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CPTPP與圖書館著作權制度的創新

[分類號]D923.4

進入新世紀以來，被稱為全球知識產權治理“兩駕馬車\"的世界貿易組織（WTO）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的改革進程受阻，從而為通過自由貿易協定（FTA）來調整國際貿易中的知識產權關系創造了重要契機。2018年12月30日，脫胎于《跨太平洋戰略伙伴關系協定》（TPP）的《全面與進步的跨太平洋戰略伙伴關系協定》（CPTPP）的瓜熟蒂落，標志著自由貿易協定談判取得了又一項重大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成果。由于CPTPP為著作權提供高標準保護，因而引起國際圖書館界的關注與討論。2021年9月16日，我國正式申請加入CPTPP，如果能夠成為該協定的成員國，意味著要按照其規定履行保護著作權的義務。即便今后我國未能成為CPTPP成員國，我國在與其成員國進行的雙邊與多邊貿易談判中，也必然受到CPTPP著作權政策的影響。目前，《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已經做了三次修訂，但是對照CPTPP的要求尚有差距。所以，有必要研究CPTPP對圖書館可能造成的影響，從立法角度提出建議。

1 國際圖書館界對自由貿易協定高標準著作權政策的評價

1.1 CPTPP的著作權政策特征

將知識產權規則嵌入多邊貿易協定首創于1994年WTO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但是，隨著WTO多哈回合貿易談判的最終擱置，許多國家開始尋求協調多邊貿易關系的區域間替代性方案。2005年7月，智利、新加坡、文萊、新西蘭等四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即《P4協定》）。隨后，美國加入并主導了談判進程，將??P4 協定》更名為TPP。2017年，在美國宣布退出TPP之后，日本接棒繼續促進談判，最終締結CPTPP。美國是世界知識產權強國，加入TPP談判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推行高標準、大力度、覆蓋廣的知識產權政策，達到“進一步促進對知識產權充分而且有效的保護\"。由于美國在談判中處于強勢地位，所以TPP較為充分地體現了美國對于知識產權保護的態度。CPTPP并沒有因為美國退出而對知識產權條款作出大的改動，幾乎完全照搬了TPP的框架與內容，體現出高標準保護知識產權的特征，即學術界稱之的“TRIPs-Plus協定”。可以說，CPTTT是一個對美國沒有約束力，卻意涵美國知識產權立法意志的“美國版本”的自由貿易協定。從這個角度認識，美國并沒有實質性地因為退出TPP而減小對CPTPP的影響。

1.2 國際圖書館界的反應

與TRIPs協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著作權條約》（WCT）、《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WPPT）相比較，CPTPP擴張了權利人享有的財產權利和經濟權利、緊縮了拓展著作權例外權利的條件、加大了侵權責任風險和法律救濟力度。國際圖書館聯合會（IFLA）認為，圖書館在平衡著作權利益關系中起到橋梁的作用，如果失去圖書館對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調節，全社會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可持續發展。所以，IFLA對自由貿易協定中的高標準著作權政策持明確的反對意見。2012年7月，IFLA發布《圖書館關于TPP協議的聲明》，指出在WIPO與WTO機制之外進行談判的TPP存在嚴重的利益關系失衡現象，失于對公眾的信息獲取權和自由表達權的充分關照。美國圖書館界則參與了TPP的磋商，通過向政府提交請愿書、利用媒體和其他非政府組織開展宣傳等方法，影響著作權問題的談判，還致信參議院財政委員會，敦促政府重新考慮貿易促進授權法案。加拿大、新西蘭、越南、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圖書館界也通過各種形式與途徑來表達反對高標準著作權政策的訴求。

