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牧道》中的西部文化與游牧精神

引言

每個地區都有的獨特文學，索南才讓作為土生土長的牧民，草原牧場的生活是他創作的無限養料，因此利用文學地理學相關理論拆解其筆下傳統的游牧精神與西部文化是對其作品更好的解讀方式。在書寫精神原鄉的過程中，索南才讓發覺游牧文化正在逐漸消失，他的精神原鄉已經開始離散，因此他將自己的散文集定名為《牧道》?！暗馈弊鳛橐环N形而上的意象是游牧精神的體現；“牧道”作為放牧的公共空間，正是其精神原鄉的載體，因之對《牧道》的解讀應該從“道”人手。通過“道”在牧場中、“道”在倫理中、“道”在鏡像中的三重解讀，能夠更加清晰地看到作家筆下草原上的自然倫理與人文倫理

一、道在牧場中：游牧精神的體現

學者曾大興曾提出將“文學地理學”作為文學研究的一個分支，其理由是：目前對文學的研究中關于文學史的研究屬于文學的縱向研究，然而一個地區有一個地區的文學，不同自然條件對作家作品的影響是不容忽略的，將地理學與文學相結合是一種橫向的文學研究。散文集《牧道》正印證了這一觀點。一個地區的水文、生物、氣候等自然地理環境對本地區人民的生產生活有著極大的影響，而作者創作的作品很大程度受到其生存環境的影響。作者曾不止一次寫到草原上寬廣的牧道、遼闊的牧場、萬里如洗的碧空、層次分明的云彩，正是這種脫離現代化工業文明影響的地方，才能使牧民在放牧、轉場、寄養中形成淳樸、豪邁、灑脫的精神氣質。也正是由于獨特的地理環境與生活方式，牧民們才會養成豁達的心胸并對自然產生敬畏。

此外，人文環境對作家“精神原鄉”的構建同樣不容忽視，牧民要跟牛羊打交道，自然也少不了買賣。在牧民的買賣文化中，也體現著他們獨特的游牧精神。他們往往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是先把羊裝走，賺到了錢再去付買羊的錢，這是草原上的習俗一一信任?！百d賬”是在工業文明下及在城市環境中幾乎無法見到的。人文環境的構建會影響一個地區的風俗、習慣以及群體意識。因為牧民生活的顛沛，使他們彼此間有很強烈的互助意識，善良的牧民會盡自己所能幫助來訪的客人。作品中寫道：獨自在家的兩姐妹雖然不能讓作者和哈日布赫在家中留宿，但還是給兩位陌生的牧民提供了一壺奶茶和足夠的食物，并相信他們會歸還暖壺。不僅如此，作者也曾寫道：在遇見別的牧民家為長子嫡孫舉行特殊的儀式時也會毫不猶豫地送上禮金為人家添個彩頭，主人家也會熱情主動地留客人一同吃酒席。人與人間的信任是牧區珍貴的財富，也是現代文明沖擊下城市生活中所缺少的，而正是牧區獨特的文化習俗，延續了牧民的信任與善良。

二、道在倫理中：西部文化中的生命倫理與自然倫理

牧道是一種公共空間，索南才讓曾在作品中寫道：“輾轉于不同的牧道之中無論是古老的還是現代的看到一群群的牛羊，每次感受都會不一樣，會想到他們的祖先也會想到他們的孩子?！鄙膫鞒胁粌H僅是一代代的牛羊，更是一代代的牧民在草原上的游牧，由此引出了西部文化中一種獨特的生命倫理。在思考生命倫理的過程中，草原上的人們雖然享受著牧場的資源，卻有節制地利用這些資源，通過在冬牧場、夏牧場之間的轉場來維持這種微妙的生態平衡，維護著和諧的自然倫理

（一）西部文化中的生命倫理

西部地區是少數民族的聚居地，由于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不同的信仰，少數民族在家族、家庭、婚姻方面都有獨特的地方。作者在《牧道》中曾多次提到自己的妻子、父親、母親、姐姐、祖父和祖母，其中收錄了一篇專門記敘父親的散文一—《父親的酒》。牧民十分注重家族與傳承，這份傳承不止在人與人之間，同時也存在于動物之間。這份傳承，便是西部文化中生命倫理的體現。

