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潔
摘要:“集體主義”的概念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概念,與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一同成為了當代中國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集體主義作為無產階級世界觀的基本內容之一,也是共產主義道德的核心。在“集體主義”傳入初期,更多的是受到蘇聯教育模式的影響,它晚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為人們所接受,但它作為社會主義的核心道德原則,卻在不同的時期起到了不同的歷史作用,從教條式的理解到現代性的闡釋,集體主義的內涵也在不斷的豐富之中。與此同時,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中,集體主義概念有它自身發展的邏輯脈絡,它以中國傳統文化的“群體本位”、中國近代的“樂利學說”等概念為中國人接受它奠定了基礎,逐步參與到中國現代化的進程中,融入當代核心價值觀,摒棄了偏見、誤讀,重歸正道的集體主義成為當代基本道德準則。
關鍵詞:集體主義;群體本位;樂利學說;歷史脈絡;內在邏輯
中圖分類號:D64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0544(2012)09-0137-06
集體主義,是一種幾乎與人類歷史一樣古老和悠久的精神。從原始集體主義,家庭公社集體主義,到宗法家族集體主義的發展和演變,對近代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的產生起到了深遠的影響,但也使得國人在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時產生了諸多的誤讀、誤解和誤用。或是一味追求集體之上而忽視個體的價值;或是直接否定集體主義,以個人主義精神加以取代,都源于偏離了集體主義的根本內涵。回到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回到國人最先接受集體主義的時代。把握“集體主義”概念在中國近代發展之處的歷史脈絡和邏輯內涵。才能還“集體主義”以本來面目。
一、“集體主義”概念在近代中國發展的歷史脈絡
無論在西方還是在中國,“集體主義”思想的傳播總是先于概念的出現。馬克思與恩格斯很早就表達了與個人主義相對應的集體主義的思想,從個人與社會以及個體的社會性和個性的相互關系中揭示集體主義的含義,但真正使用“集體主義”的概念,卻要到1877年,恩格斯給意大利社會主義者的一信中,他將英國農業工人爭取土地集體所有的斗爭稱為“農村的集體主義運動”。總體上講,馬克思和恩格斯很少使用“集體主義”這個概念,而真正給出明確定義的是列寧,也正是前蘇聯人對于“集體主義”的闡釋和實踐。對“集體主義”概念在近代中國發展的路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一)“集體主義”概念的傳入
由于中國一直以來受“以群體為本位”思想的影響。很多人并不留意近代“集體主義”的思想究竟是如何傳入的。近代的“集體主義”是一個與“個人主義”思潮相關的新概念,所以中國近代“集體主義”精神的傳人與一場道德革命有關。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傳播與中國的新文化運動密切相關,這場高舉“科學”與“民主”大旗,高揚“個人主義”思想的文化運動,同樣給予“集體主義”精神的傳人創造了條件。可以說,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就是開始于這個共產主義的同義詞。
新文化運動除了是一場政治運動以外,同樣也是一場以“個人”為中心的道德倫理革命運動。馬克思主義最早的傳播者李大釗、陳獨秀都積極參與到了這場運動中。有人指出:“在胡適所論從‘梁任公到新青年這一傾向個人的大階段中,實際一直存在兩種傾向,新文化運動之前雖有解放個人的主張,但多數人的終極關懷仍在‘群,也正式提出了‘舍己為群的口號;到新文化運動期間,個人本身的解放已成為倫理改革的主要目的,而不再僅僅是利群的手段,過去的潛流變成了主流。”這種看似在五四時期被割裂的“集體主義”精神,在李大釗和陳獨秀的表述中有了新的內涵。
在進化論思想的影響下,李大釗和陳獨秀都認為“東人以犧牲自己為人生之本務,西人以滿足自己為人生之本務;故東方之道德在個性滅卻之維持,西方之道德在個性解放之運動。”但他們也都強調了“群”以及“社會”這個現代性組織的重要性,強調了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統一性。陳獨秀言:“人類自有二人以上之結合以來,漸漸社會的發達至于今日,試問物質上精神上那一點不是社會底產物?”李大釗則把個體解放與大同社會的實現緊密結合,提出“各個性都得自由,都是平等,都相愛助,就是大同的景運。”這種觀念在1919年五四學生運動之后更加明顯,特別當杜威、羅索等人在中國發表演講,關注“群性”之后,對于個人與社會關系理解的立足點開始向群體偏移。這種轉變在為近代“集體主義”思潮奠定基礎的同時,也開啟了一種新的開端。
