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瑪麗安·摩爾;跨藝術詩學;美國新詩運動【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7-2261(2025)20-0030-03【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20.009
【基金項目】2024年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跨藝術詩學:瑪麗安·摩爾意象派詩歌中的‘繪畫之道'研究——兼論中國古典繪畫對美國現代派詩歌創作的影響”(項目編號:202410288241Y)。
瑪麗安·摩爾(MarianneMoore)是美國現代派的代表詩人之一,對中國文化懷有濃厚的興趣。20世紀初期,中國藝術品流入歐美等地并在當地掀起“中國熱”,為摩爾從中國藝術中汲取創作靈感提供了契機。隨后,在施美美《繪畫之道》的影響下,摩爾對中國古典繪畫的技法和理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錢兆明通過收集大量文獻資料論證了摩爾在詩歌創作中對以繪畫為代表的中國古典藝術的借鑒,發現其詩歌屬于跨藝術詩學的一個層面。而摩爾的詩歌是“詩畫一體”的典型代表,具有深刻內涵和研究意義。因此,近年來國內外對摩爾詩歌的研究逐漸增多,包括摩爾詩歌創作對中國美學思想的借鑒[1,摩爾動物詩中聲音所蘊含的多重隱喻[2,以及對摩爾詩歌中的倫理細節的分析3。因此,本文以施美美的《繪畫之道》為媒介,探討摩爾詩歌對中國古典藝術的元素、藝術形式、繪畫理念的吸收,剖析其詩歌與繪畫的跨藝術融合。
一、對中國元素的創造性解讀
摩爾的詩歌創新以美國新詩運動為背景。20世紀初,新詩運動開啟了美國詩歌創作的全新時代,現代主義詩人嘗試尋找新的創作素材4,突破維多利亞時代的詩風傳統。同期中國藝術品在歐美等地掀起“中國熱”,眾多歐美詩人被中國的瓷器、繪畫等藝術吸引,摩爾就是其中之一。她先后參加倫敦大英博物館藝術展、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等眾多藝術品展覽,對中國文化的熱愛以及前期觀看中國藝術展的經歷使摩爾將東方元素引入詩歌文本,既呼應東方美學,又符合其創作目的。然而,摩爾對中國藝術的借鑒并非直接挪用,而是力求實現中國元素與自身創作體系的融合,這與布魯姆的影響詩學理論相契合。布魯姆指出,詩人為了確立自身的創作主體性,會對前輩詩人的作品進行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誤讀,從而創造出具有自身獨特風格和價值的詩歌[5]18。在新詩運動的背景下,摩爾對中國藝術品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展開了“創造性誤讀”,從物質載體“九桃盤”到文化意象“中國龍\"均是如此。
在“九桃盤”一詩中,摩爾用文字再現“中國工藝品上的圖案”[6]132,與美國的荒野精神相聯系。九桃盤上的圖案“桃”和數字“九”是中國文化的重要標志,既代表尊貴之意,又承載多福多壽的美好祈愿。“意大利/核桃,波斯李,伊斯法罕/墻頭子立的油桃/作為野生的果實/最早在中國發現。但它是野生的嗎?/謹慎的德·坎多爾不會這么說。”[7]57摩爾將“油桃”看作“野生的果實”,實則是對野性與馴化的反思。在西方文化語境中,自然常與野性和未被馴化的力量相聯系[8]15,這一觀念也影響著摩爾將對野性的推崇投射到未經雕琢的油桃上。詩人聚焦于吸收盤面所繪的“桃”這一中國元素,在創造性解讀中賦予其“野性的化身”這一新的內涵。