在牧區，男子幾乎一直是主要勞動力，他們從事放牧、轉場、販牛、販羊、給牛羊打針、配種、剪羊毛等主要工作。因此牧民男子總是在外奔波，而這種奔波也在家族中一代代傳承下去。在《牧道》中也有很多場景體現著這樣傳承的生命倫理。例如家中的男子們會按照順序輪流給羊剃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每個人都要在這樣的世代傳承中學習一套完整的“放牧”技巧。因此，每當作者望向“牧道”時都有不同的感受，同樣一條牧道，縱使每年都是跟隨祖父、父親、叔叔們走，眼前看到的牛羊都不再是同樣的，所以作者會想到眼前牛羊們的父親曾經是怎樣被放牧、被販賣，也會想到這些牛羊的子孫即將如何被放牧、被販賣。而在這樣的思考背后所隱藏的生命倫理不僅是一代代牛羊的更迭，更是一代代牧民的傳承。除此之外，西部文化中的生命倫理還體現在他們的“死亡文化”中。死亡，不單指人的死亡，在草原上牧民們以牛羊為生，每個牧民男子手中都會沾染幾十、幾百的“生命”。宗教因素的影響使西部地區的生命倫理在葬禮文化方面顯示出其獨特之處。意識形態的轉變使西部地區的葬禮文化由原來的土葬、野葬、風葬轉變為藏族以天葬為主、蒙古族以火葬為主的葬俗。在西部地區，在“死亡是在為新的生命創造條件”的生命倫理影響下，人們的生活又產生了許多禁忌，不遵守禁忌便會被認為沒有教養、沒有禮貌。正是由于西部地區獨特的地理環境，才孕育出西部文化中的生命倫理。

（二）西部文化中的自然倫理

西部地區由于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形成了獨特的西部文化。草原與荒原、牧場與高山，都是牧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在西部生存的人們自發地遵循著這片生態環境下所形成的自然倫理，以保證牧場文化的延續，使后代的放牧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牧道》中很多篇章都體現了西部文化中的自然倫理，如《一個牧人的生活》《祁連山之書》《羚羊消失在2005》《試著做一個災難的詮釋者》，這些篇章中不僅展現了牧民們對自然倫理的遵循及對生態環境的保護，更向我們展現了現代化對“牧場文化”的沖擊，作者也試圖通過自己的作品來警示“牧場文化”正在消失。

牧民們對“自然倫理”的遵循最簡單也是最日常的方式就是他們一次次的轉場活動。夏冬兩季的放牧區域是不同的，夏季放牧要到專門的“夏窩子”，冬季放牧也要去到專門的“冬窩子”，兩個季節間的轉場其實并不僅僅是因為天氣的變化，更多的是如果牛羊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吃草，便會對草場的生態造成破壞。世代的放牧經驗讓牧民們深譜這一道理，所以顛沛流離成了牧民們的命運，在“牧道”這一冬夏牧場相通的公共通道中蘊含著牧民們對草原的守護、對放牧生活的傳承及對自然倫理的遵循，同時“牧道”也是作者個人情感與精神情感寄托的地方，是他的“精神原鄉”。

作品中也有對西部自然環境的詳盡描寫。在《祁連山之書》中作者引用了大量文獻資料幫助讀者了解祁連山的起源、山脈、水資源，用以還原祁連山的風貌；同時也說明生態遭到破壞后完整生態鏈在幾十年間被嚴重摧毀，展示了遵守自然倫理所帶來的嚴重后果。在《羚羊消失在2005》一文中作者寫道，由于獵槍并未全部回收禁止，盜獵現象使普氏原羚正在逐漸消失，而寒冷的冬季更是增添了這個即將消失的物種的生存難度。對草原上“自然倫理”的關注，也使作者“做一個災難的詮釋者”，開始正視并關注災難。

