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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

2025-08-13 00:00:00張象
牡丹 2025年13期
關鍵詞:小白歐陽

張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小說見于《十月》《上海文學》《青年文學》等刊,出版作品有《外省青年》等三部。

胡哥失蹤了。

這不是個好事。誰失蹤了也不是好事。我的意思是,胡哥還欠我五方塊錢。

我在,焦頭爛額,從重癥監護室出來,各種檢查,準備手術,三天過去了,胡哥依然香無音信。我點進去看他朋友圈,最近一條竟是兩個月前發的,定位在四川,成都邊上的西嶺雪山。那時還是春天,照片里的他,一身海藍色沖鋒衣,橄欖綠漁夫帽,墨鏡,胡子,都很神氣,站在一個云霧繚繞的景點比剪刀手,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牙齒整齊,但可能是長年嚼食檳榔或抽煙的緣故,并不太白。令人訝異的是,他的身后不是白雪,而是綠意盎然,青松聳立。很多人給他留言,說,你去的是個假雪山吧?怎么綠油油的?他的回復很淵博,像一個教高中的地理老師:這里是陰陽界,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氣侯分水嶺,往西是青藏高原,往東就是四川盆地…

陰陽界?這地名,怎么感覺怪怪的,不太吉利的樣子。醫生說病情很嚴重,兇多吉少,搞不好下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刷手機,但我此刻卻更擔心胡哥。一個大活人,好好的,很健康,在一個叫陰陽界的地方出沒,此后就不見了,這事兒不能不令人產生不好的聯想。胡哥沒有結婚,幾年前我去過他家,大別山那里,一個山環水抱的小村莊,漁舟唱晚,茶園飄香,落日悠遠,晨霧中啼鳥別枝清唱,到處是勃勃的生機。父母很淳樸,兄嫂也熱情,但我沒有存他們的聯系方式。我只能和另外兩個兄弟打聽。

這兩個兄弟,就是歐陽和小白,歐陽叫歐陽羞,小白叫白居不易,是不是有點怪?怪就對了,都是網名,主打一個好玩,有個性,無厘頭。胡哥不是網名,他真名叫季寶德,很好的寓意,卻老被同學開玩笑,每次吃完飯說,飽得不行,飽得不行,搞得他有多不行一樣。他對此深惡痛絕,長大上網,就取了個很霸氣的名字叫大李飛刀,像要砍掉所有不敬之人,網友卻不叫他刀哥,叫他胡子哥,他照片上總是留著魯迅式的一字胡,這個最酷。后來,連子都省了,只叫他胡哥。

胡哥和我,歐陽,以及小白,不打不相識。那時候混論壇,老掐架,當然是用文字,俗稱拍板磚,胡哥拍我一干字,我拍他一干五,他又拍我三干,就這樣拍來拍去,居然沒有拍成仇敵,反而成了兄弟。

二O〇九年夏,風熱起來,薔薇花怒放的時節,有個姓文的出版社編輯看中胡哥的文字,聯系不上他,聯系上了我。我也不會干里傳音,他不用手機,我只能QQ留言,并通過博客、論壇發站內短信。而胡哥的回復,遲了有一個禮拜,好像我們真的在寫信。他說在福建打工,生產運動鞋,沒電腦,最近的網吧騎車去得半小時,一周去一次。

而對于出書的事,他的回復十分簡潔,寥寥三個字:多少錢?

我很意外,問他:這……怎么?你想要多少?

他大為驚訝:現在出書不是要花自己的錢嗎?太多錢我拿不出來。

我說:我以為你問出版社給你多少稿費呢。

他立馬歡快起來:不要我出錢就行。

過了半年,書就出了,叫《江湖上的事》,版稅百分之八,我上QQ祝賀他。他說,我很快就要去北京見你。我說真的假的?他說,

25號,中關村第三極圖書大廈,新書發布會。我說圣誕節啊,不見不散。胡哥說,女人才說不見不散。我愕然,那男人說啥?他發來四個字:不醉不歸!

