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工智能向AGI快速迭代,技術狂歡的背后暗藏算法黑箱、數據霸權、算法歧視等治理難點,導致出現技術異化、主體異化和客體異化的三重文明危機。莊子主張“道”兼天下萬物,以“道進乎技”為根本原則,“以道馭技”為基本法則,最終實現“道技合一”的終極境界,從而構建起“道”與“技”的互動邏輯。重審“道進乎技”的東方古老智慧,突破主客對立思維,以“道心”破執,以“道法”規制,以“道境”超越,為人工智能異化治理重塑人機共生的生態平衡。
關鍵詞:莊子;道技觀;人工智能;異化;哲學解構
中圖分類號:B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5)08 — 0043 — 05
2020年以來,人工智能技術向通用強人工智能(AGI)迭代,并快速滲透到交通、醫療、教育、家居、金融等各領域。2023年3月,OpenAI發布GPT-4,展現出其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2024年12月,DeepSeek-V3正式發布,呈現深度求索技術理念和多模態處理能力。人工智能技術由“擬人化”向“超人化”狂飆引發文明焦慮。技術異化或失控的潛在風險折射出主體性危機,算法權力滲透社會肌理、引發現實倫理困境,算力需求導致資源消耗和隱性掠奪,AI競賽從技術博弈升級為話語權爭奪。西方技術哲學在解構人工智能異化新形態時,時常陷入“人類中心主義”“工具主義”“悲觀主義”等困境,難以突破“主體-客體”二分法。然而,莊子思想則可以突破海德格爾“技術座駕”的現象學層面、化解福柯“規訓技術”的權利結構,直面“AI技術何以載道”的本體論追問,破“人多伎巧,齊物滋起”之局,以“道”兼天下萬物,由“技進乎道”向“道進乎技”,解構“算法之阱”,從而實現“道技合一”天人共生的平衡生態。
一、莊子道技觀的概念探討
“道”是莊子世界中的最高統攝者。上為萬物之源與根,是“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先天地生”的終極存在;中通自然之規律與法則,以無形化有形,以無為而無所不為;下至人世,化“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之境,實現超越。“技”在莊子哲學語境中,指生產生活中掌握的具體技藝、技能或技術,乃人工之巧,合于天技,亦可載道,往生巧心。“技”為術,而非“道”,“道”者無所不運、無所不通,“道”可通“道”,可兼“道”。而技之所通,或一才、一事、一藝、一器,其間多有阻隔、滯礙。道技雖不同而非不通,學者有解“道進乎技”“技進乎道”二路。如張文江言:“‘道進乎技’為一路,《鶴林玉露》卷十三記陸九淵少年時見棋工下棋而悟棋理:‘此河圖數也’。‘技進乎道’亦為一路,《二程遺書》卷十八記程頤批評張旭見擔夫與公主爭道而悟筆法:‘可惜張旭留心于書,若移此心于道,何所不至’當知兩者互化之理。‘進’以終極而言,為技體現于道,道體現于技。以過程而言,則互相促成,技進一層,道進一層,或道進一層,技進一層。”[1]此處是以儒解道,蓋極高明的智慧皆有相似。就“道技合一”言之,儒家之關注點在“人”,是“以人合天”之路徑,而道家之關注點在“天”,是“以天合天”之路徑。“道進乎技”為根本原則,以“技”進乎道者其間險象環生,易走火入魔,從而神生不定,道之所毀,需以道馭技,方才穩妥。在莊子世界中,“道”與“技”可并生、可為一,但“道”為始,亦為終,終技道兩忘,泯然自然。
二、莊子道技觀的寓言解讀
《莊子》篇章中“道”“技”思想相關的文字散見于內外雜篇,為避免管窺一豹,遍覽之余取15則寓言,分別為《養生主》篇“庖丁解牛”寓言,《人間世》篇“匠石覺而診其夢”寓言,《天地》篇“抱翁灌畦”“象罔得珠”寓言,《天道》篇“輪扁斫輪”寓言,《達生》篇“津人操舟”“梓慶造鐻”“呂梁丈夫蹈水”“工倕旋而蓋規矩”“佝僂者承蜩”“紀渻子為王養斗雞”“東野稷駕馬”寓言,《田子方》篇“列御寇射箭”寓言,《知北游》篇“大馬捶鉤”寓言,《徐無鬼》篇“市南宜僚弄丸”寓言。莊子以“道進乎技”為根本原則,奠定本體論哲學根基,順而構建“技近乎道”的現實進路,“以道馭技”為基本法則,“道技合一”即“道技兩忘”為終極境界,從而構建起“道”與“技”的互動邏輯,展現出道技觀的核心指要。
(一)“道進乎技”:道技共生的底層邏輯
