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市場準入管制能否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

摘" "要：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對于推動創新型國家建設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立足加快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背景，選取中國城市層面數據，借助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構建雙重差分模型，綜合運用多種識別策略，全面考察市場準入管制放松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主要結論如下：基準分析表明，放松準入管制有助于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經過一系列內生性討論和穩健性檢驗后結論依然成立。機制分析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一方面通過推動產業結構優化來倒逼創新創業活力提升，另一方面通過促進市場化進程激發競爭釋放創新創業活力。異質性檢驗表明，放松準入管制對于低行政等級、中西部地區以及低科技發展水平城市的創新創業活力提升效應更加顯著。拓展性分析發現，市場準入管制放松對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作用呈現出“缺項補足”的效果。研究結論為深化“放管服”改革、充分釋放制度活力、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提供理論支撐與政策啟示。

關鍵詞：負面清單；市場準入；創新創業活力；交疊DID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65（2025）07-0026-12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5.07.003

一、引言

長期以來，創新創業作為增動能、促就業的重要途徑之一，在驅動經濟持續增長、提高人民收入和社會福利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黨中央、國務院不斷突出創業的引領作用，著力推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向縱深發展。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指出，要“構建支持全面創新體制機制”“提升國家創新體系整體效能”。創新創業對經濟體長期穩定發展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特別是隨著經濟發展步入“新常態”，我國正面臨著內部增長動力不足和外部環境不確定的雙重壓力，在此形勢下，創新創業成為激發市場活力、打造發展新引擎的核心驅動力。城市是創新創業活動的主要場所和創新創業資源聚集地，促進城市創新創業對于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和提高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具有重要的作用。

創新創業是一個人才、資金、技術以及市場環境等多方面因素共同支持、共同作用的過程。事實上，學界已對創新創業活躍度給予了高度關注，主要圍繞創新創業資源層面的人力資本（張萃，2019）[1]、人口流動（葉文平等，2018）[2]、金融支持（陳勇兵等，2022）[3]、土地資源配置（毛文峰和陸軍，2020）[4]，基礎設施層面的高鐵開通（何凌云和陶東杰，2020）[5]、信息網絡基礎設施建設（張杰和付奎，2021）[6]，數字經濟層面的數字普惠金融（陸鳳芝等，2022）[7]、數字中國建設（韓璐等，2021）[8]、數字經濟（楊亞平和劉歆，2024）[9]以及地方政府債務規模（陳俊營等，2025）[10]和區位導向型產業政策（連欣燕和何駿，2025）[11]等角度探討了城市創新創業的影響因素。通過對已有文獻進行回顧，可以發現現有研究忽略了市場準入這一重要制度環境因素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作用。根據制度經濟學理論，社會中的個體在展開組織經營活動時，不可避免地受到制度環境的制約和影響。因此，創新創業實則是對制度環境的一種回應或反應，其具有較強的情景依賴特點，不同的營商環境生態將導致不同地區在創新創業活動方面表現出顯著的差異性（杜運周等，2020）[12]。由此可見，如何打造制度與創新創業主體之間的“適應性”是提高經濟活力亟須解決的問題。此外，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指出，“深化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作為一項政府調控市場運行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全國范圍內暢通市場準入機制是營造公平競爭營商環境、建設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舉措（管照生和詹宇波，2025；曾皓，2024）[13，14]，研究市場準入管制放松如何影響地區創新創業活力，對于激發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鑒于此，本文選取2013—2020年中國地級市平衡面板數據，以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實施作為一次準自然實驗，綜合運用多種識別策略，首次評估了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作用機制和異質性。研究結果表明：首先，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實施后，在政策試點地區的城市創新創業活力顯著提升。本文通過平行趨勢檢驗、異質性處理效應檢驗、工具變量法等多種方法驗證了結果的可靠性。其次，機制分析發現，促進產業結構優化和市場化競爭是其中的重要渠道。異質性分析表明，該制度對于低行政等級、中西部地區和低科技發展水平城市的創新創業活力提升的邊際作用更為明顯。最后，本文證實了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對區域創新創業活力具有“缺項補足”的效果。研究結論支持了放松市場準入管制、打破市場分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為進一步激發經濟活力、充分發揮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大國優勢提供了積極的政策啟示。