胡哥進京那天,天空很隆重地下了一場雪,先極輕,小雪疏闊,有些寫意,繼而轉為工筆,下得又濃又密又急。及至午后,院子里已是白茫茫的厚重連成一片,大街上人煙稀少,樹胖車高,地有凹槽。我和歐陽,小白,還有我當時的女朋友譚鹿,乘地鐵突襲胡哥下榻的位于五棵松的招待所。到了才發現,他不在招待所。

天約半小時后,我們在一個蒙古包造型的包間里找到胡哥,見到真人,感覺他鼻子下方的一字胡,比魯迅的還要魯迅,又濃又密又黑,怪不得叫胡哥。文哥也在。文哥就是給他出書的編輯,之前聯系過我,第一次見,個兒挺高,戴無框眼鏡,皮膚白皙,后腦勺上扎一條約十五厘米長的小辮子,講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招呼我們抽煙、喝酒、吃烤羊腿。兩只肥碩的羊腿正架在炭火爐上烤,色澤金黃,滋滋冒油,香味四散。我咽了口唾沫,握住胡哥伸過來的大手,他皮膚顏色較深,和文哥是反義詞,人比文哥還要高半頭。但他喝酒比文哥差遠了。文哥喝酒,一仰脖子,酒就灌進喉嚨,仿佛口腔都不存在,干脆利落,十分豪邁。胡哥卻是眉頭緊皺,喝一口,瞇一下本就細長的小眼睛,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喝不到半瓶,便見滿面通紅,目光迷離。

文哥說接女朋友,穿上大衣先撤了,剩下的人送胡哥。大概十點多,大家在招待所的房間里喝水聊天,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的雪停了,風冷冷地刮著,樹與樹之間,飄浮著天塊大塊沉默的夜。歐陽是北京人,人很瘦,像一支毛筆,酒量卻好,他笑胡哥的酒量,胡哥不服,不知從哪兒摸出半包檳榔,捏了一顆含上,又讓我們吃,都搖頭。他紅著臉舉起一瓶礦泉水,在空中亂舞,嘴里說,我只是,喝不慣二鍋頭小白真的白,他年紀最小,個子不高,像毛筆的筆帽,待人很有禮貌,忙打圓場,說自己一個北方人,都覺得二鍋頭入口太沖。胡哥就感激地笑笑,放下礦泉水,握住小白的手,說起自己小學六年級學會喝酒,說起退學的坎坷,說起對文學的熱愛,都很感慨,借著酒勁,四人便約為兄弟,以后互相照應。

不久之后,我升了職,做文案主管,事情很多,有時候需要請外援。胡哥擅長寫微博段子,小白寫新聞稿,歐陽啥都會,還給我寫過一個8分鐘的廣告片腳本,兄弟們都賺點外快,皆大歡喜。

有一次,我算錯了,多轉了五百,胡哥竟給我轉回來一千。

我在QQ上說:你也算錯了?

他回復我:我高考數學一百二!多給幾百你喝酒。

我有些尷尬:這,沒必要啊…

剛轉回去,他又轉回來,還又多了一百。我待再轉,他電話就打過來,嗓門大得像訓兒,嘴里一會兒普通話,一會兒方言,我連猜帶蒙,總結出他的中心思想:自己兄弟,轉來轉去的搞毛線,不要再轉了!

次年仲夏,胡哥聯系我們幾個,說他掙了一筆錢,請兄弟們去爬華山。大家都說,一起玩當然好,費用要平攤。胡哥說,買票吧,我已經買好了,明天到西安。說風就是雨,這就是胡哥的執行力。后來這次陜西游,我和歐陽、小白,確實也花了點錢,但大部分都是胡哥花的。不是我們不愿意花,而是搶不過他。你想想,胡哥那塊頭,那手勁,再加上那暴脾氣,我們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令人意外的是,這次胡哥喝酒,判若兩人,西安的朋友送他一箱五糧液,他能一人喝一瓶,喝完還能自己走回酒店,走回酒店前還能和我們搶著買單,買單時還能知道燴肉三鮮沒有上,要收銀員重新打單。原來,他說他只是喝不慣二鍋頭,并非吹牛。

而今,胡哥的債還欠著,人就消失了,這不像他。

我想象著各種可能的壞情況,聯系兄弟們。小白在電話里氣喘呼呼,二哥,你知道我,在忙結婚的事兒,正往家里搬搬婚紗照呢。我說,最近和胡哥聯系過嗎?小白說,沒有,我,我先不跟你說了,晚點幾給你打過去。

歐陽說,胡哥?他不是去爬玉龍雪山了嗎?我糾正他,西嶺雪山,兩個月前的事了。歐陽說,這么快,感覺就像昨天的事兒,怎么了?我說完。歐陽說,不知道啊,上次跟你說考博那事兒,我最近開始干了,報了個班,復習呢。最后,繞彎八曲,委婉說胡哥和他借了六萬,半年多了。

