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捐贈者角度探析古代征書政策

【摘要】古代征書政策紛繁多樣，其中不乏成效顯著的案例。通過梳理典型的征書政策，從捐贈者的視角深入剖析其獻書的動因，捐贈者慷慨捐贈的主要動因可歸結為三點：一是對傳承與弘揚文脈的深切責任感；二是對受贈方能發揮書籍價值，妥善保管書籍的信任感；三是捐贈者對于名譽聲望、物質利益的追求。

【關鍵詞】征書政策；圖書捐贈；捐贈者；激勵因素

【中圖分類號】K23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05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15

征書是統治階層或藏書家個人為了增益補充藏書、防止典籍圖書散佚絕滅于民間而采取的一種重要手段。從秦漢到明清，官府藏書、書院藏書、私人藏書，都是以藏為主，不注重流通，私人藏書更甚。明代范欽“書不借人，書不出閣”。清代王昶藏書印云：“如不材，敢賣棄。是非人，犬系類。屏出族，加鞭釜。”[1]中國的藏書以較為分散的私人藏書為主，官府藏書因其集中庋藏、地處政治中心的特點，極易遭受災厄。因此新朝統治者常常需要向民間征集書籍以恢復國家書藏。一方面是私人藏書的充箱盈架，另一方面是國家館藏的匱乏，統治者要想從閉門埽軌的私人藏書系統中收集書籍的難度可想而知。然而，在征書政策的實施過程中，多數統治者展現出超乎預期的寬容與平和，摒棄了強權征收的傳統模式，轉而采取更為溫和與尊重的方式。乾隆曾經批評強迫士人獻書的官吏，“未能深諭朕意”，并多次保證“朕辦事光明正大，可以共信與天下，豈有下詔訪求遺籍反于書中摘瑕疵罪及藏書之人乎”“所有各家進到之書，伺校辦完俊日，仍行給還原獻之家”。同時為了消除恐懼鼓勵獻書，竟連續兩年沒有搞文字獄。[2]統治者如何向民間征書，又采取了哪些政策激勵獻書？現代圖書捐贈對圖書館至關重要。分析古代征書辦法及激勵因素，可為現代圖書館捐書管理和激勵機制的改進提供借鑒。

一、文脈不絕：責任感在歷史長河中的圖書捐贈傳承

中國知識階層對文化傳承的深刻責任感，如同血脈般融貫于歷代文人精神之中。這種“為往圣繼絕學”的文化自覺，在歷史長河中推動著典籍保護的集體行動。西漢初期，漢文帝派遣學者晁錯向伏生求教《尚書》，此舉彰顯了統治者致力于保存與整理古代典籍的決心，深得士人信任。眾多先秦時期保留下來的珍貴典籍紛紛出世，書籍如同潮流一般涌向官府。漢武帝以“書缺簡脫，禮壞樂崩”的名義進行大規模的征集圖書活動和改進典籍的工作，到了漢成帝時期，又借整理國家藏書，保存文化緣由，遍“求遺書于天下”。加上先前武帝征書的成果，使得國家藏書量大類繁，到成帝時期已“積丘如山”[2]。北魏文成帝時期，秘書郎高謐認為“墳典殘缺，奏請廣訪群書，大加繕寫”。文成帝采納其建議，下詔征求圖書，“由是代京圖籍，莫不審正”[3]。元朝政權初步穩定之后，為緩和民族與階級矛盾，統治者參用漢法，鼓吹文治，元世祖至元十年和元惠帝至正年間，分別借著整理國家圖書和編纂《經世大典》的緣由，在江南下詔征集圖書，經過幾年努力，收得圖書三十萬卷[4]。清朝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以后的十年時間，統治者更是打出“稽古右文”，編修《四庫全書》的旗號，獲得了眾多讀書人的響應，官府藏書達封建社會頂峰。統治者通過系統整理歷代典籍、梳理文化脈絡，總結古代學術經驗，并大力推行文教事業，有效激發了知識階層與藏書世家的文化擔當意識。在此感召下，藏書家紛紛獻書，響應政府政策。步入近代，面對西方列強的侵擾與國內政治的動蕩，士人階層內心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愈發強烈。他們深感保存國粹、開啟民智的重要性。在公共圖書館運動的轟轟烈烈開展之下，即便沒有統治者的直接征書政策，沒有名譽與物質激勵，也毅然決然地將藏書捐獻給公共圖書館或藏書樓，以期在動蕩時局中守護中華文化的根脈。“保國粹而惠士林”“供多士之研求，昭同文之盛治”[5]。捐贈代表人物有徐樹蘭、嚴修、孫延釗、丁保福等等[6]，他們以實際行動詮釋了讀書人對于文化傳承的執著與堅守。