摩爾對中國元素的探索并未局限在物質層面,而是逐步深入到東方美學中的傳統意象,中國龍就是其中之一。摩爾對“中國龍”這一意象的認知,源于倫敦畫展中所呈現的《觀龍圖》,其展示了中國龍的千變萬化[12。1959年,摩爾發表了詩集《啊,化作一條中國龍》,將中國龍引入美國詩歌,并將之與西方惡龍相區分。龍作為中國文化中的神圣意象,常與權力和吉祥聯系在一起。而在摩爾的詩歌中,創作的焦點被放在龍的變幻上,詩人在《啊,化作一條中國龍》這首詩歌中表達了對龍的向往和贊譽,認為中國龍無所不能。此外,在同時期創作的《美洲蜥蜴》一詩中,“蜥蜴”被比作“墜落的龍”,將中國龍所具備的千變萬化以蜥蜴的“跑”跳”游”等行為具象化呈現。在詩人的創造性解讀中,龍不再是權力的圖騰,而是自然法則的具象化身,龍的神圣性由神話走向自然。
在摩爾融合東方元素的進程中,筆者發現其遵循物質先行、精神后行的遞進式認知路徑,即作為物質載體的中國藝術品先出現在摩爾的詩歌中,隨后摩爾才將以“龍”為代表的精神文化意象融入創作。摩爾對中國元素的“創造性誤讀”逐步從物質層面上升至精神層面,為美國現代主義詩歌注入新意。
二、對繪畫形式的巧妙融合
中國古典藝術不僅為摩爾的詩歌提供了中國元素,也推動了摩爾詩歌形式的創新,施美美的《繪畫之道》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重大作用,書中對中國繪畫技巧的展示讓摩爾深受啟發,為其實現中國古典繪畫與美國現代派詩歌的跨藝術結合提供條件。
白描是中國古典繪畫的重要技法,主要以線條為核心表現形式對事物進行精準、生動地描繪,簡潔而不失細節。“塔頂作業工”中顯微鏡般的語言是對中國畫中白描手法的生動借鑒,旨在以質樸的文字勾勒出事物的形象。首段蘊含了三個由“with\"構成的介詞短語“witheightstrandedwhalesto look at/ with the sweet sea air coming into yourhouse on a fine day/from water etched with waves asformal as the scales”[9]5。“八條擱淺的鯨魚”僅用數字、狀態和名詞三要素就讓鯨魚的靜默自行浮現,“八”這一具體數字的使用賦予場景真實感。同時,詩人運用過去分詞“stranded”,以被動語態傳遞出鯨魚被迫擱淺的無奈。在第二個由“with”構成的短語中,“甜甜的海風”(sweetseaair)仍是以三個簡單且客觀的詞語進行并置,并未在描述中增加人為感受,是為了讓海風以本真樣態呈現。“水面蝕刻的波浪規整有如鱗片在一條魚身上”,文本中“蝕刻”一詞與中國畫里常以單色線條勾勒物象輪廓的白描技法相呼應,將動態的海浪凝固為靜態的刻痕,讓無形的波浪有了具體可感的形狀。
除了白描中的線條,色彩也是中國畫中增強畫面表現力的重要部分,主要呈現為寫實與寫意兩種運用范式,前者通過色彩對比直接賦予畫面視覺張力,后者則通過巧妙組合同一色調的實物來營造出特定的藝術意境。《繪畫之道》的下卷描述了礦物質顏料的獲取,主要包括紅、藍、綠、黃四種顏色[10]580。摩爾在借鑒中國繪畫視覺語言的過程也將中國礦物色融入詩歌創作,構建起獨特的視覺景觀。詩歌“一座墳墓”中含有“翡翠綠”這一顏色,巧妙借鑒了中國古典繪畫中的青綠色系。摩爾以“翡翠綠色的火雞腳”形容“冷杉樹”的頂端,將“翡翠綠”與“火雞腳”并置,冷色調的精致寶石與粗糙的肉色肢體形成視覺上的強烈反差,借“翡翠綠”形容“冷杉樹”以突出大自然的珍貴,而“火雞腳”作為食材,是消費文化的代表。兩者的并置看似是語義和審美上的不協調,實則暗示出自然在消費主義之下的商品化。
摩爾的詩歌創作并非停留在對中國繪畫色彩的直接借鑒,還融合了中國寫意畫的色調營造技法,從而達到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在《魚》這首詩中,“涉過黑玉/烏鴉藍的貽貝殼里/有一只總在調節塵堆/打開又合上自己像一把受傷的扇子”[15,“黑玉”“烏鴉藍的貽貝殼”“塵堆”三個物象的疊加分別對應黑色、鴉青色和灰色等深色調,營造出神秘的氛圍,與充滿活力與生機的海洋圖景形成鮮明對比。摩爾對同一色調物象的列舉類似于中國畫意象在視覺上的疊加,通過同色調事物創造的意境傳達詩歌主題。