晚了些時,小白回電話過來。我得知,胡哥也跟他借了錢,借了三萬。小白細心,二哥你聲音不對,感冒了?我欲言又止,說,沒事。

我就很納悶。

掰著手指頭數了下,五加六加三,等于十四。這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跟別人借了多少?想象空間很大。

胡哥已年過四十,仍沒有結婚,沒有孩子,一個人,活得恣意瀟灑,想干嗎干嗎,想去哪去哪。自打那年出書以后,他就沒有回鞋廠上班了。倒不是說書賣得有多好,而是一個人有了出書的經歷,和沒有這個經歷是不同的,就比如說他寫微博段子,寫博客軟文,沒出書的時候單價是五百,是一千,出書以后,直接翻了倍。關鍵他的客戶也翻了倍。而且,他的朋友也越來越多,一種是新認識的朋友,一種是老朋友被激活。朋友一多,信息渠道多,他的想法也多,時不時地搞點副業,上個月還在云南和新朋友承包葡萄園,下個月就拓展了新業務,跑去緬甸跟老朋友倒騰玉石了。我們說小心人家把你賣了,賣到電詐園區出不來。他說我的朋友我知道!退一步講,就算他把我賣了,我也不怪他,因為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早些年,他的眼光不錯,甚至可以說,他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無論是葡萄園還是玉石生意,他都沒有賠錢,還小賺了一筆,在武漢和昆明買了房子,買了車,一輛奔馳牌的SUV。更有意思的是,以前不用手機的他,成了鐵桿“果粉”,每次蘋果發新品,最新款、最高配置的手機他都要買一個,舊手機就下放給父母兄姐,還給過我一個土豪金的蘋果11,除了背面的攝像頭有點磨損,幾乎是全新,速度和續航都秒殺我用過的安卓機。他對朋友很天方,五湖四海的好朋友,千姿百態的女朋友,無論哪種朋友,男的女的,窮的富的,都一視同仁,出手闊綽,無非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最多買買,他賺的錢管夠了,為什么要借錢呢?

我在很煩悶。如果說人的一生,就是舟行水上,那我很確定,當下的我,正處在一生中最狹窄最逼仄最水流湍急的部分,什么五內俱焚,身心疲憊,都不能形容我此刻狼狐之萬一。我很清楚我是一個什么樣的貨色,表面強撐,看似鎮定,實則脆弱不堪,一觸即塌,隨時一個有點難度的浪頭都可能把我打翻,從此落水消逝,天地間一縷孤魂,無蹤無影無痕。但是,這樣的煩悶,我不愿與人說。說白了,人生中很多事,有的是別人可以幫上忙的,有的卻只能自己扛,就像時間長在你身上,誰都不能替你分擔它的重量。

做這手術,讓押十萬,我全部積蓄五萬多用上,還跟母親拿了兩萬(也不敢告訴她實情,只說提前還一部分房貸),缺口還有小三萬。再加上衣食住行,別的開支,生活是很具體的,而且是很立體的,需要用錢的地方,沒有太多,只有更多。

我不怕丟人。如果確有必要,別說借錢,搞什么水滴籌輕松籌,甚至上街去乞討我都愿意。但總感覺哪兒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因果不該是這樣的。邏輯不該是這樣的。當然了,如果胡哥跟我開誠布公,有什么事,說出來,我可以理解。但他沒有,人都失蹤了。我怕他出事。他能出什么事呢?很難說。畢竟他的朋友五花八門,三教九流都有,他著朋友又那么重,哪怕朋友賣了他他都覺得人家有苦衷。

這天早晨,年長的主治醫生劉主任查過房,一個陌生的年輕醫師跑來提醒交費。我手里捏著兩粒白色藥片,問他貴姓,他好像沒睡醒的樣子,揉揉眼角米粒大的眼屎說,姓文。我說好的,文醫生,我盡快啊。文醫生翻著手里一個藍色封皮的卷邊筆記本,抬頭看我一眼,盡快?大哥,周四就要手術了!今天,務必,要去把押金補齊,不然手術做不了。他又重復一遍,問我,聽明白了嗎?我說聽明白了,大夫,今天周幾?文醫生一臉不可置信,重重的眼神戳到我臉上說,周二!他的聲音依舊很輕,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令我感到慚愧。