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第一，從市場準入的角度拓展了城市創新創業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是國家為建立公平、開放、透明的統一市場規則而采取的制度改革措施，對經濟發展具有深遠影響。但目前關于市場準入管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勞動收入份額（管照生和詹宇波，2025；朱曉滿和王伊攀，2025）[13，15]、收入差距（雷卓駿等，2023）[16]以及全要素生產率（耿明陽等，2023）[17]方面，其對城市創新創業作用的研究處于空白狀態。本文運用交疊DID方法，精準評估了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對區域創新創業的影響，不僅可以為激發經濟體活力提供新的視角，也是對市場準入管制放松引致的經濟效應相關文獻的補充和拓展。第二，打開了市場準入管制改革對區域經濟活力的提升效應的“黑箱”。本文驗證了負面清單能夠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優化和市場化競爭來增強區域經濟活力的機制，有助于深入理解放松市場準入管制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內在邏輯，從而為釋放制度紅利、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提供理論依據。

二、制度背景與研究假設

（一）制度背景

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持續建設與改革中，囿于長期粗放的經濟發展模式而積累了一系列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包括發育滯后的生產要素市場、不規范的市場秩序以及不統一的市場規則等。針對以上問題，盡管我國也曾進行了一系列市場準入改革，但政府在市場準入環節依然具有較大的權力，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為此，市場準入負面清單政策在2013年被首次提出，這是我國市場準入管制環節的一次重大制度變革①。2016年3月，上海、天津等四個省、市率先進行了市場準入環節的制度變革②；2017年6月，負面清單的覆蓋面進一步擴大到河南、湖北等11個省、市；2018年12月底，該政策在全國范圍內全面鋪開（耿明陽等，2023）[17]③。與以往基于正面清單（即只有在法律明確允許的行業和領域，市場主體才可以進行投資經營等活動）的管理模式相反，市場準入負面清單是“法無禁止即自由”的市場規則理念的具體體現，以“依法列單、非禁即入”“一單盡列、全國統一”“動態管理、一年一修”的制度安排，限制了政府的地方保護行為，打破了隱形的行政壁壘，確保了各種市場主體平等進入，因而是市場準入管制放松的一次良好的準自然實驗。

（二）研究假設

1. 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憑借“非禁即可入”的特點能夠打破地方行政壟斷壁壘，是加快構建高效規范、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以促進創新創業活力提升的根本性措施（張杰等，2014）[18]。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是市場主體創新的重要推動力。然而，過去以正面清單為主的市場準入管理模式為地方政府官員提供了便利，導致了地方保護主義現象以及隱形的行政壁壘。一方面，地方保護主義現象和市場壁壘阻礙了各個行業市場競爭的公平性和充分性，使得創新創業活動的交易成本等非生產性成本和不確定性不斷提高，降低了各類市場主體的創新創業動機（周志方等，2023；陳剛，2015）[19，20]；另一方面，使得各種封閉小市場、自我小循環現象突出，限制了創新創業資源的合理流動和有效配置，最終不利于創新創業活動。同時，要素和產品市場的信號扭曲不利于價格機制在市場競爭中發揮作用，也會對個人和企業創新創業意愿產生負面影響。

相反，在一個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中，企業等各類市場主體的創新投入會明顯增加，創業的積極性也會逐步提升。第一，當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時，地方保護主義和行政壁壘會受到限制，生產性的創新活動將代替非生產性的尋租行為，成為在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下提高核心競爭力的主要手段。行政壁壘的打破還會阻止市場分割現象的發生，進而促進創新創業要素的流通。第二，鑒于創新創業本身具有的正外部性和長周期特征，不確定性的外部環境是影響市場主體創新創業決策的重要因素。“全國一張單”的制度安排使得營商環境愈加市場化、法治化，進而為市場主體提供更加穩定、公平、透明、可預期的經濟環境，有效減少了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即統一的市場準入門檻通過優化創新創業環境，可以降低創新創業活動的不確定性，保證個人和企業能夠得到預期的回報，進而激勵了市場主體創新創業方面的投入，增強了城市整體創新創業活力。由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能夠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

