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雄 起”

陳叢耘

（華僑大學 華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雄起”一詞最近使用的頻率很高，涉及的面也很廣。打開網頁，我們會看到這樣的標題：“權重股雄起，小盤股雌伏”（和訊網，2010-11-26）、“石化雙雄雄起，二八現象難言持續”（《證券日報》，2010-11-12）、“汶川雄起”（搜狐娛樂，2010-10-25）、“中國雄起”（騰訊網新聞中心2010-11-24）、“中國足球什么時候才會雄起?”（百度網，2010-7-28）、“《為許昌市委書記的此次 ‘雄起’而叫好》”（大河論壇，2009-12-28）等。 特別是在“改革開放30周年十大流行語”大型評選活動中，“雄起”被選為十大流行語之首，并被譽為是“最具地方特色的一個流行語”。搜狐網負責人是這樣解讀“雄起”的推薦理由：“‘雄起’一詞產生于重慶，后由成都火爆的球市而傳遍全國。鼓勵人不要心虛，勇敢地上。最開始是四川人給球隊打氣時用，現在已經拓寬到了其他領域。汶川大地震，‘雄起’再度成為流行語。”專家也認為：“這是最具地方特色的一個流行語。”“汶川大地震中，四川人一聲聲的‘雄起’聲，喊出了他們的堅強和向上，喊出了大家不被災難壓倒的毅力和決心。而這些年，‘雄起’聲不僅僅在四川才有，也不僅僅出現在賽場和球場上，它已經具備激勵人勇敢向上的普遍意義。這個詞是對改革開放三十年成就的肯定，也是一種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最生動的表達。”我認為，既然“雄起”這個詞如此受到熱捧，就有必要對它作研究。

一、“雄起”一詞的來歷有多種說法

（一）追根溯源，此詞最早應出自于老子。老子在《道德經》第二十八章中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意思是：雄起與雌伏，如果做得恰當，人就會像積水的洼地一樣，保持著生命。這種狀態就是得道，就像回到了嬰兒階段。漢《古微書》輯漢緯書《尚書帝命驗》云：“有人雄起，戴玉英，履赤矛。”在這里“雄起”就是崛起之義，與“雄起”相對應的“雌伏”一詞，大約也在此時產生。《東觀漢記·趙溫傳》：“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羅隱《旅舍書懷寄所知》詩云：“道從汨沒甘雌伏，跡恐因循更陸沉。”從引文中，我們一眼便可看出，“雌伏”的含義是“屈居人下”、“退藏”、“無為”等，也就是老子提倡的屈服和退讓的意思。

（二）這是一句在四川盆地流傳盛廣的一句俚語，具體含義和生殖器有關。“雄起”這句四川話在最早的時候是指男根硬起，形容男人要說得起話，有氣魄。后來逐漸轉變成有底氣、豪爽、扛住、頂起，甚至加油的意思。

（三）四川土話有“雞公打架，毛毛雄起”一說。意思是：兩只公雞打架，頸毛豎起。

古代中國人，稱雄雞為德禽。雞，首戴冠者，文也；足博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時，信也。這就是雄雞之五德，尤受推崇，備受譽名。享有德禽美名的雄雞，民間傳說其啼鳴不僅司晨報曉，而且有壓邪鎮鬼之威力。雄雞爭強好斗，天性雄悍。早在春秋時期，“斗雞”就成為朝野極常見的一種娛樂活動，深受百姓喜愛。雄起，即斗雞時圍觀者的鼓勁助威口號。雄起，便成了好斗善斗、陽剛氣盛的一種象征。此語后來為川省水碼頭的纖夫借去，斗灘闖灘時，纖夫們吶喊的“雄起”聲聲，抒發的是與大江大河搏擊時的崇尚雄性氣質的一種宣泄、展示。

