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的一名畢業生,名叫王文禮,在上世紀90年代去了深圳發展,做了記者。此時,深圳到處涌動著經濟奇跡,其間發生了一件事讓王文禮印象深刻,乃至改變了他的一生。
在領到第一個月工資900元后,王文禮請朋友吃飯,賬單上的金額讓他傻了眼。一杯咖啡要賣20多塊,但是自己家鄉的鐵觀音茶味道也并不差,一斤才賣幾塊錢。王文禮很想知道,兩者區別怎么就這么大?
王文禮出生在福建安溪西坪鎮堯陽村。那里有大片茶田,他的父輩都在國有茶廠里工作。從小受到茶文化熏陶的王文禮,在深圳受到了咖啡商品化的沖擊,他動了回鄉創業的決心。他在1993年創辦了安溪西坪溪源茶廠,不久就注冊了“八馬茶”的商標,并且拉上了哥哥、弟弟和堂兄弟一起開始創業之路。
到了2025年,八馬茶業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八馬”)已經發展了20多年,在高端茶葉市場殺出一片天,占據著領先對手的身位。
根據其最新財報,3000多家門店托起的這個茶葉帝國,僅2024年的前三季度就營收16.47億元。但是,其上市之路一直坎坷,曾經歷了三起三落。
直到2025年7月17日,八馬終于獲得了證監會備案通知書。這意味著他們拿到了港股聆訊的入場券,距離登陸港交所又近了一步。
戲劇性的是,八馬于2025年1月17日首次遞交的港股招股書,因6個月內未通過聆訊,已于7月17日自動失效。但這并非上市失敗,而是程序性規則。對于勢必想要在茶飲市場撕出一塊版圖的八馬來說,它必須在3個月內更新招股書并重新遞交,以激活上市流程。
而隨著招股說明書的披露,八馬茶業的“親家們”也悄悄揭開了一個隱秘的福建豪門聯姻網。
“這個牌子的茶葉不用洗茶,而且老板挺懂茶的,做得挺好。”退休的鄺阿姨今年70多歲,她是八馬茶業的老顧客。
7月29日,南風窗到訪廣州的一家八馬茶業門店,在門店里,鄺阿姨告訴南風窗,自己住在附近,經常來買茶葉,“上次這里的店員推薦了龍井,買完回去后發現真的很好喝,跟閨蜜一人分了一半”。這一次,她打算再次回購龍井,還新購入了一罐碧螺春。
“一分錢一分貨”,盡管茶葉的價格不便宜,但她認為值得。
八馬茶業的定位是高端茶葉市場。其招股說明書顯示,按2023年銷售收入計算,公司在中國高端茶葉市場排名第一,同時在中國烏龍茶和紅茶市場亦排名第一。
以上述龍井茶為例,一份禮盒的價格為500元,價格昂貴。不過,這還不是八馬最標志性的單品,其經典單品是一款名為賽珍珠系列的鐵觀音茶,根據品質的差異,“從1000元/斤到1萬元/斤不等”。
1997年,王文禮、王文彬兄弟成立了八馬茶業前身—深圳市溪源茶業有限公司,主要產品為鐵觀音。在對外宣傳時,八馬稱其創始人所在的安溪王氏家族為歷史悠久的“鐵觀音世家”,代代積累的制作經驗讓企業擁有獨一無二的制茶工藝,賦予了茶葉在烘焙后特別的色澤和香味。
“賽珍珠是因為葉子卷曲起來,很像一顆顆珍珠”,八馬門店的店員向顧客攤開了一排鋪在竹子上的黑青色茶葉,150克售價360元,并且介紹道:“你先聞一下,有一股獨特的炒米香,這是我們家獨有的工藝。”
在品牌的宣傳上,八馬茶業的噱頭并不少。比如,賽珍珠的盒子上印著“三香”“非遺”“原產”的三個標志,分別代表著茶葉的發酵工藝、非遺制作手藝以及“鐵觀音之鄉”的產地標識。
因為出色的品牌宣傳能力,八馬茶業在成立以后就頗具眼光,以品牌戰略開拓市場。
中國的傳統茶飲市場長期處于“強品類,弱品牌”的局面,能讓消費者喊得出名字的品牌不多。在商業上,王文禮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他將茶葉對標常規的消費品,打造茶葉生產鏈條的標準化,而后續推出的“賽珍珠”系列,也成為企業很能打的大單品之一,奠定了企業在濃香型鐵觀音領域的地位。
