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制度環境與企業數字化轉型

一、引言

隨著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不斷更新迭代，數字經濟逐漸成為拉動全球經濟增長的強勁動能。2023年中國通信院發布的白皮書報告顯示，2022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由去年的45.5萬億元增長至50.2萬億元，在GDP中所占比重為 41.5% ，凸顯了數字經濟在支撐整體經濟中的重要地位。順應數字經濟迅猛發展的大背景，我國《“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明確提出了“加快企業數字化轉型升級\"的發展目標，再次將企業數字化轉型戰略納入頂層設計。企業數字化轉型是企業以數據為核心資源，運用數字技術使企業生產運營、業務流程、商業模式等多個維度發生深刻變革的過程，是對企業的全方位重塑。

然而，在轉型過程中，企業仍然面臨整體戰略缺失、技術能力不足以及管理層未達成共識等問題，導致大部分企業轉型失敗，未如期實現數字化轉型戰略收益。因此，深入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因素，對于推廣和應用數字化，助力企業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現有研究多基于正式契約制度，從稅收優惠、股權結構等方面，考察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宏觀政策支持或微觀動力機制，未將文化等隱性契約嵌人到中國特殊情境之中，忽視了文化對企業、個人等微觀主體的行為選擇可能產生的影響。

文化包括價值觀、情感態度、思維和行為模式等滲透到個體身上的文化素養，對組織管理形態起著決定性作用4。近年來，中國經濟增長奇跡這一話題引發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為這一奇跡背后的深厚底蘊，其影響同樣不容小。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延綿發展的“時代密碼”，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新的起點上，要堅定文化自信，不斷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儒家思想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主脈，已傳承兩千余年，對我國社會發展及民族的品格秉性、價值取向產生深遠影響5。當前已有學者將儒家文化引人微觀企業行為的研究領域。然而，鮮有研究深入探討儒家文化對中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儒家思想既是中國企業和個人普遍認同的道德和行為規范，又是中國企業家價值觀的底色，會在他們的商業決策中反映出來。由此可見，探討內含于儒家文化中的核心思想能否催生企業數字化轉型意愿的問題具有現實緊迫性。

本文以2011—2021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旨在探究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及作用機制、制度環境的調節效應以及不同維度的異質性。本文的研究貢獻體現為：第一，豐富了數字化轉型文化層面的研究。基于文化動機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因素進行考察，以非正式制度儒家文化作為切入點，探尋其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拓展了該主題的研究視角；第二，拓展了儒家文化與企業經濟活動間關系的認知。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內外學者聚焦于儒家文化與企業行為的交叉研究，但尚未延伸到數字化轉型研究領域。本文利用儒家書院這一中國獨特的歷史樣本，討論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之間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儒家文化價值的相關研究。第三，打開了儒家文化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渠道”黑箱。本文通過對儒家倫理所蘊含的核心思想進行梳理，提出并驗證了儒家文化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三條創新機制，進一步補充了儒家文化影響企業行為的機制方面的研究。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回顧

1.儒家文化與企業行為的相關研究。近年來，儒家文化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現有文獻圍繞著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展開了大量研究，表明儒家文化能夠對企業行為產生影響。在股東權益保護方面，儒家文化中“儉”的價值理念促使高管減少鋪張浪費，約束其在職消費活動；“五常”之道及“君子”理念則有助于防止少數股東的權益受到侵害。在信息披露方面，儒家學說所推崇的“誠信”“仁義\"等思想促使企業內部人員堅定地秉持誠信原則、保持相對較高的獨立性，提升整體會計信息披露的質量。在內部控制方面，儒家“修身養性”的觀念會內在地影響著代理人，形成一種自律機制，從而提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義利\"\"忠信\"等價值倫理能夠防止管理者扣壓壞消息，降低股價崩盤風險]。在可持續發展方面，儒家“仁者愛人”的觀念能夠激發企業廣泛的社會責任意識，引導企業自覺履行社會責任[2]。

