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贊
摘 要:分析清代川省南部縣檔案中的“判詞”在知縣審斷中的運用、形式、內容以及作用等呈現出的特征,可以揭示有清基層衙門在審斷糾紛上與中央官廳的不同面向,進而從審斷中表達知縣態度的文本——“判詞”——這一側面,說明了至少清季州縣在糾紛審斷上所具有的,也是當下司法所不具有的靈活性或自主性。
關鍵詞:清代;州縣;判詞;靈活性;南部縣
中圖分類號:DF09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09.05.22
在清代,無論理論上是如何強調集權的意義并從制度上有怎樣的安排,但在事實上,作為體制上遠離中心的基層州縣在國家權力體系當中是擁有自主性的,而這種自主性則集中反映在州縣的全權及其實際的運作上,尤其是審斷上。州縣的自主性反映到州縣的審斷中,表現為州縣對整個糾紛解決程序的靈活把握,只要可以平息訟爭,州縣可以采取其自認為合理的方式對爭議給予審斷。而這種靈活性不僅僅體現在“告與理、理與準、準與審、審與斷以及斷是否依律”的審斷環節上,也體現于表達州縣態度的書面文書上,即“批詞”和“判詞”。州縣審斷中的“批詞”以及“判詞”是審斷中的重要內容,也是最能夠表明州縣思想或行為的證據,是檔案中的重要信息,在既有的研究中也被廣泛運用。相對于“批詞”而言,“判詞”體現的是州縣對案件的最正式態度的書面表達,州縣的落筆似更為審慎。而即使是在這種最正式的清代“法律文書”中,州縣審斷的靈活性也表露得淋漓盡致。
目前國內學者對“判詞”的研究,多集中于根據判詞內容論證自己對于州縣審斷依據問題的觀點,對判詞本身的研究與批詞的研究一樣未能引起足夠的重視。(注:目前法律史學界對判詞研究較多的是汪世榮教授,參見汪世榮.中國古代判詞研究[J].法律科學,1995,(3)等。另外對中央官廳的“判詞”研究參見王志強.清代成案的效力和其運用中的論證方式——以《刑案匯覽》為中心[J].法學研究,2003(3)等。而對“批詞”的研究則更少,可參見梁臨霞.論批呈詞——從寶坻檔案看清代土地債務案件的受理[A].法史學刊(第一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160.作者對批詞的研究可參見里贊.晚清州縣訴訟中審斷問題:側重四川南部縣的實踐[D]四川大學,博士論文,2007:98.)。這大概可歸咎于“判詞”本身沒有什么可爭論的這樣一種前見。然而,“判詞”中值得究竟的問題似并不比“批詞”更少,許多原本被忽視的一些貌似理所當然的問題,其實際情況卻不盡然,其中,體現州縣自主的審斷靈活性也充斥其中。一般認為,批詞作為針對訴訟程序的文書存在不確定性似乎是存在的,且可以獲得理解;而“判詞”作為州縣審斷的“判決”文書則應當是確定、規范的。至少,通過對大量既存的中央官廳檔案,如《刑案匯覽》等文本的研究似可以得出“判詞”確定規范而有別于“批詞”的結論。然而,有清州縣檔案(如巴縣檔案、南部縣檔案等)則展示出另外一幅基層審斷實踐的景象。它不僅說明有清中央官廳與州縣在訴訟實踐上的差別,而且也體現出清代的法律表達在基層實踐中的更為真實的狀況。而這種貼近史實的觀察或許也提示我們,至少,以今天法院的“裁定和判決”(限于中國大陸)詮釋清代的“批詞”和“判詞”的理路是可以檢討的。本文擬以清代川省南部縣檔案為依據,就其“司法檔案”中判詞所體現出的州縣審斷中的靈活性做一分析,以期通過對這一具體問題的究竟有所貢獻于清代州縣審斷問題的研究。
