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世上有這樣的人,‘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后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葉伯和先生在新文化運動中是一位敢于吃螃蟹的人,哪怕前面荊棘叢生、阻礙重重,他也義無反顧、在所不辭。1914年秋,在葉伯和、曾孝谷等人的倡導下,四川高等師范學校率先籌建了手工圖畫與樂歌體操專修科。葉伯和先生是中國第一位撰寫《中國音樂史》的人,也是中國白話詩的一位先驅者。
關鍵詞:葉伯和;新文化運動;新音樂;白話詩
1938年10月26日的成都《華西日報》副刊登載了一篇《成都文壇回憶記》的文章,文章開頭這樣寫道:“詩人葉伯和在成都撒下了新文學的種子,第一個文藝刊物——《草堂》,在成都出現。自然,這一定是遭受過頑固的老夫子的嘲笑和毒罵,因為有這種形式的爭執,在成都,新文藝竟涂上了一層暗淡的陰影。”
而在早期革命活動家、1949年后曾任四川省副省長兼教育廳廳長張秀熟所寫的《葉伯和著〈中國音樂史附詩文選〉序》中也有類似的表達:“在四川音樂界,我最早接觸的知音是葉伯和先生。其生平行跡,使我深懷敬重,我們之間結成了一種深厚的友誼。每讀司馬遷《伯夷列傳》,世上有這樣的人,‘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后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伯和先生的遭遇正是這樣的。”[1]看來,葉伯和先生在新文化運動中是一位敢于吃螃蟹的人,哪怕前面荊棘叢生、阻礙重重,他也義無反顧,在所不辭。
葉伯和其人
《葉氏宗族全譜》是這樣記載葉伯和的:“葉式倡,字伯和,學名式和,成都府學附生,日本法政大學東京音樂學院畢業,曾任國立成都高等師范教授,成都市政府參議院。生清光緒己丑年(1889年)六月二十七日丑時,娶廖氏華邑恩溥公次女,名贊和。”
葉家祖上榮山公是清雍正年間由廣東龍川移民來四川的,家族秉承耕讀傳家。葉伯和的祖父葉祖誠,字筑斯,號屏藩,是清光緒年間的五品光祿寺署正,誥封朝議大夫,廢科舉后,捐資創辦葉氏崇實學堂。葉伯和的伯父,號汝諧,進士出生點翰林。父親葉大封是清附貢生,被納入預備官員之列,后留學日本獲法學學士。成都葉氏還是古琴蜀中學派的正傳,族中有位號介福的老一輩人物,曾造過100張琴,刻過幾部琴譜,而葉氏一族中能彈琴的人也很多。[2]葉伯和就出生在成都西郊金泉場雍家渡的詩書家庭中,他在《詩歌集》自序里有這樣一段描述:“離城二十里許,是我們的田莊,有一院中國式金漆細工加上雕刻的宅子,背后是一大森林,前面繞著一條小河,堤上栽著許多楊樹、柳樹,兩岸都是稻田……”
葉伯和天資聰穎,3歲啟蒙,隨母親背誦詩文;6歲起跟父親學習經史,幾年后便讀完“十三經”,13歲應童生試,中秀才,并獲主考官學使鄭叔進夸贊,族人亦多稱他為“神童”。次年葉伯和便以府學生員進入四川高等學堂(四川大學前身)。他在《二十自敘》中曾這樣介紹過自己:“十二通經史,十三入黨庠,十五學科學,十八走扶桑。”
1907年秋,父親葉大封感到清王朝不保,做官無望,于是帶著18歲的葉伯和與12歲的葉仲甫兩個兒子東渡日本求學去了。正是這趟出國留學,讓葉伯和領略了祖國的雄偉河山,激發出他的詩情畫意,開啟了他用白話寫詩的里程。他對詩歌和音樂的熱愛,也直接影響了他人生的選擇。
原本,父親打算讓葉伯和與自己一樣去學法政,回來好以實業救國,誰知葉伯和卻偷偷報考了日本音樂的最高學府——東京音樂學院,一度惹得父親大為不滿,覺得他不務正業,有種“商女不知亡國恨”的頹廢。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作罷。然而父親萬萬沒料到,由于兒子對音樂和詩歌的酷愛,使他成為中國白話新詩的先驅者之一,以及新音樂的啟蒙者和奠基人。