2.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因素研究。現有關于企業數字化轉型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從外部環境視角和管理層視角兩方面展開。從外部環境視角看，“滬港通\"等開放資本市場交易制度的實施推動了企業數字化轉型[3]；數字普惠金融等產業政策能夠緩解融資約束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金融資源支持[14；政府補助則有利于增強企業創新能力助推企業數字化轉型[15]。從管理層視角看，管理者能力越強，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驅動效應越顯著[;并且他們擁有的商業、政治、科研等社會資本能使企業獲取稀缺性資源，在數字化轉型中發揮積極作用；在背景經歷方面，具備信息技術背景的高管對數字技術的前沿知識掌握程度更高，能發掘企業的數據潛力，讓企業的實體業務與信息技術深度融合，從而加快數字化轉型進程[18]。

基于以上文獻梳理，可以看出，現有關于文化這一非正式制度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之間關系的研究并不多。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經濟體，在轉軌過程中面臨著法律監管不嚴、市場機制不完善、政府治理能力不足等現實問題。故而在中國制度場景下，基于文化氛圍維度解讀企業行為，尋找企業數字化轉型背后的原因和目的符合現實需要。

（二）研究假設

1.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在數千年的沉淀和傳承中，儒家文化深深地扎根于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已成為指導經濟行為的“無意識”倫理，貫穿于中國企業和個人的社會實踐及經濟實踐之中，對管理者思維模式和企業行為決策等產生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戰略實踐的背后能夠發現其深嵌的儒家思想的文化基因。

首先，從社會責任的視角看，儒家文化能夠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禮記》有言：“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即天下為人民共有，強調對公共利益的尊崇；《孟子》中指出“達則兼濟天下”，體現的是濟世意識和奉獻精神，這些理念本質上推崇的是利他主義。基于經濟與社會二重屬性互嵌融合的企業社會責任觀認為，企業在謀求自身利益最優化的過程中，還必須承擔保障員工權益、減少環境破壞、發展慈善事業等責任，蘊含著利他主義動機[19]。因此，在儒家利他思想的引導下，企業的社會責任意識得到強化，一方面，可以為企業贏得可持續發展聲譽，實現企業與供應商、債權人等利益相關者的互惠共贏，從而建立穩定的利益相關者關系網絡，吸納更多社會資本，為企業轉型升級提供長期資金支持。另一方面，企業在踐行社會責任的過程中還能夠快速感知外部動態，以更具導向性的方式獲取外部數字化知識和信息，不斷推動內外部知識融合共享[20]，解決轉型過程中的數字化問題。

其次，從經營管理的視角看，儒家文化可以促進企業創新。不同企業在創新行為上存在異質性，究其原因是企業間文化差異所致2。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從動態的角度倡導棄舊圖新、與時俱進，也就說要在現有新變化的基礎上保持日日革新。這種創新情景能夠激發企業創新主體的內源性、外源性等創新動機，進而真正將其創新靈感、構思和方案轉化為創新行為[22]。《荀子·王制》中提到：“賢能不待次而舉”，意思是不能以論資排輩的方式提拔人才，主張任人唯賢，尊重人才，有助于企業引入高水平人力資本，以其豐富知識和專業技能支持企業研發活動。長此以往能夠對企業創新產生積極效應，有利于企業在技術創新上取得突破性進展，為具有高技術復雜性特點的數字化轉型提供強有力的技術支持23]，加快數字技術在企業生產制造等關鍵環節的應用延伸，縮小數字化技術與企業傳統業務之間的技術鴻溝，從而貫徹落實企業數字化轉型方案。

最后，從委托代理的視角看，儒家文化能夠減少管理者短視行為。管理者的認知和行為模式會受到其時間導向的影響，注重短期導向的管理者會出現短視行為，即管理者在決策過程中視域短淺，相較于企業的未來發展，他們更傾向于追求眼前的利益。結合高階梯隊理論，管理人員的認知及價值偏好會對其決策和戰略選擇起到決定作用，進而影響組織的戰略、績效等方面24。因此，具有短視傾向的管理者在面對持續周期長、不確定性風險大、交易成本高的數字轉型戰略時很可能會采取回避態度。然而，儒家倫理強調“先義后利”的價值觀和“忠信”的道德標準，如荀子提出：“先義而后利者榮”（《荀子·榮辱》），主張以義制利，也就是先講道義，后講利益。曾子說過：“吾日三省吾身”（《論語·學而》），其反省內容包含了“盡己”“守約\"之意，會形成一種隱性約束機制，對管理者的思想方向發揮引領性作用，進而減少管理者短視行為，將管理者唯利是圖、急功近利的思維模式調整到聚焦股東利益和企業長遠利益的正確軌道，樹立長期戰略導向，把目光投放至數字化轉型等長期發展計劃，推進數字化轉型戰略落地見效。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假設H1a：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正向影響。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儒家文化也可能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負面影響。首先，儒家文化中包含著嚴格的等級觀念。董仲舒提出的“三綱學說”，對人倫關系的主次進行了明確的劃分，提倡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這種觀念會導致管理者和員工之間形成高權力距離，阻礙兩者之間的溝通，還會降低員工主動性，致使企業難以實現數字化轉型目標。其次，儒家文化奉行中庸之道，強調謹言慎行，規避風險，凡事應講究一個“度”，這種思想會降低公司的風險承擔水平25，使得企業在面對具有長期性、曲折性和不確定性等特點的數字化轉型時望而卻步。