可是,找誰呢?平日里熙熙攘攘,感覺朋友很多,真到要借錢,竟不知跟誰開口。歐陽要考博,小白要結婚,而且胡哥已經跟他們借過了。同事和同學,關系好的就那幾個,也緊巴巴,這貸那貸的,不容易。

中午吃飯,叫的外賣,番茄炒蛋,小白菜海米燉豆腐,醫囑,以清淡為主。吃到尾聲,一個圓臉長腿的女護士,風風火火地闖進病房,文哥,文哥!手臂碰到門框,啪嗒,一支圓珠筆掉了,忙彎腰去撿。咦,文哥不在這里?她拾起筆,站起來,手里轉著筆,看了看我們。我說,什么文哥,文醫生嗎?女護士說,對啊,他沒來嗎?隔壁床的大姐說,上午查過房就走了啦。文哥?文哥!我心里一動,一張白晳的戴無框眼鏡的臉,浮現在眼前。

馬上就接了。卻是個女聲,年輕的,軟糯的,問我是哪個。我自報家門,說我是文哥的朋友對方打斷我,什么文哥武哥的,不認識。我小心地說,這不是文子玉的電話嗎?我是林以安啊,網名林子大了…我管你大了小了,你打錯了,曉得不?你打錯了!我待要再說什么,女聲就斷了。她接得快,掛得更快。

許多年過去,文哥的手機號已易主?認識他的時候還沒微信,QQ也沒加,上了下微博,發現他還有更新,只不過改了認證,也很敷衍:前夢想文藝出版社編輯、副編審。我想了想,給他發了一條私信。發完開始借錢。母親這次什么都沒問,就給我轉了五萬。我心里一酸,知道老太太盡了全力。

妻子說疼,我很想抱抱她,但是我沒有。神經系統受損的這種病,皮膚不能碰,一碰更疼。原理我也說不清,什么神經功能紊亂,交感神經,副交感神經,等等,都是專業術語。我想去找醫生,妻子制止了我,她虛弱地說,沒用的。我看看病床上方懸吊的液體,止疼藥,口服的,吊水的,都用過了,確實沒多大效果。醫生說這種病特殊,和一般意義上的止疼不同,多數人得靠自己撐。可是我坐不住,我在病床前走來走去,我體內好像有一只野獸,快要把我撐破,我想做一件事,我不知道什么事。我只好走來走去。走來走去。走來

走去。

我忽然知道了。我想打人!

但我不知道我該打誰。打人是不對的。但我就是想打人。打誰好呢?最好能把主管命運的老頭兒抓住,暴揍上一頓,如果他也有神經,那就更好了,我要讓他也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讓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因果,什么是邏輯。可是,我找不到那個老頭。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不講因果,不講邏輯的,你還一點辦法沒有。你只能找到的污衣室,那個每天給你們打掃衛生的老頭。但你不能打他。他是個好老頭,他的頭又禿又白,背都駝了,每天打掃衛生仍很認真,與人說話笑瞇瞇的,還幫你推過床,那是上電梯,去做檢查的時候。他也是個可憐的老頭,你有一次去污衣室,發現他只吃開水泡冷饅頭,你拿了袋榨菜給他,他連一個謝字都沒說,只是對著你笑,笑容很憨厚,讓你想起你去世多年的父親。你不能打他。

你好像只能打你自己。你是該打你自 己。對,打,該打!

但你很快發現你自己也不能打。打得輕了沒感覺,打得重了會被妻子發現,那樣妻子會更難過。最終,你只是重重地舉起你的拳頭,輕輕地落在的儲物柜上。重重舉起是你的怨恨,為什么是我?輕輕落下是你的慈悲,為什么不能是我?你看到病房里,分給你們的靠窗的柜子上,已經有許多的斑駁往事,躺在那里。黑色的洞樣的凹痕,那是煙頭的脾氣?白色的細碎的抓痕,那是指甲的嘆息?而那四個緊挨的條狀的印跡,又是什么,是和你一樣的不甘和絕望,還是另一種無法想象的煎熬和暴擊?你仿佛看到了許許多多也曾在這個病房里掙扎過的肉體和靈魂,那一瞬間,人類的悲喜可以相通。我們的宿命都一樣,只不過表現各不相同。

第二天,是周三,妻子手術前的最后一天。她和往常一樣醒來,在床上吃過早飯,護士讓準備理發。

理發?妻子一愣。

護士說對啊,推個頭。

推個頭?怎么推?