葉大封本人在日本讀的法學,回國后曾一度出任四川省公署秘書長、四川高等檢察廳檢察長,后來又在指揮街掛牌替人打官司,與巴金的叔父李華峰一起被稱為“南北二峰”,在民國年間是成都有名的大律師。
葉伯和在日本留學時,結識了音樂學院的學長蕭友梅,經其介紹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接受了進步思想。讀書期間因為對詩歌的摯愛,他開始接觸、研習并翻譯起洋詩來。其中,他對美國浪漫主義詩人愛倫·坡和印度泰戈爾等人的詩尤為欣賞。他覺得他們的詩句很美,比我們的舊體詩更顯真實感、更纏綿些。尤其是他覺得泰戈爾既是詩人又是音樂家,“他的詩中含有一種樂曲的趣味,我很愿意學他”。這時,葉伯和有了想法:“不用文言,白話可不可以拿來做詩呢?”[3]帶著這種沖動,他很想創造一種新的詩體來。于是,葉伯和開始新詩嘗試。他也是學新音樂的人,音樂的格律、節奏和韻律給了他很大幫助,成為他寫白話詩的重大契機。從音樂中,詩的感情被激動,使靈魂的斗爭更逼近神圣美的創造。在日本,葉伯和用白話寫出了一些新詩來,后收入到他的《詩歌集》中。
在百度搜索出的相關信息和一些人的文章里,都說葉伯和是1912年學成歸國的。然而,從民國元年(1912年)正月葉伯和向四川軍政府申請開辦音樂學會劇部實習處的呈文可推斷,他應該是辛亥革命這一年歸國的。歸國后,他便在大漢四川軍政府(辛亥革命時期的過渡性地方政府,1911年11月27日成立,1912年2月2日改名為中華民國四川都督府)財務部謀得一份差事,因而他還得到軍政府印發的8萬塊錢軍票。也許那會兒葉伯和的心并未歸屬那里,他于1912年元月便遞交辦學申請,所以他對這筆錢堅辭不受,讓管家但明興挑擔把錢退了回去。辛亥革命,風起云涌,葉伯和作為同盟會會員,募資數十萬,以資革命。同時他還捐資建設共和大學、女校兩校。
葉伯和對中國新音樂的貢獻
辛亥革命,新舊交替之時。要開辦推廣新音樂的專科實習處,在當時可能還沒有先例,舊黨多方阻礙,葉伯和的呈文并未引起軍政府的重視。但葉伯和獨自斟酌損益,此路不通,就另辟蹊徑,自己出資在成都祠堂街關帝廟中辦起戲曲“和字班”科社,以豐富的戲曲形式,灌以新音樂的教授,培養年輕的戲曲和音樂人才。當時,“和字班”的演出,葉伯和首推售女賓座票,開啟了社會新風。歸國時,他除了隨身攜帶的小提琴外,還帶回了大量的音樂教材和樂譜。這期間,葉伯和還陸續受聘為崇實學堂、成都縣立中學校、中等師范學校、益州女子學堂、省立第一中學校等學校的音樂教員,開始了新音樂教育的初步實踐。
現今資料顯示:蕭友梅是中國專業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是中國現代音樂史上開基創業的一代宗師,被譽為“中國現代音樂之父”。然而,蕭友梅是1920年才由德國學成歸來的,回國后他和楊仲子、趙元任等人于當年9月在國立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創辦音樂體育專科。1921年,在主任蕭友梅的建議下,音樂體育分成兩個獨立的科,這也被認為是我國高等學校設置音樂專科之始。[4]1922年8月,蕭友梅又同蔡元培一起創立北京大學音樂傳習所。
