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國流動人口開始大規模出現以來,留守兒童就產生了。但作為一個面臨突出
問題而引起社會關注的群體,留守兒童在2002年以后特別是進入2004年以后才引起了廣泛的注意1。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國家統計局等公布的《2020年中國兒童人口狀況:事實與數據》,我國留守兒童有6693萬人。
近年來,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數字設備在留守兒童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數字設備既是一種連接留守兒童與外界的重要工具,也可能成為一種影響親子互動、影響兒童社會化的重要因素。作為留守兒童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設備的使用所引發的沉迷問題,逐漸成為關乎其家庭關系特別是親子互動質量的重要因素,帶來許多負面影響。
基于此,本研究以符號互動論為理論框架,探討留守兒童數字沉迷現象對親子互動的深層影響,并嘗試為緩解留守兒童的數字沉迷問題和改善親子互動模式提供理論與實踐上的啟示。
二、理論基礎
20世紀初,芝加哥學派以喬治·赫伯特·米德為核心,對符號互動論進行了系統化的理論建構。米德提出“自我”概念,認為自我是通過與他人的互動逐漸形成的,并區分了“主我”(I)和“客我”(Me);查爾斯·霍頓·庫利通過“鏡中我”概念進一步闡釋了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強調了自我意識的形成依賴于他人對自己的反映;赫伯特·布魯默將符號互動論命名并發展為系統的理論,他特別強調符號的動態性和互動的重要性;厄文·戈夫曼則在符號互動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情境社會學”,通過框架分析研究了日常生活中的社會互動和意義建構[2]。
符號互動論的核心觀點包括以下五個方面:第一,人的行為基于賦予事物的意義,而這種意義來自社會互動;第二,符號(如語言)是人與人之間互動的核心工具,通過符號共享意義;第三,意義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互動中不斷生成和調整的;第四,自我是在互動中發展起來的,既包含了社會化的“客我”,也包含了個人能動性的“主我”;第五,社會互動依賴于情境定義,行動者通過情境框架賦予行為以意義[3-5]。
三、數字設備作為符號延展意義建構
符號互動論認為,人類社會的互動依賴于符號的意義建構和共享。在親子互動中,數字沉迷問題為數字設備注人了新的符號意義,延展了親子互動中的意義建構。由于父母長期外出,兒童通過數字設備與父母進行交流,這一符號被賦予了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意義,成為親子互動的重要媒介。在留守兒童的日常生活中,數字設備(如智能手機、平板電腦)作為符號,不僅象征著娛樂、信息獲取、逃避現實的工具,還逐漸承擔了親子溝通、情感聯結、親子教育、親子監督等的重要功能。
首先,留守兒童在數字設備的長期使用過程中,通過與實際監護人的互動(如借用其手機完成親子互動),建構了數字設備特定的情感符號意義。這種通過數字設備進行的互動不是一次兩次的偶然,而是長期過程的必然,不僅展現了符號的動態建構過程,還反映了留守兒童對情感聯結與親子溝通的深層需求,表明數字設備在親子互動中具有情感象征意義。
同時,數字設備在一些情景下也發揮著親子教育和親子監督的符號意義,因為父母的教導和約束在很大程度上需要通過數字設備來實現。當兒童犯錯時,是否通過數字設備與父母溝通聯系就成了一個重要的教育情境。在這種情境下,實際監護人可以利用數字設備的特殊地位,將其作為警告或警示兒童的教育工具。例如,當兒童意識到錯誤行為可能被實際監護人通過數字設備告知父母時,他們會感受到來自父母權威的“象征性在場”,產生心理壓力,因此這體現了數字設備作為父母權威符號的意義建構。當然,數字設備的親子教育和親子監督的符號意義,在低齡兒童身上體現得更加明顯。