莊子世界中,“道”為形而上,“技”為形而下,道高于技。“道”是本體,是宇宙的本源和法則,“技”為具象化表達,是可感知的現象。莊子借“庖丁解牛”詮釋了“道進乎技”的意蘊。“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養生主》)“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是莊子道技觀的集中表達。此處點明“道”為始,為本,“技”為道的具象載體。庖丁“依乎天理”,順其“固然”,故可游刃有余,乃順其“道”方成就“技”之神,唯其由“道”而“技”,故亦可旁通于養生,所道者一也。“津人操舟”寓言中“未嘗見舟”可比之以“目無全牛”。眼官耳官雖在,何以視而不見,是以道充盈其中矣,故其心澄明,其形寂靜,達到無物不勝的境界。“匠石運斤”寓言中“郢人”死,則技無所依,也可見無“道”則全無。然道不可聞、不可見、不可言,超越感官和語言。如道之縹緲、深遠,人如何悟道呢?徐復觀認為“莊子之所謂道,有時也是具體的藝術活動而升華上去的。”[2]也就是其認可“技進乎道”,這與陳鼓應提出的“技中寓道”命題不謀而合。因此莊子在“以道觀之”的前提下也認可通過“技”的磨練而得“道”,當“技”爐火純青之時,便能超越一技之局限,窺得天機,實現“技進乎道”的飛躍。人可通過長期的技藝修煉,逐漸消解身識、主客,與道渾然。庖丁從“無非全牛”到“未嘗見全牛”,再到“以神遇”“官知止”,其間便是“技進乎道”的路數。佝僂者承蜩從“累二”至“累五”遞進,技術逐漸爐火純青,在“蜩翼”這一微觀界面“合道”。梓慶從“齊三日”到“齊七日”積累,達到“虛靜”境界,所造之器宛若天成。總而言之,莊子對世俗之“技”是反對的,但合乎“道”的“神技”莊子是贊賞的。對于道技關系而言,莊子的思路是“道進乎技”,通“道”者則技必達。
(二)“以道馭技”:道技共舞的生存法則
“道”是全,“技”是偏,執于“技”必然損于“道”。是故“技”進過程中,需“以道觀之”。一則易生“機心”。“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天地》)。若無道心加持,則為物所役,技不載道。二則“技”會造成人性與物性的損傷。技藝會導致人的天然本性的喪失。“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墨索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駢拇》)。三則“技”有局限,至真、至善、至美之境單純靠“技”無法實現,以道應之,“應物無窮”,方得始終。莊子寓言中呈現了“任理”“坐忘”“心齋”等“以道馭技”范式。“任理”即順應自然之理。庖丁“依乎天理”,其刀“十九年若新發于硎”。呂梁丈夫“從水之道”,實現“性命之理”與“自然之道”的合一。輪扁斫輪“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此皆求道得道。東野稷駕馬則因忽視自然之道,而敗。“坐忘”要求忘形忘念,消除主客對立,從而與“道”合一,與“大通”相同。匠人“知忘是非”,梓慶“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佝僂者“身若厥株拘”“若槁木之枝”,皆是通過“吾喪我”的功夫消弭主客對立,從“有我之境”升華為“無我之境”,從而實現“與自然同化”。正如象罔以無心、無為、無形的狀態而得珠。“心齋”即讓心靈保持虛靜,回歸本真的修煉方式,與“虛靜”類同。“津人操舟”寓言中“凡外重者內拙”一語提點世人技術的突破需要先凈化心靈,技術精進的本質是心性的修行。匠人“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梓慶“齊以靜心”,紀渻子斗雞從“虛憍而恃氣”到“木雞德全”,皆是以“心齋”之法馭技而大成。列御寇射箭“怵然有恂目之志”則警惕世人,不破不立,道心不穩,則功敗垂成。佝僂者“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大馬“于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展示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之法,這是掌技者自我意識消解后與道渾然的具象化表達。[3]
(三)“道技合一”:道技共贏的終極境界