但豈不知1914年秋,四川高等師范學校(四川大學前身,當時中國六大高師之一)在葉伯和、曾孝谷等人的倡導下,已率先在全國高等學府中籌建了手工圖畫與樂歌體操專修科,葉伯和被聘為音樂教授,后又出任學校音樂科主任。1915年春,四川高等師范學校手工圖畫與樂歌體操專修科正式招生,學制2年,開設唱歌樂典和音樂史、唱歌理論、唱歌和聲學、樂器使用法等課程。[5]四川高等師范學校是西南地區乃至中國最早教授西方音樂理論、五線譜、鋼琴、小提琴等管弦樂的學校。剛開始,因為沒有唱歌教材,坊間用的還是一些老八股的東西,葉伯和用舊體詩詞歌賦譜以簡譜終感別扭,怕這些將來要當中小學教師的學生搞不懂,于是他就用自己創作的白話詩歌來譜曲。他把自己的白話詩分為兩類:沒有制譜的,和不能唱的在一起,暫且把它叫做詩;有了譜的,可以唱的在一起,叫做歌。那時,中國正處在學堂樂歌階段,以李叔同(弘一法師)、沈心工、曾志忞等人為代表的音樂人運用西方樂理知識和記譜方式,用《詩經》《楚辭》、唐詩宋詞等中國古典詩詞為歌曲填詞,基本還沒有用白話文作詞的。學校和社會有許多老夫子當時不能接受白話詩歌譜曲,他們對葉伯和大加誹謗。但葉伯和不為所動,我行我素,仍大膽嘗試,這一試效果不錯,大受民眾歡迎。
1917年,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第一屆兩個班的手工圖畫與樂歌體操專科學生畢業,葉伯和作詩《告諸子》勉勵學生。同年,在葉伯和的倡議下,手工圖畫與樂歌體操專修科調整為獨立的樂歌專修科,學制3年。在五四運動前能做出這樣完備的新音樂專門教學和專科的設置,才是國內首創。
在四川高等師范學校(1916年并入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任教期間,葉伯和仍兼授成都縣中、成縣女中、成都女子師范學校、益州女子學堂、高師附中、岷江大學等校的音樂課,并為多所學校譜寫校歌,著力普及現代音樂。而今尚能查到的校歌有《府河榴蔭小學校歌》(至今仍為成都鐵中府河學校校歌)、《成都縣中校歌》《成縣女中校歌》《師范學校校歌》等。葉伯和還常邀約一些音樂愛好者來家中舉辦星期俱樂會,一是培養、二是練習、三是娛樂。有時他們也走進公園、學校和劇場演出,用這樣的活動形式來推廣普及新音樂,改良民風。
與此同時,葉伯和用開闊的眼界和少年時讀經史的功底,一邊教學,一邊潛心研究中國音樂歷史。中國古代,說音樂的書也不少,但基本“把音樂合在政治、宗教內,沒能知道它是一種藝術。所以各書所載,都是揉雜的、片段的。”[6]葉伯和想創編一部音樂專門史來打消以前的一些舊觀念,用哲學的、科學的新眼光來觀察它、審定它。明知這是一件艱難的事,葉伯和卻大著膽子,結合幾年的教學實踐,終于在1922年編寫出一部《中國音樂史》。上卷10月10日由成都昌福公司印刷出版,11月29日北京《益世報》開始連載轉發;下卷全文于1929年在成都《新四川日刊》副刊上登載。著名數學家、教育家魏時珍在《葉伯和著〈中國音樂史附詩文選〉序》中說:“伯和先生是中國第一位撰寫《中國音樂史》的人,所以,他的《中國音樂史》是我國第一部音樂通史專著,堪稱中國現代音樂史學上的一個里程碑。”[7]葉伯和在該書《總序》里寫道:“音樂史,是研究一般思想史、文明史的重要部分。”他的這部作品,對中國音樂史學是有著開創性貢獻的,該書甚至影響到日本和韓國。
1924年春,葉伯和10年來為音樂教育嘔心瀝血,身體嚴重透支,使本來就羸弱的身體不堪重負,不得已辭去了高師音樂教授職務,賦閑回家療養。恰逢此時北洋軍政府任命楊森督理四川軍政,他對瀘州道尹公署教育科長盧作孚在瀘州設立的通俗教育研究會很感興趣,便邀請盧作孚來任教育廳長。然而,盧作孚對做官沒太大興趣,但他給時任成都市政督辦的王纘緒提了個建議,建議在成都少城公園內原商品陳列館的館址上創辦一所通俗教育館,以普及教育,開化民眾,改良社會。王瓚緒采納了建議。8月8日,通俗教育館正式開館,盧作孚任館長,葉伯和受聘該館首任音樂部主任。葉伯和到任后,深知開化民眾教育的責任重大,“唯日孜孜,不敢逸豫”,從教學籌劃到音樂室的設置和音樂教器具的配備,他都親力親為。他們開辦了鋼琴、風琴、提琴、胡琴、昆曲、唱歌6個補習班,組建了成都第一支中西樂混合樂隊,致力于開展各種群眾性的音樂活動。通俗教育館除中西樂演奏外,還舉辦昆曲、京戲、川劇演唱會等,并且全館開放,文化活動十分活躍。