在《繪畫之道》的啟發下,摩爾將中國畫的視覺語言融入詩歌文本,以簡潔樸實的文字描繪世間百態,借鑒中國畫中的色彩范式賦予詩歌表現力。在詩歌和繪畫的融合過程中,白描手法的勾勒使詩歌的意境具象化,同色調物象營造的氛圍強化了詩歌的主題表達,詩歌在跨藝術結合中實現了感染力的升華。
三、對創作理念的深刻體悟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古典藝術所蘊含的生態美學理念使摩爾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受《繪畫之道》中呈現的“天人合一\"“生生不息”等道家思想的啟發,摩爾嘗試突破西方詩歌傳統中的人類中心主義桎梏,將“萬物有靈”和“師法自然”的主題引入詩歌,最終完成了生態美學理念的詩學轉化。
摩爾的動物詩聚焦于對自然生命的倫理關懷,是對中國繪畫“萬物有靈\"主題的回應。在《跳鼠》一詩中,摩爾以跳鼠的自然生存狀態為切入點,展現了動物在極端環境中的生存智慧與生命力。詩人精準捕捉到它們在惡劣環境中的行動策略,不僅呈現了跳鼠適應荒漠的精巧本能,更彰顯出生命最本真的樣貌。這與《繪畫之道》中“一切有形,皆含道性”的自然觀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然萬物的價值無需由人類賦予,生態倫理的核心在于承認生靈的自主性。
在承認“萬物有靈”的基礎上,摩爾進一步探索人與自然間其他關系的可能性,繼而將“師法自然”的主題引入詩歌,這與《繪畫之道》所闡釋的中國古典繪畫的道家哲學有共通之處。《繪畫之道》中收錄了眾多對于松、竹形態描繪的筆藝技法,暗示中國畫家在“觀物取象”中提煉其內在的生命律動與精神氣質。
在《然而》一詩中,詩人著眼于自然植物的生存策略,凸顯出其所蘊含的堅韌不屈的特質。橡膠草遭遇寒霜打擊,喪失了“小葉子”,但其根部依然扎根泥土,從“凍結的地里”奮力汲取養分以重新煥發生機,展現出非凡的生命力。摩爾以“弱者戰勝其威脅,強者戰勝它自己”來形容自然草木,“使人們相信這樣植物中生存的強者,是可以戰勝外來力量的”[12]30。詩人認為,自然草木展現出的不屈精神正是人類生存智慧的縮影,詩中提及“勝利不會降臨我,除非我走向它”[11]183,不單指植物在困難中不屈不懈的選擇,更警醒著人們,唯有積極迎接挑戰,方能生生不息。
中國古典繪畫蘊含的“萬物有靈”“師法自然”等自然觀引導摩爾在詩歌創作中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詩人不僅肯定了自然的價值,還倡導人類汲取自然智慧。在摩爾的詩歌中,自然不再是人類的附庸,而是有思想的生命主體。
四、結語
在對摩爾詩歌的分析中,筆者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摩爾對中國古典藝術的認識不斷深入。早期,摩爾將以中國藝術品為代表的東方元素融入詩歌,為20世紀新詩運動時期的美國詩歌增添異域風情。之后,在施美美《繪畫之道》的影響下,摩爾洞悉了中國古典繪畫的創作形式和理念,在詩歌創作上開辟了新的道路。在形式上,對中國畫線條和色彩的借鑒增強了詩歌的視覺感染力;在詩歌理念上,對中國畫蘊含的“天人合一”“生生不息”等繪畫理念的汲取豐富了詩歌的主題表達。摩爾的詩歌是跨文化、跨藝術的產物。在突破維多利亞詩風的道路上,摩爾選擇以創造性解讀的方式吸納多方面的東方元素,巧妙轉述中國古典繪畫中的視覺語言,從而傳達出自己對美國社會和生態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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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方甜甜(2004-),女,安徽安慶人,英語專業本科生。
李欣玥(2004-),女,無錫人,英語專業本科生。
張潤雨(2004-),女,安徽宣城人,英語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