（四）音調表達的需要。“加油”一詞在四川話里兩個字都是平聲，喊起來沒有力量，成都人說“母兮兮”的。而“雄起”的發音都是入聲，喊起來鏗鏘有力。

二、“雄起”是雅詞還是俗詞

“雄起”一詞是雅詞還是俗詞，要從它產生的歷史和使用的情況來看。

《莊子》書中出現的和“雄起”有點聯系的兩個詞，可以得出合理的解釋。《莊子·德充符》：“勇士一人，雄入于九軍。”《大宗師》：“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學者對“雄入”、“雄成”兩詞有多種解釋，我認為，“雄入”是狀其勇士慷慨赴難之義，也就是孟子所說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無畏精神；“雄成”則和老、莊一貫強調的抱虛守雌（亦即雌伏）之旨相違，故加以否定。所謂“雄入”、“雄成”、“雄起”、“雄飛”諸詞之“雄”，皆含陽剛之義，而且一脈相承，淵源有自。從此詞千年演變過程來看，它的從雅到俗再到雅的軌跡隱約可見。不可否認的是，“雄起”現在仍然具有雅俗兩種含義，但是它至少在雅的層面上已經返本歸根，同它在漢代時的用法對接了。此外，雅文化與俗文化本是雙向互動的關系，如果更多的人對“雄起”一詞雅的含義有一個清晰無誤的了解，就可能促使此詞俗義的用法逐漸萎縮，甚至消失。

看來足球聯賽時球迷喊“雄起”確實是一個健康、陽光的詞語，和“加油”一詞比起來，展現的是一種獨特的雄性之美，是一種不甘示弱、不屈不撓的張揚，是一聲聲不畏強勢的吶喊。加油的意思是還需要努力，雄起則是繼續保持現有的優勢。“雄起”是對“勝利者”的鼓勵，“加油”則是對“不敵勝利者還需要努力”的吶喊。

三、從古漢語的使用看“雄、雌”的引申義

在古代漢語里，“雄”和“雌”兩個詞既可以單獨使用，又常對舉出現。它們不僅歷史悠久，而且生命力旺盛，以它們為詞根可以構成大量的復合詞。據檢索，1986年版的《漢語大詞典》共收錄以“雌”為前語素的復合詞35個，以“雄”為前語素的復合詞231個（不包括以“雌”、“雄”為后語素的復合詞），這些詞構成了一個大的語義場。①

具體說來，“雌”、“雄”語義場的語義范疇大體呈現在本義和引申義兩個層面上。本義的“雌”、“雄”原指動物的性別分類，后與人類社會結合以后，就被賦予了更多的引申義。

首先，指稱男女。 《莊子·德充符》：“（哀駘它）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有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陳鼓應今注：“雌雄，指婦人丈夫。”《木蘭詩》：“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夏完淳《獄中上母書》：“淳死之后，新婦遺腹得雄，便以為家門之幸。”蒲松齡《聊齋志異·夜叉國》：“夜叉益悅，攜一雌來妻徐。”這里的“雌、雄”均指稱男女。

其次，引申為陽剛和陰柔之意。傳統的陰陽理論認為，天道為乾，地道為坤；乾為陽，坤為陰；陽成男，陰成女；陽則剛，陰則柔。男性高大強壯，代表了陽剛之氣。與之相應，“雄”也就有了高大、雄壯、剛強、勇猛、威武、有力等語義。《左傳·襄公二十一年》：“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這里的“雄”是強有力的意思。《漢書·東方朔傳贊》：“其滑稽之雄乎？”顏師古注曰：“雄，謂為之長帥也。”《墨子·修身》：“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孫詒讓間詁引畢沅曰：“雄猶勇。”“雄×”類詞語也同樣可以用來表示此種語義。“雄趾”就是大腳的意思，“雄人”指才能超群的人，“雄心”指偉大的理想和抱負，“雄句”指氣勢雄壯的詩句，“雄主”指英明有為的君主，“雄兵”指戰斗力強大的軍隊，“雄偉”就是高大雄壯，“雄厚”就是雄健渾厚，“雄勁”就是強健有力，“雄猛”就是強悍勇猛，等等，都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雄”字的。女性柔弱纖細，代表了陰柔之氣。與之相應，“雌×”類詞語也就有了細小、微弱、黯淡、喑啞等義。細小的聲音叫“雌聲”。韓愈《病中贈張十八》：“雌聲吐款要，酒壺綴羊腔。”錢仲聯集釋：“方世舉注：《世說》：桓溫得劉琨妓，曰：‘公甚似劉司空。’溫大悅，詢之。婢云：‘聲甚似，恨雌。’沈欽韓注：‘以下言籍（張籍）之雄氣無復存，乃雌聲輸情也。’”年逾花甲之同庚者二人，其幼者之甲子為“雌甲子”。聲音不大的悶雷叫“雌雷”，色彩黯淡的虹叫“雌蜺”，弦樂器上較細的弦叫“雌弦”，遜色的叫“雌遜”，怯懦叫“雌懦”，細小柔弱叫“雌弱”，聲音細弱沙啞叫“雌啞”，等等，均由女性的柔弱纖細而得義。

