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筆者在高考評卷中發現，部分學生在面對兩個或兩個以上多個關鍵詞（概念）關系的作文題目（如2021年的“強弱轉化”2022年的“本手、妙手與俗手”2023年的“好故事與不好的故事”2024年的“問題與答案\"2025年“歌唱/藝術表達、苦難堅守、責任擔當、民族覺醒\"等）時，缺乏整體把握的能力，卷面上往往出現“單點寫作”“表面關聯”“碎片表達\"等問題，究其根源，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缺乏整體性思維。基于此，筆者研究整體性思維驅動深度寫作的“思想、思維、思路\"三個維度，并在教學實踐中對整體性思維驅動深度寫作嘗試運用SOLO分類理論進行評價，促進學生整體性思維的發展與提升。

一、整體性思維的釋義

深度寫作是基于深度學習的概念，體現學生寫作思維品質的深刻性、清晰性、批判性、整體性等。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曹林教授提出，批判性思維的一個關鍵特質是“對判斷進行判斷”，避免被某種判斷線性地、平滑地、順從地“凍住”，你得在思維上“阻斷”一下，用一種高階思維來對“那個判斷\"進行審視。那么，拿什么“對判斷進行判斷\"呢？其中一個重要的“依據”是“整體性思維”。

“整體性思維\"指的是“把個體分析置于整體系統”中的“格式塔思維”，對深度寫作的驅動至關重要。教育部高等學校文化素質教育指導委員會批判性思維和創新教育分指導委員會主任董毓用《盲人摸象》的故事闡釋“整體性思維”：“摸象的故事，停留在人的認知的局部性、不確定性的感嘆上。但人類的認知，要向更高級的階梯走，是要把這些碎片感知組合起來，把它們互相連接，讓對牙的感知放在頭的感知的‘前方’，耳的感知放在頭的兩邊…各司其職，各有不同重要性和作用，最后形成一個和真實的象相對應的整體認知。整體與局部是雙向調整，是認識上升、超越的階梯，從而突破我們的‘盲人摸象‘的困境，達到更真的認知。”首都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汪亞珉研究團隊指出，“整體性思維”是指傾向于用聯系的、整體的觀點看待問題，傾向于強調事物之間的關系，往往會將問題與所處的背景相結合。

二、整體性思維驅動深度寫作的維度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指出，考試、測評題自應以具體的情境為載體，以典型任務為主要內容。典型任務是指為評價學生語文素養水平而選取的具有代表性價值的語文實踐活動。教師應讓學生在復雜情境、多種角度和開放空間中充分展示其富有創造性的個性化的學習成果；減少針對單一知識點或能力點的簡單、碎片化的試題數量，注重體現語文素養的綜合性、整體性。教師應從整體性視角研究驅動深度寫作的“思想、思維、思路”三個維度：緊抓材料中關鍵概念，澄清概念在具體語境下的內涵，整合成統攝全文的明確集中的觀點；借助對舉范疇多層次、多角度辯證分析，形成多視角下的觀點；引導學生遵循“開放理性的規則：正一反一正/合”，合理排序，使寫作向著規律、有序和整體方向發展。

例如，2024年福建省質檢作文題目如下：

《禮記·大學之道》的經典語句“物有本、末，事有終、始”，說的是面對復雜多變的世界，我們應有主次意識和全程意識，準確深刻把握事物的本質和發展規律。針對以上材料中的經典語句，在新時代下我們可以辯證思考，從新的角度作出辨析或闡釋。請據此寫一篇文章。要求：選準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自擬標題；不要套作，不得抄襲；不得泄露個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寫作前，教師可以把一道好的作文題轉化為一個在真實情境中的驅動問題，便于引發學生思考。本材料中“物有本、末\"言明主次之序，“事有終、始\"警醒關注全程。教師可以設計這樣一組有價值的驅動問題：

如何在新時代下，面對復雜多變的世界，處理好“主次\"“全程\"兩大意識和\"本\"\"末\"“終\"\"始\"四個元素的關系？如何準確深刻把握事物的本質和發展規律？學生帶著問題去思考、去寫作。考場上的好文章一定是觀點明確集中，思維嚴密、邏輯連貫，思路清晰、并然有序的。下面，筆者從整體性思維驅動深度寫作的三個維度一一思想、思維、思路來分析本題。