因此，本文提出競爭性研究假設H1b：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負向影響。

2.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制度環境的調節作用。在制度經濟學領域，制度包括法律、法規、政策等由官方機構制定的正式制度和社會習俗、文化傳統、行業規范等不以正式形式存在的非正式制度，都是具有約束作用的行為準則。在我國經濟轉型進程中，企業處于由法律環境等正式制度和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非正式制度構成的復雜場域之中，這種復雜場域從不同層面對企業行為產生深刻影響[2。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之間存在著替代、補充等微妙而復雜的關系，那么，在對數字化轉型的影響中，儒家文化與企業外部正式制度法律環境存在何種關系呢？本文將對上述問題予以探究。

法律環境是指一個地區或國家中的法律體系、法律政策、法律實踐及法律意識等方面的總體情況，對企業經營活動具有監督和保障作用。首先，企業數字化轉型具有“破壞”屬性，良好的法律環境能推進政府制定與企業數字化轉型需求更匹配的專項政策法規，增強各方利益相關者的認同感，為其提供合法性土壤[2。其次，完善的法律法規提高了企業違規成本，為投資者和債權人設立更好的保護機制，增強各方的契約精神，降低債權人撤資風險，提升銀行信貸規模28]，為企業提供多渠道資金來源，從而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為數字化變革夯實資金基礎。最后，數字經濟背景下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使侵權行為具有傳播和模仿速度快，但取證困難的特點[29]，給知識產權保護帶來嚴峻挑戰。法律環境改善能高效打擊侵權行為，形成對侵權行為的剛性約束[30，營造良好的數字技術創新氛圍，保障企業數字化轉型戰略收益。而當外部法律環境不健全時，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非正式制度對企業行為決策可以起替代作用3，通過價值導向推進企業外部交流互動和內部技術創新、增強決策主體長期發展意識，從而影響企業數字化戰略變革。

基于前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H2：法律環境負向調節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關系。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將2011—2021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初始樣本，上市公司年報文本來自巨潮資訊網，儒家書院的數量信息來自《中國書院辭典》，社會責任得分手工整理自和訊網發布的社會責任評級數據，公司專利申請數據來自《中國專利全文數據庫》，其余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按照以下標準對初始樣本進行處理：剔除金融類行業、被特別處理（ST、*ST和PT）的公司以及變量存在缺失的觀測值，為控制異常值對結果的影響，對所有公司層面的連續變量進行了前后各 1% 的縮尾處理。

（二）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企業數字化轉型 （DT） 。本文參考吳非等32的研究，對上市企業年報中有關數字化的關鍵詞進行抓取，然后對詞頻數量加1取對數，以測度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該指數數值的增加表示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提高。

2.解釋變量。儒家文化（Concu）。本文借鑒徐細雄等[33的研究，利用《中國書院辭典》記載的明清時期儒家書院分布數量刻畫儒家文化影響力。若公司注冊地特定半徑范圍內儒家書院分布越密集，則表明該公司受到儒家文化影響越強。具體地，本文采用距離上市公司注冊地300公里范圍內的儒家書院數量取對數后作為衡量受儒家文化影響程度的指標。

