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交”史視域下清代滿族婚姻文化研究

【關鍵詞】滿族；婚姻文化；“三交”史【中圖分類號】K892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5.019【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5-0062-03基金項目：研究生科研創新基金資助（項目編號：GGIFYTU2501）。

婚姻作為人生大事，溝通著血緣、家族、族群，是觀察研究民族與社會文化發展的重要窗口。學界通常認為滿族形成于16世紀至17世紀①，在滿族發展的過程中，其婚姻文化并非一成不變，而是伴隨著滿族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而長期持續發展的，這一發展的過程同樣也是其為中華民族大家庭注入新鮮血液的過程。

一、清代滿族婚姻文化

（一）清代滿族婚姻習俗

在滿族形成之初，社會成員較為依賴家族與部落組織，與這種社會結構相對應，其早期婚姻文化具有樸素務實的特點，伴隨著滿族勢力范圍的擴大，其婚姻文化受到多民族文化的共同影響而出現自發的改良。

首先是收繼婚、異輩婚、媵婚等現象。收繼婚指丈夫死后由族中子侄或丈夫的兄弟收繼喪夫的女性為妻的習俗，亦稱作“妻后母報寡嫂”，據《建州聞見錄》記載，清初滿族“父死而子妻其母”，這正是滿族早期存在收繼婚習俗的有力佐證。另有史料記載，“海西都督王臺之妾溫姐曾與王臺之子康古六私通，后嫁于康古六，康古六之妻孫姐曾嫁于綱實，在離開康古六后又嫁于康古六之弟兀把臺”②，《清史稿》亦有相似記錄，此亦為滿族早期存在收繼婚的例證。此外，以皇太極的婚姻關系為例，皇太極先后娶蒙古科爾沁貝勒莽古斯的女兒和兩位孫女為孝端后、孝莊后和宸妃，屬較為典型的異輩婚和媵婚現象。伴隨著滿族入主中原，受到漢文化的影響，滿族迅速做出了改變，嘗試取締這些婚俗，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感慨“凡人既生為人，若娶族中婦女，與禽獸何異”③，并下令禁絕族內收繼婚俗。俄國學者史祿國在《滿族的社會組織——滿族氏族組織研究》中指出：“滿族人并不禁止娶兩姐妹為妻，不過滿族人不樂意像這樣嫁出兩個女兒，因為這樣會引起其他未婚男人的不滿。”④“她（寡婦）可以與她丈夫氏族內的任何男人結婚，除了她丈夫的兄弟，而這種結合被看作仿佛她是嫁給了外氏族的一個男人。因此，被人們稱作‘叔嫂婚’的風俗作為一種婚姻形式實際上并不流行于滿族人之中。”由上述記載可見，晚清時期滿族已鮮見收繼婚的現象，媵婚現象雖仍存在但已不被主流觀念所認可。

其次是婚齡。滿族初時存在許多早婚現象，根據《柳邊紀略》記載，寧古塔的滿族結婚多以十歲為期。天聰九年（1635年），皇太極下諭明確女子嫁人年齡需滿十二，“未及十二歲而嫁者，罪之”①，由這則記載可以看出在當時女子十二歲嫁人應不鮮見。這種早婚的習俗在晚清時期迎來了一定的變化，史祿國指出“滿族人有時把一個小姑娘收養在家里，等她長到15至17歲的時候，才舉行一個非常簡樸的婚禮”。另有學者在考證滿族家譜后提出滿族“結婚年齡應該是男子二十歲，女子十五歲”，相較于清初動輒十歲十二歲成婚，此時的成婚年齡已經大為延后。

滿族還曾存在一種“指婚”習俗。《清稗類鈔》將其解釋為：“近支王貝勒貝子公及外戚之子女既及歲者，開具姓氏年齡進呈，即由太后指配與滿洲、蒙古、漢軍之貴族聯姻，指定后，明發懿旨，以某女婚某王，或某某，名曰指婚，滿語又謂之拴婚。”有些學者基于此將滿族的指婚稱作拴婚，拴婚與指婚實為同一現象，是包辦婚的一種類型，這種習俗早期以風俗形式存在，承襲日久逐漸被統治者加以利用。天聰九年（1635年）皇太極諭：“嗣后凡官員及官員兄弟，諸貝勒下護衛、護軍校護軍、驍騎校等女子、寡婦，須赴部報明，部中轉問各該管諸貝勒方準嫁”“其小民女子寡婦，須問明該管牛錄章京，方準嫁”。由此可知，在指婚習俗影響下滿族婚姻多由八旗旗主或牛錄章京決定，對于不稟報而私相婚嫁的行為加以懲處，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滿族的婚嫁范圍和婚嫁對象。