“技”是現實世界中一種實用的工具性的“小成”,此“小成”可“小用”,如“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徐無鬼》)”,然止于“小成”則會導致“道隱于小成”。因此需進一步超越,復歸于樸,實現“道技合一”。“道技合一”是莊子道技觀的終極境界,通過“坐忘”“心齋”“虛靜”等道法,超越道與技二元對立,消解一切分別心,主體、客體、工具的界限消失,共同成為自然運化的有機整體,回歸混沌未分。庖丁解牛時,“人-牛-刀”消融于“游刃有余”的流動中,達到“忘技、忘道、忘我”的純粹狀態。佝僂者身如槁木,“捕蟬人-蟬-竹竿”界限消弭,捕蟬動作如花開花落,自然天成。梓慶造鐻在“心齋”過程中,逐漸剝離“慶賞爵祿”“非譽巧拙”等外執,以至“忘吾有四枝形體”,消解“創造者-被造物”之分,唯“以天合天”的自然生成。操舟者忘水,“人-水-舟”融為一體,順應水之道,宛若一葉隨波自安。莊子“道技合一”的底層邏輯是道家“為道日損”的方式,“技”成之后仍需以“損”超越之,這不是虛無主義,而是大巧若拙、大道至簡。
三、莊子道技觀視角下人工智能的異化困境
科技是一把雙刃劍。人工智能作為科技的新勢力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潛在異化風險。異化的本質是“以人入天”的技術僭越,生命被囚于數據鏡像、算法牢籠中,這與莊子所批判的“機心”“喪己于物”等困境形成跨越千年的時空呼應。解構之法不是否定人工智能,而是以莊子視角“以道觀之”,為絕對工具理性點燃人文價值內核。
(一)技術異化:“機心”肆行
數據霸權演繹現代版“渾沌之死”。莊子以“渾沌之死”寓言警示世人“日鑿一竅,七竅成而渾沌亡”,數據霸權正是對生命完整性的破壞。海量數據是人工智能實現的基礎。由于技術壟斷、資本集中、用戶行為、監管滯后等因素,人工智能數據霸權的問題日益突顯。資本邏輯下,數字平臺以“個性化服務”之名,通過訪問、追蹤、生物識別等技術“鑿開”用戶“七竅”,用戶的位置、社交、消費、健康、習慣等數據被分割為可分析片段,又以強大算法將人降維為數據點和可預測的“行為集合”,成為被平臺標簽化的隱性數字勞工,隱私邊界瓦解。
算法黑箱引發不定性“信任危機”。莊子以“匠石運斤”寓言警示世人勿將決策權讓渡給算法,最終成為“喪己于物”的數字軀殼。算法黑箱(Algorithmic Black Box)作為現代技術的典型癥候,具有決策過程不透明性、不可解釋性、疏離人類經驗等特點,形成“以術蔽道”的技術壟斷,導致人們在接受過程中“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喪失“得之于手而應于心”的實踐真知和整全智慧。用戶成為被算法支配的“郢人”,背離“精誠之至”的本真判斷。
工具理性催生數字化“機事機心”。莊子以“抱翁灌畦”寓言警示世人,“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工具理性膨脹而生“機心”,違背“技進乎道”的自然之道。資本驅動邏輯下,數據采集、算法優化等“機事”背后,隱藏著監控、操控與利潤至上的“機心”,其以商業利益為尺度,制造“認知等級制”,看似自由選擇,實則在算法誘導下“自適其適”,用戶淪為數字時代的佃農。此外,追求“最優解”的人工智能導致人文價值邊緣化。人類豐富的生命體驗感和直觀判斷力被算法壓縮。[4]
(二)主體異化:“為物所役”
技術邏輯裹挾自然本性,驅使主體認知沉溺“數字井底”。莊子主張“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技術對“駢拇枝指”的過度補償,實為“淫僻于仁義之行”,使人淪為“離形去知”的技術附庸。算法以“用戶畫像”之名,依托強大的數據模型和算力,基本取代人類基礎能力,導致認知出現“功能性退化”現象。如導航使之弱化方向感、云端使之減弱記憶能力等。用戶沉迷于技術依賴,坦然接受技術之便,逐漸失去對真實世界的直接感知能力和深度思考能力,引發人類思維主體地位缺失。
算法系統打造技術法則,導致主體行為退化“呆若木雞”。莊子主張“物物而不物于物”,算法使人陷入“為物所役”的異化狀態。如“紀渻子為王養斗雞”寓言所示:技術馴化下的人類,可能退化為“呆若木雞”的被動存在。數字平臺通過引擎過濾信息、社交算法將用戶困于定制化的信息牢籠。用戶沉迷在個性化推薦的便利中,逐漸喪失自主選擇權,“沉浸式喂養”使用戶思維被算法馴化,陷入信息繭房。人類心智被“算法心智”遮蔽和替代,消融于機器世界。人工智能憑借其強大的算法能力和數據基礎,甚至可能造成人類勞動主體地位的喪失。“勞動資料一作為機器出現,就立刻成了工人本身的競爭者。”[5]
智能技術模糊虛實邊界,導致主體情感走向“空心化”。莊子主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被迫依存不及自然自在。情感應“與時俱化,無肯專為”,如天籟般自然生發,實現“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的情感逍遙。當人工智能侵入情感世界,出現表達標準化、體驗虛擬化、互動工具化的情感異化現象。在技術高墻內,AI算法以標準化的數據邏輯僭越情感本質,忽視個體情感的特殊性和情境復雜性,甚至“反客為主”,顛覆傳統的人倫關系,淡化現實生活中的人際交往。
