“害不害怕”，但如“害啥怕”“害個怕\"等說法并不成立。

從語法上看，這類詞多為形容詞，形容詞的語法規則使其無法在中間插入其他成分。從結構上看，這類詞大多由兩個黏著語素組合而成，黏著語素的一大特點就是不能獨立成詞，需要依附其他語素構詞，因此其離析度較低，且兩個語素都難以脫落或變換位置。這類詞只能借助重疊語素的方式來擴展，重疊的形式也局限于A沒AB、A不AB兩種，這樣的離合詞在《等級標準》中共有48個。

這類離合詞由于離析形式較少，學習者在使用時所產生的偏誤可能較少，從理論上來說會更容易掌握。為印證這一點，筆者對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和中國漢語水平考試（Hanyu ShuipingKaoshi，縮寫為HSK）動態作文語料庫兩大語料庫中的離合詞偏誤進行了匯總，偏誤語料共629條，偏誤離合詞共63個，其中一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數量僅為8個，占比約為 13% ，與之相關的偏誤語料也僅有9條，占比約為 1% 。如下面三個偏誤例句。

例1在群體的生活中，人們戰不勝人性中“自私\"的弱點，而分化了群體的力量。（HSK動態作文語料庫）

例2我自覺不自覺地對你們反抗，不聽話，什么都隨便做，從而得了爸爸的罪，到現在我和爸爸的關系一直不好。（HSK動態作文語料庫）

例3我也上中學時戀過愛，她是我們班的同學，她對我非常好。（HSK動態作文語料庫）

雖然離合詞的偏誤率和其使用頻率也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但若僅從離合詞的內部來看，上述數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一級離析度離合詞的學習難度較低。

二、二級離析度離合詞

二級離析度離合詞最多可同時滿足兩種擴展手段，離析形式相較于一級離析度離合詞更復雜，但其離析手段組合僅有一類，即\"插入 + 語素重疊”。

這類離合詞可往中間插入其他成分或重疊某一語素來完成擴展，但語素的位置不能發生變換且無法脫落。如“出來”一詞，既可以變換為“出得來”“出不來”，又可變換為“出沒出來”“出不出來”。

這類離合詞以動補式和動賓式為主，動補式離合詞的后一語素對于前一語素來說總是處于一種補充修飾的地位，不能像動賓式離合詞那樣可以把名詞性的語素提到動詞性語素之前，因此動補式離合詞缺少語素變換位置和語素脫落兩種擴展手段。這類詞只能往中間插人“得”或“不”來表示肯定或否定，其重疊形式也局限于A不AB式或A沒AB式兩種。二級離析度的動賓式離合詞的兩個構詞語素大多都為黏著語素，因此后一具有名詞性質的黏著語素自然也就無法被提到具有動詞性質的語素之前來獨立充當賓語，同樣也難以將其省略，相較于動補式離合詞，動賓式離合詞的語法規則使這類詞中間可插人的成分較多，如數量詞、代詞等，其重疊式常用A一AB式或AAB式，帶有一定的“嘗試\"意味。這類的離合詞數量相對較多，在《等級標準》中共有226個。

這類詞的離析形式有所增多，僅從離析度來看，這類詞的學習難度相較于一級詞來說有所增加。筆者通過對兩大語料庫中的偏誤語料進行整理后發現，在63個偏誤離合詞中二級離合詞有15個，占比約為 24% 。相關語料共有55條，占比約為 9% ，如下面三個偏誤例句。

例1我有時間的時候，我會去散步一下，或者跑步，叫很多朋友。（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例2然后小王和朋友看到了，他們來道歉她。（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例3他今年畢業大學了。（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三、三級離析度離合詞

三級離析度離合詞最多可同時滿足三種擴展手段，擴展形式相較于前兩者更加豐富多樣，其學習難度也有所提升，可分為以下兩類。

（一）插入 + 語素重疊十語素可脫落

這類離合詞中間可插人其他成分，語素可重疊且在一定語用環境下可脫落，但其位置比較固定。如“捐款”，可變換為“捐過款”“捐啥款”，也可以變換為\"捐沒捐款”“捐不捐款”，也存在“他捐過（款）了”這樣的說法。

這類詞也大多是動賓結構，中間可插入數量詞、代詞等，重疊式還是以AAB式、A一AB式、A沒AB式為主，這類詞與前面兩類詞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在一定環境下可省略后面的名詞性語素，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還是與構詞語素有關。筆者通過分析發現這類詞多為“自由語素 + 黏著語素”的組合，自由語素可以獨立成詞充當句子謂語成分，而黏著語素不能，因此這類詞在一定環境下可省略后一語素，這也使后一具有名詞性質的黏著語素不能被提到前面來獨立充當主語成分，也就是說，其語素不可變換位置，這類離合詞在《等級標準》中共58個。

（二）插入十語素重疊十語素位置可變

這類離合詞中間也可插入其他成分，相較于前者，不同點就在于其構詞語素不僅可以重疊而且位置靈活，可以發生變化，但兩個構詞語素一般情況下無法脫落。如“省事”可變換為“省啥事”“省點事”，也可變換為“省不省事”，“事省了不少”這樣的說法也成立。