2 CPTPP著作權政策對圖書館的可能影響

2.1執行政策的影響

復制權是著作財產權中基本且最重要的權利。按照CPTPP第18.58條的規定，復制是“以任何方式或形式進行的復制，包括電子形式”。普遍認為，這種規定事實上是賦予了“暫時復制\"（TemporaryProduction）的合法地位，是復制權的擴張，對圖書館的不利影響在于，如果沒有新的著作權限制規定，那么圖書館開展的在線音樂品鑒、資源瀏覽、網絡觀影等服務都可能受到著作權的控制，除非圖書館事先履行不僅繁瑣，而且時間與經濟成本高昂，同時不具有可操作性的法定授權程序。正如1996年國務院法制辦負責人就《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答記者問時指出的：禁止暫時復制將剝奪終端用戶在線瀏覽和欣賞作品的權利，而且不具有可操作性5]。

1996年，WPPT雖然規定了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享有報酬權和復制權、發行權、出租權等項權利，但是沒有禁止權的規定，不強制要求成員國賦予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享有公眾傳播權之外的傳播權。CPTPP第18.62條第3款（a）項則規定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享有廣播和向公眾傳播權、獲酬權以及禁止權。一方面，當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行使禁止權的情況下，會使圖書館的有聲書服務無法得到授權。另一方面，有可能使圖書館開展有聲書服務，除了要向有聲書內容的權利人支付報酬外，還要向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二次付酬”。

CPTPP列舉了其適用的《伯爾尼公約》TRIPs協定、WCT、WPPT等四大條約，在第18.65條第2款明確在此框架內的“權利限制既不擴大也不縮小”。顯然，圖書館從事的“文本與數據挖掘”為視障者提供數字服務等例外難以被CPTPP涵蓋。因為，圖書館這些新的利用著作權的行為都不在上述四大條約之內。盡管CPTPP第18.66條對“視障者利用著作權限制\"進行了例舉，但是并不是要求成員國必須執行的強制性規范。

與TRIPs協定、WCT、WPPT等國際條約相比較，從CPTPP第16.68條“技術措施”第16.69條“權利管理信息”和第18.58條、第18.72條、第18.74條等條款的規定來看，禁止規避的范圍擴大、判斷侵權行為的標準降低、法律責任加重。盡管CPTPP專門規定，規避技術措施、侵犯權利管理信息的刑事處罰不適用于圖書館，但是總體評價，在CPTPP規范內，圖書館面臨的侵權風險和要承擔的法律責任都可能提高。

2.2暫緩執行政策的可能影響

由于CPTPP中的一些著作權條款從TPP照搬而來，并不符合部分國家的利益。因此，在美國退出TPP之后，為了協調各方立場，CPTPP以負面清單的方式將爭議較大的條款擱置，暫緩適用。雖然如此，這些處于“冬眠期\"的條款不是被完全廢止，在條件適宜時有被重新激活的可能性，從而對圖書館構成影響。

CPTPP第18.11條的“平行進口\"是被暫緩執行的條款之一。IFLA主張各國建立“權利國際窮竭\"制度，允許平行進口，使圖書館在無版權法律障礙的前提下購買在國外出版發行的文獻資源。禁止平行進口對圖書館的消極影響包括：抬高圖書館文獻資源建設的成本、降低文獻資源建設的效率，還不利于圖書館從“二手書”市場獲得國外出版的斷版書、絕版書。

設置著作權保護期，作為一種對著作權的限制手段，有助于維護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關系的平衡。延長著作權保護期，將增強“孤兒作品”的數量，提高圖書館取得授權的難度和成本，還將減少公共領域資源的積累，降低圖書館文獻資源可供給性。所以，IFLA反對延長著作權保護期，以防止嚴重阻礙圖書館基礎業務與服務活動的開展，萎縮公共利益。在CPTPP中，其第18.63條關于延長著作權保護期的規定同樣是被暫緩執行的條款之一。

