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及其當代價值

當前全球化時代仍然是資本主義主導的世界歷史階段，各國政治、經濟、文化聯系更加緊密的同時，也催生了一系列復雜問題，主要表現在強權政治、單邊主義、貿易保護、地區發展失衡等問題。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仍然沒有過時，他提出的世界歷史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既有助于人們更好地把握全球化的發展邏輯和發展規律，也能為中國參與全球治理提供方法論指導和實踐指南。

一、馬克思“世界歷史”概念的轉變

（一）從“精神運動\"到“物質實踐”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世界歷史\"概念進行了革命性重構，徹底顛倒了黑格爾唯心主義歷史觀的哲學基礎。黑格爾將世界歷史視為“絕對精神”自我實現的舞臺，認為歷史是自由意識通過民族、國家等精神形態的辯證運動逐步展開的過程。馬克思批判黑格爾將歷史歸結為精神的外化，指出世界歷史的真正動力并非抽象的精神運動，而是人類物質生產活動引發的社會關系的變革，他強調：“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不是‘自我意識’、世界精神或者某個形而上學幽靈的某種純粹的抽象行動，而是完全物質的、可以通過經驗證明的行動。\"這體現了馬克思從早期受青年黑格爾派影響的思辨哲學向歷史唯物主義的轉變，他認為世界歷史的形成是生產力發展與社會關系矛盾運動的必然結果。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摧毀了傳統的地域性生產模式，推動了分工、交換和市場的全球化擴張，使原本孤立的地方性市場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但這一過程并非精神自由的實現，而是資本以剝削和壓迫為手段主導的全球統治秩序，其內在矛盾必然催生無產階級的普遍反抗。這一重構不僅剝離了歷史的神秘外殼，還將世界歷史問題置于現實的階級分析中，為批判資本主義全球化提供了科學的理論依據。

（二）從“地域性解放\"到“普遍性革命”

馬克思對世界歷史概念的另一轉變，在于將人類解放的路徑從抽象哲學命題轉化為具體階級革命的實踐綱領。黑格爾的歷史哲學雖強調自由的終極實現，但其“絕對精神”的敘事掩蓋了現實壓迫，認為人類解放是精神自我和解的過程。馬克思則指出，資本主義主導的世界歷史通過資本主義大工業化創造了普遍交往的物質條件，但是在資本主義大工業化過程中，人們越來越受到異己力量的支配。他指出要消滅這種不堪忍受的異己的力量、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只有通過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共同革命才有可能實現。因此，無產階級革命不再是某一國家或文化的特殊訴求，而是世界歷史發展的必然要求。共產主義作為世界歷史性事業，必須建立在兩個物質前提下：一是生產力高度發展帶來的豐富物質，使私有制失去存在的基礎；二是普遍交往形成的世界聯合，使無產階級能夠跨越地域性局限而共同行動。這一轉向不僅將世界歷史理論從解釋工具轉化為革命武器，更揭示了現代性危機的根本出路，資本全球化所制造的貧困、殖民和生態災難，只有通過同樣具有全球性的階級斗爭才能終結。在此意義上，世界歷史既是資本主義的擴張史，也是共產主義革命的準備史，其辯證運動的最終指向是“自由人聯合體”。

二、馬克思世界歷史思想生成的動力機制

（一）“現實的個人\"的物質生產勞動是世界歷史的前提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以“現實的個人”為敘事起點，徹底顛覆了唯心主義將“抽象的人\"或“自我意識”置于歷史中心的謬誤，明確指出：“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2這些需求驅使人們通過自身勞動同自然進行資源交換，而物質生產勞動便是達成這一目的的根本途徑。同時馬克思指出的“現實的個人\"既非黑格爾筆下受“絕對精神”支配的抽象主體，也非費爾巴哈眼中僅具感性直觀的生物學存在，而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他們在特定的物質條件和社會關系中，通過勞動同自然交換自己需要的物質生產資料并與他人建立聯系，在這一過程中不斷重塑自身與世界的面貌。

物質生產勞動的本質在于其雙重性。一方面，人類通過勞動改造自然以滿足生存需求，如農業耕作將荒野變為耕地，手工業制造將原料轉化為工具；另一方面，勞動本身會產生新的社會關系，如原始部落的協作催生語言與血緣紐帶，商品交換推動貨幣與契約的誕生。這種“生產物質生活本身\"的實踐活動使人類逐漸擺脫對自然的直接依附，從地域性、封閉性的歷史走向普遍性、開放性的世界歷史。