在時代的“救亡”主題下,以“個體”為中心的道德革命漸漸處于弱勢,而張揚為國家、為社會發揮犧牲精神的越來越占據上風。有學者提出:“統一和自治,都是中國國民性上的特點。而犧牲一己的小利,以成就全民族的統一,更是他所以異乎西方民族的。”馬克思主義者瞿秋白進一步發展了李大釗等人強調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相統一的觀點,把集體主義看做克服個人主義的弊端的工具,特別突出了個體對集體對社會負責的責任品格。無怪乎,孫中山也道:“個人不可太過自由,國家要得到完全自由。到了國家能夠行動自由,中國便是強盛國家。要這樣做,便要大家犧牲自由。當學生的能夠犧牲自由,就可以天天用功,學問成了,知識發達,能力豐富,便可以替國家做事;當軍人能夠犧牲自由,就能夠服從命令,忠心報國,使國家有自由。”
20世紀20年代前后,諸多思想家已經開始慢慢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由于時代的主題與重群體的思想相契合,也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納以現代社會和群體為基礎的近代“群體主義”或者“集體主義”的思想傾向。但總體上說。當時的學者還專注于唯物史觀、階級斗爭等概念的闡釋,對于“集體主義”的道德原則的說明十分缺失,即對于“個體”與“群體”,“個體利益”與“群體利益”的關系問題未有統一的表述,直到毛澤東對集體主義基本原則的說明才真正確立了“集體主義”的概念。
(二)“集體主義”概念的確立
中國近代“集體主義”的形成和確立與新民主主義革命密切相關。傳統的宗法家族集體主義正在慢慢的瓦解,經歷了舊民主主義革命的中國,并沒有實現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人們期待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提出的集體主義原則才成為了支持革命的重要精神力量。值得一提的是,這種道德原則并非經濟基礎所決定,而是由實現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目標決定,它是一種價值導向。
對“集體主義”做出定義的第一人——前蘇聯馬克思主義者盧那察爾斯基,提出“集體主義”原則是無產階級道德的基礎,是強調社會利益高于個人利益的學說,與個人主義是對立的。隨著“集體”概念的不斷演變,中國近代的“集體主義”概念也不再停留在廣義的集體主義概念之上,即建立在宗法社會、封建社會等個體價值缺失的社會形態中的集體主義概念,而是建立在現代社會概念之上的新概念,除了對于集體主義基本性質的理解傳承于前蘇聯理論,即與個人主義相對立、與資本主義相對立。與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同義以及無產階級的黨性,特別還就集體主義的基本準則以及集體主義精神在當下的豐富內涵進行了詮釋。
毛澤東在1937年的《反對自由主義》中明確指出:“一個共產黨員,應該是襟懷坦白、忠實,積極,以革命利益為第一生命,以個人利益服從革命利益;無論何時何地,堅持正確的原則,同一切不正確的思想和行為做不疲倦的斗爭,用以鞏固黨的集體生活,鞏固黨和群眾的聯系;關心黨和群眾比關心個人為重,關心他人比關心自己為重。”當時的革命利益就是國家利益,社會利益,毛澤東強調的是國家利益,社會利益的優先性,對于個人利益與集體關系的理解是集體主義的重要內涵。與個人主義、資本主義的對立,最終體現在對兩者關系的理解之上。在集體利益至上的基礎上,毛澤東又強調了兩者關系的統一,在《論十大關系》中提到了“軍民兼顧,公私兼顧”,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中,又把這種關系運用于分配領域,強調分配中兼顧集體與個體的利益。但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集體主義的基本原則是與集體主義的“犧牲精神”緊密相連,體現出了其時代性的特征。
毛澤東時期的“集體主義”包含著“無私奉獻,自我犧牲”的典型特征。毛澤東提出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正是最佳的表述。“與最廣大的人民群眾取得最密切的聯系,一刻也不脫離群眾,一切從人民的利益出發,向人民負責和向黨的領導機關負責的一致性。這是我們共產黨人區別于其他任何政黨的一個顯著標志”。“共產黨人的一切言論行動,必須以合乎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最大利益,為最廣大人民群眾所擁護為最高標準”。莫里斯麥斯那把這種思想與苦行主義聯系在一起,因為在革命時期,為廣大人民群眾利益服務很大程度上就表現為一種自我的犧牲,甚至是犧牲生命。所以也有學者把這種“集體主義”精神看成為革命功利主義,不再建立在抽象人性論基礎上的“功利主義”才能真正思考到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一切都是圍繞著革命活動展開的。為了革命。毛澤東都可以說是一個苦行者,為了遠大的革命的目標,他不穿新鞋,穿衣打補丁,衣著樸素,粗茶淡飯,為的就是革命,想的是老百姓,與民同根共脈,這就是革命人對于“集體主義”精神的最佳實踐。
毛澤東時期確立了集體主義的基本性質和基本的原則,中國共產黨人的集體主義思想基本形成,對個體、集體,個體與集體的關系,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和諧統一的認識已經成為了共產黨人的共識。此后。隨著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以及不斷的完善,不同時代的領導人結合時代的不同主題,對“集體主義”有了新的認識,建立真實的集體,面對真實的個體,才能真正走上現代集體主義實現的路徑。