（一）思想維度：寫作呈現一個明確集中的觀點

議論文寫作目的是表達“我”的思想、觀點、立場，說清一個道理，闡明一個觀點。觀點明確集中，這是議論文的首要任務。這個觀點在思維邏輯學上被稱為“命題”。“命題”是運用概念進行判斷的語言形式，是斷定或陳述事物情況的思維單位。只有把作文題材料中分散的概念組合成命題（觀點），才能進人論證過程。擬寫明確集中的觀點是考生綜合性、整體性語文素養的體現。

筆者在評卷中發現以下兩個問題：一是材料中多個概念碎片化寫作，始終缺乏一個集中的觀點。如中心論點：以愚言，我們應將主次統一，重視本而不忽略末，以全程意識看待事物，準確深刻把握事物的本質和發展規律。把材料中出現的概念羅列梳理寫作，未分析相互關系，看似“全面看問題”，面面俱到，卻缺乏一個可以把多個概念“拎起來\"的觀點，猶如散裝的“珍珠”，沒有串成“項鏈”。二是不止一個觀點，多個觀點撲朔迷離，始終缺乏一個明確的觀點。如中心論點：新時代下，我們亦應在主次的權衡間不忘事物發展之全程，以全程意識指導主次辨析，亦在主次辨析中窺見全程，如此才能于新時代潮頭覓得自我價值的大學之道。表面上對“一分為二看問題”進行思辨性表達，卻變成“沒有明確堅定的立場和觀點\"的“騎墻派”，逐漸滑向套路寫作，喪失獨立思考。

以上常見問題如何矯正？策略有二：一是找到“一言以蔽之\"的那句話，能夠將文章中的多個概念進行飛躍性概括，統攝于此。例如，“在新時代發展的道路上堅守‘以人為本'的價值觀，是‘主'；讓現代科技走向造福人類的明天，是‘終’。固本慎終，以人為本，唯有如此，方可木茂流遠。”又如，“在價值多元化的紛繁世界中我們需要堅守變通之心。既需要包容開放，也應慎思明辨主次之分；但始終如一的，是善始善終的堅持。\"從“以人為本”“變通之心\"的整體視角統攝材料中多個概念，向內心聚焦，形成閉環，使觀點集中確定。二是妙用思維“轉折詞”，理順多個概念間相互關系。李長之評價魯迅文章：“他用什么擴張人的精神呢？就是這些詞：‘雖然'‘自然’‘然而”‘但是\"‘倘若\"‘如果\"‘卻\"‘究竟\"不過'‘譬如”‘而且’。這些‘轉折字'用一個，就能引人到一個處所，多用幾個，就不啻多繞了幾個彎子，這便是風箏的松線。可是在一度擴張之后，他收縮了，那時他所用的，就是‘總之’。你看，一下子就收回來了，借用‘轉折字’，收放自如。”例如，我們認識“本末\"的主次意識和“終始”的全程意識時不應靜態孤立，而需因時而變，合理轉化，便可拓荒于新時代發展的原野，使其葳蕤叢生。妙用“轉折詞”，理順概念關系，形成邏輯清晰的觀點表述，“把話講明白了”

（二）思維維度：寫作借助矛盾概念與辯證分析

所謂“辯證”，就是要善于在紛繪蕪雜的事物之中，發現并提煉出矛盾雙方，并合理解釋這些矛盾。所謂“辯證分析”，其精髓是以“聯系\"與“運動”的眼光看待世界與人生；作為一種分析方法，其核心是“矛盾分析法”。在語言中，有一些兩兩同時出現的矛盾概念，如內容與形式、本質與現象、原因與結果、必然與偶然、現實與可能等，出現一個我們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另一個。這樣的矛盾概念也稱為“對舉概念”。對舉概念是人類思維的基本范疇。在議論文寫作中，借助范疇這樣一個整體來辯證分析，便于建立思維框架，把道理講清楚，顯示偉大的思想力量。范疇思維本質上是一種全面整體看問題的思維。

本題材料出現多組矛盾元素，命題者意在“讓學生在復雜情境、多種角度和開放空間中充分展示其富有創造性的個性化的學習成果”，啟發學生以多元、開放、理性、創新的眼光與態度，全面辯證地看待人生與社會。那么，如何借助范疇思維辯證分析？教師可引導學生整體把握作文題，借助對舉范疇對材料中“主次\"“全程\"兩大意識和“本\"“末\"“終\"“始”

四個元素進行辯證分析，獲得不同視角的觀點。

首先，世間萬物是一個整體，要以整體視角來分析事物，避免割裂地看問題。例如，觀點：“‘事有終始'中的全程意識，是一種立于整體的全局視角，而在全程意識下的主次辨析，讓我們得以明晰事物發展不同階段的輕重緩急，奠定了我們走完全程的基石。\"這樣的觀點防止了碎片化，能夠以整體的眼光看問題。