這類詞也大多為動賓式離合詞，但其構詞語素無法脫落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第一，這類詞多以“黏著語素 + 自由語素”的形式出現，動賓式離合詞常省略后一具有名詞性質的語素，保留前一具有動詞性質的自由語素，但這類離合詞中具有動詞性質的語素為黏著語素，受黏著語素自身的影響，具有動詞性質的語素難以獨立充當句子謂語成分。第二，這類詞中也有“自由語素 + 黏著語素”的組合，但這類詞又屬于形容詞，受到形容詞語法規則的制約，語素也就難以脫落。《等級標準》中這類詞共49個。

這一類離合詞的難度對于學習者來說也不小，根據兩大語料庫的統計結果顯示，偏誤離合詞中三級離析度離合詞數量為12個，占比約為 19% ，相關語料共有471條，占比約為 75% ，如下面三個偏誤例句。

例1等我回澳大利亞時候，我要見面他們。（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例2醫院也是公共場所，該罰款這樣的中國人吧！（HSK動態作文語料庫）

例3所以我們很多拍照了。（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雖然兩大語料庫中三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數量少于二級，但多數三級離析度離合詞使用頻率高，導致這些詞的偏誤率有所增高。

四、四級離析度離合詞

四級離析度離合詞可同時滿足四種擴展手段，其擴展形式也最為復雜，對于學習者來說也是學習難度最大的一類詞，如“幫忙”一詞，可以變換為“幫個忙”“幫我忙”，也可變換為“幫幫忙”“幫一幫忙”，同時存在“這個忙我幫定了\"“我早幫（忙）了\"這樣的用法。

這類詞從結構上看大都屬于動賓式，中間可插入的成分較為復雜，如量詞、形容詞等，其重疊式大多為AAB式、A一AB式、A沒AB式、A不AB式等，這類詞還可以調換語素位置，在特定環境下還可以實現語素脫落。這類詞大多為“自由語素十自由語素\"的組合，自由語素可以獨立成詞充當各種句法成分，靈活度比較高，使這類詞的擴展形式較為復雜，這類離合詞在《等級標準》中共有138個。

這類離合詞的離析度最高，在不考慮詞語使用頻率的情況下，這類詞在偏誤離合詞中的占比應該是最多的，本文的統計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在兩大語料庫中的偏誤離合詞中，四級離析度的離合詞數量最多，共28個，占比約為 44% ，相關語料有94條，占比約為 15% ，如下面三個偏誤例句。

例1考試完以后我給你們打電話，說我的成績。（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例2所以，他跳舞著，去那里。（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例3第二個是為什么穆斯林男人可以四次結婚？ （全球漢語中介語語料庫）

五、教學建議

離合詞離析度的不同意味著其學習難度存在一定差異，對離合詞離析度進行分析也能給予國際中文離合詞教學一定的啟示。

（一）一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教學建議

1.重合輕離

“重合輕離\"指國際中文教師在講授這一類離合詞時應多關注其“合\"的用法，而“離”的用法要少講甚至不講。對學習者來說，只有掌握了離合詞的離析用法才算真正學會了漢語離合詞，但這類詞并不適合過多講解其離析形式，通過本文對這類詞離析手段和形式的分析可以看出，這類詞的離析手段僅有一種，即僅可插入或僅可語素重疊，中間可插入的成分相對較少，重疊形式也較為單一，局限于A沒AB、A不AB兩種，同時這類詞離析形式的使用頻率也相對較低，在日常生活中更多使用其“合\"的形式。從數量上看，這類詞的數量也較少。倘若教師過多講解其離析形式，無疑會加重學習者的負擔。

2.與語法教學相結合

通過對離合詞離析度的分析可以發現，離合詞的擴展均涉及語法的問題，前文已有大量論述，故不再舉例說明，因此教師有必要在講解一級離析度離合詞時就激活學生的語法意識，讓其利用已有語法知識自主解決問題，為后面學習更高難度的離合詞打下基礎。此外，教師也可以在語法點的講解中引入大量離合詞的例子，強化學生對漢語離合詞的理解。教師可以將離合詞教學與語法教學相結合，既有利于學生學習離合詞，也有利于學生復習和鞏固所學語法點。

（二）二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教學建議

1.強調漢語動補式合成詞的學習

通過對這類離合詞結構的剖析可以看出，這類詞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動補式合成詞，動補式合成詞的兩大語法特點就是中間可以插入“得\"或“不”來表示肯定或否定，常用“A沒AB”的形式來表示詢問，這也是其主要的離析用法。因此教師在教授動補式合成詞時應把重心放在兩大語法特點的講解上，當學習者掌握其語法特點，再學習其離析用法時，難度就會有所降低，學習者今后只要能夠識別出動補式離合詞就能夠清楚其離析形式的用法。