再次，引申為尊貴與卑謙。 《易經》：“乾，天也；坤，地也。 ”“天道成男，地道成女。 ”《東觀漢記·趙溫傳》：“初為京兆郡丞，嘆曰：‘大丈夫生當雄飛，安能雌伏！’”具有陽剛之氣的男性被認為是有抱負、有識見、勇于進取和開拓創新的中流砥柱，社會評價的各個環節都對其褒獎有加。而柔弱的女性則被認為沒有膽識和創意、不夠積極、缺乏自信與活力、甘居家庭、依附于男性的，甚至被認為是卑賤之人，社會評價的各個環節都橫加指責。

最后，引申為勝利與失敗。韋昭《博弈論》：“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神迷體倦。”“雌雄未決”就是未分勝負，《史記·項羽本紀》:“愿與漢王挑戰，決雌雄。”這里也是指決出勝負。②

四、球場上的“雄起”聲

“雄起”一詞叫響應該歸功于中國足球的甲A聯賽里的四川球迷。1994年甲A四川全興的某一個主場，當時球場上局面被動，全場4萬多名球迷大喊：“余東風下課，下課了就要雄起！”那場敗仗結束后，“雄起”就為足球專用了，成都球迷和重慶球迷為這句話究竟發明于成都還是重慶還大動了一番干戈，資深媒體人兼前全興老總許勇的意見是：可能是重慶球迷先喊出來，但是在成都體育中心的全興隊比賽中喊響的。這里引用一段網上的描述：

有一年，“國安”主場戰重慶“隆鑫”。場上鏖戰85分鐘，0∶0。“加油！”北京球迷狂喊。這一喊“隆鑫”來勁了，摩托車急需汽油，一經加油馬達飛轉，“馬克、米倫、比坎”三桿洋槍巧妙配合，“叭”一腳就整進去一個……誰惹的禍？都是“加油”惹的禍。這件事啟發了重慶球迷協會的頭頭們作出決定，在輪到“力帆”主場時，一律喊“加油”。決策是英明的，但球迷的鄉土情結太重，就是不改口，不喊“加油”，偏要喊“雄起”。這一來大事不妙。有場球是力帆斗青島海牛，一邊是摩托車，一邊是牛。形勢難分難解，哪知關鍵時刻“小皮球”以他特有的霹靂舞動作將大旗一揮，高喊一聲：“雄起！”哦嗬！完都完了！“海牛”一聽“雄起”牛性大發，小將曲波一腳攻破符賓把守的大門。——都是“雄起”惹的禍。

多么精彩的描述，只可惜球迷的熱情已經隨著失望成為明日黃花，而“雄起”一詞的使用卻因為它的特殊魅力而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青睞。

注釋：

①②李潤桃.說“雌”、“雄”［J］.新聞愛好者，2009.8.

［1］魯樞元.漢字“風”的語義場與中國古代生態文化精神［J］.文學評論，2005.4.

［2］錢鐘書.管錐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3］李潤桃.說“雌”、“雄”［J］.新聞愛好者，2009.8.

［4］李楊.淺析雪萊詩歌中的雌雄同體現象［J］.青年科學，2009.12.

［5］成愛華.淺說鳳凰雄雌［J］.讀與寫雜志，20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