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理論視角下《我城》的語言實驗

【摘要】《我城》是一部技巧性十足的文本。本文將依托陌生化理論，從兒童視角、細節渲染以及括號敘述三個維度深度剖析《我城》文本的語言實驗。首先，通過分析兒童視角的運用，揭示了作品如何通過孩子獨有的眼光和特性，向讀者展示一個與自己過往印象不同的城市；其次，探討了細節渲染如何豐富了常見的文學表達；最后，分析了括號敘述的創新實踐，指出其在打破傳統敘事結構、豐富文本層次方面的獨特貢獻。《我城》中的語言實驗不僅是對陌生化理論的生動實踐，更是對當代文學創作的一次重要探索。

【關鍵詞】陌生化；兒童視角；細節渲染；括號敘述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01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04

《我城》是西西1975年發表的作品，其展現了一代青年人和一個正在成長中的香港的親密互動，背后也蘊含著西西一代人對香港的強烈認同感和歸屬感，以及對香港的未來的無限希冀與期待。作者曾自謙：“《我城》其實是個很糟的小說，但還有好處的話，就是這種語言的實驗。”那么這種語言的實驗在《我城》文本中是如何再現的呢？筆者認為，《我城》最顯著的語言特點是作者刻意造成的言語的陌生化。“陌生化”是通過扭曲、變形、拉長、縮短等方式使普通的日常語言變成一種新奇的出人意料的陌生化語言。那么《我城》文本中的陌生化效果是如何產生的呢？這即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

一、兒童視角

首先，文本的陌生化效果產生于敘事視角的選擇。題目為《我城》，即向世人介紹“我城”，那應該以何人的視角介紹“我城”更為合適呢？西西認為以兒童的眼光看“我城”最為合適。因為兒童對于世界充滿著無限的好奇與天馬行空的想象，他們總能夠捕捉到被成人所忽略的生活細節。因此西西選擇以阿果的口吻敘述能夠對讀者所認知的香港產生一種間離效果，讓其在閱讀中體驗到一種別樣的城市風貌。

兒童視角的特點之一是具有豐富的想象力，在文本中體現為天馬行空的比喻和聯想。如“有一次，我記得她們像荷花，即是說，燦爛；另外一次，我記得她們像蓮藕，灰麻泥巴嘴臉”①，阿果將身披水粉紅的鴕鳥毛衣裳的姑姑們比喻為美麗高潔的荷花，將姑姑們因悲傷而扭曲的面容特征聯想為表面有著不規則結界和紋路的蓮藕。如阿果將“窗玻璃上凸起粼粼的浪層”理解成甲骨文，將透過玻璃的光線想象為“慢熟麥片”②。再如，“這天一早，母親的眼睛已經紅得像番茄，且腫成南瓜模樣”③，阿果將母親熬夜后布滿紅血絲和腫脹的眼睛對應成自己日常生活中生動形象的事物。還如“整座城市被包裝紙包裹，人被肥皂泡沫裹挾升空”④，這個比喻突破了我們現實世界的常規，將城市和人的狀態以一種超現實的方式呈現出來，充滿了想象力和創造力。諸多非傳統的比喻方式，可見孩童對于一件事物的認知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這種見解異于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因此會給讀者的閱讀營造一種新奇、陌生但有趣的氛圍。

兒童視角的特點之二是將客觀事物擬人化，賦予它們人的行為表現。兒童心理學家皮亞杰認為“兒童最初的世界是完全以他自己的身體和動作為中心的‘自我中心主義’，它是完全無意識的”⑤。他們無法準確區別自身和外界事物，所以他們會認為外界的一切事物都與自己的行為相似。在文本中，如“我看見屋子，它和它的那些房子朋友們排了一種它們自家高興排的隊”⑥，阿果將眾多房子賦予人的情態，認為房子之間是朋友關系，并且將整齊劃一的房子形態理解為人類的排隊行為。再如“廣場上的廢紙箱，今天吃進了不少物事”⑦，通常，只有生物才具備“吃”這一行為特征，但在此處，廢紙箱被賦予了這一特征，是典型的擬人化手法，使其成為了廣場上的一個活生生的存在，并且“吃進了不少物事”這一描述，不僅賦予了廢紙箱生命，還使其動作變得更加具體生動，讀者可以想象到廢紙箱張開“口”將廣場上的廢棄物“吞噬”進去的場景。再比如文本中還描寫了尺子們因對字紙內容的解讀不同而產生分歧，進行了激烈地爭辯。作者將尺子這一無生命的工具擬人化，賦予它們思考、解讀的能力。而尺子們對字紙的內容解讀不同產生分歧，這也正是隱射了現實生活中常見的一種現象：對于同一件事物或同一個問題，不同的人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

