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世界的南瓜

美洲作物南瓜，學名Cucurbita moschata （Duch. ex Lam.） Duch. ex Poir.，是葫蘆科南瓜屬一年生蔓生性草本植物。南瓜屬作物，包括南瓜、筍瓜、西葫蘆，三者共性較多，但以南瓜栽培面積最廣、產量最多。南瓜在美洲作物中也是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存在之一，但是卻深刻影響著世界尤其是中國的歷史。

南瓜擁有豐富的基因庫，品種、形態非常多樣，生物多樣性極其突出，堪稱“多樣性之最”，加之中國地大物博，南瓜在中國共有98種稱謂，“南瓜”無疑是該栽培作物最廣泛的叫法。南瓜是中國菜糧兼用的傳統作物，目前我國是世界南瓜的第一大生產國和消費國，全國各地均有種植，產量頗豐，南瓜除了作為夏秋季節的重要蔬菜，還有諸多其他妙用。

南瓜源于美洲

由于南瓜在亞洲尤其是中國栽培最多，所以也被一些科研工作者稱之為“中國南瓜”，這其實是一種誤導。較早發現的野生南瓜種是在墨西哥東北部山區塔毛利帕斯州的奧坎波洞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000年，但是真正可以作為南瓜栽培種則是公元前3000年的秘魯其卡瑪河的胡阿沙·普雷塔發現的南瓜遺存。在世界其他地區并沒有南瓜野生種的發現以及如美洲如此多的早期南瓜遺存。科學家認為南瓜屬植物的“祖先種”味道頗苦，經過了漫長的自然選擇與人工選擇才馴化成今天可口的南瓜。南瓜是北美洲目前已知的最早栽培物種。

南瓜與菜豆、玉米并稱前哥倫布時代的美洲的三大姐妹作物。三者形成的共生關系是一種典型的空間上的間作套種、可持續發展農業，可見古代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的生態智慧，被稱為印第安人的三大營養來源。在歐洲人涌入美洲之前，印第安人的早期文明就是建立在它們基礎之上的。印第安人對南瓜的生產和利用都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平，懂得南瓜種子播種前的祛濕與育苗移栽，南瓜或烤食、或燉菜、或磨成粉、或制取飲料、或食用種子、或掏空來儲存食物，甚至可以編織成墊子。在秘魯等中美洲地區還發現公元前的南瓜形陶器。

1621年，馬薩諸塞州普利茅斯的早期移民—清教徒移民美洲，他們帶來的小麥種子水土不服，如果沒有南瓜，早期的移民者將死于饑餓，這正是北美感恩節的由來。英國殖民者為了烹飪南瓜而設計的一種方法，把南瓜的一端切掉，用牛奶填充南瓜空腔，然后烘烤，直到牛奶被吸收—這是南瓜派的先驅。

南瓜融入歐洲

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哥倫布第一次登陸美洲，就發現了在美洲廣種的南瓜。一說在1494年2月哥倫布請一批先行返回的人捎給紅衣主教阿·斯弗爾札（A Sforza）一包搜集到的美洲作物的各種種子，帶回的種子里有可能包括南瓜的種子。不過，這其實也是一種英雄敘事，過于高估了某些著名人物在物種傳播史上的地位。筆者以為更加可能的、頻繁的、不易察覺的路徑是通過普通海員，海員們對新食物有充分的認識，南瓜可以經長期航海而不腐敗，十分適合遠洋航行，在哥倫布發現新航路之后陸續以果實或種子的形式引種到了歐洲。

歐洲探險者把南瓜種子帶回到歐洲后，最初被用來喂豬，而不是作為人類食物的來源，只限于庭園、藥圃、溫室栽培，供飼料、觀賞、研究、藥用，1542年由德國醫生萊昂哈特·福克斯編撰的《植物志注說》中首次記載這一點。南瓜由于抗逆性強雖然適合在歐洲絕大部分地區生長，但是由于歐洲人沒有充分認識南瓜的妙用以及飲食習慣，南瓜并沒有批量走上人們的餐桌，直到19世紀才逐步普及，如19世紀末期馬其頓的典型村莊的景致一般無二—四周環繞著玉米田，園子里長滿了南瓜一類的蔬菜，塞爾維亞的一些村落也有南瓜的存在。

早期的南瓜并不是像今天我們聽到“南瓜燈”這個詞語時聯想到的圓形的、橙色的樣子，而是頸部彎曲的。在前哥倫布時代西歐的萬圣節通常把小蠟燭放在一根挖空的蘿卜里，稱作“Jack ‘s Lanterns”，歐洲人移民到美國不久，即發現南瓜不論從貨源還是雕刻來說都比蘿卜勝一籌，于是杰克南瓜燈（Jack-o-Lantern）開始流行。今天我們熟知的南瓜的英文名“pumpkin”，源于希臘詞匯“pep?n”，是“大型甜瓜”的意思，法國人將南瓜命名為“pompon”，英國人再轉變為“pumpion”，莎士比亞在他的喜劇《溫莎的風流娘兒們》就提到了“pumpion”，最終在美國的殖民者把南瓜稱為“pumpkin”。