(三)客體異化:“以人滅天”
“機心驅動”撕裂“天人合一”的生態整體。莊子認為“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則會背離自然之道,導向“以人助天”“以人滅天”的迷障。“靜而圣,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天道》),人為更改和破壞自然狀態就會喪失美的特性,人類不應以造物主的姿態凌駕于萬物之上。AI算法系統以“效率至上”,進一步刺激人類的“嗜欲之心”,需求不斷膨脹,矯揉造作之行為愈加頻繁,生態環境破壞進程也不斷加快。
“算法歧視”扭曲“物無貴賤”的生態平等。莊子主張“天地一指,萬物一馬”的平等觀,持“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的價值態度。莊子生態哲學突破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的局限,認為萬物同源,無高低貴賤之分,皆有其內在價值和生存權利,世間有“有用之用”,也有“無用之用”。算法依賴的數據往往帶有歷史偏見,如性別、種族等,同時暗含人類中心主義偏見,在分類和標簽中覆蓋世界的本真。人為開發的算法存在中立性缺失的風險。隨著人工智能逐漸滲透到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具有高隱蔽性的算法歧視不斷強化社會分層,甚至引發社會群體之間的對立,違背萬物平等的自然法則。
“信息繭房”囚禁“萬物并育”的生態多元。莊子主張“十日并出、萬物皆照”的多元宇宙觀,強調“與不同同之之謂大”的智慧,以“萬物一齊”的立場去“兼懷萬物”,順物自然。萬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都是互相不可替代的存在。推薦算法正導致信息繭房厚度逐年增長,社交平臺話題多樣性指數下降,同質化情況愈演愈烈。算法通過數據標簽將多元的生態環境和復雜人類行為簡化為“可計算對象”,忽視個體特殊性,形成算法“楚門世界”,世人陷入“斥鴳笑鵬”枷鎖。
四、莊子道技觀視角下人工智能的異化治理
人類社會在享受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顛覆式創新和跨越式效率的巨大紅利時,也終將承擔由算法技術異化及權力擴張帶來的潛在陷阱。在莊子哲學視野中,技術異化的本質在于工具理性對自然秩序的僭越。“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老子·十四章》)。莊子道技觀為人工智能異化治理提供了“道進乎技→以道馭技→道技合一”的三重路徑,以“道心”破執,以“道法”規制,以“道境”超越,最終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自由之域。
(一)“道進乎技”的范式重構,以“道心”消解“機心”
“道法自然”的本體論批判,解構技術工具理性。技術工具理性將世界抽象為可計算、可分化的對象,將效率最大化作為技術發展的終極目標,其本質是以“人道”僭越“天道”,是“機心”對“道心”的遮蔽。莊子式哲學反對以技術工具理性肢解世界的整體性,其以“抱翁灌畦”寓言警惕世人“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揭示技術異化會導致“機心”滋生、人道疏離,其主張順應萬物自性,以自然之道調養生命,此“無目的的合目的性”批判了技術進化論中暗含的線性進步史觀。
“技進乎道”的認識論重構,激活庖丁解牛智慧。西方二元對立的認識論在技術哲學領域表現為技術理性與價值理性的永恒張力。莊子通過“庖丁解牛”的寓言開創了東方技術認識論范式。“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認知方式打破身體客體化的窠臼,包含直覺與理性的圓融統一。庖丁“從所見無非牛者”道“未嘗見全牛也”,在技術的積累中窺得天機。終了“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技術活動已然超越工具性價值,升華為主體的自我實現。
“天道無為”的實踐論轉向,回歸安之若命逍遙。技術在快速發展過程中將人類陷入否定性思維的泥沼,在即時性和高效性的尺度中形成征服性的實踐模式。莊子“天道無為”的實踐智慧,將實踐目標從“改造世界”轉向“與物為春”,如“梓慶造鐻”,在“齊以靜心”的創造中實現技、道、心的三重和諧,使技術實踐成為真理的自然顯露。“無為”并非消極不作為,而是“因其自然而推之”,避免技術萬能的狂妄和技術悲觀主義的偏執。