將客觀事物擬人化的例子在文本中比比皆是，這種手法使得無生命的物體被賦予了生命和情感，從而打破了讀者對日常事物的常規認知，讓其在閱讀過程中在頭腦中重新構建這些被擬人化的客觀事物，想象被賦予人類情態的它們是如何存在的。這種重新構建、深刻體驗的過程是文本陌生化促使讀者產生的，但這種過程本身也是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

兒童視角的特點之三是思想的跳躍性。兒童思想的跳躍性映射在文本中體現為文本情節的跳躍性、不連貫性、碎片化。《我城》描寫了阿果的搬家之旅；阿果的職業憧憬；阿北每天盡責地看守大門，并仔細檢查每一扇門的狀況；阿果父親的葬禮場面；阿果母親關于饑餓、貧窮的歷史記憶；阿發寫信給鄰居，勸誡其愛護環境；悠悠喜歡用手洗衣服，特別不喜歡用洗衣機；阿發每天掛著鬧鐘上學，合理分配讀書和玩游戲的時間。受班主任影響，她懷著到世界各地去旅行的美好愿望，也希望能夠創造美麗新世界；麥快樂自己掏錢刊登招領啟事，被其他人認為是費力不討好的行為；阿果進入電話公司工作；阿傻求到了寫著“天佑我城”的簽……情節的碎片化造成讀者閱讀理解的障礙，產生陌生化效果。文本雜亂無章地描寫了“我城”的諸多方面，但這也正是生活的本質——未知和錯綜復雜，人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事情。盡管在文本中表現了“我城”的水資源短缺、環境污染、人心冷漠等問題，但“我城”中的人們，阿果等人依舊積極樂觀地面對生活，面對“我城”的處境，始終抱有強烈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二、細節渲染

其次，《我城》中陌生化效果源于細致刻畫細節。如西西在《我城》中對搬家過程的描繪。在文學作品中描寫“搬家”這一情節時，通常用“搬家了”“搬完家”等簡短的詞匯概括。而《我城》并非如此。作者首先列舉了搬家所需的龐雜物品，如十個巨大的竹籮、布條繩以及舊帆布，這些工具的詳盡羅列讓讀者初步感受到搬家是個浩大工程。隨后，小說詳細敘述了搬家的具體步驟，從碗碟杯匙的細致打包，到大衣、牛仔褲的包裹，再到床上用品的卷扎。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具體生動。這種對細節的過度關注，使得搬家這一日常活動在讀者眼中變得異常煩瑣和復雜，從而形成一種夸張的效果。這種細膩的描繪并非為了營造溫馨的氛圍，而是為了產生一種情感上的疏離感。通過這種夸張和變形的手法，西西將搬家這一日常活動陌生化，使讀者在閱讀時能夠感受到一種新奇和異樣的體驗。

再如《我城》中對葬禮的細致描寫。西西細致刻畫了棺材的抬運、喪樂隊的演奏、緩緩移動的出殯行列，以及人們臉上的表情和內心的感受等場景。在我們過往的印象中，葬禮應該是悲傷、難過、痛苦的，但西西筆下的葬禮卻非如此。她用“傷風”來形容人們的哭泣，用帶有輕松語氣的“再見呵”形容人們與遺體的告別。西西有意淡化了痛苦情緒，反而使之透露出一種淡然和平和。這種對死亡情感的淡化處理，也是陌生化手法產生的一種效果。它促使讀者從傳統的情感預期中抽離出來，重新審視和思考死亡的意義。

此外，在敘事過程中西西巧妙地利用敘事視角的變換，使小說的陌生化效果得到了進一步加強。她不但從參加喪禮的人的角度來刻畫，而且還從旁觀者的角度來描述整個葬禮。這種多維度的敘述方式打破了傳統單一的敘事，給讀者造成新奇感。

三、括號敘述

最后，《我城》的陌生化效果還源于西西巧妙運用了括號敘述這一手法。它將正文與括號內的內容相結合，形成了多聲道并置的敘述效果。括號內的內容往往是對正文的解釋、補充或反諷，有時也表達敘述者的主觀情感和判斷。括號敘述的插入，打破了小說原有的敘述節奏，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得不放慢速度，仔細品味括號內的信息。這種節奏上的變化，本身就是一種陌生化效果，它使讀者從常規的閱讀模式中跳出來，更加關注括號內的內容。具體到《我城》文本中，括號敘述可分為三種類型：解釋說明、反諷、聯想。

