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 芊
收稿日期:2009-03-15
作者簡介:涂芊(1987—),女,湖北省黃岡人,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生。
摘 要:新時期文學近三十年來的發展有一個基本的趨勢,那就是擺脫政治中心,改變革命現實主義一統天下的局面,由一體化走向多元化格局,多種創作潮流并行,形成了新二元下的多樣化文學形態。而在新時期文學的多股文學思潮中,人道主義文學思潮是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思潮之一。人道主義在中國當代新時期文學的發展過程中,也被賦予了新的內涵,被從一個新的視點予以審視,本文擬從人道主義文學思潮的歷史背景、發展變化以及變化的原因等方面對這股文學思潮進行簡要的分析。
關鍵詞:人道主義;新時期;歷史因緣;內涵演變
中圖分類號:I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09)01-0131-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09.01.065本刊網址:www.hbxb.netお
一、新時期人道主義文學思潮興起的歷史因緣
現代中國的人道主義始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以陳獨秀、李大釗、魯迅等人為代表的激進民主主義者,高揚“民主”和“科學”的旗幟,向封建學術思想、綱常名教、宗教迷信以及專制統治發起了猛烈的沖擊。五四新文學先驅們熱情贊揚充滿人道主義,強調個性解放和人格獨立。經過“五四”的洗禮,人性、人道主義的價值取向在一個缺乏民主傳統的國度里開始獲得承認,人道主義成為現代文學發展的一種重要思想文化資源,為新時期人道主義文學思潮的盛行埋下了伏筆。
值得注意的是,這股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崛起的人道主義思潮,盡管在其后的中國文學創作實踐中表現出明顯的傾向,但并沒有得到充分的闡述,尚未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理論層面上在學界尚未引起重視,在社會生活中也沒有得以鞏固。當時的人們將關注的重點放在了稍后進入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上,因此隨著20年代末30年代初革命文學的興起,人道主義文學思潮由被冷落到受批判,在主流文論中開始失勢。在當時戰爭年代的特定背景下,為了顯示無產階級文學的特色,文學的政治色彩日益濃厚,階級論壓倒了人性論,在當時的文壇大行其道。
建國后,大規模的階級斗爭已經結束,此時人道主義本該重新得到重視。在“百花”時期也的確曾有過一場人性、人道主義的論爭,巴人發表的《論人情》、王淑明的《論人情與人性》等文章都談到了文學“人情味”和文學創作人性論等問題,但由于當時人們對于政治與文學的關系問題的錯誤觀念尚未得到糾正,導致這種人道主義訴求在“文革”中受到批判和責難,巴人等人也都被打成右派受到了批判,由此人道主義的呼聲一度沉寂下來。
1976年10月,文化大革命結束,使當代文學迎來了復蘇的春風,國外二戰后對人道主義一些新的研究成果得以被引進中國,其中關于人道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問題尤其受人矚目,在內外因素交叉作用下,潛行十年之久的人道主義的地火終于借著傷痕文學的勢頭沖出歷史地表,在中國勃然而興。
二、新時期人道主義思潮的發展變化
具體來看,人道主義思潮在新時期文學創作中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直接揭露文革浩劫對人的傷害,發出對“讓人成為人的呼喚”。通過對現實的關照和對歷史的反思,批判種種摧殘人性的社會現象,弘揚肯定人的價值、維護人的尊嚴、尊重人的權利、關注人的命運的人道精神。劉心武的《班主任》開傷痕文學先河,反映了文革浩劫對人們心靈和肉體的不可磨滅的傷害。《我是誰》、《刑老漢和狗的故事》等小說作品反映了文革期間人的命運被肆意蹂躪,人性人情被扭曲的現象,代表了新時期人道主義思潮的最初的吁求,即呼喚人的最基本的權利——生存和情感。隨著人道主義的發展,這種吁求逐漸走向深化,開始了對基于人道主義的平等意識的追求。《將軍吟》、《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等作品刻畫了“大寫的人”,但與建國初期那種“高大全”式的神化的人物形象不同,這些人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但正是從他們身上體現了人的尊嚴和價值。此外,對平等的情愛和性愛的追求也是這股思潮的題中之義,《致橡樹》、《在同一地平線上》等婚姻愛情題材作品充分展現了人道主義思想的這種訴求。