其次，事物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要以發展的眼光來分析，避免靜止、孤立地看問題。例如，觀點：“讀書，買房，結婚，生子，立業父輩、他人、社會精心設計的美好人生，隱藏著在固化思維下真正自我存在的消逝。難道只有這樣的人生才符合‘本末相順‘‘顧全大局'嗎？其實，被他人所定義的沒有自主意識的本末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不因時而變的僵化繭房中的大局才是真正的半途而廢。\"事物沉浮于變化，沒有人能輕易地將“本末\"“終始\"的標準蓋棺論定。

其三，世間萬物是會相互轉化的，分析要注意矛盾概念雙方的相互轉化。例如，觀點：“新時代之“新’新時代之‘變'就體現在主與次的時刻轉化中。‘次'也許是人跡罕至的所在，但一個具有發展之智慧的人才，正是能夠不被‘主'的熙熙攘攘所局限，從‘次'中看到發展機遇。\"事物對立的兩級，在一定條件下會向對立面轉化。

（三）思路維度：寫作向著規律、有序和整體方向推進

表達過程是一個不斷熵減的過程，把無序的部件有序化、系統化，形成具有邏輯性的整體。寫作思想、思維維度，需要通過不同的、對立的論證之間的競爭和對話得出最好的結論，不被一種觀念框住。正如美國化學家萊納斯·鮑林（LinusPauling）所說：“獲得一個好觀念的最好辦法就是去獲得一堆觀念。\"但在表達維度，董毓提到要遵循“開放理性的規則：正一反一正/合”，這個格式促使說理達到更全面、更深刻的觀點。

第一步的“正”，指的是作者對自己觀點的正面論證。例如， ① 低垂首，把握主次本末，綱舉而目張。② 抬望眼，放眼全程終始，慎始而敬終。 ③ 主次意識、全程意識，從來不是割裂的存在。主次意識指導著我們當下的行為，全程意識是我們對未來的警醒與信心，聯系當下與未來，方可行穩致遠。學生通過三個層次寫作，正面論證自己的觀點。

第二步的“反”，是表達反對方的立場和根據。在此，作者要忠實地敘述反對方的真實、原始立場和他們的有關論據。例如，可令人痛心的是，人們對“物有本末\"和“事有終始”的考量，往往囿于功利化或盲從的視角，流于淺顯，囿于細微，顧首而難及尾。且看國際消費者權益日晚會上曝光的無良商販，以一己私利為主，社會效益為次，制造不能滅火的滅火器，虛假宣傳國際專利的天價白酒，捏造“虛擬人”收割婚戀焦慮的消費者凡此種種，本末倒置，主次顛倒，傷天害理，危害社會。

第三步的“正”，其實是綜合，也可以叫作“合”，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在此，你論述對反方的觀念、論據的回復和處理，并得出你的最終立場。例如，強調的是本，別舍本逐末，但也別本末倒置或只重于本；強調的是全程，別狹隘短視，但也不可忘卻全程之果積累于階段的每一份因。“這里堅持正方觀點，但反對觀點也有一定道理，所以你要修正結論的強度和適用范圍。”

論證要遵循\"開放理性的規則：正一反一正/合”，這個規則的關鍵是正面和反面的觀點都有論述，至于“先正后反\"或“先反后正”，可根據具體情況而定。以上規則是在處理好\"主次\"\"全程\"兩大上位概念的框架下再具體分析“本”“末\"“終\"“始\"四個下位概念的關系，條分縷析，步步推進，正反對照，邏輯清晰。但在評卷中筆者發現，學生在整合排序時，容易犯多個元素交叉雜糅的思維謬誤。例如， ① 我們應在主次的權衡間不忘事物發展之全程。 ② 亦以全程意識指導主次辨析。 ③ 亦在主次辨析中更明朗地窺見全程。分析這三個分論點表達，“主次意識\"“全程意識\"兩大上位概念的思辨浮于表面，說理牽強，相互間缺乏邏輯上的關聯性，犯了多個元素交叉雜糅的思維謬誤。這樣的表達是“模式化寫作訓練”的后果。