2. 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產業結構優化與城市創新創業能力。公平、不受阻礙的市場競爭是使產業結構內生演變更具有動態效率性的重要條件。過去以“直接干預市場、以政策部門選擇代替市場機制、限制競爭”為主要特征的中國式選擇性產業政策嚴重阻礙了產業結構的優化（江飛濤和李曉萍，2010）[21]。以正面清單為主要管理模式的市場準入政策是以政府判斷來代替市場機制的表現形式之一。只有在法律允許投資經營的行業和領域，市場主體才可以進入，這為地方政府出于自身偏好而設置各種市場準入壁壘提供了操作空間（張寬等，2023）[22]。然而政府不可能在有關行業內部以及行業之間聚合質量和匹配效率等方面的選擇上比市場競爭更具有效率，因而阻礙了產業結構的優化。市場準入負面清單政策強調，凡是清單之外的市場領域，各類市場主體均可以依法平等進入，且該清單由中央政府明確列出，各級地方政府無權發布具有任何市場準入性質的其他負面清單。負面清單管理制度的實施有利于建立公平的競爭機制，因此，具有競爭特點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在市場的生存檢驗過程中會不斷地嘗試、探索，共同推動產業結構的動態調整（王廷惠，2007）[23]。即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通過建立公平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促進了產業結構的不斷優化。

產業結構優化為創新創業提供了良好的基礎，有利于創新創業質量和效率的提升。原因在于，產業結構優化可以通過微觀需求拉動效應促進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吳豐華和劉瑞明，2013）[24]。其一，產業結構的高級化和合理化帶動了國內市場的擴大和細分，市場的持續性擴大和細分必然帶動需求擴張和產品服務質量要求的增加，從而產生“倒逼效應”，即“需求拉動的創新”（吳豐華和劉瑞明，2013；顧立漢等，2025）[24，25]。伴隨著需求擴張和產品服務質量要求增加的是對技術水平以及勞動力素質更高的要求，從而使得人力資本水平不斷提升，進一步又為城市創新創業提供源泉和動力。其二，產業結構優化是產業在“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的順次演進中實現的，對創新創業能力和質量的要求在此過程中逐步提高，為高新技術的應用和新興產業的興起提供了持續而巨大的市場需求，使得先進的生產技術代替落后的生產技術、高創新水平的產業取代低創新水平的產業，從而促進創新資源的有效配置，進而提升整個城市創新創業的能力（何凌云和馬青山，2021）[26]。

由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促進產業結構優化，進而提升城市創新創業能力。

3. 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市場競爭與城市創新創業能力。結合王小魯等（2021）[27]的市場化指數編撰方法，本文主要從政府與市場關系、非國有經濟發展、產品市場發育程度、要素市場發育程度以及市場中介組織的發育和法律制度環境等五個方面具體分析促進公平競爭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效應。一是規范政府與市場的關系，約束尋租行為。政府在對市場進行干預的過程中，會為實現社會與政治目的而干擾市場主體的投資方向及投資規模，催生機會主義與企業尋租現象，誘使市場主體擠占創新資源，忽視研發投入。負面清單試點政策的實施有助于規范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減少尋租行為，為市場主體公平競爭提供制度保障，進而促進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提升。二是保障非國有經濟平等發展，促進創新資源高效配置。政府不再運用特殊性的制度來安排創新資源，而是根據市場主體規模、創新投入強度等分配資源，進而抑制了投機行為，為創新主體提供了公平的競爭機會，從而優化創新資源配置并促進競爭性創新，提升了創新創業活力。三是健全產品市場，形成公平的市場機制。負面清單制度賦予不同身份的市場主體平等進入市場的資格，有效破除了地區間相互設立的行政壟斷壁壘（周志方等，2023）[19]，減少了產品市場上的地方保護，進一步促進了產品市場的發育。完善的產品市場有利于市場機制在產品流動與定價過程中發揮調節作用。當產品與服務的價格更多由市場定價而不是由壟斷企業或地方政府定價時，市場主體會加大研發投入并推動新興產業的發展，城市的創新創業質量得以提高。四是完善要素市場，為城市創新創業提供不竭源泉。負面清單制度塑造了“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市場準入環境，促進了競爭的公平性和充分性，使得人才、資金等各類要素更好地依靠市場價格機制在不同地區之間高效流通配置，進一步促進要素市場的發育（張寬等，2023）[22]。高素質的人力資源以及市場化分配的信貸資金是創新創業的核心，保證了城市創新創業的順利進行。五是完善法律制度，保護創新創業者的合法權益。不公平的競爭環境會滋生知識剽竊、技術創新的“搭便車”行為、機會主義行為等嚴重侵害創新創業者合法權益的現象。負面清單制度緩解了以往以正面清單為主的管理模式所產生的準入依據不健全、準入管理執法模糊等問題，完善了相關的法律制度（陳升等，2020）[28]，降低了不公平競爭機制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和侵權現象發生的可能性，從而推動創新創業成果商業化，保障創新創業者合法權益，提高大眾創新創業的積極性，推動競爭性創新，最終激發城市經濟活力，提升創新創業質量。即負面清單試點政策通過促進市場競爭來驅動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