（二）生產力的高度發展是世界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論述了世界歷史是與資本主義大工業化相伴而生的，而資本主義大工業化又是生產力高度發展的集中表現。馬克思指出：“人們所達到的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因而，始終必須把‘人類的歷史同工業和交換的歷史聯系起來研究和探討。”3生產力的發展是一個漸進且具有變革性的過程。舊工業以手工業生產為主，依賴本地原料和市場，人們的交流和活動被局限于較小的范圍內，這時的人類歷史屬于地域性階段。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當生產工具的革新達到一定程度時，便引發了工業領域的革命，即資本主義大工業化。資本主義大工業以機器化大生產為主要特征，生產力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規模和速度擴張，這就需要更廣闊的市場和原料。因此，資產階級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會通過各種形式來擴大市場和原料產地，打破地區界限，使不同地區被卷入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而這種經濟全球化的趨勢又會進一步刺激生產力的發展。

（三）交往的普遍化是世界歷史的直接動力

人類生產活動從來不是孤立個體的行為，從一開始就和交往密切相關。馬克思指出：“生產本身又是以個人彼此之間的交往[Verkehr」為前提的。這種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產決定的。”4在原始社會，人類在集體狩獵、采集時通過簡單的交流協作來完成生產，這是生產以交往為前提的最初體現。在封建社會，土地是主要生產資料，封建地主與農民之間形成了人身依附關系。這種生產關系下的交往是封閉且具有等級性的，信息和資源被掌握在特定的階層內部。當資產階級登上歷史舞臺時，人類的生產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革。一方面，資本主義大工業化生產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人們從分散的農村聚集到城市的工廠，國家內部的社會交往變得更頻繁、復雜；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大工業化生產也需要更加廣闊的市場，單一國家的市場已經不能滿足生產力發展的需求，他們積極尋找海外市場，這時國家內部的交往關系也轉變成國與國之間的交往關系。馬克思指出：“交往的任何擴大都會消滅地域性的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只有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生的行動，在經驗上才是可能的，而這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和與此相聯系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5因此，交往的普遍性是世界歷史發展的直接動力，交往使各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相互交流，打破了原有的孤立狀態，合力促成了世界歷史的形成。（四）社會分工的精細化是世界歷史的重要動力

馬克思指出：“分工只是從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分離的時候起才真正成為分工。”6馬克思這一觀點深刻解釋了分工的本質及其對社會和個體的影響。在人類社會早期，勞動形式相對簡單，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沒有明顯區分。隨著生產力發展和社會交往的普遍發展，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逐漸分離，不同的人專門從事不同類型的勞動，這標志著分工的正式形成。隨著社會分工的精細化，商品交換的范圍和規模不斷擴大，逐漸突破地域限制，形成了世界市場。但是機器大工業化生產將分工細化到工序層面，勞動者被固定在流水線的單一環節中，每個人只能從事劃分給自己的那份工作，這種“迫使個人奴隸般服從分工的情形\"不僅重塑了生產組織形式，還使資本邏輯滲入了社會關系的每個“毛孔”。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這種異化的力量逐漸擴展到世界范圍。為此，無產階級開始聯合起來消滅這種異化力量，這也是實現共產主義社會的重要的手段。因此，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只有消滅分工才能實現共產主義社會，才能使資產階級的世界歷史演變為共產主義的世界歷史。

三、馬克思世界歷史思想的發展趨勢

（一）共產主義是世界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各個相互影響的活動范圍在這個發展進程中越是擴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7首先，資本主義大工業使生產方式不斷完善，推動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打破了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開創了世界歷史。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存在內在矛盾，其私有制與生產社會化的矛盾導致經濟危機不斷出現，這是資本主義無法克服的根本弊端，決定了其必然被更高級的社會形態所取代。其次，隨著世界歷史的形成，社會交往日益頻繁，無產階級也能夠突破地域限制聯合起來，形成強大的力量，這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實現創造了條件。再次，共產主義社會能夠更好地適應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社會形態，它將實現生產資料公有制，消除階級對立和社會不平等，使人得到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從而推動世界歷史向更高階段邁進。

（二）人的自由解放是世界歷史發展的價值旨向

馬克思認為世界歷史發展的價值旨向是人的自由解放，他指出：“每一個單個人的解放的程度是與歷史完全轉變為世界歷史的程度一致的。\"[8世界歷史的形成是生產力發展和人類交往擴大的必然結果。從原始社會的孤立部落到農業文明中的區域性聯系，再到工業革命后全球范圍內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世界日益成為一個相互依存的整體。在這一過程中，生產方式的變革不斷沖擊著原有的社會結構和制度，人們開始從土地、封建等級的枷鎖中掙脫出來，獲得一定的人身自由和社會權利。這是世界歷史進程在推動人的自由解放過程中的初步體現。隨著世界歷史的深人發展，人的發展更為復雜和多元。一方面，人被卷入全球化浪潮，需要不斷適應新的生產關系和競爭壓力；另一方面，正是在這種全球化的環境里，人才能接觸到不同的思想文化、政治理念和生產技術，思維的邊界得到拓展，對自由和解放的認知也不斷深化。當世界歷史發展到更高階段，并超越資本主導的階段達到共產主義主導的世界歷史階段時，人的自由解放將迎來更為深刻的變革。在共產主義的世界歷史視野下，生產力高度發達且社會關系高度和諧，此時，個體不再受私有制的奴役，不再因階級差異而被剝奪發展的權利，每個人都能夠根據自身的興趣自由地選擇職業和生活方式，能夠在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上得到極大滿足，這體現了人的自由解放與世界歷史發展的一致性。