當時記載:當年國慶日(10月10日),“游人終日擁擠,夜10鐘始散,為數至少達兩萬。國慶之第二、第三日,仍有新劇幻術武技各種表演,中西樂各種表演,每日游人……均達一萬以上”。[8]豐富多彩的群眾文藝活動,在20世紀20年代的成都,可謂別開生面。一年多后,一切步入了正軌,葉伯和家卻被軍閥勒索,發生重大變故。這一打擊讓他沉疴日劇,遂將音樂部主任之職辭去,由他的得意弟子閔德新接任。自此葉伯和歸家養病,整理著述,安心寫作。當然,他仍時不時地關心通俗教育館的發展和音樂界的活動。
比如,1928年是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逝世100周年,當年12月6日又是貝多芬的生日。在葉伯和的倡議、指導下,成都音樂界于12月6日在成都青年會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紀念貝多芬生辰和舒伯特百年祭音樂會”,當時影響很大。
1932年??,葉伯和長女葉勝男從上海音樂專科學校(1929年更名為國立音樂專科學校)學成歸來。由葉伯和發起,葉勝男組織成立了一個音樂社團“海燈(海頓)樂社”,成員大都是葉伯和的門人后輩和藝專師生。他們每個周末在葉宅排練,平日里便到學校和電臺演奏貝多芬、海頓、柴可夫斯基等大師的作品,樂社也經常到劇場演出和參加各大院校的紀念活動,為群眾文藝生活在西南地區的推廣發揮了積極作用。
1932—1935年間,四川災害不斷,海燈樂社多次組織義演,為受災民眾募集善款,廣受好評。1936年,溫江籍著名社會活動家、音樂家王光祈在德國逝世,消息傳來,成都音樂界組織悼念活動,葉伯和就是積極的倡導者。1937年“七七事變”,抗戰全面爆發,葉伯和組織海燈樂社成員在成都少城公園內義演,為抗戰購買飛機募集款項。這年秋,愛國將領陳離率國民革命軍127師出川抗日,葉伯和將家中鋼琴搬上舞臺,在成都沙利文禮堂舉行歡送音樂會,大家激情澎湃,徹夜忘歸。1938年10月23日,成都市文化界在國立四川大學舉行魯迅先生逝世二周年紀念大會,邀請海燈樂社舉行音樂演奏。[9]這些音樂活動的開展,都為新音樂的推廣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葉伯和被稱為新音樂的啟蒙者和奠基人當之無愧。
葉伯和是中國白話詩的先驅者
白話詩出現在辛亥革命前后,作為現代詩歌的一種形式,它摒棄了傳統詩歌中繁復的修辭和格律束縛,用一種日常口語的語言來表達情感和思考。它的出現,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推動了文學的革新與發展。
1917年,胡適從美國留學歸來,他用新眼界、新思維寫了一篇論文叫《文學改良芻議》,發表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期上,主張用白話文代替文言文,掀起了中國語言文字學的改革巨浪。因此,他也被稱之為中國新文化的旗手。胡適于1916年8月23日嘗試寫的白話詩《蝴蝶》,被認為是中國的第一首白話詩。這首詩最初發表在1917年2月的《新青年》雜志上,原題為《朋友》,后在出版時改名為《蝴蝶》: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這首詩用平易近人的語言,描述了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的情景:不知為什么其中一只突然又飛回了,讓另一只感到好孤單可憐。詩人通過蝴蝶的形象,寓言式地表達了人在社會中尋求伴侶和歸屬的渴望,以及孤獨時的無助和無奈。