二、典籍棲所：信任感驅動下的捐贈抉擇

現代捐贈研究將信任界定為捐贈者對非盈利機構踐行承諾的預期，實證研究表明這種信任顯著促進捐贈行為[7]。但將這一概念移植至古代官府藏書體系時，須注意二者在組織性質與運行邏輯上差異。文章基于歷史語境重構“信任”內涵，特指藏書群體對官府期待：系統化整理典籍、保障文獻存藏安全、重視文化傳承。以此考察藏書家獻書行為中的信任驅動機制。東漢初年，漢光武帝劉秀進行采求闕文，補綴漏逸的搜集圖書工作。“及光武中興，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采求闕文，補綴漏逸。先是，四方學士多懷圖書，遁逃林數。自是莫不抱負墳策，云會京師，范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梅榮之徒，繼踵而集。”[7]劉秀通過釋放“重文治、固政權”的信號，雖無具體政策可考，卻成功爭取到藏書主力群體——儒生階層的信任，征書工作也理所當然如順水推舟，僅四五年的時間，藏書便積至兩千余車，從而得以“立《五經》博士，各以家法教授”[4]。曹操引領“建安文學”，愛藏書重文人。建安五年他擊敗袁紹后，曾下令“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這在士大夫中埋下了信任的種子，因此當東漢末年御史大夫袁渙建議曹操收集天下圖書，“以為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視聽，使內海斐然向風，則遠人不服可以文德來之！”[8]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蔡文姬也將家中書籍獻出，其父蔡邕有書4000多卷，她能誦譯400余篇；因男女有別，便自己動手“繕書送之，文無遺誤”[7]。北魏時期，“孝文借書與齊”成了一段佳話，孝文帝不僅重視典籍的整理、校勘，還具有強烈的文化情懷“追悅淹中，游心稷下”，被不少文人認可和信任。雖然借書被拒，但征書過程頗為順利，甚至不少南方書籍也流入北方。

歷代藏書家的獻書抉擇，本質上是對政權文化治理能力的信任投票。若缺乏這種信任，讀書人則會消極應對統治者的征書政策，二是歸隱山林，以俟政權穩定再將書籍獻出。五代十國時期，戰爭頻繁導致長安與洛陽官府藏書受損嚴重，大量藏書流入民間，形成私人藏書家群體。盡管五代政府多次向民間求書，但收效甚微，未能改變官府藏書貧乏的狀況[4]。直到宋朝政權穩定，“自是四方書籍往往出焉”[9]。建國以來，我國政局穩定，政府具備很強的公信力，而且書籍管理設備和條件逐步改善。各種獻書活動不計其數，有名的獻書者如周叔弢、柳亞子、姚石子等人[6]。到了1985年開始，更是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典藏捐公”運動。姚明分析有以下原因：藏書家面臨保存環境不佳、經濟困境以及國家政策積極鼓勵捐贈。最重要的是，藏書家找到了可信賴且能發揮書籍價值的地方，認為這是藏書最理想的歸宿。[10]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信任感是責任感與獻書行為間的關鍵中介因素。雖有兼濟天下，傳承文脈的崇高責任感，但若缺乏對政府妥善保管書籍的信任，捐贈行為未必發生。

三、藏書動因：藏書家對利與譽的追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從古至今，物質與名譽是總是激勵著人們的各種行為，書籍捐贈也不例外。中國的私人藏書家一直像守財奴一樣守著自己的善本書籍，書不外借，卷不離閣。尤其10世紀到18世紀這8個世紀里，藏書家們對讀者的請求裝聾作啞。黃宗羲抱怨道：“是時藏書之家，不至窮困，故無輕出其書者。”[10]原因何在？嘉興平民姚士林認為家族的聲譽、對稀有知識保持占有特權的妄念、對著作的保護以及對書本身的保護，是這套拒絕展示、出借和抄錄藏書規定的理由。他基于書籍本身及藏書家所享有的書籍特權進行剖析，相比之下，周紹明則引入了資本視角。他認為：“不論是宋代還是清末，有名的大藏書家同時也是大地主或者大藝術收藏家。”在日益商業化的社會中，一個熱愛書籍且財力雄厚的收藏家，傾向于將資金投入自己最熟悉領域——書。相較于土地等資產需承擔的高額稅費，藏書作為投資對象顯得較為優越。隨著資本涌入書籍收藏領域，市場競爭的精神也隨之滲透進來。這些精心收集的書籍不僅象征著主人的社會資本、財富累積，還體現了其社會地位。為了維持并不斷提升這些象征價值，藏書家往往會采取排他性的策略，以維護收藏價值。讀者通過藏書家的宣傳和名聲了解書籍的存在，卻被書主人無情地拒之門外，因為這樣有損書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11]。