3.調節變量。法律環境（Law）。本文選擇樊綱等[34市場化指數中各地區的\"市場中介組織發育與法律制度環境\"指數來衡量上市公司所處地區的法律環境水平。

4.控制變量。借鑒儒家文化、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研究成果，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有：公司規模（ Size 、財務杠桿 Ψ_Lev ）現金流比率 （Fc） 、流動比率（Liqu）、成長性（Growth）股權集中度（Top1）、董事會規模（Board、獨立董事比例 （Indep） ）兩職合一（Dual），同時還考慮了行業 （Ind） 和年度（Year）的虛擬變量。各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設定

本文構建模型（1）探究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構建模型（2）探究法律環境這一正式制度的調節作用。

DT_i，t=β₀+β₁Concu_i，t+β₂Law_i，t+β₃Concu_i，t×Law_i，t

其中，下標 i 代表企業， Φ_t 代表年份， ε 為誤差項。 DT 表示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 Concu 表示儒家文化影響程度； Law 表示法律環境水平；Controls代表各種控制變量。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其中企業數字化轉型（DT）的均值為1.345，最大值為5.118，最小值為0.000，這表明了我國各企業之間數字化轉型差異化程度較高，并且發展潛力充足。儒家文化（Concu）的均值為4.316，標準差為0.711。由此可見，在幅員遼闊、文化多元的中國，企業注冊地不同，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強度也存在一定差異。

（二）基準回歸分析

表3列（1）和列（2）報告的是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列（1）僅控制了行業和年度固定效應，結果顯示儒家文化的回歸系數為0.060，且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列（2）是加入各控制變量之后的結果，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二者之間的系數為0.055，仍在 1% 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企業受儒家文化影響程度越深，越有利于其數字化轉型，支持了假設H1a。

（三）調節效應分析

表3列（3）報告了法律環境對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之間關系調節效應的檢驗結果。可以看到，法律環境與儒家文化的交互項系數為-0.019，且在 1% 水平上顯著，這表明法律環境負向調節儒家文化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關系，即當外部法律環境水平較低時，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促進作用更強。同時也意味著正式制度與儒家文化之間存在著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表明在外部治理機制不完善時，儒家文化這類非正式制度發揮了替代治理價值，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積極作用，彌補了正式制度的缺失，假設H2得到支持。

（四）穩健性檢驗

1.傾向得分匹配法（PSM）檢驗。為了緩解選擇偏誤問題，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以儒家文化的中位數為劃分標準，將研究樣本分為兩組，大于中位數的樣本賦值為1，否則為0。然后，將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作為協變量，按照最近鄰匹配法進行1：1配對。最后，用匹配后的樣本對模型（1）重新進行回歸，表4列（1）展示了傾向得分匹配后樣本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檢驗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2.工具變量法。借鑒李萬利等[35的做法，選取企業注冊地到古代印刷局的地理距離（Dist作為工具變量，重新估計本文研究假設H1a。從相關性角度來看，書籍是文化傳播的重要渠道，因此儒學書籍取得的難易程度和成本對儒家思想的推廣具有直接影響。《中國印刷史》中記載道，明清時期印刷出版業發達，共成立19個官辦書局，并且絕大部分的書籍印刷和出版工作都由這些書局負責。因此上市公司所在地區到印刷局的距離與儒家文化影響力高度相關。從外生性角度來看，上市公司所在地區到印刷局的距離與現代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戰略并不存在直接聯系。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如表4列（2）和列（3）所示，列（2）展示了第一階段回歸結果，工具變量（Dist）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這表明企業注冊地與印刷局的距離越近，儒家氛圍越濃厚。列（3）展示了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儒家文化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保持一致。

3.安慰劑檢驗。為了確保本文所得出的結論是由儒家文化所引起的，本文進行了1000次儒家文化隨機匹配的安慰劑檢驗，檢驗過程中仍需對其他變量進行控制，結果如圖1所示。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回歸系數大多集中在0附近，且P值大于10% ，表明大多數系數并不顯著，意味著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促進作用未受到遺漏變量的干擾，基準回歸結果依舊穩健。

4.更換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衡量方式。參考袁淳等3的研究，采用數字化轉型關鍵詞詞頻除以管理層討論與分析部分文本長度，然后再將所得數值乘100來刻畫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記作DT1。儒家文化的系數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5.更換儒家文化的衡量方式。采用公司注冊地的明清進士數量重新測度儒家文化。儒家文化的穩健性代理指標Concu1與企業數字化轉型（DT）的相關系數顯著為正，再次驗證本文的結論。