3基于今后加入CPTPP對我國圖書館著作權立法變革的思考

3.1著作權與鄰接權

在TPP談判中，美國認為暫時復制將形成“免費閱讀對購買閱讀的替代\"8。目前，歐盟《計算機軟件保護指令》《數據庫保護指令》《信息社會著作權和鄰接權保護指令》，以及德國《著作權法》、意大利《著作權法》都對暫時復制采取了“賦權 + 限制\"的立法模式。建議我國予以借鑒，既明確暫時復制具有的復制權性質，又通過例外制度將技術實現過程中附帶的暫時復制和沒有獨立經濟意義的暫時復制排除在復制權控制之外，減少著作權對圖書館開展的在線瀏覽、欣賞等服務活動的干擾。

對于表演者、錄音制作者權利的保護問題，我國應選擇CPTPP允許的“專有權\"與“獲酬權\"中的后者，并在《著作權法》第四十五條將表演者增加為適用主體，同時規定作品使用者有向表演者、錄音制作者單獨或者都支付報酬的選擇權，這也符合CPTPP的規定。需要指出的是，獲酬權制度下并不表明圖書館提供有聲書、訪談錄音等服務必然要向表演者、錄音制作者支付報酬，比如圖書館按照《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的規定使用錄音制品，就無支付報酬的負擔。

3.2平行進口與著作權保護期

2017年，WIPO著作權和相關權常設委員會（SCCR/WIPO）制定了《關于圖書館和檔案館限制與例外的非正式表格》，指出應保障圖書館以合理價格從國內和國際市場上獲取具有著作權價值的材料。隨著經濟全球化、自由化、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和我國出版產業競爭力的增強，出版物高價位市場特征逐步凸顯，充許平行進口不僅有助于對本國著作權產業的保護，也有利于圖書館等公共文化機構社會職能的履行。建議我國《著作權法》設置“權利國際窮竭\"原則，承認平行進口合法化。為了保護電影、錄音制品、計算機軟件等投入較大、附加價值高的產業的發展，現階段只將允許平行進口的范圍限于紙質圖書、報刊。

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是國際著作權立法的特點之一，歐盟、美國分別頒布了《延長著作權保護期指令》《著作權保護期延長法》《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美國新加坡自由貿易協定》《反假冒貿易協定》等都對延長著作權保護期進行了立法實踐，我國在今后的國際知識產權談判中必然回避不了這個問題。建議我國《著作權法》采用“續展制度”對著作權保護期進行規定，即在保護期到現行法律規定的50年時，允許權利人以自愿申請登記的方式延長保護期最多20年，從而符合CPTPP的規定，凡未申請續展保護期的作品則進入公有領域。

3.3法律責任與豁免

雖然CPTPP為著作權提供了高標準保護，明顯加重了侵權法律責任，但是卻出于對公共利益的關照，在某些領域對圖書館可能承擔的刑事責任予以免除，并規定圖書館出于“善意使用”之目的，在符合法定條件下，可以免予承擔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

降低或免除圖書館的侵權賠償法律責任是國際著作權制度的普遍做法。比如按照美國《著作權法》第五百零四條、《跨世紀千年著作權法》第一千二百九十一條的規定，如果圖書館出于“善意使用”而構成侵權，則不承擔法定賠償責任，這是與其他主體承擔法律責任的重要區別[。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著作權保護條例》第35B條、第119B條規定，圖書館享有從事平行進口的例外權利，如果圖書館制作和分發平行進口出版物符合法定條件，則免予承擔賠償責任和刑事責任，而其他主體沒有這種待遇[]。2017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著作權和相關權常設委員會（WIPOSCCR）在《關于圖書館和檔案館限制與例外的非正式表格》指出：圖書館及其雇員為了公益服務出于善意和謹慎之目的，除非存在主觀故意，否則不為其行為承擔法律責任。建議從我國國情出發，在著作權制度中為圖書館建立“善意侵權\"免責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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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荔雯女，1992年生。本科學歷，館員。研究方向：知識產權。

（收稿日期：2024-08-05;責編：婁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