總結兩人觀點，藏書家的藏書行為，不僅旨在保護書籍作品與文化傳承，同時也成為彰顯其社會地位、提升個人名譽的一種方式。在此過程中，書籍作為核心要素，被視為極為珍貴且不可輕易示人的資產，因此往往被嚴密地收藏起來，不對外公開。乾隆深刻洞察了藏書家的心里的想法。他提出了三個讓藏書家怎么也無法拒絕的政策，其一是贈書百種以上者，皇帝親為評詠，題識簡端，其二是以書易書，可以通過獻書換取難的大型官修書籍；其三，獻書多者可留名《總目》。[2]試想一下，僅是將自己的藏書借予皇帝抄錄，藏書家們就能因此獲得那些普通人難以企及資源與名譽，何樂而不為？此舉極大地激發了各地藏書家乃至官員們獻書的積極性，有人甚至特意建造了“御書樓”，用以珍藏皇帝賞賜的書籍。于是，一場盛大的征書活動在全國范圍內轟轟烈烈地展開了。乾隆的征書政策無疑是非常高明的，對藏書家人性的了如指掌，使他利用自身已有的資源，以最小的成本換取到了最大的成效。幾年之間，進獻圖書量達萬種以上，也使得乾隆時期的圖書達到了封建社會的最高峰。

另外以單純的物資獎勵激勵獻書的統治者和政策也很多。漢章帝“詔求亡佚，購募以金”，開貨幣征書之先例。隋朝剛建立時期，牛弘上表請求開獻書之路：“然士民殷雜，求訪難知，縱有知者，多懷吝惜，必須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鑒于新朝初立，文帝只采納引之以微利，“獻書一卷，賚縑一匹”“一二年間，篇籍稍備”[12]，效果斐然。唐朝安史之亂后，史館之書被焚，太常少卿于休烈建議“得一部，詔授官資，得一卷賞絹十匹”[13]。宋太祖乾德四年、太宗太平興國九年、仁宗嘉佑五年和徽宗政和五年，均下求書詔，并規定優厚獎勵辦法，可以得官給價。[2]明朝建文永樂時期更是以“購遺書，申其典”“書籍不可較價值，惟其所欲與之，庶奇書可得”[14]來描述自己的征書政策。可見除了名譽的誘惑之外，僅僅是簡單直白的物質獎勵，金錢獎勵，一定程度上激發了讀書人獻書的積極性。

四、結語

古代的征書政策靈活多樣，大多數符合上述三種類型。觀察歷史，我們不難發現，大規模的征書活動往往發生在朝代更迭、新政權初建之時。為了避免進一步激化與新士人階層的矛盾，統治者通常傾向于采取較為溫和的贈書倡導政策。然而，也存在利用皇權強制各地進獻書籍的情況。北魏道武帝聽從博士官李先的建議采取“嚴制天下諸州郡縣搜索備送”的強硬政策。但是也僅僅是“初收經史，未能全具，經籍稍集”[3]，又經歷獻文帝和孝文帝的后續兩次征書后，藏書量才逐漸增加。若不能激發讀書人內心捐贈圖書的意愿，而是去壓迫強奪，很有可能會事倍功半，收效甚微。文章粗略地總結了古代一些比較有典型代表的捐書政策，從獻書者的角度分析了影響獻書者獻書意愿的幾個主要影響因素，主要有獻書之人的繼承發揚文脈的責任感、對受贈對象也就是當朝統治者能夠發揚書籍價值，妥善保管書籍的信任感、對名譽聲望的追求、對物質利益的看重。以古鑒今，捐書激勵對現在的圖書館捐書制度都有可以借鑒的地方。本文在分析過程中，未將古代官府藏書與公共圖書館做明顯的區別，但是兩者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公共圖書館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不以營利為目的，是非營利組織的一種，也是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官府藏書雖然不以營利為目的，但是服務的對象非常局限，比如宋、明時期，按照規定，僅僅只能皇室成員，少數的朝廷官員和其他精挑細選的人才能進入三館和文淵閣看書，而且不能外借。[11]所以，在借鑒古人經驗的同時也要與現實情況相結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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