第一種括號敘述的作用是解釋說明。如“那樣之后，我遇見的是一道拱門（拱門的形狀，即是一種一磅重的方面包的橫切面）”⑧。西西將拱門的形狀與一磅重的方面包的橫切面進行類比，這種非傳統的比喻方式打破了人們對拱門形狀的常規認知，使讀者在腦海中形成新的、獨特的圖像，這種新的圖像與人們的日常經驗相悖，從而產生了陌生化的效果。再如“天井里有樹（一棵是番石榴，另外一棵不是番石榴）”⑨，在列舉天井里的樹時，特意指出其中一棵是番石榴，而另外一棵不是番石榴，這種看似冗余的說明，事實上打破了讀者對樹種的常規期待。這種打破期待的方式使讀者在閱讀時產生了新奇感，起到了陌生化的效果。再如“有一張臉（悲嘆介）”“另一張臉（凄愴介）”“還有一張臉（苦楚介）”⑩，通過括號內的“悲嘆介”“凄愴介”“苦楚介”詞匯，將原本難以直接描繪的情感狀態具象化。這種具象化的方式打破了情感表達的常規模式，使人物的情感更為強化，也使讀者更能體會人物的情緒。這種打破常規的方式會使身為讀者的我們產生困惑和好奇，進而促使我們思考這種表述背后的意義。這種思考過程本身就是陌生化效果的一種體現。所以，這類括號敘述是通過解釋說明的方式，打破了讀者對事物的常規認知和理解模式，從而使讀者產生新奇感和困惑感。而這種新奇和困惑感會促使讀者重新審視所描述的事物，這也就達成了陌生化效果。

第二種括號敘述的作用是反諷。反諷意味的括號敘述主要出現在文章中的第二節。如“（他們喜歡扭開電視來助興，又不是電視的錯）”?“（因為是設了在門背后的圖畫里，又不是圖畫的錯）”?……在括號敘述中，西西多次使用“又不是……錯”這一句式，將責任從電視、房間、圖畫、硬木床、廚房、電油桶、水龍頭、草、維他命藥餅、濕衣服以及噪音等因素上撇清。那么到底是誰的錯呢？大抵是人類的錯吧。西西通過括號內的敘述，明確指出了這些物體本身并沒有過錯，它們只是按照自身的屬性和功能存在和運行。而也正是括號內的強調，會讓讀者開始反思自己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不順的事情時，是否也會一味地將責任歸咎到這些無生命的物體上。

第三種括號敘述的作用是聯想。如“我不久即到了梯上的上端，我先把自家在梯上扶穩了（我看我將來或者可以當空中飛人）”?“火車站滿地散落的單只的鞋（如果你從南站來，你知道）”?“他把取出的錢抽出兩張，把其余的放回錢包，還給她，匆匆走了（如果你從南站來，你知道什么叫貧窮）”?。這些括號內的內容并沒有確切直接地描述具體的場景或事件，而是通過一種假設性的語氣，引導讀者去想象或者回憶某個未來或過去的場景。這種敘述方式打破了傳統的時間線性和敘事邏輯，將現在與過去、現實、未來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時空錯亂感。同時，插入這些抒情排比句也可以適當增加文本的情感色彩和韻味，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更深的共鳴和思考。

四、結語

本文在陌生化理論視角下，從兒童視角、細節渲染和括號敘述三個方面對《我城》文本中產生的陌生化效果進行了深刻分析。那為什么西西會在文本中運用大量的陌生化手法呢？因為它能夠強化《我城》創造美麗新世界這一愿景的表達。陌生化手法通過打破現實的常規呈現，構建了一個既熟悉又奇異的敘事空間。西西運用陌生化技巧，將日常事物和場景轉化為獨特的文學意象，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新奇感和審美愉悅。這種新奇感并非單純的形式上的變化，而是通過對現實的重新解讀和呈現，引導讀者以全新的視角去審視和思考周圍的世界。

西西運用新奇的陌生化手法，將“我城”描繪了一個充滿想象與希望的美麗新世界。“我城”也并非單單指香港，可以廣而泛指我們大家的城。美麗新世界是西西對香港的美好期盼，也是對我們國家、民族未來的殷切愿景。

注釋：

①②③④⑥⑦⑧⑨⑩?????西西：《我城》，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7頁，第9頁，第10頁，第127頁，第7頁，第14頁，第9頁，第9頁，第11頁，第21頁，第22頁，第110頁，第169頁，第173頁。

⑤皮亞杰·海爾德著，吳福元譯：《兒童心理學》，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12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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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皮亞杰·海爾德.兒童心理學[M].吳福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