6.控制宗教因素。為排除其他文化傳統的干擾，將上市公司注冊地300公里內中國傳統的道教和佛教活動場所加入模型中作為控制變量（Teto），結論不變。

7.調整研究樣本。鑒于北京幾百年來長期作為中國歷朝歷代的文化圣地和政治中心，以及上海自近代以來就處于中西文化碰撞之中，將注冊地在北京和上海的企業從總樣本中剔除，重新進行檢驗，研究結論保持不變。限于篇幅，變量替換、控制宗教因素及調整研究樣本的穩健性檢驗結果未予列示，留存備索。

五、進一步研究

（一）機制檢驗

依據前文的理論分析，儒家文化主要通過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促進企業創新和減少管理層短視

三個途徑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產生影響，接下來本文在基準模型的基礎上構建如下模型，對三種機制的存在性進行分析和檢驗。

其中，Media表示社會責任履行程度（CSR）、企業創新 （Innov ）和管理層短視（Mshort）三個中介變量。其余變量的含義和模型（1）中的保持一致。

1.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儒家思想所推崇的利他觀與企業社會責任的利他動機高度契合，在這種思想的引導下，企業會將更多精力投入到履行社會責任實踐之中。企業積極開展社會責任實踐能夠收獲聲譽價值，從而撬動數字知識等外部資源支持企業數字化轉型。本文采用和訊網發布的社會責任評價指數衡量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程度（CSR），分值越大代表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程度越高。檢驗結果如表5列（1）和列（2）所示，列（1）中儒家文化與企業社會責任的回歸系數為0.036，且在 1% 水平上顯著，說明儒家文化能夠顯著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列（2）在加人儒家文化變量后，企業社會責任的回歸系數為0.023，在 5% 的水平上顯著，儒家文化的回歸系數為0.054，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小于主模型的回歸結果。并且Sobel檢驗Z值為2.045，在 5% 水平上顯著，證實了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是儒家文化驅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作用機制。

2.促進企業創新。技術創新是企業轉型升級路徑選擇的重要依據，與企業數字化轉型具有密切聯系。儒家“日新”“任賢\"的理念嵌入企業經營管理活動中，既能提高企業創新意愿，又能為企業聚集優質的人力資本，從而激發企業創新活力，為企業數字化變革注入技術創新的內生動力。本文以企業專利授予量加1取對數刻畫企業創新（Innov）變量。檢驗結果如表5列（3）和列（4）所示，列（3）中儒家文化與企業創新的回歸系數為0.180，且在1% 水平上顯著，說明儒家文化能夠有效促進企業創新。列（4）在加入儒家文化變量后，企業創新的回歸系數為0.181，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儒家文化的回歸系數為0.022，在 5% 的水平上顯著，小于主模型的回歸結果。并且Sobel檢驗Z值為13.070，在 1% 水平上顯著，證實了促進企業創新是儒家文化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作用機制。

3.抑制管理層短視。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來說是一場投人成本高、時間跨度長的戰略變革，需要管理者從企業可持續發展的戰略高度出發推進這一變革。儒家強調的\"以義取利\"和\"忠信\"的價值觀能夠對管理者短視行為形成內在約束，引導管理者立足長遠眼光制定企業決策，從而主動選擇數字化轉型戰略。管理層持股能夠使管理者和股東的利益達成一致，緩解雙方之間的代理問題，達到降低管理層短視行為的目的。因此，參考鐘宇翔等[37]的研究，本文以管理層持股比例對管理層短視行為（Mshort）進行測度。檢驗結果如表5列（5）和列（6）所示，列（5）中儒家文化與管理層短視的回歸系數為0.015，且在 1% 水平上顯著，說明儒家文化能夠提高管理層持股比例，從而減少管理者短視行為。列（6在加入儒家文化變量后，管理層短視的回歸系數為0.370，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儒家文化的回歸系數為0.049，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小于主模型的回歸結果。并且Sobel檢驗Z值為6.055，在 1% 水平上顯著，證實了抑制管理層短視是儒家文化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作用機制。限于篇幅，控制變量估計結果留存備索，已控制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