我們再來看看葉伯和寫白話詩的軌跡。1907年葉伯和跟隨父親留洋日本,沿途飽覽了祖國氣勢磅礴的名山大川,再也按捺不住那顆澎湃的少年心,他在《詩歌集》自序中表達了當時的心境:“從此井底的蛙兒,才大開了眼界,飽飲那峨眉的清秀,巫峽的雄厚,揚子江的曲折,太平洋的廣闊,從早到晚,在我的眼前的,都是些名山、巨川、大海、汪洋,我的腦子里,實在是把詩興藏不住了,也就情不自禁的,大著膽子,寫了好些出來。”[10]這就是葉伯和寫白話詩的開端。
也許,這時葉伯和寫的詩《紀元前五年(1907年)秋,買舟東下,出夔門時有感,次夕作》還沒完全跳出格律詩的框框:“扁舟一葉出夔門,故國山河繞夢魂。流水有情連碧落,夕陽無語易黃昏。波光蕩漾翻新景,云影蒼茫讓舊痕。聞道弦歌三峽曲,幾家燈火照前春。”那么,再來看看他4年后(1911年)回國途中寫下的《夜泊夔門》一詩:
那里是水?那里是天?總把他分不開;
那里是云?那里是山?總把他切不斷。
月在人上;人在船上;船在水上;
月影,人影,船影,卻都映在水里,
——成了最親密的一家人,分不出誰高誰低。
更配著云影,山影,便成了一幅很自然的圖形。
還有風聲,濤聲,弦歌聲,笑語聲……
也通通混在一起,又成了一曲四重音的調子。[11]
這首詩中,葉伯和就完全是用白話在表達情感了。他在這首詩里勾勒出一幅山水素描,既有遠景又有近景,層次分明。他把月影、人影、船影融入到水的倒影中,分不出高低,猶如一幅一家親的畫面。遠處的云影、山影作背景,近處的風聲、濤聲、弦歌聲、笑語聲恰似四重奏的一首曲子,這樣的畫面正是作者內心向往的和諧、升平景象。從成詩的時間來看,葉伯和寫的白話詩至少早了胡適5年。其實,葉伯和在日本期間就已寫了不少白話詩了,如《二十自敘》《病中的家書》《寄一個朋友》等。
1920年3月,胡適出版他的第一本詩集,取名《嘗試集》。而就在一個多月后,葉伯和的《詩歌集》也由上海遠東印刷所出版了,這本詩歌集卻是葉伯和詩集前3期的合刊集。在回國后的幾年時間中,葉伯和的多首詩陸續被國立成都高等師范學校《校報》和《星期日周報》刊載出來。因為是一種新生事物,朋友們很感興趣,紛紛向他索要詩稿,他所教的學生也都想看一看白話詩,他便將以前寫成的百余首詩歌,歸納整理后,分3期陸續印成了小冊子,送給大家。
葉伯和的第1期詩歌集出來后,立刻引起許多人的關注與共情,有不少人來和他探討研究,并有百余人將自己寫的詩交于他指點。葉伯和謙遜地和他們交流,并幫助他們對詩的字句作調整更換,讓他們的詩更接近白話文的表達。由于第1期詩集收到了較好的效果,接著葉伯和又把第2期印了出來,希望在更多人中產生影響,推動新文化在社會中的認知度。葉伯和在第2期詩集《再序》中這樣寫道:“我想把我學做(寫)的,介紹給同志們批評;……或者因為讀我的詩集,便引起了研究新詩的念頭,那就使我喜出望外了!……我十年以來,已經把我在海外販(學)回來的西洋音樂,貢獻給國人了;最近又想把我數年研究新文藝(指新詩),貢獻出來,對于社會進步,有無關系,幾年后再讓別人評論罷?”[12]
葉伯和的這種嘗試在當時也遭到封建遺老們的嘲諷與謾罵,但孫中山、蔡元培等進步人士卻給了他極大鼓勵。正如他在《再序》中引用孫中山的一段話:“我們不是說只有聲望素著的人,才有創造能力。無論何人,在那件小事上,找著好方法去做,他就是社會進步的貢獻者,人類的明星,有時也引導人做一種活動,他就得稱為創造人。”[13]葉伯和頂住壓力向封建文化挑戰,在新文化運動中播下了新詩的種子。他就是一位先驅者或者說創造者。他的新詩也是時代的一只螢。詩集甫一面世,就引起不小的反響。一些文化界名流紛紛來信來函,與他保持著良好的交往。五四運動著名學者王怡庵在給葉伯和的信函中說:“你的詩我這次索齊的讀了幾遍,使我心里感覺到無限的清芬,我覺得你的作品情緒既強而意境多趨于清新波遠,修辭又極秀麗,所以百讀不厭。前在滬時,與沫若諸兄也曾談到你的詩,他們都稱許《心樂篇》,我也是如此說。”郭沫若在給朱仲英的信中談到了葉伯和的詩,他說:“伯和先生的詩,我喜歡《心樂篇》中諸作,足下所說,他作詩的主義與泰戈爾差不多,我是很相信的。”