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沙芬妮薩和家人居住在班加羅爾東部的瓦爾塔爾,一家子吃水難已經有一陣了。2024年2月以來,水罐車訂水價格飛漲,他們一家難以負擔,只得和幾戶鄰居合訂,分擔費用。“1月,叫一輛4000升的水罐車需要500到600印度盧比(1印度盧比約等于0.09元人民幣,500到600印度盧比約合人民幣45到54元),這之后沒多久,價格就漲到了1000印度盧比(約合人民幣90元)。”35歲的鄰居薩米娜·塔吉回憶道,“而且,夏天才剛剛開始,水罐車的供應商跟我們也說了,要不了多久,價格就會再次翻倍。”
班加羅爾的夏天始于3月,當地居民本來就吃水難,只能仰仗高韋里河的水源與水罐車。夏天一到,氣候干旱,情況就更加嚴峻了。瓦爾塔爾和懷特菲爾德兩個區地處班加羅爾東部,科技公司扎堆,也正因為如此,這里獲得了“印度硅谷”的美譽。可與此同時,這里也最為缺水。班加羅爾市政府為了應對危機,安排施工隊在58個區域打井抽水。
該區域的居民都因為缺水而頭疼,生活在富人區的也不例外。富人區看上去高樓林立,光鮮亮麗,但高韋里河的輸水管道并沒有通到那里,反倒是老城區可以享受到高韋里河的水源。過去20年,高速城市化和建設缺乏規劃同時上演,飲用水和地下水引流這樣的重要基礎工程,遠沒有跟上城市的發展步伐。老百姓只能依靠鉆井取水和水罐車,其中,對后者的依賴更為明顯。
2023年,季風并沒有光顧卡納塔克邦(班加羅爾是該邦首府),這導致該地氣候尤為干旱,再加上地下水枯竭,水資源短缺問題愈加嚴峻,其結果就是水在卡納塔克邦具有了非凡的商業和政治意義。早在新區并入班加羅爾市區之前,新區政府就在鉆井和修建輸水管道。可問題是當初鉆的許多井都枯竭了,導致停水成了家常便飯。
“負責水資源分配的家伙真把自己當老爺了!”45歲的普拉達說,“你想要水就得上門去求他,大家都交過水費了,但還得給他塞錢。”更糟的是,有一位官員會針對之前選舉沒投他票的人,凡是沒投的,都得再加一筆錢。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水罐車成為大家的救命稻草也就不足為奇了。
由于缺乏監管,水罐車定價很隨意,漲價幅度很大,哪怕是富人區的居民,也叫苦不迭。比如,在班加羅爾南部一棟豪華居民樓就貼了通知:居民需要等到上午11點半才能用上水。“前幾天,給我們送水的水罐車公司聯系不上了。”生活在懷特菲爾德的普拉薩德說,他家附近的水井都枯竭了,“有人提議聯系別的公司,我們其實聯系過,但每家的價格都比之前那家要高不少,我們別無選擇,最后只能默默接受。”
2024年3月初,卡納塔克邦副部長希瓦庫馬爾宣布全邦所有的水罐車(約3500輛)都要在3月7日前到政府注冊備案。他還明確說,后續會和利益相關方開會,敲定水罐車運水價格的上限。
水罐車公司被絕望的民眾戲稱為“水罐車黑幫”,但從水罐車公司的角度講,它們也不好干。公司稱周邊的許多井都枯竭了,只能去更遠的地方取水,目前的取水地距離市區有40公里。普拉文·雷迪是一家水罐車公司的老板,他聲稱如今水罐車光是去取水地就得跑50公里,一年前的距離不到30公里。“我們以前從井里打水,半小時就可以裝滿一輛容量1.2萬升的水罐車,但現如今井里的儲水量越來越少,裝同樣多的水需要三個小時。從井里取水的費用也跟坐火箭一樣,一路飛漲。我們的壓力也很大,并且需求量還在一直上漲,根本沒法滿足。”
在瓦爾塔爾出生的賈格迪什·雷迪表示,十年前,商業取水在“印度硅谷”廣泛開展,這一舉措有效解決了當地供水問題。“那會兒,沒人意識到這樣做會對當地的水資源造成什么危害。可今天我們都嘗到了惡果,民眾得依托水罐車去20公里以外的地方取水。”伴隨著當地經濟的高速發展,老百姓除了接受商業取水外,別無選擇。“總有地區會為此付出代價。”他說,“周邊有許多村落都拒絕商業取水,這就意味著水罐車只能去更遠的地方找水。”
印度的科技之都今天會面臨嚴峻的用水危機,其實完全可以預料到。正如水文學專家拉什米·庫蘭詹和沙山克·帕盧爾所說:“班加羅爾既不在沿海地帶,也沒有大河從邊上流過。最近的河流也在90公里以外,并且海拔比班加羅爾還要低350米。城市一半的用水需求都是靠地下水解決的,但地下水受季節影響很大,供應極不穩定。”
不過,班加羅爾其實過去并沒有如此依賴輸水管道和地下水。“班加羅爾大多數水體一開始是‘蓄水池’,收集的水足以灌溉田地,飼養牲畜。”庫蘭詹解釋道,“高低起伏的地形很利于建人工湖,這些人工湖對管理水資源和儲存富余水資源起到了關鍵作用。過去幾個世紀,人工湖系統加強了當地水資源的穩定性和韌性。不過,人們依靠輸水管道用水后,這些人工湖就被遺忘了。”她的同事帕盧爾補充道,高速的城市化進程直接侵蝕了這些水體,甚至讓它們干涸了。“城市的水體越來越少,與此同時,對洪水的抵抗能力也越來越差。”
為什么呢?“湖泊和雨水蓄水池周邊的建筑物會將污水直接排進去,我們自然無法再使用這些湖泊和蓄水池的水了。”帕盧爾解釋道。城市藍綠基礎設施(水體和綠色開放空間)的缺失導致雨水無法滲入土地,說明班加羅爾在雨水收集和回收方面做得很不到位。兩位水文學專家進一步指出,更矛盾的是班加羅爾地處兩個盆地之間。弗魯沙巴瓦提河是唯一一條源頭在班加羅爾的河,但這條河如今完全被廢水污染了。
研究員拉馬錢德拉表示,班加羅爾每年的降水量在700到850毫米之間,相當于當地一年用水量的3/4。“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雨水收集并儲存起來。”他說,“在此基礎上,要建立起一整套家庭污水處理系統;對排放污水的企業征收排污費;在每個街區建立一到兩公頃的微型森林;最后就是要重建湖泊之間的水文連通性,掃清雨水收集障礙。”
帕盧爾也認為班加羅爾應該盡可能利用現有資源,而非一味地用昂貴的代價換取外界水資源。“這座城市每天產生190萬升污水,這個數字隨著人口的增長還會增加。”他解釋道,“處理和再利用污水可以顯著降低對淡水的需求。班加羅爾有不少建筑物都安裝了污水處理設施,但仍需制訂更好的標準和更好的機制來提高其效率。”庫蘭詹補充說,還要增加地下水的儲備量。具體而言,她認為可以利用休耕地和綠地這樣的開放空間,在季風充足的時候為淺層含水層補水。如此一來,可緩解地下水儲備量季節性分布不均的問題。
長遠來看,拉馬錢德拉認為,這還牽扯到如何喚醒人們環保意識的問題。“保護環境、垃圾減量,基于大自然的現實情況去解決問題……這一切都和日常的點滴相關。”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