此外,在特定情況下,數字設備會影響留守兒童智慧與能力,易導致數字沉迷現象,從而引發代際隔閡。對于年齡較大且文化水平不高的父母而言,由于其對新技術和互聯網的使用能力相對有限,這種技術上的隔閡使得父母難以融入兒童的數字化生活,造成父母成為“數字難民”而兒童卻成為“數字超人”的特殊現象。兒童在這種情況下,往往將父母視為無法與其共同參與數字化娛樂活動的“旁觀者”或“落伍者”,因此數字設備在此時成為一種象征智慧與能力的符號。
四、數字沉迷下的兒童自我結構失衡
符號互動論認為,自我是在互動中發展起來的,既包含了社會化的“客我”,也包含了個人能動性的“主我”。“主我”是個體自發的、創造性的部分,代表了個人的內在沖動、獨特性和主觀能動性,而“客我”則是社會化的部分,代表了社會對個體的期待、角色和規范,是通過社會互動內化而來的。然而,在數字沉迷現象中,“主我”的能動性得到增強,“客我”的規范性被扭曲,導致“客我”發展不足。
具體來說,“主我”得到了膨脹。為填補親子互動缺失所帶來的情感空白,以及為獲得成就感來消除因留守問題造成的自卑感,他們一旦接受了數字設備的使用訓練,便可以能動地、自發地甚至沖動地在網絡社交中尋求虛擬的歸屬感或在游戲中獲得成就感,傾向于過度依賴虛擬符號來替代現實符號。雖然這是“主我”的一種能動表現,但這種行為也加深了其對虛擬世界的依賴,使其難以從現實的親子互動中獲得健康的情感支持,也使其行為思考模式更貼近虛擬世界,為現實世界的規范習得關上一道虛擬的大門。
而“客我”則因數字沉迷現象而受到制約。在符號互動中,數字設備本應作為親子互動的媒介,兒童可以借助數字設備這一互動符號,內化父母傳遞的社會規范、文化價值觀和角色期待。然而,數字沉迷現象導致兒童對數字設備的過度依賴,這種依賴使得符號互動的正常過程發生扭曲,削弱了“客我”的健康發展。
五、數字沉迷對親子互動模式的異變
正常的親子互動模式,應該是父母與兒童雙方充滿愛與尊重、積極溝通與支持、共同參與活動與成長的互動過程。然而數字沉迷現象對留守兒童親子關系中的親子互動模式造成了顯著的異變。
首先,在互動形式上,由于父母長期不在身邊,親子互動主要依賴數字設備支持下的遠程溝通(如視頻通話、語音信息等)。然而,受數字沉迷現象的影響,兒童對數字設備的使用更多地集中于個人化娛樂和虛擬社交,削弱了數字設備作為親子溝通媒介的作用由此,親子互動形式逐漸呈現出頻率降低和質量下降的趨勢。沉迷網絡的兒童往往減少主動與父母通過數字設備互動的次數,甚至在父母主動發起互動時也表現出敷衍或冷漠。這種情況下,親子互動形式逐步轉變為“功能性互動”,即僅為完成互動而機械化的溝通(為了互動而互動),或者演變為“低質量互動”,互動形式單一且缺乏情感參與和深度交流,從而進一步削弱了親子互動的實際效果。
其次,數字沉迷現象也改變了親子互動的內容,導致其偏離正常的情感交流和價值傳遞功能,更多地圍繞網絡行為展開,甚至引發沖突。當兒童沉迷于網絡時,父母的關注點往往集中在網絡和數字設備使用上,部分留守兒童的父母對數字設備的使用存在不完全了解以及缺乏數字經驗的狀態,因此親子溝通內容局限于學習監督或行為約束,而忽略了兒童的娛樂生活和情感需求,并且兒童更愿意與其父母進行自己感興趣的、關于游戲或短視頻方面的互動。與此同時,數字沉迷現象還容易引發親子沖突,父母對網絡使用的限制、責備有很大概率成為親子互動的主要內容,進一步加劇互動內容的單一化和表面化,難以實現應有的情感溝通和文化價值觀傳遞功能。
慧與能力的工具,家長視其為兒童娛樂、信息獲取、情感溝通、監督教育的工具)。這種缺失進一步拉大了代際的距離,使親子互動逐漸疏離。
為彌合這一代際隔閡,社區、學校或相關社會機構可以積極組織父母或實際監護人參與基礎數字技能培訓,幫助他們從“數字旁觀者”轉變為“數字參與者”。通過學習使用游戲、社交平臺或教育類應用程序,父母或實際監護人能夠更好地理解兒童在數字化生活中的興趣和行為,與兒童形成共同的話題,逐步融入他們的數字世界。最終,此舉有助于創造一種共享的互動情境,為下一步—重構數字設備的積極符號意義提供契機。
(二)重構數字設備的積極符號意義