第二階段是深入人的內心世界,深刻地表現性格和靈魂。人道主義關注人性,強調人是一個完整而復雜的世界,主張尊重人的個性差異。《我愛每一片綠葉》通過敘述一個教師因試圖保守一個秘密而不斷受到襲擾的故事,不僅呼吁了“個性落實政策”,同時也將作家們的視野擴大到人物的內心世界,隨后而來的許多作品都注意到了刻畫種種豐富、復雜的個性與性格,如《夏》、《去遠方》、《赤橙黃綠青藍紫》、《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等作品中的主人公無不因他們那鮮明的個性或矛盾的內心世界而令人過目不忘,更有一批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女作家以驚世駭俗的方式敞開了女性自我的心扉。
第三階段是關注人的生存狀態,探究人性深處。新時期人道主義文學思潮接續了中國古典文學中觀照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意識的傳統,關注人的本能沖動和世俗愿望,并為此作出了許多藝術的探索。最初的一批作品如《離離原上草》、《呵,人》等試圖表現“共同人性”,但缺乏深刻的社會歷史眼光。80年代中期以來,作家們開始從一個深刻得多的理論背景下展開對人性的探尋,開始引進社會學、哲學、心理學、文化學等學科的觀點對人的生存狀態和人性奧秘進行審視。在這個過程中,作家們并不逃避人的生命本能,而是將食與色作為最基本的生命欲望加以表現,賦予其深厚的人文內涵,從而切入人生存狀態的深處。還有不少作品將人性惡作為主題,從一個新的視點出發,展現人在非人性化的世界中的迷失,如《蒼老的浮云》、《黃泥街》等。
三、人道主義內涵演變及原因
從以上對三個階段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人道主義思潮在新時期文學創作中經歷了一個范圍不斷擴大、程度不斷深化的過程。從范圍上看,作家們的視野擴大到了文革期間絕少涉及的婚姻愛情領域;從深度上看,作者們從披露文革對人的精神和肉體上的傷害的感性層面上的情感宣泄到從心理層面的深刻剖析,人物形象塑造也從單一扁平、概念化的高大全式的模式中突破出來,開始關注人物復雜的性格,各種矛盾的分裂的甚至變態的人性都在作家們的筆下得到了展示。
這種發展趨勢其實是與人們對人道主義內涵的理解的更新密切相關的。文革期間,對人道主義的認識的失誤在于將人性論與階級論對立,以“階級性囊括人性,以階級解放代替個性解放,把人道主義當作資產階級的專利”[1]。這樣一來,就形成了誰講人性、人道主義,誰就是褻瀆了馬克思主義的局面。新時期以來,為了糾正這一錯誤觀點,同時也為了使人道主義走出“冷宮”,學界興起了關于人道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的探討,試圖從馬克思主義中找出人道主義的因素,以推翻過去文革期間對二者二元對立關系的簡單粗暴的認定,這種將人道主義納入馬克思主義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人道主義的“解禁”,然而人道主義作為一種獨立的哲學觀念和文學思潮,要獲得它在理論和創作中的地位就必須有其自身明確獨立的內涵和理論體系。于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新二元下多樣化思想形態進一步形成,人們將研究方向由馬克思主義人本主義化轉而自覺自主地探尋人道主義在新時期語境下的獨立內涵,朱光潛是新時期最先提出要將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相聯系的,但他同時也指出:“人道主義在西方是歷史的產物,在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具體內容,卻有一個總的核心思想,就是尊重人的尊嚴,把人放在高于一切的地位,因為人雖是一種動物,卻具有一般動物所沒有的自覺性和精神生活。這種肯定人的價值的觀念有它‘積極的社會功能”。[2]這段話其實說明了認識新時期人道主義文學思潮的兩個要點:一是用共時的眼光來看待人道主義思潮不變的理論核心,二是用歷時的眼光來看待當今社會環境下的人道主義思潮。可見人們已經認識到,在新的歷史語境下,人道主義的內涵在不斷發生轉變。