你手術你不推頭啊?當然得推頭啊。護士說。護士是個不錯的姑娘,個頭不高,眼睛不天,臉也不白,但是很勤快,病人和家屬都喜歡她。

沒事兒,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你不方便,一會兒的,我給你推。

護士看了看妻子的臉,手里不斷摁壓著圓珠筆的頭(或者叫尾?不知道那個叫什么),圓珠筆被她摁得啪啪作響,筆尖一會兒出來,一會兒進去,完全由不得自己,仿佛是人類命運的某種隱喻。

你推當然好,你還會理發?多少錢一次?

不要錢!

護士說完,瀟灑地擺了擺手,讓我們準備,她回護士站去拿推子。

給這樣的病人理發不易,下不了地,又不能坐,還不能亂動她,怕對損傷部位造成二次損害。好在的護理床,床頭可以拆,床也可以移動,底下有輪子,躺著就能理。難的是洗頭,以及如何收束碎頭發。我向同病房最靠門的病人家屬請教,他家手術已經做了,再打兩天點滴就要轉康復科,家屬是位大爺,照顧他三十多歲的兒子,大爺說語速飛快,滿口方言,我只聽懂兩個字,臉盆。

最后還是護士見多識廣,讓我從護士站搬了把椅子放床頭,又打來一臉盆溫水,并從柜子里找了個塑料袋,她拿剪刀裁成一塊大布,中間掏個洞,套到我妻子頭上。

終于理完,我給她洗頭,擦干,床歸位,人也歸位,側著身看手機。我收拾殘局,倒水放盆,拖干地上的水,將剪下來的長頭發裝進一個干凈袋子,留作紀念,然后送還椅子,站在床邊,仔細檢查她的額頭、臉頰、脖頸,以及枕頭邊,看著有沒有碎發。剛找出兩根,捏在手里,扔到地上,待要再找,手機響了。

胡哥要喝酒。

我沒有說話。歐陽和小白相互看看,只顧剝食眼前的毛豆。他倆變化不大,歐陽還是瘦,但比毛筆粗了些,小白還是白,但好像長高了些。文哥喝了口水說,喝啥酒,他還得回去照顧病人。我說對,最多一個小時我就得回去。

多年不見,文哥換了發型,原來的小辮子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爆炸頭,從遠處看,仿佛頂著一個又圓又大的蘑菇。文哥掏出一個紙盒,我掃了一眼,不認識,外國煙。他笑著給每人發一支,說,沒關系,讓阿敏多陪一會兒也可以啦,你放心,她在緬甸學過護理的,比你專業哦。一聽緬甸,我心里咯噔一下,說,原來小嫂子是緬甸人?我說呢,總感覺她說普通話有點怪。胡哥去跟服務員要了一些冷飲回來,半打冰鎮的果啤,他起開幾瓶說,芝芝敏呀?不是,她不是緬甸人。文哥接過一杯冷飲說嗯,她是保山的,不過有緬甸血統,在曼德勒長大。歐陽在一旁說,混血兒啊,怪不得那么漂亮。

小白舉起玻璃杯,搖一搖,說,大家干一杯吧,祝嫂子早日康復!喝完,菜陸續上了,我點得比較簡單,四菜一湯,最硬的菜也就是一個京醬肉絲。沒吃幾口,胡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還是那么黑,那么高,只是沒了胡子,令人有些不適應,但我們還是叫他胡哥。他的呼嚕聲毫不矜持,沙啞粗放,像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的細沙粒。文哥說,胡哥累了,開了一晚上車。我意外,為什么不坐高鐵?文哥又點上一支煙,吐出一個過分華麗的煙圈說,他沒跟你說嗎?我說,什么?文哥說,他被限制高消費了,不能坐高鐵。

我借口上廁所,從包間出來,走到收銀臺結了賬,走出飯店,走到街上。夜色稀薄,街燈老老實實地亮著,點燃過路人臉上的表情,卻照不出人們心中的秘境。我想起那些倏忽而過的歲月,那些味道,那些臉,本來生動的細節,此刻卻感到陌生。月明星稀,地廣人稀,車流不息,風像并不明亮的梳子,梳得混沌更加混沌,幽暗更加幽暗。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病房里的呼嚕聲和呻吟聲還在彼此對抗,我靠在病床前打盹,做著似睡非睡的夢,手術室穿綠衣戴花帽的天叔就來接人了。讓把衣服都脫掉。讓病號服反穿。讓把住院手環戴好。核對了頭一天做的手術部位標記,就要連床推走。我忙拿好兩部手機,妻子的眼鏡,和一個信封,一個粉色的月子帽,鞋都沒換就追上去。