（二）異質性檢驗

1.產權性質。長期以來我國不同所有制企業面臨的外部環境具有較大差異。一方面，非國有企業與政府聯系的緊密程度不高，在發展過程中面臨著信貸歧視、市場準入門檻較高等隱性壁壘，導致其難以突破資源約束邊界，而儒家文化有助于其擺脫資源困境。另一方面，非國有企業處于更為激烈的競爭環境中，以數字化轉型構建其核心競爭力，從而在激烈的競爭環境中維系優勢地位，所以其主動轉型的意愿更強。因此，本文推測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促進效應在非國有企業中更強。

本文根據企業所有制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并進行分組回歸。回歸結果如表6列（1）和列（2）所示。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回歸系數在非國有企業樣本中更大。進一步地，采用Bootstrap抽樣方法得到的經驗P值為0.077。這表明，相較于國有企業，儒家文化對非國有企業的數字化轉型促進作用更顯著。

2.融資約束。當前，我國大部分企業都陷入了融資約束困境，導致融資約束成為我國企業轉型升級過程中的一大痛點。而數字化轉型活動對企業持續資金投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當企業處于資金遺乏狀態時，其轉型意愿也較低。儒家氛圍濃厚的地區有著更高的誠信水平，企業的貸款可獲得性也會隨之提高，從而助力企業紓解融資約束難題，平穩實現數字化轉型。因此，本文推測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促進效應在融資約束嚴重的企業中更強。本文以FC指數來度量企業融資約束，并按照FC指數的中位數將上市公司分為高融資約束和低融資約束兩個組進行檢驗，檢驗結果如表6列（3）和列（4）所示。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回歸系數在融資約束較高的分組中更大。進一步地，采用Bootstrap抽樣方法得到的經驗P值為0.016。這表明，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高，儒家

3.文化沖擊。在全球化背景下，兩種或多種不同文化間的碰撞會產生文化沖突。文化沖突會產生融合、取代等結果。無論哪種情況，都會使本土文化的影響力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38]。因此，本文推測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促進效應在受文化沖擊影響較小的企業中更強。根據企業注冊地所在城市對外開放程度來衡量外來文化沖擊。具體來說，將注冊地位于經濟特區或沿海開放地區的公司設置為文化沖擊強的樣本組，否則為文化沖擊弱的樣本組。然后帶入模型（1）中進行檢驗，檢驗結果如表6列（5）和列（6）所示。可以看到，在文化沖擊弱的樣本組中，儒家文化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而在文化沖擊強的樣本組中，儒家文化的估計系數不顯著。進一步地，采用Bootstrap抽樣方法得到的經驗P值為0.005。這表明當企業受到的外來文化沖擊較強時，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力減弱。限于篇幅，控制變量估計結果留存備索，已控制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

六、結論與啟示

（一）研究結論

本文選取2011—2021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的數據，基于儒家思想所蘊含的當代價值觀，實證檢驗其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研究發現：企業所在地濃厚的儒學氛圍能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法律環境這一正式制度在其中發揮替代效應;在作用機理方面，儒家文化主要通過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促進企業創新、抑制管理層短視三條路徑來驅動企業數字化轉型；在異質性方面，儒家文化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正向效應僅在非國有企業、融資約束較高的企業、受外來文化沖擊影響較小的企業中顯著存在。本文為儒家文化的經濟價值提供了新的經驗證據，加深了對新興市場企業決策的理解。

（二）研究啟示

第一，堅定文化自信，釋放優秀傳統文化對企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效應。首先，政府應在此過程中充分發揮主導作用。譬如將儒學融入商科教育，打造儒學文化產業集群等，以此增強群眾對儒家文化的歸屬感和認同感，為企業選擇數字化轉型戰略創造良好的文化環境。其次，企業在制定和完善規章制度的基礎上，還要主動將儒家文化精粹內化于日常經營決策中，實現“利他\"“日新\"等理念與現代企業管理的深度融合，形成“硬約束”與“軟約束\"相結合的管理模式，以此提高企業的靈活性。最后，管理者也要發揮“領頭羊\"作用，以儒家價值觀規范自身言行，遵循儒家以義取利、忠于職守、誠實守信的經營理念，減少短視行為，用人格力量推動企業文化的落實，將儒家思想融人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各個階段，使其成為驅動企業轉型升級的正能量，助力企業實現高質量發展。