一、“判詞”不一定是案件審斷終結的標志
一般而言,經歷完整審斷程序結案的案件理應都有“判詞”,“判詞”是作為案件正式審斷結束的一個標志。但是在南部縣知縣審斷的實際工作中也有一些特殊的情況,主要表現在:
有些案件雖然知縣進行了審斷,但未必以判詞結案。如廷爵之子于光緒三年三月亡故,將媳改嫁,收財禮十二串,族人武生張廷成等向其圖索不允,稱“子死媳嫁、人之常情”,于七月初一日告。批:“子兇嫁媳、事近情理。況該呈系牟氏之翁,例得主婚。該氏如愿改醮,即憑媒索取財禮亦與得財嫁賣有別。”[1]此案就是以“批詞”結案,而并未以“判詞”結案。
有些案件雖然有判詞,但當事兩造通過自行協商變通執行,這種變通執行往往能夠得到知縣的支持,知縣會因案情發展以修改批詞或推翻原來的“判詞”。如“鄧清泉案”,知縣原作出判詞:
即著鄧清泉將受聘禮錢六千、紅綠女布衣各一件、女藍洋布衣一件,飭令鄧清泉加倍繳出送還,以示薄懲。其女即由范明帶回,由其另行擇配,嗣后永不□鄧清泉相干。此判[2]。
但是當事者鄧清泉卻并不愿執行。至九月初八,鄧推錢、物無法措齊,懇請免加倍。由于鄧清泉多次拖欠,知縣最終也只好姑念其貧難,以批改判,免其加倍上繳之數:“現據鄧清泉誠繳銀十二串,其余加倍之數懇準豁免,仰即遵照□領完結。勿延”[2]。
有的案子案情復雜,或者因為當事人不服判決會再次提告,因此出現一案兩判的情況。如:“曲敬氏案”中,州縣已做出判決:
孀婦曲敬氏控賣余業,……今斷令何天奎等既已早經買過曲敬氏田地,兼之曲敬氏年邁乏食,理宜憐憫。著何天奎等措給錢四十串,將早當董姓水田贖回,交與曲敬氏自耕,以作生活,不準當賣。著敬仕和念曲敬氏系屬姑母情分,幫補錢十串。飭梁廷龍念系外婆之情,幫補錢六十串,以盡外孫之道。姑念曲敬氏等宦后赤貧,賞給銀二十兩,以作曲敬氏衣棺之資。并飭曲登厚之孫曲文光抱與曲敬氏,以承后嗣,憑中書立抱約,昭穆相當,容俟何天奎等將錢措齊再為覆訊。此判[3]。
州縣已對兩造的糾紛給出了明確的裁斷,但由于需要當事人履行一定行為再度“覆訊”,因此,之后又進行一次判決:
何天奎等早憑敬仕和等,議給曲敬氏及其孫曲江膳田名靴子田半丘地三塊,俟曲江夫婦故后,仍交何天奎等管耕,曲登厚只準領耕,不準當賣。至今梁廷龍幫補錢六十串或多或少,系屬至戚,準其私下通融。姑念曲敬氏宦后貧難,賞給銀二十兩,當堂交曲登厚領訖,以作敬氏養老之資,各結完案。此判[3]。
有的案件因為案情復雜,州縣可能先后做出多個的“判詞”,直到兩造都表示認同為止。如“宋天宇控宋壽祥毆死其妻宋范氏案”中,由于關涉人命,知縣于光緒十七年五月廿六日、六月初四日、七月廿九日先后三次下達判詞[4]。又如光緒十六年,彭文棠配妻賴氏欺嫌其夫“幼小”,且“不守婦道”,夫婦不和。賴氏已生有幼子。光緒十六年二月,憑族托媒將賴氏嫁賣與劉有德為妻,獲財禮錢三十六串,幼子隨帶撫養。劉有德接娶過后,賴氏迭與彭文棠堂侄彭子元逃走,劉有德因此要彭文棠父子“人錢兩還”,不允,劉因此控案。由于雙方長時期的對峙,知縣在光緒十六年八月廿七日、光緒十七年正月初九日、二月十九日、四月十一日先后4次下判詞,隨著案情的發展,第一次下判僅判賴氏之父將其領回另嫁完案,第二次依情斷劉有德錢文,第三次雖言明劉有德買休賣休例應斷離,財禮充公,仍從寬準妻承領,在劉有德受唆上控之后,第四次的判詞就厲言厲斷,將唆控的劉清、劉順革去役名,笞責枷號重懲,并勒拿劉有德[5]。判詞的前后變化不可謂不大。