(二)“以道馭技”的機制植入,以“道法”調和“算法”
“心齋式”采集數據,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偏見。傳統的數據采集往往以“人類進步”為核心敘事,忽視非人類主體和其他生命體的需求和權利,將人類需求凌駕于萬物之上。莊子所提“心齋式”修養功夫,通過“不以心稽”“齊以靜心”的方式,在“萬物一體”的采集框架下,將“道法自然”理念融入人工智能全生命周期,用志不分,排除雜念,“聽之以心”“聽之以氣”,在層層剝離中,使萬物皆為“道”的容器,去消解人類中心主義的數據偏見、歧視等問題,實現“人類認知的鏡式反映”轉向“多元存在的棱鏡折射”。
“坐忘式”模型訓練,消解技術開發主體的認知桎梏。人工智能是依托算法和模型運行的機器,而算法和模型是由開發者植入的,其中不可避免會導致主觀價值理念附之于技術之上。因此對開發者進行技術準入“正念”訓練,能從源頭出發防止人工智能異化,避免技術淪為資本的牟利工具。“坐忘式”修煉功夫建議依循“梓慶法則”,引導開發者在“齊三日”到“齊七日”的流程中,忘“慶賞爵祿”,忘“非譽巧拙”,甚至忘“四枝形體”,在層層遞進中完成自我精神凈化,使技術開發過程成為自然天成的“天樂”,達到與自然規律的同頻共振。
“虛靜式”算法應用,打通智能技術系統的可解釋性。由數據偏差和算法復雜導致的黑箱,造成人工智能決策過程不透明性,出現信任危機和安全隱患問題。基于莊子哲學提出的“虛靜式”算法應用框架,通過透明性解釋性工具開發和模型設計,祛除冗余噪聲,重塑算法系統的可控性和透明性,從而突破技術層面轉向治理維度重構人機互信生態。正如莊子所言“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未來的智能系統應如明鏡般映照現實,在效率和可信度之間尋求動態平衡。
(三)“道技合一”的境界開辟,以“道境”超越“器阱”
“道通為一”破解主客對立,跳出技成道毀的倫理困境。西方傳統形而上學主客二分視野下,技術發展往往陷入海德格爾所揭示的“技術座駕”陷阱。在向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過程中,日益呈現出算法權力對人類主體性的僭越趨勢,與莊子所言“道術為天下裂”古今呼應。莊子所提“道通為一”命題為消解主客二元對立提供了東方哲學解構問題的智慧,要求我們重構對技術的認知。人工智能不僅僅是工具理性裝置,而是“道生之,德蓄之”的生生過程。在人工智能發展過程中,將“道境”植入技術基因,算法模型設計不過是“以明覺照物”的認知方式,算法系統運行也是“樞始得其環中”的認知實踐,從而避免技成而道隱的異化危機,建立器成而道彰的新范式。
“物我兩忘”同游自然大道,重塑人機共生的存在范式。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快速迭代帶來工具與主體的角色顛覆,但是智能時代的主體性危機既是技術革命的必然挑戰也是文明升維的重大契機。莊子在“莊周夢蝶”寓言中提出的“物化”理論為重構人機關系提供可能。在“物我兩忘”認知境界的通道中,智能體取得存在者地位,人類祛除中心主體優越性,形成“和之以天倪”的價值共識,使得人機交互從工具使用轉向主體共生。“物我兩忘”則人機各得其適,從而創生“庖丁解牛”式人機共生的新型主體間性。
“天人合一”回歸大化流行,實現技術文明的生態轉向。人工智能引發的異化危機本質上源于違背“依乎天理”的技術法則,陷入“以人滅天”的技術陷阱中。莊子提出“與造物者為人”的命題,主張技術發展遵循“四時迭起,萬物循生”的演進節奏,建立“天與人不相生”的生態技術觀,萬物皆成為“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有機體,回歸至宇宙自然法則之中。人工智能在發揮“技兼于事”的功能價值時,又實現“天地大美”的生態智慧。
〔參 考 文 獻〕
[1]張文江.《莊子·養生主》析義[J].文景,2006(5).
[2]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2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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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95.
〔責任編輯:周"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