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口紅命名習慣探析中西方文化異同

【關鍵詞】口紅名稱；顏色詞；語言特征；文化差異【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20.029【文章編號】2097-2261（2025）20-0093-04

“朱唇皓齒嬌春風，口脂面藥生顏色”①，這是古人形容女性涂上口紅后的嬌美活潑；“爛漫春色成妝，透顯蓬勃元氣”，這是現代廣告對口紅的生動描述。從古至今，口紅一直是人們追求美的重要化妝品。當下，為滿足多樣的審美需求，口紅色號命名日益豐富，其中蘊含著諸多有趣的語言現象和文化內涵。本文通過收集花西子、卡婷、3CE、圣羅蘭、TomFord等品牌的口紅色號名稱，深入分析其構成、特征及背后成因，重點探討中西方文化在口紅命名中的體現與差異。

一、口紅名稱的詞語分類

隨著社會變遷，人們對顏色的區分度更加細致，只用傳統顏色詞并不能完全展現口紅顏色，因此各品牌選用了一些新興詞語進行命名，主要可分為“顏色詞”“類顏色詞”和“其他詞語”。

（一）顏色詞

顏色詞依舊是口紅命名中最常用的一類，能夠直觀呈現口紅顏色，其構成基本可分為五種。第一，表色語素 + 色。如：正紅色、粉黛色、紅棕色。第二，表物語素（詞） + 色。如：紅梨色、梅子色、胡蘿卜色。這一類型是典型的“以物呈色”。第三，表物語素（詞） + 表色語素（ + 色）。如：豆沙紅、巧克力棕、番茄橘紅。這一類中有時表色語素不止一個。第四，表性狀/程度/感情等修飾性語素（詞） ⁺ 表物語素 + 色/+（表物語素/詞） + 表色語素（ ⁺ 色）。如：復古紅、溫柔杏粉、顯白正紅、炫彩葡萄酒色。有時表修飾性的語素（詞）或表色語素可以不止一個。

綜上，前三種類型屬于比較傳統的顏色詞構成方式，而最后一種是新興的表達類型。這種類型除了體現色調外，還附加了上唇后的感受。

（二）類顏色詞

除顏色詞外，有的口紅名稱選詞并未沿襲傳統顏色詞語的典型特質，即成分中不含“表色語素\"或“色\"字[]，它們在構詞方式、意義表達上都與傳統顏色詞有較大差別，這里我們把它稱為“類顏色詞”李紅印指出：“色彩意義可以歸納為‘類’的語義范疇，漢語顏色詞系統對色彩范疇的表達與漢民族的色彩認知特點密切相關。”[2]這些詞基本需借助聯想感知顏色。可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名稱只暗示主色。如：櫻花蜜桃（粉色）紅茶拿鐵（紅棕色）野莓漿果（紫紅色）。第二，名稱暗示主色與質地妝感。如：金橘冰沙、奶油南瓜、糖霜草莓。其中“冰沙”“奶油”等有關詞語，暗示上唇后滋潤、有光澤；“糖霜”等有關詞語，則表明口紅中帶細閃。第三，名稱暗示顏色與上妝氛圍。如：落日余暉、霓虹甜心、焦糖朋克。其中“落日”讓人聯想到的顏色大概為橘紅色，仿佛夕陽西下，此色此景，不失溫柔大氣；“焦糖”暗示色號介于咖啡色和暗紅色之間；“朋克”原屬搖滾音樂，后來多為暗色系穿搭風格，這種口紅更吸引年輕人的自光，展現特立獨行的風格。

如果說典型的顏色詞是人們在認識顏色時對其進行指稱，從而分辨顏色范疇，那么類顏色詞就是在分辨和指稱的基礎上，從另一角度對色彩進行認知加工，色彩可能因個人不同的觀察角度、情感心理呈現出不同的狀態。

（三）其他

以上兩種分類基本上都是把自然界的事物抽象化，再用來描繪其他客觀事物，或者說歸根到底還是與顏色有關。但還有一部分口紅名稱選取的詞語，沒有任何顏色暗示，必須借助圖片、文案或文化知識才能感知顏色。