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依賴于符號的意義建構,而這些符號的意義是在互動中動態生成和調整的。因此,重構數字設備的積極符號意義,十分重要。
在具備符號意義共享的互動情景之下,數字設備在親子互動中應被重新賦予積極的象征意義。父母可以通過視頻通話或語音信息更主動地參與兒童的日常生活,與孩子討論學習、興趣愛好或日常瑣事,使互動過程充滿情感交流,同時將家庭價值觀融入數字溝通中,強化數字設備作為“價值引導”工具的符號功能。同時,為了幫助兒童更好地連接真實世界,父母應鼓勵孩子使用設備記錄日常生活中的點滴,減弱數字設備作為單一娛樂工具的符號意義,引導兒童將其視為連接現實生活的重要工具。此外,父母可以充分利用每年與孩子相處的時間,通過數字設備開展共同活動或完成共同任務,為數字設備賦予“有父母參與的協作工具”這一積極意義。
在此基礎上,留守兒童的實際監護人(如祖輩)在日常生活中對數字設備的使用管理尤為重要,他們的引導對數字設備符號意義的建構具有關鍵的引導作用。實際監護人應協助父母監督兒童的設備使用方式,避免數字設備被單純用于娛樂,鼓勵孩子通過設備與父母更多互動,強化設備作為溝通與情感連接的工具。
(三)優化建設性外部社會支持情境
六、應對措施
綜上所述,數字沉迷現象對留守兒童親子互動的影響較為復雜且多樣,不僅涉及數字設備的意義建構,也涉及親子互動中兒童自我的發展和互動模式的轉變。為此,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應對。
(一)創建意義共享的內部互動情境
符號互動論認為,意義是在互動中通過雙方共享的符號共同建構起來的,這意味著,父母或實際監護人與兒童之間的有效互動,依賴于雙方對互動符號的共同理解與意義賦予。然而,當前許多父母或實際監護人因技術隔閡難以融入兒童的數字化生活,導致在互動中缺乏共同語言,對數字設備這一符號的意義理解存在偏差(如兒童視其為娛樂與逃避現實、象征智
符號互動論中的情景定義認為,個體行為同樣也受外部情境的塑造和影響,因此外部社會支持可以通過構建新的情景框架,賦予數字設備新的積極符號意義,從而有效緩解數字沉迷現象對留守兒童親子互動的負面影響。目前,來自學校、社區和社會組織針對留守兒童的數字沉迷問題的干預,多是經實際監護人之手開展,最終希望能夠改善親子互動,但這一過程往往忽視了留守兒童的特殊需求,并且帶有懲戒性而不是建設性,同時改善親子互動往往并不在數字沉迷問題干預框架之中(即往往作為附加效果),因此實際效果有限。
具體而言,學校、社區和社會組織應結合留守兒童的特殊需求(數字素養培育需求、情感支持需求、價值觀引導需求等),注重其數字素養的培育與價值觀引導。因此,學校、社區和社會組織可以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寓教于樂互動課堂,向兒童傳遞正確的數字設備使用觀念;在家長會中融入親子互動模式改善內容,讓父母或實際監護人共同參與關于數字沉迷問題與親子互動問題的討論;組織專業社工開展小組工作活動,通過寓教于樂的協作游戲,增強兒童在數字設備使用中的責任意識感和現實連接感,從而有助于改善因數字沉迷現象導致的親子互動問題。
七、總結與反思
本研究基于符號互動論理論框架,深入探討了留守兒童數字沉迷現象對親子互動的多維影響,包括延展了數字設備的符號意義建構、造成了兒童自我結構的失衡和親子互動模式的異變,并提出了干預建議,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但本文尚缺乏實證研究,因此需要進一步完善。
參考文獻
[1]段成榮,周福林.我國留守兒童狀況研究[].人口研究,2005(01):29-36.
[2]黃曉京.符號互動理論——庫利、米德、布魯默[J].國外社會科學,1984(12):56-59.
[3]胡榮.符號互動論的方法論意義[].社會學研究,1989(01): 98-104.
[4]毛曉光.20世紀符號互動論的新視野探析]國外社會科學,2001(03):13-18.
[5]王晴鋒.戈夫曼與情境社會學:一種研究取向的闡釋性論證[J].社會科學研究,2018(03):122-128.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