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相識,依稀記得是在放學時分。我送完路隊回到門崗房,看見媽媽一手牽著你,一手遞給我一張入班條。媽媽怯生生地對我說:“可能要給您添麻煩了,孩子調皮得很。”我望向她,只見她頭發蓬松,年紀雖輕,臉上卻已留下歲月的痕跡。圓圓的臉蛋上嵌著一雙大眼睛,不算十分俊俏,卻也美麗端莊。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生活的不易。我連忙安慰道:“沒關系的,既然來了就是我們的緣分。孩子之前是什么情況?”“之前在某某小學上學,上課坐不住,平時也能考80分左右。龔老師,你使勁管,我不護短。”媽媽回答。“家里有幾個孩子?他是老大嗎?”我問。“老大,還有一個弟弟,也是調皮得很,我都快被他折磨死了。”媽媽哽咽著指向旁邊的小弟弟。小弟弟剛上幼兒園,滴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我,眼神中充滿敬畏與好奇。出于母性,我不忍心再和媽媽聊下去。她擦拭著眼淚,話越來越少。我們邊走邊聊,往教室走去。短短幾步路,卻感覺步履維艱,我心里莫名沉重。
“別摸了,鬼娃子。”媽媽厲聲道。我伸手去拉你,你卻躲開我的手,把小手迅速藏在身后,另一只手用力摳著黑板線槽。你半藏在媽媽身后,半露半藏的樣子,更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用余光打量你,個子不高,鵝蛋臉,葡萄眼,十分機靈。兩只腳不停地在地上摩擦,仿佛每個細胞都在跳動,一刻也停不下來。衣服松松垮垮,整個人在衣中搖晃,如嬰兒躺在巨大搖籃中一般空蕩,顯得你更加瘦小,讓人心生憐憫。
初來乍到的你,讓我們兩位老師以及班級里的同學很不適應。你上課時常不在位置上,在你的眼里,教室如同菜市場。你會隨意走動,甚至突然走到講臺,觸摸老師的課件,或直接走到聽課的同學身邊摸人家的文具。同學們對你充滿好奇與無奈。每當這時,我都會大聲喊:“回位!你要干什么?這是上課!”“知道了。”你用標準的淮普話回答,然后奔跑回座位。下課的你也不在教室或操場,而是經常去隔壁班級,肆無忌憚地跑一圈,或“把玩”稀罕玩意,讓其他班級老師震撼不已。走路隊時,你永遠走不到隊伍里,更喜歡自由、隨心所欲地走。食堂用餐時,你端著盤子跑,總想第一個打餐,從其他孩子腋下滋溜穿過,動作既滑稽又自然。我們時常批評你,但一轉眼,你已大口大口享受美食,老師的氣也頓時被你的樣子逗樂了。社團課上,你總是不在社團,急得社團老師在全校教師群里尋你,而你卻在悠閑地澆我們的博雅小菜園。于是,每每社團課你就成了我和符老師的跟班,時刻跟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形影不離。
相愛相殺的日子,“龔老師,小高這日子咋過呀?”“我也想跑呀。”我和符老師互訴衷腸。每天這樣的場景如期上演,“老師,小高拿我的筆。”“老師,小高又在廁所里玩水。”“老師,小高又被領導抓住了,樓道里打鬧,扣咱班分了。”每當這時,我都會無奈地望著你,手拿戒尺:“你想給老師氣死嗎?為什么說了還是不改?”你抽泣著,鼻涕如泉水般涌出。
“摁下葫蘆起來瓢”的日子讓老師幾度崩潰。每天的課前成了法庭現場,斷不完的官司。出于無奈,我請來了媽媽陪讀一天。早上的班會課上,媽媽和你坐在一起上課。你很安靜,媽媽聽得很認真。班級其他同學也因為有媽媽的加入,課堂上十分肅靜。下課后,媽媽一直說:“龔老師,你的課講得真好。要是早讓你帶,可能就不是這樣了吧。”“你還是回去吧,家里也有事。”“那我走了,不聽話你就使勁打他,我天天打得很。”“如果打能解決問題,他今天就不是這樣了。有啥我們再溝通,希望孩子逐漸走向正軌。”看著媽媽的背影,我心里五味雜陳。于是,第二節課上,我鄭重宣布:“任何人不要再一上課就告小高的狀。告完狀他有沒有改呢?沒有,一會又犯了。作為他的同學,我們是不是應該幫助他,幫助他適應新的環境,知道一些規矩?”“是的。”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說。
接下來的日子里,告狀聲少了。更多的是毛新琪拉住你,告訴你垃圾要扔到垃圾箱里;方媛一手幫你提書包,一手抱著你的衣服,告訴你不要去推同學,同學之間要互相關愛;弋森一手拽著你,不停地重復:“就這樣走,慢慢走,別說話,走路隊不要說話。”奕彤在課堂上一邊幫你放書本,一邊耳語:“坐好,看黑板,別亂動,這樣坐。”超帆和你一起打餐,告訴你拿好餐盤要這樣走。每一個孩子都成了你的老師,恰似一道光,照亮了博雅班。
美好的邂逅。如今,你已走在路隊之中,在食堂也能安靜用餐。課堂上,你勇敢地舉起小手,更令人欣喜的是,你的發言總能讓老師和孩子們眼前一亮。使用教室電子屏,你的表現最為專業。時常給三位老師救場,剛用鋼筆的同學常出錯,而你總能在短時間內幫他們解決。不知不覺中,你已融入班級,成為老師和孩子們的好幫手。小高,你可知道,這其中凝聚著我們每一個博雅人的心血,成就了今天的你。
“小高”虐我千百遍,我待“小高”如初戀。一路走來,老師最想說的是:謝謝你,我可愛的孩子。是你在我的教育生涯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五彩斑斕,絢麗奪目。你讓我明白,萬物皆不同,只需靜待花開。來,拉著老師的手,我們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