由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促進市場競爭，進而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先行試點、逐步推行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借助“依法列單、非禁即入”“一單盡列、全國統一”“動態管理、一年一修”等制度安排，限制了政府的地方保護行為，確保了各類市場主體平等進入，是市場準入管制放松的一次良好的準自然實驗。所以，本文借助該政策的出臺，構造交疊DID模型識別市場準入管制放松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能夠獲得更為可信的因果推斷。模型設定如下：

[innovit=β0+β1didit+γXit+δi+μt+εit]nbsp; " "（1）

其中，[innovit] 為[t]年[i]城市的創新創業活力；[didit]代表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虛擬變量，其系數[β1]衡量政策的處理效應；[Xit]是一組控制變量；[δi]和[μt]為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it] 隨機誤差項。

（二）變量

1." 城市創新創業活力。創新創業是經濟增長的核心動力。從宏觀層面來看，一個地區或國家的創新創業活躍度越高，其經濟發展的潛力和活力便越強。此外，創新創業涵蓋了技術創新、商業模式創新、風險投資規模等多個方面，故創新創業活力能夠全面地反映經濟活力的多個維度。參考陳俊營等（2025）[10] 的研究，本文使用中國區域創新創業指數（IRIEC）來反映城市創新創業活力，IRIEC由北京大學企業大數據中心采用大數據思維和分析手段編制而成。該評價指標體系的詳細構造見表1。本文分別使用指標人均值（innov1）和指標總量（innov2）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進行測算。此外，為減弱模型中的異方差和變量之間的量級差異，本文對IRIEC進行自然對數處理，并以此作為創新創業活力的代理變量。

2. 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本文借助在市場準入環節逐步推行的負面清單制度來度量市場準入管制放松的代理指標。did為該政策在某一城市是否實施的虛擬變量，根據各個省、市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具體實施時間而賦予0、1數值，從而構建交疊DID模型來識別負面清單制度的處理效應。

3. 控制變量。根據相關經驗文獻的通常設定以及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引入了一系列可能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產生影響的變量，其具體的名稱、衡量方法以及描述性統計見表2。

（三）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為了降低時間區間過長造成的噪聲影響，本文選擇的實證研究樣本為2013—2020年中國地級市面板數據。由于數據嚴重缺失，剔除西藏自治區和港澳臺地區。城市層面的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創新創業指數來源于北京大學企業大數據研究中心。市場競爭程度用市場化指數來衡量，數據來自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王小魯等，2021）[27]。

本文對數據做如下處理：剔除數據嚴重缺失的城市樣本，采用線性插值對在極個別年份存在缺失值的城市樣本進行填補，涉及時間價值的指標均按照2013年作為基準進行平減處理。最終得到時間跨度為8年的260個城市共2080個觀測值的平衡面板數據。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

四、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3呈現了基準回歸結果。其中列（1）、（3）為不納入控制變量的結果，列（2）、（4）則在此基礎上加入了一系列控制變量。從以上回歸結果可以看出，[β1]均在1%的水平上正向顯著，且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可以推動試點地區的創新創業活力提升1.2%～1.9%，即放松市場準入管制有助于激發城市創新創業的活力。

（二）穩健性檢驗

1. 平行趨勢檢驗。本文設定如下模型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進行處理前趨勢檢驗：

[Innovit=β0+k=-4，k≠-12β1kdidit0+k+γXit+δi+μt+εit]" " " " "（2）

其中，[t0]代表政策處理當年時點，[didit0+k]是政策實施前后第k年的虛擬變量。以政策實施前一年為基期，[β1k]為相對于基期的估計系數。結果如圖1所示，處理組和對照組的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無處理前趨勢，即滿足平行趨勢假設。

2. 異質性處理效應檢驗。政策處理效應的準確估計依賴于處理效應的同質性假設，既要滿足時間維度上的同質性，也要滿足個體間的同質性（劉沖等，2022）[29]，否則，會造成嚴重的估計偏誤。鑒于該制度是逐步推開的，且不同城市個體特征存在差異，從而可能使得處理效應存在時間和個體上的異質性，容易出現“禁止對比”的問題，污染估計量。故本文使用Callaway和Sant' Anna（2021）[30]、De Chaisemartin 和D′Haultfoeuille（2020）[31]提出的異質性穩健估計量重新進行估計。圖2表明不存在處理前趨勢，且基于以上異質性穩健估計量得到的統計結果正向顯著，說明結論穩健。