2.注重漢語詞匯重疊式的教學和練習

本文對離合詞離析手段進行分析后發現，語素重疊也是離合詞擴展的重要手段，因此國際中文教師在進行詞匯教學時有必要向學生介紹一些較為常見的漢語詞匯重疊形式，如“AAB式”含“短暫”義，“A沒/不AB式\"多表詢問之意，“A了AB式\"含有動作完成之意。學習者若能清楚、準確地知道每種重疊式的用法及意義，自然也就能理解離合詞語素重疊的離析用法，為之后學習三、四級離析度離合詞打下基礎。

（三）三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教學建議

1.強調黏著語素和自由語素的學習

本文通過對三級離析度離合詞內部語素的分析發現，離合詞離析手段、形式和構詞語素有著緊密的關系，動賓式離合詞尤為突出。黏著語素的一大特點就是不能獨立成詞充當句法成分，而自由語素則沒有這方面的限制。因此，同樣是動賓式離合詞，有的在使用時其構詞語素位置可以發生變動，有的不可以，有的在使用時可以省略后一具有名詞性質的語素，有的卻不能。只有讓學習者真正意識到這兩種語素的區別，他們才能真正掌握離合詞離析用法的規則，從而降低離合詞的學習難度。

2.抓住重點詞匯

國際中文教師在教學過程中要分清主次，確定重點，若將全部離合詞及其離析形式都進行講解和練習，這無疑會大大增加學習者的負擔。離合詞自身性質較為特殊，存在大量離析用法，因此本文認為確定重點離合詞應從離合詞使用頻率及離析形式兩個角度出發。首先，教師應根據離析形式的數量來將離合詞進行劃分，找出那一批離析度大的離合詞。其次，教師可以根據使用頻率對這批離析度大的離合詞進行篩選，篩選出使用頻率高的詞語。再次，教師可以利用已有的大型語料庫將離析形式按照使用頻率進行篩選，找出離合詞的常用的離析形式，最后再將篩選出來的那批離合詞用常用的離析形式進行檢驗，能夠滿足較多常用離析形式的即為重點離合詞。

（四）四級離析度離合詞的教學建議

1.從語用的視角來進行教學

學會一種語言的標志是能夠得體自如地運用它。留學生掌握了離合詞的各種句型變體，教學才完成了第一步，達到了“有來”的程度，但怎么用，什么時候用“離”的形式，什么時候不用，這是怎么“下鍋\"的問題。10四級離析詞的離析手段最多，形式也最復雜，學習難度自然也就比較大。但若從語用的視角來看，或許能夠解決這一問題。通過對其離析形式的分析，不難看出不少離合詞在擴展后具有了一定的口語色彩，如當說話人表示不滿意或否定語氣時，常在離合詞的中間插入“啥”\"什么”；當說話人急于知道答案或希望別人表態時，多使用離合詞的重疊式“V沒/不VO\"；當說話人想勸誡別人做什么事時，常用“VVO”的擴展形式。教師也可以從語用角度設置專門的練習進行鞏固。

留學生沒有中國人那樣的漢語語感，因此他們更需要清楚地知道在什么情況下該用什么樣的擴展形式，若能從中總結出一定的規律，會使他們的離合詞學習難度大大降低。

2.與口語教學相結合

王海峰選取了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enterforChineseLinguistics，PKU）開發的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簡稱CCL語料庫）中北京自然口語轉寫語料、戲劇、小說等不同語體的語料，對部分核心離合詞在不同語體中的分布情況進行了考察，發現離合詞及其離析形式在口語語體中出現頻率最高。本文在對離合詞的離析形式進行分析后也發現不少離合詞離析后具有了強烈的口語色彩，如“吃啥飯”“安的啥心\"等，這也啟示國際中文教師不妨在口語教學中適當引人離合詞的口語會話練習，一方面既有利于學生漢語口語能力的提高；另一方面有助于學生掌握離合詞的離析形式及語用效果，讓學生真正掌握離合詞的用法。

六、結語

漢語離合詞是國際中文詞匯教學中的重點。本文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對《等級標準》中的離合詞進行了統計與分析，將約五百多個離合詞按離析度的高低劃分為四個等級，各等級的離合詞數量占比分別為 10%.43%.20%.27% 。根據統計結果不難發現，《等級標準》中四個等級的離合詞數量占比不均，一級離合詞數量最少，三級、四級離合詞次之，二級離合詞最多。低離析度（一級、二級）的詞語和高離析度（三級、四級）的詞語在數量上相差不大。本文基于對離合詞離析形式和手段的分析，提出了具有實用性的教學建議：針對一級離析度的離合詞，教師在教學時應重合輕離，并與語法教學相結合；針對二級離析度的離合詞，教師則要強調漢語動補式合成詞的學習，注重漢語詞匯重疊式的教學與練習；針對三級離析度的離合詞，教師要強調黏著語素和自由語素的學習，教會學生抓住重點詞匯；針對四級離析度的離合詞，教師在教學時可以從語用的視角出發并與口語教學相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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