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天性 （組詩）

咖啡館

她在這間咖啡館度過

許多時光

有時是中午，有時是下午

有時是晚上。最晚的一次

連月亮都準備打烊了，她還留在

一盞十五燭的燈光下，兩眼熠熠生輝

在咖啡館，她從未遇到

相似的兩個人，兩個情節

這次和那次

總有不同發現

有一回，在一本書中她讀到近似的

意象，但作者立刻轉換話題

令一部難以啟齒的人類史

差點失事

好在咖啡馬上端了上來

那時候，她真希望

咖啡館不止供應咖啡

還供應冰雹

阿萊夫

枝狀吊燈也阻止不了：陰影逐步加深

對面的他吐出水又吸入水

尾巴上的金黃攪勻凝固的夜色

發光體，面具，碎金子

無疑他已經來過了

現在正對著隅隅而談的人們

發動鬧鐘的引擎

墻上許多金畫框、銀畫框

都嚴謹地空著，等著鈴聲大作，星體爆開

驚慌的人們主動入彀

這個設計真不好

但確實是真的

真的！那時，他確實老得像一個星宿

他大嚼一通，突然抬頭說：

“除去糧食，我們可以吃掉任何想吃的東西。”

誰去計較無名者的興衰。但一個人孤單的生存

已經使他夠害羞了嗎

這個想法真不好

但確實是真的

關于一個桃子的道聽途說

側身走過桃林。桃葉狹長、扁平如被記憶局限。局限不會打開自己

向你展現平靜的白果瓢

這平靜，宛若赤足走在沙上當世人都離開了而沙還在時間結晶了而沙

還在

樹葉青翠，徑直如告誡越走越遠的人，在失眠的黑中越陷越深。夢境的狹路終止了這點

你摘下耳朵，回到

時間和記憶造成的雙重困窘

再沒有親密真摯的事物

可柔軟地觸摸，于是你繼續

吃桃子，向人們撒謊

不完美的天性

血濃于水，星座和屬相

都不是自我選擇

褐色或淺灰色很圓滿。但，翠綠配深紫

就被人恥笑了。你急忙刪除

卻不知道錯出在哪兒。偶爾

你也組織小型讀書會，大談文史哲

但歷史乖僻于誰都得聽它的

你遺忘了經典臺詞

但咬牙說“我不后悔”，在某個月食之夜

你思考起星空與心中的道德律

剎那間從天下一家

理解了九型人格，你以史蒂文斯的幾句詩

為你的論點提供佐證

其論據卻不妨礙

時間的積雪，凍壞嫩芽

你不能區別狒狒與猩猩只是

常識的欠缺，說真的，從某個方面來說

翠綠配深紫其實也沒什么過不去的

花園

無名小路建造流水

走著走著，他們一轉彎拐進情欲的花園

遠山閃出膨脹的身體，世界核心的長條椅上，胖鳥的孤獨拂亂枝頭

沒有什么可說的，除了“潰散”。潰散是宇宙的主旋律嗎

誰？長條椅，參差的蠟燭，房間牌被列車收割的風景就地倒伏

不要再激動了：裂帛山水，黑白分明紅顏烏發對應紛紛的別離

你快得來不及看到這一點，如垂釣者囿于其快速移動的輪胎

拎起皮囊，所剩無幾花園乃別離的尊稱

自畫像

在最后一張紙上

擦去自己的名字之后

她開始清洗房間，那個叫“家”的地方

直至一個蟑螂也不剩接著她坐下來

對著鏡子，剪掉長辮子她穿上他最后的衣服并模仿他的悲傷

后來，她打開頭腦，將有關他的一切

刪除干凈

鏡頭一轉就是黑夜。這對誰

都一樣

軟底布鞋

并不遙遠，軟底布鞋300厘米。寂靜是唯一的陌生人

躺在病床上深睡的記錄者 與此刻圓滿的孤獨很相襯

守望易變的上弦月從蛋殼中伸手—我支持你：以替身反哺生活，并且把搖籃掛回窗邊

我老了。你卻沒變記憶的粉盒能勝任這一點

謝客

一個新詞找到她：“你好嗎，別來無恙？”

皺紋。間歇性重復黧黑的沉默代表另外那些

從未到達的遺址迫使她流動，像要瘋了，我猜測

然而平靜平靜的細沙，落在時間的篩子里

再待下去就真的戀愛了。她決定去一個新的地方刪掉那隨便哭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