三、“整體性視角”深度寫作的評價：基于SOLO分類理論的評價結構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建議高考命題“典型任務\"要“讓學生在復雜情境、多種角度和開放空間中充分展示其富有創造性的個性化的學習成果。”“減少針對單一知識點或能力點的簡單、碎片化的試題數量，應體現語文素養的綜合性、整體性。\"對應高考作文評價，近年來在考場上脫穎而出的文章往往能用整體的、關聯的思維看問題，分析多個事物之間的關系，能將問題與所處背景結合來解決問題，這些就是“整體性思維”深度寫作的思維特點。如何落實“教一學一評”一體化理念，通過評價反促“整體性思維”深度寫作？筆者在實踐中嘗試依據的SOLO分類理論可觀察的學習成果結構有效評價學生思維的整體性品質（見表1）。

表1SOLO分類理論的五個層次評價

“當一個（成年）人處于需作出決定的情境或某種社會場景時，兩組因素有助于確定他的行為：一是他所擁有的、來自情境的信息；二是內生因素，限制他使用這些信息的方式。\"這里“情境信息\"相當于作文試題，“內生因素”體現在文章的思維結構層次：“從僵化的、分隔的、封閉的思維到開放的、靈活的、有邏輯聯系的思維最高層次。這些層次分別相當于單點結構（僵化的、教條的）多點結構（分隔的、孤立的）到在社會和人際背景下的抽象擴展結構。\"以下運用SOLO分類理論的五個思維層次評價學生作文。

‘前結構”思維表征在高中基本不出現，在此不議。

“單點結構，只看到一個方面。\"例如，考生只強調了“本末”的主次意識而忽略全程意識的寫作。

“多點結構，注意到幾個方面但未加整合。”例如，關注到“本末\"和“終始”，但兩方面是涇渭分明的并列寫作，未加整合，沒有形成關聯

“關聯結構，組合成一個整體。\"例如，融入主次意識與全程意識的“本末”“終始\"存在內在聯系，即在終始變換的過程中，明晰主次矛盾，由主到次，終能發展。學生把“主次”“全程\"兩大意識和“本”“末”“終”“始\"四個概念關聯整合，構成了一個整體圖景。

“抽象擴展結構，創造一種全新情況。\"例如，北島有言：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正在綴滿沒有遮擋的天空。在時代的星空下，我們又該如何正確地因時轉變而善用以上“兩義\"呢？不妨主動尋求熱點焦點痛點，民生所切，科技前沿，時下“本末”便分曉；同時理智地心懷全程觀，要切中肯綮，而非泛泛而談，更不要刻意地標新立異出無根之“終始”。唯其如此，方能與“本末”“終始\"的因時考查相結合，在“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的新時代下揚帆。學生貼合時代語境，捕捉到材料中時代痛點，挖掘多個對舉概念，不但把多個點關聯成整體，而且在復雜關系中進行辯證分析，形成思辨空間，激發創新思維，體現對社會的責任與擔當。

SOLO分類理論由低到高的五個思維層次系統考查學生思維品質，由單點到多點、無序到有序、局部到整體，培育學生整體性思維。在深度寫作教學實踐中，教師可以依此評價體系，引導訓練學生，使思維過程可視化。從中，學生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思維的起點、過程和終點，從而更便于操作與調整，提升思維品質。這樣，能夠使學生在面對“典型任務”時，從整體出發，進行深度思考和全面表達。

高考作文命題的“典型任務”是一個多元、復雜、開放、開創的“真實情境”，其中包含整體和局部、對立和統一、無序和有序、因果循環等關系，各個元素、各個部分不是簡單獨立存在，而是相互關聯定義的。運用整體性思維驅動深度寫作，會產生“局部之和大于整體\"的意義，從而考查學生語文素養的綜合性、整體性。培育整體性思維，能使學生學會從整體上把握事物，立足整體，統籌全局，更好、更高效地應對新高考。

參考文獻：

[1]曹林.時評中國4，用知識和思想馴服不確定

[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

[2]柯曉曉，齊惠紫等.中國人整體性思維特征

的情境評估法及其應用[J].心理學報，2021（12）.

[3]余黨緒.說理與思辨：高考議論文寫作指津

[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7.

[4][加]董毓.批判性思維十講：從探究實證到

開放創造[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21.

[5]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

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M].北京：人民教育出

版社，2020.

[6][澳]彼格斯（Bgs，B.），[澳]科利斯（Cois，K.

F.）.學習質量評價：SOLO分類理論（可觀察的學習成

果結構）[M].高凌飚，張洪巖主譯.北京：人民教育出

版社，2010.

[7][加]董毓.說理與思辯：高考議論文寫作指

津[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7.

（責任編輯：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