3. 安慰劑檢驗。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除了受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影響，還可能受其他隨機因素的干擾。因此，本文通過隨機選擇該政策的實施時間以及隨機分配試點城市來進行反事實分析。圖3分別為IRIEC在時間和空間1000次隨機化模擬實驗的安慰劑檢驗結果，結果表明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確實是由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帶來的。

4. 排除同期其他政策的干擾。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推行同期，我國還相繼推出了其他幾項可能對區域創新創業活力產生潛在影響的重大政策，從而可能會成為對本文結論的競爭性解釋。為此，本文梳理了該期間5項重大干擾政策。一是自2015年9月起開始分階段實施的大數據綜合試驗區④，二是2012年開始陸續啟動的智慧城市試點政策⑤，三是2013年8月實施的寬帶中國試點政策⑥，四是于2013年開始逐步開展的自由貿易試驗區試點項目（以下簡稱自貿區），五是2008—2018年逐步進行的創新型城市試點建設。為此分別設計了如下五個虛擬變量進行控制：當城市屬于大數據綜合試驗區、智慧城市、寬帶中國試點城市、自貿區、創新型試點城市時，對應的虛擬變量取1，反之為0。表4第（1）—（5）列為一一考慮上述政策的回歸結果；列（6）則報告了同時排除所有政策影響后的結果。可以發現，放松準入管制的創新創業促進效應穩健。

5.其他穩健性檢驗。第一，考慮試點非隨機性。針對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在試點地區的選擇上可能摻雜的主觀性，加入期初變量與時間趨勢的交乘項。第二，改變標準誤的聚類層級。為修正回歸標準誤，將基準模型聚類到省級層面。第三，預期效應檢驗。將實施時間提前一年以構建政策虛擬變量。第四，調整樣本窗口。2020年全國發生了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給予各城市創新創業活力不同程度的打擊。因此，本文剔除2019年后的樣本再次進行回歸。表5的一系列結果增加了本文結論的可靠性。

（三）內生性討論

1. 工具變量法。雖然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沖擊是外生的，但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偏誤問題；此外，創新創業活力強的城市為了進一步激發內生增長動力，可能會更加主動地變革市場準入管理模式，從而可能產生雙向因果問題。為了緩解上述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各省份到沿海港口距離的倒數⑦為工具變量。原因在于：一方面，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屬于經濟體制改革，當某一省份距離沿海港口越近時，該省對開放型政策的應用和接受度越強，即工具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具有良好的相關性；另一方面，各省份到沿海港口的距離是一個客觀的地理特征，它與省份的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等變量并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不會因為省份的經濟活動而改變，是一個外生的變量，故滿足外生性條件。同時，它也不會直接對經濟變量產生影響，所以也滿足排他性假設。綜上，該工具變量選擇合理。考慮到距離是截面數據，故將其與時間趨勢的交互項作為面板數據的工具變量。表6報告了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由列（1）的Wald F 統計量、Kleibergen-Paap rk LM結果可知工具變量和核心解釋變量之間有較強的相關性，說明工具變量的選擇合理。列（2）和（4）報告了第二階段估計結果。此時，回歸系數仍然顯著為正，表明在考慮了內生性問題之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仍然顯著地促進了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

2.傾向得分匹配法。除上述遺漏變量偏誤和雙向因果關系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之外，樣本選擇偏誤也是導致內生性的重要原因。本文采用PSM-DID方法以應對上述問題，表7顯示估計系數仍然正向顯著，即在一定程度上排除樣本選擇偏誤時，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仍然可以顯著提升區域創新創業活力。

五、機制檢驗

根據本文的理論分析可知，一方面，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通過優化產業結構，并借助“倒逼效應”形成了需求拉動的創新創業效應，提升了城市創新創業的質量；另一方面，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通過促進市場競爭激發各類市場主體的創新創業積極性。為了檢驗以上因素在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提升創新創業活力中所起的渠道作用，本文構建如下模型：