如：鶴飲詩情（柔和暖棕）、祝融（鐵銹紅棕）孟槐（藍調復古紅）。以上色號名稱均來自中國品牌“花西子”和“卡婷”，名稱取自中國古詩詞。“鶴飲詩情”出自劉禹錫的《秋詩》“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描寫出秋高氣爽的氛圍，表達了詩人積極向上的情懷。這種情境對標口紅顏色，應為暖調紅色，溫暖不張揚。“祝融、孟槐”出自《山海經》中的一些天神鳥獸。

再如：私會（栗子紅棕色）歡愉（顯白禁果紅色）、失樂園（漿果玫瑰）無恥之徒（楓葉紅棕色）。以上色號名稱來自歐美品牌“YSL圣羅蘭”和“TomFord”，“失樂園”出自英國作家約翰·彌爾頓的史詩，“無恥之徒\"是美國的一部喜劇。其他二音節詞語也能明顯感受到來自西方文化中對欲求情愛的描述。

總之，這些口紅名稱如果不借助其后括號內顏色詞的解釋，很難準確把握顏色。

二、中西方口紅命名的詞匯系統異同

（一）中西方口紅名稱詞匯選用的相同點

詞匯是與社會交際聯系最緊密的，所以社會生活中新事物的產生、人們觀念的改變，抑或單純尋求新鮮的說法，都會在詞匯中得到反映，但它的基礎又非常穩固。通過統計語料，發現口紅色號的詞匯選擇越來越開放。相較于傳統表達只用一個顏色或兩種顏色組合來說明口紅顏色，現在會借用各種詞語表達。

第一，運用食物、植物等物質。這種形式最常見，基本可理解為“像某物質一樣的顏色”，大眾通過生活經驗便可獲知口紅顏色。如：食物類有奶茶色、布朗尼、紅茶拿鐵；植物類有灰玫瑰色、楓葉紅棕、薔薇玫瑰；其他物質有琥珀橘、琺瑯紅、鐵銹紅棕；混合命名有櫻花奶糕、琥珀蜜橘、陶土赤茶。

第二，依托人物、地名、天氣等詞語。此種新命名方式需要通過一定聯想才能得知具體顏色。如：斯嘉麗紅、巾幗木蘭、上海小姐、亞洲純紅、落日長安、雨后櫻。

第三，使用抽象名詞或形容詞增強表達效果。運用抽象名詞或形容詞等再搭配其他表示顏色的詞，不僅展現口紅顏色，還能讓人聯想上妝后的樣子。如：氣質橙紅、亢奮藤棕、元氣血橙。

雖然顏色分類越來越細致，口紅命名越來越生動，但是一些最常見的顏色從未改變，比如正紅色，它在每個品牌中都會出現，且商家并未用其他新穎的構詞方式代替。還有一些表物語素或詞已具有一定構詞能力成為類詞綴，同樣在每個品牌中成為必不可少的顏色。如“豆沙”：紅柚豆沙、冷絨豆沙；“玫瑰”：木質玫瑰、煙粉玫瑰。這也體現了口紅命名詞匯系統的相對穩定性。

（二）中西方口紅名稱詞匯選用的不同點

以中西方口紅命名詞語選用的不同之處主要體現在核心命名元素的差異以及詞匯結構的不同。

第一，核心命名元素的差異。中國傳統命名包括成語、古語詞、古詩詞的縮略拼合。其中成語是歷史上沿用下來，具有獨特意義的固定短語。運用成語更言簡意賅、典雅莊重。如：至死不渝、君子好逑、天光云影。古語詞是古代漢語中反映某一特定時代的專有詞語，現代基本不用，只是出于某種需要才會偶爾用到。如：鳳霞帔、胭脂扣、紅鸞歸期。還有一部分名稱來源詩詞，以四字形式出現，準確地說應看作短語。如：悠悠我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詩經》）、心悅君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越人歌》）。西方現代命名包括抽象化與情感投射。首先是文化符號借用，如：伊甸（pecheparadis）、阿芙羅狄蒂（aphrodite）、斯嘉麗紅（Scarletrouge）。以上名稱分別來自《圣經》、希臘神話和文學名著《飄》，商家試圖通過經典文本讓消費者聯想口紅顏色。其次是情緒與狀態表達，如：歡愉、癡狂、亢奮藤棕。這些詞匯或是描述精神欲求，或是多描述高亢的情緒，直接關聯使用場景與心理體驗。