西部地區獨特的生存環境孕育了西部文化中特有的生命倫理與自然倫理。生命倫理不僅僅體現在人類的家庭分工、生命的代代傳承、“放牧”生活的一代代延續，也體現在動物的一代代更迭之中，甚至這種草原上的生命倫理還體現在西部特有的葬俗文化中。自然倫理則更多地體現在牧民對牧場環境的保護中，遵循自然的標準進行放牧，以使牧場可以生生不息。此外，在對文化歷史起源的追尋、對祁連山的探索、對災難的詮釋過程中，索南才讓將他的“精神原鄉”逐漸完整地展露在讀者面前，作品所呈現的西部文化與游牧精神也在“牧道”所蘊含的生命倫理與自然倫理中呈現出來。

三、道在鏡像中：陌生化的“精神原鄉”

俄國形式主義學者什克羅夫斯基曾在論及陌生化問題時強調：“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彼髂喜抛屪鳛橐幻晒抛遄骷?，他筆下的內容都源于他的家鄉及兒時的經歷，因此對于其他地區的讀者而言無論是西部地區的生活還是少數民族的生活都是陌生和新奇的，這種陌生化的效果既能夠給讀者帶來一種全新的閱讀體驗，又能夠增加想象的空間，讓讀者對西部的草原產生無窮無盡的想象。這大大增加了讀者閱讀時的趣味性，使作品承擔起吸引外來讀者了解西部文化的重要使命。而在對陌生化的精神原鄉書寫構造的過程中，作者有意無意地將這種西部文化和游牧精神與外來的一切形成了對立的鏡像關系。游牧文化與現代化的沖擊、草原與都市、荒蕪與豐富鏡像關系中的一切不斷互補，進而呈現出索南才讓完整的精神世界。

（一）本土文化的陌生化

在西部游牧地區，本土文化大多是祖輩們口耳相傳的一些民間傳說，或者說是民間文學，例如祖母曾給作者講過的《兄弟兩個》的故事。這個故事是說一家有兩個兄弟，弟弟有智力障礙，為了保護哥哥什么都會去做，壞人恐患弟弟殺人，哥哥經過內心掙扎后為了避免弟弟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于是殺了弟弟。這個簡短的故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卻在草原上世代流傳了下來。作者由于受到這些民間文學和外來文學的啟發，于是將西部本土文化中的一些內容文學化后呈現給讀者，形成了一種本土文化的陌生化效果，使更多人對西部的本土文化產生了關注，而這種地域性文化的陌生化現象也是文學地理學研究中的熱點。

（二）鏡像對比的陌生化

在《牧道》的世界中，作者有意無意地為讀者呈現出幾組鏡像對比草原的豐富與荒蕪、牧民生活的精彩與重復、人們精神世界的充實與虛無。在他的筆下，這幾組鏡像對比中呈現出來的陌生化現象既矛盾又和諧，彼此充實、互補，體現出獨特的倫理價值，形成了索南才讓自己獨有的“精神原鄉”。

草原是豐富的，遼闊的水土資源成為牧民生存的必備條件；同時草原也是荒蕪的，由于地廣人稀草原少了許多現代文明，即便在現代化的今天，在工業文明的沖擊下，草原的發展也是緩慢的，生活也是相對落后的。在《我們的奧運》里作者曾寫道，為了看奧運會，他和弟弟要橫穿幾片草場。作者寫的事情發生在2008年，在2008年的城市家庭中電視早已普及。草原上人們精神生活的匱乏讓牧民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開始不滿于現狀，覺察到生活的豐富和不同的可能性并沒有對牧民關起大門，因此牧民開始尋找其他的可能，“游牧文化”正在逐漸消失。

結束語

索南才讓的散文集《牧道》為我們營造了一種西部地區在其特定自然地理與人文地理條件下所產生的文化氛圍，為我們展現出牧民們世代形成的“游牧精神”，同時也讓我們深度窺見了作者索南才讓獨特的精神世界。他以牧為“道”，“道”既是牧民們的生存“手段”，也是牧民們的生存“載體”，承載著世代牧民的生存準則。通過對牧道的三層分析，明確了地域性對作家精神原鄉的構建以及作品的氣質風格都有很大的影響。《牧道》為讀者展現出了西部文化與游牧精神，也從側面印證了文學地理學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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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青海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