銷售業績說明了這一市場地位。2019—2023年,八馬茶業的營業收入分別為10.2億元、12.6億元、17.4億元、18.18億元和21.22億元,保持逐年增長;同期凈利潤從9087.6萬元增長至2.06億元,4年增長了約120%。
根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截至2024年,八馬的鐵觀音銷量連續十余年全國第一,巖茶連續5年排名第一。
除了在創業時摸索到的品牌戰略,在2009年,八馬還有一次重要的戰略轉變。當時,他們找到了知名的廣告策劃專家,給企業做品牌升級,在一系列包裝和創意之下,八馬提煉出了“商政禮節茶”的定位,更清晰地確定面向中小企業主等成功人士,滿足了他們的商務和送禮需求。
店員還提到,八馬的特色之一是為顧客提供包廂服務,只要在門店購物達到一定金額,就能在八馬門店獲得一次包廂服務機會。顧客可以約好時間,在茶室里面進行商務接待和宴客,而茶室也配備了水果和糕點等茶食。
“可以聊天談事,挺有面子。”有用戶在點評軟件上如此記錄道。
如今,八馬擁有線下門店接近3500家,以廣東和福建數量最多,這個數據也和其產品定位相匹配。但是,這些成功的敘事只是八馬商業版圖的一半,另一半則藏著其困境和隱憂。
八馬茶業的上市之路可謂坎坷,我們先回顧一下。
2015年,八馬茶業開始在新三板掛牌上市,但是在三年后終止掛牌,理由是“結合當時整體經濟形勢及公司的經營情況,并著眼推薦其他融資舉措”;
2019年7月,八馬開始啟動深交所創業板IPO;2021年,深交所受理公司上市申請,在審核過程中,交易所對八馬茶業的行業定位、盈利模式及加盟模式提出問詢;2022年,八馬茶業撤回申請;
2023年3月,八馬茶業轉戰深交所主板并獲受理,但半年后,其再度主動撤回申請;

直至2025年1月,八馬茶業把目光轉向門檻相對更低的港交所,正式提交上市申請,7月則獲得證監會備案通知書。
歷經十年的波折,如今已是第四次沖擊資本市場,八馬的上市歷程為什么如此坎坷?細數起來,這和他們所處的賽道、行業性質、公司結構有著諸多關聯。
首先,傳統茶企不受資本市場的歡迎已經不是秘密。至今,國內的A股市場還沒有一家以茶葉為主營業務的公司。其實,愛喝茶的人很多,而中國還是全球最大的茶葉產銷國,但這樣的消費文化并沒有反映到行業運營上。
那是因為,茶葉背后的整個茶行業具有重資產投入、周期長的特點。種茶所需要的大片土地、適宜的氣候,以及熟練采摘的人力資源等等,都有著不確定性。可以說,整個行業基本處于初級的生產階段。
如果不實現規模化和標準化,很難觸及真正的現代化經營。國家茶葉產業技術體系經濟研究室的一份調研結果顯示,現在國內多數茶園里的關鍵設施不足,耕作、施肥、除草等環節機械化率也不高。這也意味著一旦遇到突發的天氣情況,產品的質量和數量會受到影響,這也阻礙了品牌價值的躍升。這些因素,也許就是資本市場所顧慮和擔憂的部分。
其次,傳統茶企有不少是家族企業,距離現代化的公司架構還有一定距離。八馬就是典型的例子。
八馬的招股說明書披露了其高管的結構組成。
控股股東王文彬、王文禮、陳雅靜、吳小寧、王文超及王小萍作為一致行動人,持有公司55.9%的投票權。其中,王文彬、王文禮及王文超互為兄弟,而陳雅靜則是王文彬的配偶,吳小寧為王文禮的配偶,王小萍則是王氏兄弟的姐妹。
董事會里,有六個董事席位由家族成員構成:王文禮、王文彬、王文超為控股股東,吳清標是王氏兄弟的表兄弟,王焜恒為王文彬的兒子,王文龍是王氏兄弟的堂弟。
不難看出,八馬茶業的家族色彩相當濃厚。當然,這跟其起源于家族事業有關,王氏兄弟創業之初,就是以鐵觀音世家自居;但是,這也引發了市場的擔心:在此前的上市過程中,八馬就曾被問詢,要求詳細披露與實控人、董監高人員及其親屬持有的多家企業存在的關聯交易情況。
在招股說明書里的關聯企業部分,涉及更值得關注的一系列富豪圈子。