[Mit=β0+β1didit+γXit+δi+μt+εit]" " （3）

其中，[Mit]為中介變量，包括表征產業結構優化程度的高級化指標和合理化指標以及市場化競爭程度的代理變量，其余變量與基準回歸一致。

市場競爭（Market）用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來衡量（王小魯等，2021）[27]。產業結構從產業結構高級化和產業結構合理化兩個維度構造度量指標。具體而言，借鑒徐敏和姜勇（2015）[32]的研究，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標構建如下：

[ISit=j=13Yit，jYit×j]" " " " nbsp; "（4）

其中，[Yit，jYit]表示[i]城市在[t]年第[j]產業的增加值在GDP中所占的比重，該指標越大代表城市產業結構越高級。參考干春暉等（2011）[33] 的研究，產業結構合理化用泰爾指數衡量：

[TLit=j=13Yit，jYitln（Yit，jYit/Lit，jLit）]" " " " "（5）

其中，[Lit，jLit]表示[i]城市在[t]年第[j]產業的就業人數在總就業人數中所占的比重，其余變量與式（4）相同。該指數較好地反映了各城市產業結構的偏離度，泰爾指數不為零，則代表產業結構不合理。

回歸結果見表8列（1）—（3）。其中，列（1）和列（2）為產業結構高級化和合理化的機制檢驗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顯著，分別為正、負，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試點政策促進城市創新創業質量增加的渠道之一為推動產業結構優化。而產業結構的優化通常會催生新的產業需求和市場需求，對產品和服務的性能、質量等方面提出更高的要求，因此，會激發創新創業動力，即產業結構的優化通過需求拉動效應促進創新創業活力的增加。列（3）為市場競爭渠道的檢驗結果。可以看出，放松市場準入管制降低了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推動了市場化進程，促進了市場競爭。在高市場化程度的城市中，企業面臨更大的競爭壓力，促使企業為降低生產成本、提高市場地位而不斷加大創新研發投入；此外，充分的市場競爭使得潛在進入者更容易找到市場機會并促使創業者不斷改進，進而提升創業的積極性和成功率以上結果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借助公平、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通過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和促進市場競爭驅動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不斷提高。假設2、3得以驗證。

六、異質性分析

不同城市在創新資源稟賦、創新創業外部環境等方面具有較大的差異，如高行政等級比低行政等級城市創新創業體系更成熟，東部城市比中西部城市市場化進程更快，高科技發展水平城市比低科技發展水平城市創新創業資源更豐富，這些差異可能會進一步導致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效果在不同城市之間存在顯著的不同。因此，本文從行政等級、地理位置、科技資源等方面捕捉異質性效果。回歸結果見表9。

（一）行政等級

高行政級別城市包括直轄市、副省級城市以及非副省級省會城市。根據表9第（1）和（2）列的結果可以發現，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對高行政等級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作用相對較弱。由于高行政等級城市創新創業發展處于相對成熟的階段（劉沖等，2022）[29]，擁有較為完善的創新創業體系、規模壯大的非國有經濟、高度市場化的要素體系等良好的創新創業環境，因此，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提升的邊際效應相對較小。然而，對于創新創業尚處于追趕階段的一般地級市而言（李政和楊思瑩，2019）[34]，負面清單制度通過推動非國有經濟發展和要素市場的發育成熟來優化外部環境，以充分挖掘城市創新創業潛能，因而對其提升作用更顯著。

（二）地理位置

考察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對不同地理區位城市創新的差異化影響，對于減小東西部差距、實現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意義⑧。表9第（3）和（4）列是地理區位異質性的檢驗結果，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對中西部地區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提升的影響顯著。東部地區最先進行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具備相對完善和標準的現代化市場體系，無論是非國有企業的發展還是要素市場的發育程度均領先于中西部地區，因此，負面清單制度對其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作用有限。而中西部地區初始創新資源稟賦條件差，不具備東部地區城市的“先天優勢”且非國有經濟歧視較為明顯，要素市場發育相對不成熟，所以市場準入改革的創新創業活力驅動效應得以充分發揮。

（三）科教資源

參考李政和楊思瑩（2019）[34]的研究，將具有“211工程”高校的城市定義為科技發展水平較高的城市，反之為科技發展水平較低的城市。由列（5）和（6）可知，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對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作用在科技發展水平較低的城市更顯著。科技發展水平較高的城市具有豐富的創新型人才，城市創新創業潛力已經得到較為充分的體現。而在科技發展水平較弱的城市，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可以彌補其創新型人才不足的短板，通過促進對釋放城市經濟體活力作出主要貢獻的非國有經濟的不斷發展壯大、推動要素市場的發育成熟以實現資本、人才等重要創新創業資源的合理流動與有效配置，可以促進后發優勢的發揮，進而形成規模經濟，所以邊際作用更強。