上電梯,下到八樓,進了手術室,就在外面等。看大屏幕上滾動的名字,紅白黃綠,成群結隊,都很焦慮。家屬更焦慮,走廊里,等候區的藍椅子上,都是人。坐著的,看手機,隔一會兒就抬頭看看屏幕。站著的,走來走去,一會兒跑到屏幕前看動態,一會兒跑到手術室門口翹首以待,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錯過大事。每當手術室門開,有人被推出來,醫生叫喊名字,都會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我也跑過那么一兩次,每次都和我沒關系,我想起劉主任跟我說過,手術需要四個小時,便退回去,找了張剛剛空出來的鐵椅。這時,手術室旁邊的窗口打開,喊我熟悉的名字。忙跑過去,雙手呈上牛皮紙信封,女大夫不收,只讓趕緊簽字,術前麻醉。簽完再給,依然不收。

硬給,就說請你尊重我,不要逼我犯錯誤。口罩上方的眼神堅毅,不像是推辭。只好收回,這種事,和傳說中的不一樣了。

我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尤其是四個小時以后,幾乎每開一次門,我都疑心是她。每次都失望。我等得手心冒汗,連手機上的新聞、視頻都看不下去,像一個饑餓的孩子,眼巴巴地町著手術室門口,仿佛那里有萬千美食。然而不是。那里是大千世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彼此安慰,有人小聲爭執,還有人不知因為什么大打出手。

等到十一點,比預期超出了一個小時。我感覺等候區的冷氣越來越少,氣溫越來越高,頭上也在冒汗,汗流浹背,身上穿著的黑色T恤都汗透了,胸前涸出一片深色來。給劉主任發信息,不理我。我再也坐不住了,去手術室門口等,想找一個路過的醫生問問,等不到。我就敲門,輕輕敲了敲,沒人開。使勁去敲,砰砰碎,仍然沒反應。用腳去端,唯,喔眶,喔啯眶…門忽地開了,一個戴著帽子、護目鏡、口罩,全副武裝的胖大男人對著我罵,干什么干什么?有病啊!我一下子怒了:你才有病,超過一個小時沒出來,我想問一下……那男的一把揪住我的領口:你罵誰?再罵一遍!我被他抓得喘不過氣來,用力去他的手,他的手上還戴著白手套,力氣很天,竟不動。我的汗流得更厲害了,感覺渾身都濕透了。

放手!

干什么?

快放手!

不放手我們報警了啊!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有男有女。我的胸口一松,呼吸輕快了許多。胖醫生放開了手。我回頭一看,四男一女,女的手里還捧著一大束鮮花,紅色的康乃馨加淡綠的滿天星。

男的手里也不空,成箱的牛奶、酸奶、罐頭,還有一個大果籃。

胡哥上前指著罵,你抓他干什么?那人沒好氣地指著我,你問他!我憤怒地說,你們……忽見兩個醫生推著一張床出來,走近了喊:譚鹿!譚鹿的家屬在嗎?趕緊迎上去,什么胖醫生瘦醫生,都顧不得了。

五六個人,拿著東西,推著病床,簇擁著譚鹿回到十九樓。護士擋我們在門外,說,剛做完手術,病人太虛弱,你們這么多人,就不怕她感染細菌?他們幾個,便放下東西,走了,窗臺上,地上,擺得都是。我給譚鹿戴好眼鏡,配合護士插監護儀、弄尿袋、輸液、調控氧氣、做霧化,收拾東西,預訂六個小時后可以吃的流食。譚鹿臉色不太好,暗黃中帶著一點灰暗,聲音嘶啞,手術時插喉管時間太長。

劉主任來看過一次,說手術很成功,很順利,時間長是接臺手術嘛,前面那臺出了點小狀況,下手術比預期的晚。

晚上六點,我給譚鹿喂了一點小來粥,胡哥來,提著一小盆清燉鯽魚,說是補充蛋白質,好得快。又給我一張門卡,說他替我看液體,讓我去樓下吃東西,再到隔壁酒店休息會兒。我看看譚鹿剛有血色的臉,她沒有說話。我說,不用了,胡哥,你去吧。