美洲作物在亞洲的急先鋒

16世紀，歐洲人開始在東南亞建立殖民地，美洲作物開始傳入東南亞，并進一步引種到東亞、南亞，這時，正是我國的明清時期。大量原產美洲作物的傳入，構成了明清時期中外交流的一個重要特點。

傳入亞洲的美洲作物多矣，但是以南瓜速度最快、發揮效用最早，堪稱美洲作物中的急先鋒。1541年南瓜由葡萄牙船只從柬埔寨傳入日本的豐后或長崎，取名倭瓜。明亡后流亡日本的大儒朱之瑜，在《舜水先生文集·與源綱條五首》中第二首記載：“九月二十日夜，蒙命儒臣野傳賚奉瑤函到仆寓所宣傳臺命，并賜鱖魚壹尾、豕膏壹壺、南瓜西瓜各兩、圓松茸五枚……”可見南瓜在16世紀中期的日本已經是極其常見的蔬菜了。

南瓜在中國的引種推廣與其他美洲作物相比，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除了個別省份基本上都是在明代引種的。各省最早記載南瓜的時間多處于16世紀中后期，福建、廣東、浙江、云南四省甚至在1660年代之前，而福建最早在嘉靖十七年（1538）（嘉靖《福寧州志》）。方志記載時間肯定會晚于實際的栽培時間，因此南瓜引種至我國的時間應該在16世紀初期。南瓜引種到我國路徑，主要分為兩條路線。第一條路線是東南海路，第二條路線是西南陸路，以第一條路線為主。東南海路，是南瓜首先傳入東南亞，然后引種到我國東南沿海。西南陸路是南瓜傳入印度、緬甸后，再進一步引種到我國西南邊疆。李時珍《本草綱目》是南瓜傳入中國后第一次較為完整的記述，描述了南瓜的基本傳入路徑：“南瓜種出南番，轉入閩、浙，今燕京諸處亦有之矣。”南瓜很快成為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農作物，“推廣本土化”在民國時期基本完成。華北地區、西南地區逐漸成為南瓜主要產區。

傳入中國的僅僅是一個南瓜物種，并沒有附帶其在美洲的栽培、利用技術，對于這一“神農未聞，本草不載”的新作物，國人是陌生的。但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在長期的農業生產實踐中，探索出一系列瓜類栽培技術經驗，這些栽培技術的總結不但指導農業生產實踐一千余年，而且在南瓜傳入中國之后，依然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體現了勞動人民的偉大智慧和中國傳統農業的包容性。此外，明清勞動人民便通過認真觀察、總結，創新出了關于南瓜的一整套栽培技術與加工利用體系，筆者稱之為“技術本土化”，在改革開放之前基本完成。

至于“文化本土化”，是指南瓜文化融入中國傳統文化，這是一個漫長的、潛移默化的過程，到今天仍未停止，是當今國人不知南瓜為域外作物的重要心理原因。從南瓜民俗（中國的南瓜節、祈子民俗）的興起，到南瓜文學（《西游記》《紅樓夢》等）的傳播，到南瓜精神（紅米飯、南瓜湯）的擴散，再到南瓜飲食文化（南瓜餅、南瓜糕、南瓜盅、南瓜圓子、南瓜拌蟹等），南瓜文化從屬于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認同，“文化本土化”最為深入人心。

南瓜高產速收、抗逆性強、耐貯耐運、無礙農忙、不與爭地、適口性佳、營養豐富，南瓜在傳統社會最值得稱道的還是它的救荒價值，這也是南瓜能夠快速推廣的關鍵動因與主要影響，在全國任何地區均是如此，人地矛盾越突出的省份，南瓜救荒作用就發揮得越早，養活了無數的人口。南瓜早期的重要別名“飯瓜”的來源便是如此，“飯瓜”最早出現在清初文人張履祥《補農書》中，在人地矛盾激化的東部地區特別流行，蓋因其有“代飯”之功效，“番瓜，即南瓜，相傳自番中來，貧家以之代飯，俗名飯瓜”（同治《湖州府志》）。在新中國成立之后，改革開放之前，南瓜依然主要用于“代糧”，老一輩依然對“瓜菜代”的時光記憶猶新。

但是，僅僅作為菜糧兼用作物的南瓜無法體現更多的經濟效益，如它的形象一般默默無聞，難登大雅之堂。直到1990年以來，南瓜產業才真正煥發生機，南瓜的生產和發展在改革開放前后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說明穩定的環境和科學技術才是推動南瓜產業發展的支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