七、拓展性分析

前文的研究重點討論了市場準入管制的放松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作用機制以及異質性，參考曾皓（2024）[14] 的研究，本部分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討論：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促進作用會因為規模效應的存在更多地表現為“逐頂促進”，還是會因為邊際收益遞減而呈現“缺項補足”的規律，抑或是不同程度創新創業活力的城市都受到了無差異的影響？研究這一問題不僅可以加深對市場運行的理解，而且對激發經濟活力、推動城市一體化發展以及統一大市場的構建都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借鑒雷卓駿等（2023）[16]的研究思路，在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按照升序排列的基礎上，運用面板分位數回歸的方法進行回歸。表10詳細展示了創新創業活力在10%～90%分位數的回歸情況，可以發現，在各個分位數下的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且隨著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估計系數呈現出逐漸減小的趨勢。以上結果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創新創業促進效應更多表現為“缺項補足”。該特點有助于低創新創業活力城市借助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優勢充分激發內生增長動力，并最終助力城市一體化建設、區域間協調發展。

八、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本文以中國國內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實施為一次隨機實驗，采用交疊DID方法，選取2013—2020年地級市平衡面板數據，檢驗市場準入管制的放松對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影響以及作用機制。基本結論如下：第一，基準回歸發現，放松市場準入管制能夠促進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第二，機制檢驗發現，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可以通過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和促進市場競爭，顯著地驅動城市創新創業活力的提升。第三，異質性分析發現，放松市場準入管制對于低行政等級、中西部地區和低科技發展水平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提升的邊際作用更為明顯，且在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方面具有“缺項補足”的效果。本文提供了市場準入負面清單促進城市創新創業的證據，證明了打破市場分割、建立“全國一張單”的統一大市場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同時，本文也擴展了城市創新創業的文獻，為如何不斷優化營商環境、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以持續激發各類市場主體的活力提供理論依據。

（二）啟示

首先，進一步加快和完善“全國一張單”的市場準入領域規則制度建設，打造高效規范的全國統一大市場。基準回歸結果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可以有效提升城市創新創業活力，因此，應通過不斷打破市場進入壁壘，限制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以建立公平充分的市場競爭環境、充分發揮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大國優勢，從而促進各類要素資源的自由流動與高效配置，最大限度地糾正要素錯配和降低效率損失，進而為激發城市創新創業活力提供制度紅利。

其次，靈活運用“負面清單管理”，實現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的良性互動。異質性檢驗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對不同行政等級、地理位置以及科技發展水平的城市提升效應不同。因此，政府應根據負面清單制度的異質性效果，靈活運用“負面清單管理”“因城施策”“一城一策”，根據各城市的實際發展情況制定配套的負面清單管理政策。拓展性分析表明，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具有“缺項補足”的效果，因此，政府應在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加快市場準入改革進程，以達到“雪中送炭”的效果，全面提升各類城市的創新創業活力。

最后，在負面清單制度的基礎上多措并舉實現政策協同，健全城市創新創業體系。機制分析表明，推動產業結構高級化以及促進市場競爭是提升城市經濟活力的重要途徑。因此，應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建設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加快市場化進程，從而更好地助力于產業結構的不斷升級和競爭活力的釋放，多措并舉為各類市場主體的創新創業清障搭臺。

注：

①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提出中國將實施負面清單政策，以推行統一的市場準入制度。

②國家發展改革委與商務部聯合發布《市場準入負面清單草案（試點版）》。

③2018年12月發布《市場準入負面清單（2018年版）》。

④2015年9月，為貫徹落實國務院《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綱要》，分階段建設大數據綜合試驗區。

⑤參見2012年印發的《國家智慧城市試點暫行管理辦法》。

⑥國務院于2013年8月發布《“寬帶中國”戰略及實施方案》。

⑦數據來源：谷歌地圖以及交通運輸部發布的《全國沿海港口布局規劃》。

⑧根據《中國統計年鑒》《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東部地區包括遼寧、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江蘇、上海、浙江、福建、廣東、海南；中西部地區包括山西、內蒙古、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廣西、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四川、重慶、云南、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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