四、馬克思世界歷史思想的當代價值

（一）世界歷史思想為全球化發展提供方法論指導

在全球化時代的背景下，世界歷史已經發生了雙重轉向。一方面是實現了從歐洲中心主義轉向全球化的世界歷史，另一方面是實現了從資本主義世界歷史轉向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共存的世界歷史。由于資產階級逐利性的本性驅使，資本主義國家通過“中心一邊緣\"的剝削手段將階級矛盾、貧富分化及生態危機擴散至全球。然而，馬克思不僅揭露了全球化作為資產階級統治工具的歷史局限性，又在客觀上指出世界市場的形成、無產階級的普遍聯合以及普遍交往的深化將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實現創造歷史條件。馬克思的分析不僅揭示了全球化的內在矛盾，更凸顯了通過革命實踐超越資本邏輯的必然性。全球化研究需從“解釋世界\"轉為“改變世界”，即以無產階級的國際聯合為動力，將全球化從資本主導的掠奪性秩序轉向以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為核心的協作性秩序。這一方法論在當代仍具有強大生命力，面對數字資本主義、生態危機以及全球治理困境，馬克思的世界歷史思想為批判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探索“人類命運共同體”等替代性方案提供了理論支撐。因此，全球化研究要立足物質生產規律、堅持階級分析立場，同時以解放實踐為導向，在歷史必然性與主體能動性的辯證統一中尋求全球正義的可能。馬克思的世界歷吏思想不僅是分析全球化矛盾的工具，也是重構全球秩序的方法論指導，更是應對當代全球化復雜挑戰的不可或缺的思想資源。

（二）世界歷史思想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實踐指導

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深刻揭示了人類社會從分散走向整體的歷史必然性，指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通過全球擴張打破地域性局限，使“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資本邏輯主導的全球化雖然推動了物質財富的積累，但也造成了發展鴻溝加深、生態危機加劇、文明沖突頻發等結構性矛盾。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正是基于對當今世界歷史演進趨勢的精準把握，以及對人類所面臨現實問題與發展困境的深切關注而提出的”0]。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繼承并發展了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的內核，在承認全球性相互依存的基礎上，主張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重構全球治理體系，通過互聯互通的生產力革命實現發展機遇的普惠共享，借助文明對話消解文化霸權，最終構建“自由人聯合體\"的當代實踐形態。這種超越民族國家本位、突破零和博弈思維的新型文明觀，既是對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的當代闡釋，也為破解全球治理困境提供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面對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逆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通過共建“一帶一路\"等實踐平臺，將馬克思關于世界歷史發展規律的理論轉化為推動全球經濟再平衡、文明再融合的現實力量，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塑造開辟了實踐路徑。

（三）世界歷史思想為建設中國式現代化提供方法論支撐

馬克思的世界歷史理論以唯物史觀為內核，從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高度揭示了世界歷史形成的本質：生產力的巨大增長。這一思想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根本的方法論指引。中國式現代化正是基于這一方法論，既遵循生產力解放與全球化分工的客觀趨勢，通過深化改革、擴大開放融入世界市場，又始終將發展自主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以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規避依附性發展的風險，在參與全球產業循環中構建自主可控的現代化經濟體系，實現了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物支配人\"邏輯的根本性超越。馬克思指出的“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并非消解民族特性，而是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創造提供可能的空間，中國式現代化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將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作為現代化發展的本質要求，是對馬克思“自由人聯合體\"構想的實踐展開。這一現代化路徑既是對西方中心主義歷史觀的揚棄，又突破了對傳統社會主義的教條化理解，通過激活中華文明基因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創造性結合，在普遍交往中重構了現代化的話語體系和價值坐標，使世界歷史進程呈現多元文明共生共榮的新圖景，彰顯了馬克思主義方法論在當代的真理力量。

五、結語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以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為核心，揭示了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時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社會發展變幻莫測，但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中對世界未來發展趨勢的闡述仍然具有重大的時代價值。在逆全球化時代背景下，每個國家都希望在世界一體化潮流中尋求自身的安全和發展。因此，進一步加強對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的研究十分必要，不僅能夠提供新的全球化視角，而且也能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方法論指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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