第二，詞匯結構的不同。中國口紅色號命名采用中式四字格，講究對稱與意境的統一。語料中以四音節出現的詞語最多，約占所有語料的 66.5% ，這是因為四字格具有音節整齊、形式勻稱、明快上口的特點[3]，更能傳達豐富的語義內涵。這樣韻律規整的字格，也比較符合我們求平衡中允的心理，使用和諧對稱的格式與清晰明了的表達更易讓消費者了解口紅顏色。西方口紅色號命名則采用西式復合詞，強調自由組合與張力凸顯。西方品牌在口紅詞語選用時，常通過詞性混搭或者選用二音節詞強化視覺沖擊。如：欲望（nakedlust）、眼波（roseirié）、淪陷（rougeendiable）。

三、中西方口紅名稱的語義特征

中西新興的口紅名稱都體現了傳統顏色詞不具備的語義特征，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內涵義大于概念義。詞語的概念義是詞的本義，是對現實世界中各種現象的分類和概括。傳統顏色詞，通常選擇與概念義密切關聯的詞來形容。如：“紅”，《說文解字》解釋為“帛，赤白色”[4]，最初的意義是介于白色和正紅色之間的絲織品，經過演變逐漸表示“紅”這一基本顏色；“番茄紅”，指像番茄一樣的紅色。而一些新興名稱，“春日玫瑰”“琉璃花火”等，如果僅依據概念義，“春日的玫瑰花”“琉璃”與“花火”，都無法直接與顏色產生關聯。構詞語素的概念義逐漸不能直接表色，地位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內涵義漸顯[5]。

英國語言學家里奇在《語義學》中也指出概念義是詞的核心意義，內涵義則附加在概念義上，具有隱含性，包含文化義、聯想義、隱喻義與附加義等。那么，口紅名稱用詞的內涵義上升主要體現在人們需展開聯想捕捉限定詞潛在的內涵義才能獲悉顏色。如：“雨后櫻”，指“下雨后被打濕的櫻花”，“櫻花”讓人聯想口紅應以粉調為主，“雨后”二字限定，給人清新干凈之感。所以“雨后櫻”就代指凸顯清新溫柔的粉色。像這樣的口紅名稱表達層出不窮，由此發現新興的口紅名稱詞語概念義往往已被隱藏，內涵義逐漸成為表色的主要語義[]。

第二，具有主觀性和模糊性。內涵義需靠聯想進一步得知，但由于人們認知能力和水平不同，所以個體差異性、不平衡性等主觀因素也容易影響人們描述顏色的方式。如：“諜影豆沙”和“豆沙波普”，都是豆沙色，但“諜影”給口紅賦予了一種神秘感，而“波普”是一種藝術風格，更彰顯前衛、大膽。在新興的口紅色號名稱中，因內涵義本身的不穩定性，主觀理解也不同，導致表色不明確，詞語模糊性也大。比如：“番茄紅”，在3CE品牌中該色號偏橙紅色，而圣羅蘭品牌內該色號更偏深紅色。這一顏色區間單用番茄紅是具有模糊性的，細化選擇相對困難。

四、口紅名稱產生差異的原因

（一）內部原因

商家有時會按系列推出口紅，整個系列的口紅名稱在組合方式和構成成分上都具有相似性。比如：花西子的唇釉系列全部以“ ××+ 玉”而非傳統顏色詞來命名。具體有“蜜豆玉”“軟桃玉”“甜霜玉”等，“玉”體現了唇釉的特征，水潤有光澤。“ ×× ”限定了口紅的顏色范圍。“蜜豆”說明該口紅為豆沙色；“軟桃”說明口紅為桃粉色。如此表達簡短精練且富有美感，這是因為語言中存在類推機制。索緒爾指出，“類比反映著語言體制中發生的變化，用新的結合認可這些變化。它和一切不斷改變語言結構的力量進行有效合作，正因為如此，它是演化的一個有利因素”[7]，這也體現了語言規律性和條理性的基本職能。