可見,州縣審斷中的“判詞”與當下法官所作司法“判決書”有著極大的差別。現代的“司法判決”是法院對個案的法律處理,案件審理完結后的“司法判決”,意味著雙方的糾紛在法律上得到正式的斷定,國家保障司法判決的執行,絕無討價還價之理。而清季州縣的“判詞”則不一定是對案件的終結性法律認定,一方面,審斷結束不一定非得以“判詞”結案;另一方面,州縣作出的“判詞”往往有著回旋的余地,可能被之后的“判詞”或“批詞”推翻或修改,甚至出現一案數判的情況。
二、“判詞”的表達并無嚴格的形式要求
就南部縣檔案而言,常見的“判詞”形式是:“堂諭訊得(明、查)……各結完案。此判”。如:“堂諭訊得劉萬祥之子元舉乏嗣,說娶李曹氏作妾。……各結完案。此判”[6];“堂諭訊明……嗣因媒證文三清復索謝資爭角,其侄文天奎扛幫,將學忠毆傷……各結完案。此判”[7];“堂諭查趙天保之弟趙天亭病故,遺妻鄧氏再醮,例所不禁,……各結完案。此判”[8];“堂諭訊查,鄧仲清父親亡故,遺留庶母蒲氏……各結完案。此判”[9]。
但也有“判詞”直接使用“……此判”或“斷(令)……”形式的。如:“朱氏之媳被其福嫁賣,霸吞財禮,敢于抗傳,刁惡已極,應即重責,勒將財禮悉數繳與朱氏局領,再行開釋,以警刁頑而濟貧乏。此判”,又朱筆:“斷繳財禮鈔十七串,缺一不可”[10], “斷令宋保元如原買,依中議一百四十串立契;如不愿買,與王永鎬出錢二十串照鄉書立和約字據,息訟免累,限三日趕緊赴案呈繳。”[11]
也有“判詞”全篇都未出現“此判”的字樣。如:“蒲文應不知如何窮難,始將兒媳變賣。乃龔全章設計謀騙,零星支給,事隔半年,身價尚不全給。竟敢捏詞興訟,實屬喪盡天良,當將龔全章掌責鎖押交差,俟繳出錢文再行開釋”[12]。
清律并未對“判詞”格式做出明文的規定,“判詞”往往由州縣以手書直接批于堂訊記錄尾頁,并不像訴狀有專門的格式體例。而州縣在審斷糾紛時,所依憑的是由縣衙書吏所傳承下來的行文習慣,而在具體的內容上,州縣對“判詞”的書寫往往有著特定的情緒和案件背景,難以表現出統一的形式要件,這也是中國傳統糾紛裁斷中側重于問題解決的表現之一。
三、“判詞”未必都針對實體性問題
相對于“批詞”而言,“判詞”多為結案時使用,故而其多針對糾紛的實體性問題。但在少數的案件中,也出現知縣為提訊犯人等程序問題而使用“判詞”。如宋天宇將范氏之死報案,并狀稱系宋壽祥將其妻毆傷身死。知縣對宋天宇訊究,訊后判道:
宋天宇之妻范氏實系毆傷身死,并無別故。查其情詞,顯系宋天宇恨范氏與宋壽祥不矩,割油回家,氣氛,將其毆傷身死。宋天宇所控是宋壽祥毆傷,殊不近情。但宋壽祥等未到,著將宋天宇交差看押,俟人證到齊。該差速即開單送審,勿延。此判[4]。
此“判詞”僅僅簡要分析了案情,并對看押犯人、提訊人證等程序上的問題做了說明,沒有任何實際裁斷的內容。反而是在之后六月初四日、七月廿九日的“批詞”中,知縣方才對當事兩造糾紛進行了處置安排[4]。