胡哥不去,坐在一個小圓凳上陪我聊天。東拉西扯,凈瞎聊,正經事一句不提。聊一會兒,還站起來東瞅瞅,西看看,真不知道病房里能有啥風景,有啥好看的。譚鹿在床上幾次暗示我,讓我問錢的事,我都沒說,開不了口。譚鹿就黑了臉,不怎么理我,喂她喝魚湯也擺手,說,在我們老家,鹿水地區,說魚是發物,對傷口不好。

胡哥正要辯駁,文哥打來電話,說他們馬上到,芝芝敏來替換我,讓我和胡哥準備一下去吃飯。我很好奇文哥為什么不給胡哥打電話,畢竟他倆更熟,常在一起。胡哥攤了攤手說,我不用手機啊。譚鹿突然插話,胡哥可真是…又活回去了!胡哥愣了一下,笑出一嘴不怎么白的牙齒,沒有沒有,老嘍,你看我都有白頭發了。

芝芝敏走進來,面帶微笑,和每一個人打完招呼,坐在譚鹿面前。她栗色的長發已收攏,盤成一個發髻在腦后,顯得脖頸更加修長白嫩。譚鹿和芝芝敏說了兩句什么,就讓我們走,還和胡哥說,胡哥,吃了飯你讓林以安去酒店睡會兒,他這幾天都沒怎么睡胡哥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譚鹿見胡哥應得爽快,忍不住又說,對了,胡哥…我忙用眼神阻止她,她看了看我,出口的話拐了個彎:你讓林以安多吃點,他最近吃得也少。胡哥就笑,放你的心吧,我們走了。

出了病區,一眼看見文哥在大門口打電話,說歐陽和小白找了家燒烤店,在另一條街。夜風薄薄的,街上很熱,我們走過去,在路上,胡哥說,明天走,今晚喝點。文哥笑,還喝?你這無膽之人還敢喝?我說,什么?什么無膽之人?文哥說,你胡哥,膽囊息肉加結石,切了膽。我說啊?什么時候的事?胡哥嘿嘿一笑,兩年了,別聽他的,沒啥事。

到了地方,他們喝白酒,我只喝一瓶啤的,也沒敢喝冰的,三十五歲以后體質下降,胄不太好。開始都很整齊,祝賀譚鹿手術成功,鼓勵我扛住。漸漸地,酒就上頭,話越來越密,有點真情流露了。文哥打個酒隔,抓著胡哥的手說,兄弟,對不起,生意虧了,還欠你四十五方,爭取明年還完。胡哥哈哈一笑,別人欠我的更多,我表弟買房,不想貸款,借了六十萬,初中同學響應鄉村振興,回村辦養牛場,借了五十萬,還有一些,七大姑八天姨,七七八八的,加起來借出去近兩百萬,都要不回來,這兩年我不景氣,拆東補西,不過就借了幾十萬沒還,竟然就有人告我…我和歐陽、小白彼此對視,都沒說話,只是端起杯子來喝酒。那一刻,我很想好好地喝一頓,管他今宵酒醒何處,不醉不歸,讓所有的煩惱和不幸都見鬼去吧。可是我不能,如此自由的畫面,就像業已遠去的、無人再提的文學夢想,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周五一早,有人來告別,康乃馨在窗臺上開得正好,火紅火紅的,散發著淡淡的幽香。臨行之前,胡哥塞給我一包東西,我很激動,以為是錢。等他們走了才發現,是一包檳榔。

過了些時日,刀口漸漸愈合,病情穩定,我們要轉到以康復為主的專科醫院去,辦手續,怎么算都不對。平白無故的,預交的住院費里多出了十萬元。年輕的文醫生,和護士們都搞不清楚,還以為系統出了故障。財務處查了記錄才確認,沒搞錯,是一位姓李的先生代交的。

十萬多退到譚鹿卡里,我掏出手機,想說些什么,忽然想起胡哥又回到了過去。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我翻了翻行囊,找出一顆檳榔含進嘴里,樹皮般粗糙,辛辣而刺激,有點室息,嚼一嚼,很苦澀。就要唾掉時,嘴巴突然被一群意外的回甘和香氣所占領,欲說還休,滿口都是,楊柳岸,曉風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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