另外從單音節顏色詞到六音節的類顏色詞，口紅色號名稱不斷吸納各類詞匯，各語素間組合方式多樣，詞長增加，語義也逐漸復雜。這也順應了詞匯從一般到復雜的規律。

（二）外部原因

首先，中西思維、文化差異。薩丕爾指出：“語言的詞匯能最清楚地反映講話者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一種語言的整套詞匯可以被看作一個社會所關注的觀點、興趣、職業的復合創造，從人們隨意使用的語言中可以推導出他們所處的自然環境特征和社區文化特點。”[8]中國人偏好“整體領悟、類比聯想”，在儒家倡導的“溫良恭儉讓”的中庸哲學熏陶下追求溫柔敦厚；而西方人在純粹思辨的抽象理性中，認為生命即欲求，追求靈肉沖突的生命體驗，所以在美學風格上充溢著率性的鋪張和浪漫的激情[9]。反映在口紅名稱上，中國本土品牌常用比喻或借代的構詞方式，描述事物更細致。如“千里嬋娟”“粼粼錦鯉”等，依托中國傳統文化，體現“天人合一”的理念和委婉含蓄之感。歐美品牌對口紅的命名往往采用簡單的數字或抽象詞匯表示，需要消費者產生強烈聯想再借助圖片文字明晰顏色。如：“蕩漾”“赤裸島”“迷情豆沙”等，反映歐美強調個性、自由。可見，詞匯是思維的結晶，是探尋民族文化的活化石[10]

其次，社會發展和人的需求。社會發展和科技進步促進了現代色彩工藝水平的提升，色彩選擇多樣的同時，呈現出的特征和質感也更具體。不同顏色搭配不同質地，商家再選用新穎詞語對口紅進行包裝。除了指稱顏色，也表達了消費心理、時尚元素、個性風格、文化背景等因素[]，從而吸引消費。

與此同時，人們對獨一無二有莫名好感，口紅亦然[10]。所以為了滿足消費者在不同場合、季節、穿搭的需要，或是迎合不同年齡段，商家不斷更新，推出各色口紅色號。比如季節上，春夏系列多用櫻花、蜜橘、元氣、活力等構詞，秋冬系列多用紅棕、焦糖、楓葉等暗色系；年齡上，日韓品牌將消費對象對準25歲左右的年輕群體，在口紅名稱上多以粉、橘等作為表色語素，選擇櫻花、奶茶、甜心等構詞語素，貼近年輕人的生活和語言習慣，迎合她們充滿朝氣、追求自由的特點；而圣羅蘭作為奢侈品品牌，并沒有一味迎合大眾，“無法復刻的紅棕”“高階胡蘿卜”“傲慢”等口紅名稱，更引起成熟女性共鳴。

五、問題與建議

以上分析得出，口紅色號的命名不但順應了詞語系統自身不斷調整的規律，更是社會發展的體現，反映了人們追求新穎時尚的訴求，也間接引導消費。但在命名過程中也暴露了一些問題。有的手法雷同，盲自跟風。比如“烏龍奶茶”出名后，又相繼出現“蜜餞奶茶”“肉桂奶茶”“焦糖奶茶”等，在強競爭、開放性的信息化時代，同質化命名，顏色識別度不高，容易影響消費者判斷和購買；有的則刻意求新，牽強附會。如“微風豆沙”“日出番茄”“嘲諷\"等，有些成分之間缺少聯系，隨意堆砌，用詞過于抽象，模糊性極強，無法讓人聯覺，感知顏色。

成功的色號命名會將設計理念和色彩巧妙融合，讓消費者通過外觀色彩的傳情達意理解設計者的意圖，明確商品的功能品質，了解其附加價值，從中獲得一系列聯想和內心愉悅[12]。所以，針對以上問題，在以后的口紅色號命名或是創造其他新興顏色詞時，建議應規范造詞方式及使用傳播。不僅應反映時代變化、體現時代訴求，而且在豐富語義的同時也要避免繁雜的現象。其次，詞語創新也應注重人文關懷，可以通過名稱弘揚我國傳統文化特色，或借鑒其他社會方言，或融合自身品牌文化，這樣也有利于擴大語言的交互范圍，促進文化的傳播。在今后的命名中各品牌應更加注重規范性、創新性與文化性的統一。

注釋：

① 引用自元末明初郭鈺所著《郭恒惠牙刷得雪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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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劉峰.主觀化、新穎化、形象化：手機顏色命名的特點[J].修辭學習，2005（05）：71.

作者簡介：

王嘉卿（2000.12-），女，漢族，河南鶴壁人，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