如果兩造私下和解,即便州縣已對案情做出明確判斷可以進行審理,也不會利用判詞進行實體性問題的判決,而是以“判詞”方式認可兩造的和息,以結訴訟。如“馬現龍案”中,州縣多次開庭審斷了解案情,在做出最后判決之前,兩造達成和解,于是州縣判道:
馬坤龍等與馬現龍父子系屬一祖九支,公共祖塋墳塚理應培護。但馬貴祥不應往塋挖砍樹頭,致傷墳塚,殊屬非是。查馬連群承佃渡口,每年佃資七千,以二千支應丁糧夫馬,其余概作培補船只,并無侵吞情事。查其兩造各供,私下既已說和,免究。斷令馬貴祥歸家,將墳塚培壘,永禁蹭伐,以后仍敦和好,不致再與訟端,各結完案。此判[13]。
與此類似的,一般認為作為州縣對程序性問題進行批示的“批詞”,反而可能對一些實體性的問題做出裁斷。如,發生在光緒五年的“汪仕林等具控杜翠林謀買、毀墳、伐木案”中,面對汪、杜雙方當事人捏詞具稟,知縣批道:
當堂驗傷,只有左后肋相連二傷,□無傷痕。原稟失實,臨訊分別虛實治以不實不盡之罪。廿九[14]。
這條“批詞”表明,知縣以“批詞”的方式所表達的意見以及針對的問題就不僅是一個程序性問題,而是對案件事實的直接認定,并且已對涉案雙方的是非作出了判斷。而在另一些案件的“批詞”中,知縣針對的不僅僅是事實問題,甚至也表達了處理糾紛的意見及其理由。因此,不能夠簡單的將“判詞”等同于現代意義上的判決,“批詞”等同于現代意義上的裁定或決定。“批詞”可能涉及實體性問題,而“判詞”也可能涉及程序性問題(注:關于對批詞的論述,作者擬另文專述。可參見里贊.晚清州縣訴訟中的審斷問題:側重四川南部縣的實踐[D].四川大學,博士論文,2008:98.),此均為州縣在糾紛審斷中所享有的靈活性處置權力的表現。
四、“判詞”中,常出現“從輕”方面的常用語
在現有檔案當中,知縣“判詞”當中大量出現言明“例外施恩”,“姑免從寬處斷”的語言。如:
例應分別責懲枷號,姑從寬免[15]。
姑著從寬……亦著從寬不辦[16] 。
本應照例究辦,姑念鄉愚,寬免深究[17]。
姑念愚婦無知,免其深究[18]。
判詞當中大量使用例外施恩,姑從寬免的語言,但實際審斷中未必都是真的從寬處斷,如“陳黃氏案”,知縣判:
本應深究,姑念詞證張開源供稱,未訊之先,邀集調和,已議陳黃氏出錢十二串作敷侯大友等訟費之貲。因陳黃氏只過錢三串,余錢堅執不給,特斷令陳玉興再出錢八串,共成二十串繳給侯大友等領作伊父追薦,以順輿情。陳玉興交差管押,覓取妥保將錢繳楚,投具繳領結狀完案。以后陳黃氏不準再行妄滋事端。若生別故,與侯大友等毫無干涉。此判[18]。
實際上,孀婦改嫁并不為當時的律例所禁止。州縣以陳黃氏“改嫁后年逾六旬又再嫁與理不合”的法外之由,“從重笞責,并罰訟費”。但即便如此,在州縣的判詞中仍然言明了免除深究的意思。
州縣“判詞”中強調判決從輕的原因首先當然是要獲得兩造,特別是受到處罰一方當事人對判決“心悅誠服”的認同。同時,州縣作為一縣子民的父母官,在“判詞”這種官方文書當中,必然要表現出其愛民、憐民、寬民的態度,即雖處以刑罰但仍心存悲憫教化之意。當然,“判詞”中這種用語一旦出現,也常常意味著州縣的審斷多少有超越律例的情形。(注:參見里贊.晚清州縣訴訟中的審斷問題:側重四川南部縣的實踐[D].四川大學,博士論文,2008.)