（二）清代滿族婚姻觀念

婚姻觀念是人們對于婚姻的認知體系，是人們對待婚姻問題的總體認識和看法，具體包括擇偶觀念、兩性觀念等方面。

從擇偶觀念角度考察清代滿族的婚姻可以發現，清代滿族的擇偶觀受到統治政策、八旗制度的組織框架與傳統婚俗規范的多重影響，清初時滿族的擇偶范圍較廣、選擇較為自由，其后隨著封建化的加深，轉變為強調門當戶對、重視政治婚姻。《建州見聞錄》載，“婚嫁不擇族類”，清太祖統領時期為籠絡漢人，曾將自己的孫女嫁給漢人降將李永芳，后又以宗族女嫁與李延齡，此外，清太祖及太宗均迎娶蒙古貴族之女，可見明清之際至清早期滿族上層較為認可跨族通婚。《清稗類鈔》記載，“滿洲、蒙古之男女類皆自相配偶，間或娶漢族之女為婦，若以女嫁漢族者，則絕無僅有”，可知相較于漢人，更多的滿族人或許傾向于選擇蒙古人為配偶，且滿漢通婚中漢人一方通常為女性。滿族統治者的民族政策影響著滿族的婚姻范圍，“在清前期尤其是入關初，這種政治性結姻廣泛實行于漢人異姓王、邊區民族乃至外國，其中與邊區民族的聯姻則延續有清一代。在邊區少數民族中，清廷不僅聯姻蒙古，而且與黑龍江、吉林邊區以及新疆維吾爾族的一些少數民族首領結親”。滿族入關后八旗制度客觀上控制著滿族的擇偶范圍，影響著滿族的擇偶觀。據《清實錄》記載，順治五年（1648年）清世祖諭示禮部：“自后滿漢官民有欲聯姻好者聽之。”隨后又諭示戶部：“朕欲滿漢官民共相輯睦，令其互結婚姻。”“其滿洲官民娶漢人之女，實系為妻者，方準其娶。”可見順治時期滿族統治者已經注意到滿漢兩族人民通婚的現實需求。這一時期滿漢平民的婚嫁較為便利，但滿族官員之女與漢人結親則要先行呈報戶部審批，在冊之女亦要先行稟報牛錄章京，這樣的分層次管控一方面順應了滿族擇偶觀的變化，促進了滿漢通婚，另一方面也便于滿族統治者及時掌握臣下的姻親關系。

從兩性觀念角度考察，橫向來看，清代滿族的兩性觀念與雙方的社會地位高低聯系緊密；縱向來看，清代滿族的兩性觀念整體上呈現為早期兩性觀念較為原始粗疏，入關之后男性逐漸占據主導。以滿族的收繼婚俗流變為例，滿族早期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社會組織形式較為原始，女性作為部落中的重要勞動力，雖然其基本權益能夠得到保障，但另一方面女性也受到收繼婚等社會普遍遵守的風俗束縛，其婚姻自由與獨立性受到削弱。另外，由滿族上層權貴的婚姻對象出身及其婚后地位來看，出身較高或身份顯赫的女性在婚后通常關系較為平等，而跨越階層等級的一方在婚后則常處于弱勢地位。從離婚再婚現象的角度分析，清代滿族的觀念呈現出明顯的由開放趨于保守的轉變過程。明清之際至清初滿族婦女尚未形成清晰的守節意識，入關后，伴隨著與漢族的深入交往，在儒家文化、統治政策以及社會輿論的綜合影響下，滿族對于女性的貞節要求逐漸提高，清世祖在即位時頒布詔令“所在孝子順孫義夫節婦，有司細加咨訪，確具事實，申該巡按御史詳核奏聞，以憑建坊旌表”，其后順治八年（1651年）又下詔“滿漢孝子順孫義夫節婦，該管官細加咨訪，確具事實，勘給奏聞，禮部核實以憑旌表”。在此之后順治時期、康熙時期、乾隆時期亦多有撥款修繕牌坊、公開旌表節婦等記載，足見伴隨著滿漢交流的深入，滿族的貞節觀逐漸清晰，對待離婚再婚的態度逐漸趨于保守。