對不愛喝茶的人來說,他們可能對八馬不熟悉。但是,幾乎人人都聽說過七匹狼、安踏等企業。而這些企業,其實和八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八馬所披露的公開資料顯示:
八馬茶業創始人王文彬的女兒王佳琳,其丈夫周士淵是七匹狼集團的副總裁,周士淵的父親則是七匹狼控股集團董事局主席;
周士淵和周力源是堂兄弟的關系,周力源在2024年迎娶特步千金的世紀婚禮,曾經在社交媒體上刷屏;
周力源與丁佳敏的世紀婚禮之外,王文彬的兒子王焜恒,則是安踏女婿,其岳父正是丁世忠;
而王文彬的另一個女兒王佳佳的丈夫,其丈夫為高力,高力的父親是江蘇高力集團創始人。
無論是安踏、七匹狼,還是八馬茶業,它們都是福建企業。可以說,這堪稱是一張龐大而緊密的聯姻網,把數百億的財富牢牢罩在網內。
而上述的親家,則分別通過不同方式持有或者和八馬茶業建立合作關系。譬如,七匹狼通過泉州百應,持有八馬茶業股份;安踏系企業與八馬茶業存在茶葉采購、場地租賃等關聯交易……
種種關聯讓人們忍不住腦補出一個豪門聯姻的情節,它既充斥著羅曼蒂克,又張揚著嚴絲合縫的商業考量與人情世故。
從表面上看,兩家有相當經濟實力的企業互為新家人,業務上往來程度會增加。其實,業務的綁定還只是表面上的,譬如,2018年至2020年,八馬茶業向七匹狼及其關聯企業,以及安踏體育及其關聯企業銷售的茶葉及相關產品,累計總額僅為14.46萬元。
這些合作的范圍和程度似乎并沒有外界想象中那么夸張,但重要的是,聯姻背后人脈、資源的聯合和利用—一旦兩個家族、豪門有了婚姻上的聯合,就結成了一個商業共同體,他們能共同分享資源、抵御風險,能更加鞏固在當地的地位、身份。

況且,從公開的報道來看,無論是八馬、七匹狼還是安踏的企二代,大多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對于事業有著自己的規劃和想法,可謂是“強強聯合”。
商業聯姻,在全世界并不少見。而在晉商群體里,似乎又更進一步,也印證了安踏丁世忠所言的“晉江商人親如一家”,他們的凝聚力、團結程度一方面滿足了外界對豪門的想象與傾慕,另一方面又體現著文化上的守舊、傳統。
家族企業的特殊性在于,在契約關系的基礎上,疊加了一層親緣關系。當家族企業需要拓寬自己的邊界,在企業外建立與其他實體更深層次的信任時,“成為自己人”的邏輯依然適用。此時,聯姻就成為了建立親緣關系的重要手段。
而從社會公共治理的角度來看,家族的聯姻是特定地區環境下的產物。經濟學家陳志武曾以香港中文大學的調查為例,泰國、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亞洲地區企業家的子女,在政治、商業領域聯姻的比例較高,而像美國這樣的情況就很少。
陳志武分析道,這與市場制度的發達程度相關。如果商業契約很可靠,各行業機會對誰都平等開放,那么,商家與官權聯姻的必要性就下降,子女的婚姻自由也因此而解放;反之,聯姻則是強化內部聯結的途徑。
換句話說,八馬茶業為代表的商業聯姻,可以理解為一種對外界環境的保留態度。
毫無疑問,不管此次八馬茶業上市順利與否,外界資本的助力依然很重要。如上文所提及,八馬在行業內處于頭部地位。
可是,值得指出的是,八馬所占的絕對份額其實并不大。2023年,我國消費端零售茶葉市場規模約3500億元,對高端茶葉市場來說,前五大參與者的市場占有率為6.2%,其中,八馬茶業的市場份額僅僅是“不起眼”的1.7%。
豪門與豪門之間緊密的聯姻,自然能穩穩地保證“下限”,但若八馬想要在行業里更進一步,以及被投資者接納,則需要在產品創新、茶葉標準化和規模化上有所建樹,讓投資者信服。畢竟,現實不是只有青梅竹馬的浪漫故事,資本市場也并不相信一紙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