五、“判詞”的內容多注意對裁斷理由的闡明
知縣的“判詞”往往不僅有對糾紛處理結果的表述,通常也有充滿道德意味的理由的說明。例如光緒七年李春元之子李元清娶妻楊氏已有數載,李元清充當戶書,欲娶劉炳祿之妻作妾,楊氏母親來案具控。知縣判:
堂諭訊得李春元之子李元清發配楊陳氏之女楊氏為妻,查系青年婦女,樸素可嘉。而梁鏡堂既系李元清舅父,何得刁唆李元清來縣跟房,以致李元清瞥見市井花景,與劉炳祿妻子私通,纏綿莫釋,欲娶作妾。至劉炳祿,不振夫綱,從其妻邪淫。其宋氏嫌夫另嫁,實系無恥之婦,均屬非是,著將李元清、梁鏡堂、劉炳祿、劉宋氏各予分別責懲。但方懋修身列藩書,稍知法紀,不應從中作證,亦應薄責。斷令劉炳祿投具切結,將宋氏領回團聚。日后不得改嫁滋非。并將李元清戶書斥革,飭令李春元將其領歸,嚴加教戒,不許再滋事端。惟楊陳氏呈出約據涂銷付卷。各結完案。此判[20]。
在此案“判詞”之中,知縣先是對李元清發妻楊氏做了道德上的肯定:“系青年婦女,樸素可嘉”,接下來筆鋒一轉,斥責與李元清私通的劉炳祿之妻宋氏系“無恥之婦”,兩相比較,其后判已不言自明。
又如一案。劉文質胞妹與戴良田憑媒定婚,已“開庚下拜”,但過后劉文質查知戴良田常跟父行醫,在外跑灘,品行不正,劉家欲與戴良田退婚。戴良田于是控案。知縣斷令戴良田歸家擇期完婚。劉文質業已遵斷具結,準備緩期完配。但“戴良田不等期至,率領多人估來抬親。”劉家不允,戴良田歸家后就常借采藥之名,“常來宅近窺視”。劉家以“小的們系屬書香傳家,豈能由他浪子敗辱門風”,并且,劉家“此女決意不從,倘若強迫,恐生后禍。”因此,劉家控案懇請覆訊。知縣判:
戴良田并不通期,竟用強迫行為糾眾估抬,又時常籍采藥為名,前往窺視。劉氏因此奮急,愈加不允。此女現亦矢志決不嫁與戴良田,若估逼,必有性命之虞。是以三年一未字,一未娶。職等由查婚姻為人倫之始,必出于兩愿始能夫婦和睦,宜室宜家。若強迫而為之,則佳耦反成怨耦,匪特不能成家,且必生后患。今戴良田年二十六矣,女亦長二十余。長此相持,男曠女怨,一則鰥目常醒,一則摽梅過時,甚(違?)人道也。自不能不酌量交通,以期兩得其情。斷令劉文直幫給戴良田錢三十串,飭其擇婚另娶。劉文直之妹亦另選門戶別嫁,庶兩得其所,不致纏訟不休。兩造既經應允,著即將錢繳領完案,并將庚書、針指退還了結可也。此判。[21]
對于此案,知縣于判詞之中,諄諄教導,具言婚姻人倫,酌量交通裁判,最終還是為了實現“兩得其情”。正因為知縣并不僅僅是裁斷案件的“法官”,更是代天子巡狩的牧民之官,所以在“判詞”之中,知縣往往要根據案情,或加入對當事者道德的褒貶評價,或提出自己對當事兩造的期望,而這些褒貶和期望,不僅體現了州縣為任一方,推行教諭,敦化風俗的努力,也是知縣著力闡釋案件審斷理由的表現。
知縣“判詞”的說理,歸結于其要在事實上化解糾紛的目的,這一目的的實現不僅是要拿出解決方案,而更重要的是令糾紛雙方達到“口服心服”的認同和接受,雙方接受的前提則是道理上“說得通”。正因為如此,清代州縣的審斷需有當事人雙方“具結”方可結案,無“具結”則不可了斷。
從以上對“判詞”的分析可以看出,“判詞”作為州縣審斷案件出具的一種文書形式,其使用非常靈活,形式也多種多樣,內容既可以針對案件事實,也可以針對相關程序,其作用不在于發揮所謂法律上的效力,而在于通過對糾紛的解決提供方向上的指引,表明州縣作為父母官的親民姿態和推行教諭,敦化風俗的意愿。與此相關的,“判詞”當中大量使用“例外施恩”,“姑從寬免”的語言,并且常常有州縣對于當事者的道德褒貶和期望。而這些特點,體現了州縣作為牧民之官,在審斷案件下達“判詞”的過程中,其關注的不僅僅在于如何裁斷事實,定紛止爭,更關心的是通過這些具體過程,實現維持地方治安,推行教化的目的。
ML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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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exibility of Magistrates Adjudication in the Qing Dynasty: Base on “Panci” filed in Nanbu County
LI Zan
(Law School,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Abstract:
Basing on the “Panci” (written judgments) filed in Nanbu County in the Qing dynasty,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use, format, contents and role of the “Panci,” revealing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grass-roots courts and central officers in resolving disputes in the Qing dynasty. Furthermore, by way of analyzing the “Panci” that betrayed the attitude of the magistrate, it determines that the flexibility and autonomy the prefecture or county magistrate in the Qing dynasty decided cases with can no longer be found in modern judiciary.
Key Words:the Qing dynasty; prefecture and county; written judgments; flexibility; Nanbu County
本文責任編輯:汪太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