二、影響滿族婚姻文化的因素

（一）政令

婚姻由于其與生俱來地勾連著血緣、家族、族群的重要的社會功能，因而與政治聯系密切，成為封建王朝統治者關注的重要方面。滿族統治者很早就發現了婚姻的政治價值，并長久貫之地通過政令左右滿族的婚姻。在不同時期，滿族統治者出于不同的目的開展了許多聯姻，以滿蒙聯姻為例，“滿蒙聯姻是雙向的、多層次的、持續性的通婚活動”。“據清代皇家族譜《玉牒》記載，有清一代200余年中，滿蒙聯姻共595次，其中出清廷嫁給蒙古的公主、格格達432人次，娶蒙古王公之女163人。\"其中涉及皇族、宗室、貴族等各層級，突出反映“滿蒙一體”“親如一家”的特點。滿族統治者以婚姻為切入口而頒行的一系列政令很好地維系了其與各民族統治階層的關系，進而為促進政治互信、強化血緣紐帶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經貿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與貿易對滿族的婚姻文化變遷影響巨大。滿族早期生產力相對落后，物質生產較為原始，因而在其婚姻財貨交換方面多注重聘禮嫁妝的實用性，多為與生產生活聯系緊密之物，例如清太祖以鞍馬、盔甲等作聘禮聘布揚古之妹。至滿族入關后，伴隨著政治地位的提高和財富迅速積累，金銀器物和布帛錦緞開始大量出現于聘禮之列。順治八年（1651年）清世祖大婚，其大徵之禮包括“黃金二百兩、白金萬兩、金茶筒一具、銀茶筒二具、金銀盆各一具、緞千疋、布二千疋、馬二十匹、鞍轡具、馱甲二十副、常等甲三十副”。相較于清初單一匱乏的婚姻財貨，入關后滿族的選擇種類更為豐富，價值更為高昂。

（三）戰爭與遷徙

戰爭與遷徙是觀察研究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個層面，在清代滿族的婚姻文化發展變遷過程中，戰爭與遷徙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入關之前伴隨著建州女真勢力逐漸強盛，許多漢人、蒙古人及其他一些民族自發或被迫地選擇依附于建州女真，為滿族的形成注入鮮活的血液。入關后，伴隨著清王朝勢力范圍的擴展，許多滿族人出于戰爭或生計原因遷離了長久居住的東北地區而融入廣大中華大地，這在客觀上為滿族的文化發展提供了極為開闊的前景。隨著用于戰爭的八旗制度成為定制，清代滿族與蒙漢兩族交往密切，隨之而來的是蒙古人務實和敬天、漢人重禮和敬祖的觀念影響著滿族的婚姻觀，蒙古人喜用畜產及甲胃武器為聘、漢人婚姻講求門當戶對并喜用重聘等習俗影響著滿族的婚姻習俗。

綜上所述，清代滿族婚姻文化在歷史演進中呈現出鮮明的動態性與包容性特征，經歷了從早期收繼婚、異輩婚等原始習俗盛行向符合儒家倫理規范的轉型，這一過程中婚齡限制、擇偶范圍、聯姻方式等核心要素均受到政治權力、經濟變革與民族交往的深刻重塑。這種婚姻文化的嬗變反映了滿族在與中原農耕文明、草原游牧文明的深度互動中，通過長久的學習與交往逐步形成了兼容并蓄的婚姻文化共同體。

注釋：

① 陳力：《近二十年關于滿族形成時間研究綜述》，《滿族研究》2011年第2期，第58-62頁。② 潘喆、孫方明、李鴻彬：《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一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8頁。③ 遼寧大學歷史系：《清初史料叢刊》第三種，清太宗實錄稿本1978年版，第7頁。

④⑤⑧ （俄）史祿國：《滿族的社會組織》，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76頁，第83頁，第87頁。

⑥ 楊賓：《柳邊紀略》，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8頁。

⑦? 《清實錄》卷23天聰九年三月至六月，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99頁。

⑨ 高志超：《滿族人的婚姻習俗—從lt;唐氏家譜gt;家訓篇看滿族人家族生活》，《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4年第1期，第84-85頁。

⑩ 徐珂：《清稗類鈔》，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990頁。

? 遼寧大學歷史系：《清初史料叢刊》第八、九種《柵中日錄校釋、建州聞見錄校釋》，1978年版，第43頁。

? 杜家驥：《清朝滿蒙聯姻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77頁。

? 15《清實錄》卷40順治五年八月至十月，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20頁，第321頁。

? 劉錦藻：《清朝文獻通考》卷69學校七，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① 《清實錄》卷53順治八年二月，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20頁。

① 崔明德、崔紅霞：《滿蒙聯姻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鞏固》，《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第63-79頁。

? 馮建勇：《晚清民族國家構建中的“滿蒙聯姻”地位研究》，《北方文物》2010年第2期，第102-107頁。

? 《清會典事例》卷324（第4冊），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824-8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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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馮珍.清代滿族婚姻習俗初探[D].，2017.

[7]高松.清代滿族婚姻習俗變遷[D].黑龍江大學，2011.

作者簡介：

李彥霖，男，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華民族學、中國少數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