第二，社會責任履行、研發創新是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兩條間接途徑，理應受到重視。首先，數字化轉型是一項復雜且漫長的變革活動，企業如果僅依賴自身資源往往難以應對轉型壓力，因此，企業應積極響應國家相關政策要求，主動履行社會責任，發揮社會責任的資源獲取功能，從而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多種資源支持。同時，政府也要更加關注社會責任規范機制及獎懲機制的建設完善，引導企業有效履行社會責任。其次，以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為依托的數字化轉型要求企業更加重視研發創新，因此，企業需要不斷吸收培育創新技術人才，加強研發投入，保持高水平自主創新能力，從而為數字化轉型注人創新動能。此外，政府也應該以適度資源傾斜，如政府補助、稅收優惠等方式降低企業創新投入成本，保證企業創新的可持續性。

第三，加強制度環境建設，因情施策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便利條件。一方面，在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上，法律環境對儒家文化具有替代效應，因此，政府應該在完善制度環境方面發揮積極作用，包括健全數據交易、數據產權等數字經濟領域的法律法規以匹配企業數字化轉型進程；通過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來保證企業對關鍵核心數字技術的獨占權，提高企業數字化轉型收益等。另一方面，對于非國有企業和融資約束較高的企業，既要為其補足文化供給短板，又要為其提供市場準入、貸款擔保等政策工具，從而激發該部分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活力。

參考文獻：

[1]孫忠娟，盧燃.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研究述評與展望[J].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23，25（06）：93-108.

[2]曾皓.稅收激勵促進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嗎？——基于前瞻性有效稅率的經驗證據[J].現代財經（天津財經大學學報），2022，42（10）：38-55.

[3]林川.多個大股東能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嗎[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23（02）：28-40.

[4]齊善鴻，李寬，孫繼哲.傳統文化與現代管理融合探究[J].管理學報，2018，15（05）：633-642.

[5]張軍成，趙明明.儒家文化育人：歷史共生與現實契合[J].重慶社會科學，2015（08）：63-69.

[6]FUPP，TSUI AS.Utilizing PrintedMedia to Understand Desired Leadership Attributes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J].Asia Pacific Journal of Management，2003，20（4）：423-446.

[7]潘越，湯旭東，寧博.儉以養德：儒家文化與高管在職消費[J].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01）：107-120.

[8]DUX. Does Confucianism reduce minority shareholder expropriation？Evidence from China[J]. 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15，132：661-716.

[9]宋飛，唐凱桃，潘禹辰.儒家文化、企業盈余質量與業績預告精度[J].財經科學，2021（12）：119-129.

[10]程博，潘飛，王建玲.儒家文化、信息環境與內部控制[J].會計研究，2016（12）：79-84.

[11]JEBRANK，CHENS，YEY，et al.Confucianism and stock price crash risk：Evidence from China[J]. The North American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2019，50：100995.

[12]鄒萍，李谷成.儒家文化能促進企業社會責任嗎？[J].經濟評論，2022（02）：154-170.

[13]代彬，翟譽皓.資本市場開放與企業數字化轉型：乘勢而上還是安于現狀？[J].云南財經大學學報，2022，38（07）：81-99.

[14]肖紅軍，陽鎮.數字普惠金融會推動企業數字化嗎[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2，62（06）：106-126.

[15]陳和，黃依婷，楊永聰，等．政府稅收激勵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來自固定資產加速折舊政策的經驗證據[J].產業經濟評論，2023（02）：55-68.

[16]宋敬，陳良華，葉濤.管理者能力與企業數字化轉型：期望落差下的“使能”創新[J].現代財經（天津財經大學學報），2023，43（04）：23-39.

[17]白福萍，劉東慧，齊魯光.高管團隊外部關系網絡、合作創新與企業數字化轉型[J].哈爾濱商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01）：86-100.

[18]吳育輝，張騰，秦利賓，等.高管信息技術背景與企業數字化轉型[J].經濟管理，2022，44（12）：138-157.

[19]CAMPBELL D，MOORE G，METZGER M.Corporate philanthropy in the UK 1985—2000 some empirical findings[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02，39：29-41.