對此,五四運動學生領袖康白情是有同感的,他致函伯和說:“大著都無可疵,而《心樂篇》特佳,假使泰戈爾能做中國白話詩,他的詩意固然也能到那樣,至其是否能以這樣細膩纏綿的調子表現出來,卻甚堪疑問呢。就全局論,我覺得你較專于做抒情詩,《心樂篇》恰投在你的長處上,所以易于感人。”著名教育家葉圣陶在信函中也說:“讀《心樂篇》,與我以無量之欣快,境入陶醉,竟莫能稱譽矣。蜀多詩人,今乃蓋信。”看來葉圣陶對從古至今蜀地的詩人是多有信服的。語文教育家穆濟波在信函中亦說:“先生之詩,當稱之曰曲,以重音韻和諧,正可作曲故也。”[14]葉伯和的門人弟子在為他寫的《略傳》中提到:“若欲了解先生之究竟,須研究其著作始能深悉其人也。”
1922年,葉伯和在成都創辦四川第一個新文學研究會,并自費編印四川第一本純文學刊物《草堂》。文學巨匠茅盾在《中國新文學大系·現代小說導論》中證明了這一點:“四川最早的文學團體好像是草堂研究會,有月刊《草堂》。”[15]《草堂》創刊后便與全國各地新文化社團、刊物建立起廣泛交流和聯系,并得到省內外不少文學愛好者的來稿。郭沫若當時正在日本留學。他在讀到《草堂》創刊號時格外激動,熱情致函諸友:“久居海外,時念故鄉,讀諸先生詩文已足療殺十年來的鄉思……。吾蜀山水秀冠中夏,所產文人在文學史上亦恒占優越的位置。工部名詩多成于入蜀以后,系感受蜀山蜀水的影響,伯和先生的揣擬是正確的。”[16]他希望《草堂》能編創出更多宏深的作品來號召國人,開創出新文化的新天地。周作人在閱讀《草堂》第一期后也寫下了一段熱情洋溢的文字:“年來出版界雖然不很熱鬧,切實而有活氣的同人雜志常有發刊,這是很可喜歡的現象。近來見到成都出版的草堂,更使我對于新文學前途增加一層希望。”[17]從這些不難看出,葉伯和先生就是中國白話詩的一位先驅者。
早期著名學者穆濟波在葉伯和《詩歌集》序中深情地說:“我是喜歡研究新詩的人,自來對于詩也是非常有趣味的;我很想與葉先生結個鄰,當著那夕陽西下,晚煙縱橫;或月明如水,涼風披襟的時候;靜聽那鋼琴、小提琴合奏的妙音,或是悠揚的笛聲,幽咽的琴聲,那時我早化作一個蝶兒,醉夢迷離的倩他們的聲浪,扶著我到那超‘人間世’的‘無何有之鄉’去了。唉!這樣的幸福,我果能有嗎?期望葉先生答復我!”[18]
注釋:
[1][6][7][14]葉伯和著,顧鴻喬編《中國音樂史》,巴蜀書社2019年版,第173頁,總序第4頁,第179頁,第181、182頁。
[2][3][10][11][12][13][18]葉伯和:《詩歌集》,上海華東印刷所1920年版,自序第3頁,自序第5頁,自序第4頁,第3期11頁,再序第3頁,再序第1頁,穆序第4頁。
[4]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詞典》編輯部:《中國音樂詞典》增訂版,人民音樂出版社2016年版,第40頁。
[5][8][9]顧鴻喬:《西蜀長歌行》,香江科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80頁,第204頁,第214頁。
[15]茅盾:《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導言》,趙家璧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第3集,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版,第7頁。
[16]郭沫若:《草堂》第3期“通訊”,1923年5月5日。
[17]周作人:《讀草堂》,《草堂》第3期“評論”,1923年5月5日。
作者: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