在這個過程中,以下幾個因素發揮了作用。
一是反思歷史、總結教訓的需要。前文已經提到,文革期間由于左傾主義的錯誤,人們對人道主義的錯誤陷入了“民族主義”、“階級論”等誤區,導致一大批以巴人為代表的提倡人道主義的學者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同時由于對人性、人情的錯誤評判,導致了文革期間大批冤案錯案的發生。文革結束后,為了使歷史的悲劇不再重演,重新認識人道主義成為了人們的共識。
二是知識分子的地位恢復,力量壯大。知識分子階層一向是促進思想文化發展的先鋒力量,在新時期,大批在文革期間遭受錯誤對待的知識分子紛紛得到平反,回到工作崗位。在文革期間備受迫害的他們,處于反思歷史的需要,對于人道主義有比從前更深入的認識和更迫切的渴望,他們在新時期反思傳統文化和譯介西方著作等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從而“使我國包括人道主義思想在內的整個意識形態領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3],有了長足的進步。
三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人道主義因子逐漸受到重視。五四運動高舉反封建大旗,以達爾文的進化論為理論武器來掃除傳統文化中的封建毒素,但在客觀上也造成了人們對傳統文化一概否定的弊端。其實,人道主義在我國漫長的文學史上也是存在的——《詩經》中大量的民歌,反映人民生活和愿望;《離騷》斥責當權派的昏聵,不體恤民生;儒家學派思想的核心“仁”;道家學說的“天道”和“人道”思想;墨家思想的“兼愛”和“非攻”;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下層人民事跡,歌頌農民起義軍的領袖;魏晉南北朝時期阮籍、嵇康等名士反對傳統禮教的虛偽,主張順乎人性;唐朝士子們渴望建功立業、要求實現自身價值;宋朝的小詞寫體現了詞人的自我意識;到了明清,更是有一批進步的思想家如李贄、黃宗羲、顧炎武等人提出了反對封建專制、主張人人平等的思想。到了新時期,主要表現形態為尋根文學的一股復古傾向使人們的視線向后看,開始領會到傳統文化中的人道主義光芒,這對新時期人道主義內涵的確認無疑是有裨益的。
四是思想上的高壓政策撤銷后,大量國外二戰后的思想觀念、理論思潮傳入中國,結合中國當下的現實體驗,形成不同于“古典”人道主義理想的鮮明時代特色。“作家們紛紛從一種新的視點來看待人性,關于人的理想被暫時懸置起來,人的世俗愿望受到普遍關注,大寫的人被還原成小寫的人吃喝拉撒睡等日常生活畫面浮現在大量作品中,平民百姓的世俗人生消解著關于人的種種神話。”[4]這種以現代主義為核心的新潮文學觀念也為人們對于人道主義新內涵的認識的形成也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人們開始從一種全新的視點來看待人道主義,以一種不同于“古典”人道主義的目光來審視當下的社會生活。這里要強調的是,對人性陰暗粗鄙一面的揭示、文學“審丑”的潮流絕不是反人道主義的,而是對人性、人情、人的生存狀態的另一種關懷。
四、結語
人道主義的理論還在不斷發展,作為一股文學思潮的人道主義也將不斷演變,被時代賦予新的內涵。在文學創作潮流愈來愈趨向多元化的今天,我們有理由相信,人道主義在未來的文學創作潮流中,必將煥發更奪目的光彩。
參考文獻:
[1]劉衛國.中國現代人道主義文學思潮研究[M].湖南:岳麓書社,2007.180~183.
[2]朱光潛.關于人性、人道主義、人情味和共同美問題[J].文藝研究,(3).
[3]邵伯周.人道主義與中國現代文學 [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3:48.
[4]王慶生.中國當代文學[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