[20]白旻，王仁祥.企業社會責任如何影響企業持續創新[J].中國科技論壇，2020（01）：107-115.

[21]水常青，許慶瑞.企業創新文化理論研究述評[J].科學學與科學技術管理，2005（03）：138-142.

[22]于海云，趙增耀，李曉鐘，等.創新動機對民營企業創新績效的作用及機制研究：自我決定理論的調節中介模型[J].預測，2015，34（02）：7-13.

[23]向海凌，陳玉茹，吳非.QFII持股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機制研究——影響路徑、企業異質性與提質補短效應[J].西部論壇，2022，32（06）：1-19.

[24]HAMBRICK D C，MASON P A.Upper echelons：The organization as a reflection of its top managers[J]. Academyof Management Review，1984，9（2）：193-206.

[25]金智，徐慧，馬永強.儒家文化與公司風險承擔[J].世界經濟，2017，40（11）：170-192.

[26]SCoTT W R. Institutions and organizations： Ideas，interests，andidentities[M].Sagepublications，2013.

[27]高輝，張尚珠，李倩.制度環境對傳統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作用機制研究[J].工業技術經濟，2023，42（08）：51-58.

[28]竇煒，郝曉敏，毛成興.公司違規、法制環境與債務融資成本——基于傾向評分匹配（PSM）法的分析[J].華東經濟管理，2018，32（02）：162-168.

[29]趙宸宇.數字化發展與服務化轉型—來自制造業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J].南開管理評論，2021，24（02）：149-163.

[30]甄紅線，王璽，方紅星.知識產權行政保護與企業數字化轉型[J].經濟研究，2023，58（11）：62-79.

[31]徐細雄，李萬利.儒家傳統與企業創新：文化的力量[J].金融研究，2019（09）：112-130.

[32]吳非，胡慧芷，林慧妍，等.企業數字化轉型與資本市場表現——來自股票流動性的經驗證據[J].管理世界，2021，37（07）：130-144.

[33]徐細雄，李萬利，陳西嬋.儒家文化與股價崩盤風險[J].會計研究，2020（04）：143-150.

[34]樊綱，王小魯，朱恒鵬.中國市場化指數一各地區市場化相對進程2011年度報告[M].經濟科學出版社，2011.

[35]李萬利，徐細雄，陳西嬋.儒家文化與企業現金持有——中國企業“高持現”的文化內因及經濟后果[J.經濟學動態，2021（01）：68-84.

[36]袁淳，肖土盛，耿春曉，等.數字化轉型與企業分工：專業化還是縱向一體化[J].中國工業經濟，2021（09）：137-155.

[37]鐘宇翔，呂懷立，李婉麗.管理層短視、會計穩健性與企業創新抑制[J].南開管理評論，2017，20（06）：163-177.

ness to the west，and corporate investment efficiency[J].European Financial Management，2019，25 （3）：554-590.

[38]CHEN L，JIN Z，MA Y，et al.Confucianism，open

責任編輯：李亞利

Abstract：Withtheboomofhedigitalconomydigitaltransformationofenterpriseshasbecomeakeylinkindrivinghgquality economicdevelopment.Basedon thedataof A-sharelistedcompanies from2O1lto2O21，this paperempiricallstudies theimpactofConfuciancultureondigitaltansformationandthemoderatingefectofteinstitutionalenvironmentofenterprises.TheresearchresultsindicatethatConfuciancultuehasapositivedrivingefectonthedigitaltransformationofenterprises，whileteinstitutionalenvironmenthasanegative moderating efectinit.Themechanismofaction testshows thatConfucianculture mainly promotesdigitaltransformationofnterprisestroughthreechannels：ehancingsocialresponsibilitypromotinginnovationnd suppressingmanagementmyopia.Heterogeeitytests indicatethat thepromotingefectofConfuciancultureondigital trasforationof enterprsesisoresigicantintetreeindsofterprsesofnonstatewnedenterpises，nterpriseswithigherfinancingconstraints，andenterprises withweakerculturalshock.Thefindingsprovideempiricalevidencefortheorganic integation of the essence ofConfucianculture with modern enterprise management，soas to promote enterpris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digitaleconomy;enterprisedigital transformation; Confucianculture;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 informal sys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