(三)鄧小平對“集體主義”的詮釋
鄧小平時期,“反對霸權,維護和平”已經成為了世界的主題。階級斗爭作為中國社會主義革命成功的內在動力,也該成為歷史,不該成為社會主義建設的主要動力。而在1966年至1976年這十年間的文化大革命,由于仍然強調階級斗爭的重要性。使得集體主義產生一種極端的演化,這無疑使得鄧小平再次修正“集體主義”,不再強調“集體主義”與“自我犧牲”的關系,不再強調集體利益至上的絕對性,而是將集體主義精神看作一種高尚的道德加以推崇。
鄧小平有一段總結性的話語:“在社會主義制度之下,個人利益要服從集體利益,局部利益要服從整體利益,暫時利益要服從長遠利益,或者叫做小局服從大局,小道理服從大道理。我們提倡和實行這些原則,決不是說可以不注意個人利益,不注意局部利益,不注意暫時利益,而是因為在社會主義制度之下,歸根結底,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是統一的,局部利益和整體利益是統一的,暫時利益和長遠利益是統一的。我們必須按照統籌兼顧的原則來調節各種利益的相互關系。如果相反,違反集體利益而追求個人利益,違反整體利益而追求局部利益,違反長遠利益而追求暫時利益,那末,結果勢必兩頭都受損失。”鄧小平堅持了集體主義的基本原則,即在不忽視個人利益,局部利益的基礎上談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統一。鄧小平提出的就是市場經濟體制下的社會主義集體主義道德的基本價值取向:堅持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三者和諧統一,把按照統籌兼顧的原則調節各種利益的相互關系,鼓勵人們積極投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第一,集體主義并不是個人利益對集體利益的絕對服從,而是追求個人的集體利益,是個體正當需求的綜合。事實上,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個人利益并不與集體利益發生矛盾,對個體利益的追求也是對集體利益的追求。或者說對集體利益的追求也是對個體利益的追求。所以在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上,堅持集體主義,就是要去做有利于集體和國家的事情,只有集體得到發展了,個體才能得以發展。維護集體和國家的根本利益,是個體獲得全面發展的重要條件。
第二,集體主義必須承認個體的物質利益,先富帶后富,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發揚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道德,絕不是抹殺勞動者的正當的個人利益和個人價值,相反。它要實現以個人為本位的私有制社會中無法實現的對每個勞動者的個人利益、個人價值、個人尊嚴的真正關心和重視,始終把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看成是所有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鄧小平在揭示社會主義的本質時,明確指出最終要消滅兩極分化,最終走向共同富裕。但這種共同富裕是以先富帶領后富實現的。鄧小平鼓勵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裕起來,帶領后發展的地區共同走向全國人民的富裕。這是對個體利益的充分肯定,集體主義道德理想是通過一個個現實的個體最終實現的。
第三,只有在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發生矛盾時,個人利益才要服從國家和集體利益,這種個人利益的犧牲是崇高的道德追求。與毛澤東時期所提倡的苦行主義不同,新時期所提倡的個體犧牲不再是盲目的,無條件的,強迫的,而是依賴與人的覺悟的,是自覺自愿的。這種犧牲是一種崇高的道德行為,而不再作為對于每一個人的基本德性來要求。
和平時期的“集體主義”不再強調個體與群體的沖突,也不再過多要求個體對于集體的絕對服從,而是真正回復到了追求個體利益與群體利益的統一的,這樣“集體主義”道德原則才能成為更多有覺悟的勞動者們的共同追求。
(四)當代“集體主義”精神的高揚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沖擊下,“集體主義”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原本已建立起來的“重群體輕個體”的價值取向,逐漸被高揚個體價值和自我實現的現代人生價值觀所取代。特別是對于當代的大學生而言,西方奉行個人主義之上的種種思潮對學生的影響很大,對大學生的消費觀、戀愛觀、學業觀、擇業觀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對大學生的價值觀造成影響的很大程度上是實踐層面上的功利主義思潮,強調個體欲望、利益的滿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面對利益為導向的現代價值觀念,面對社會轉型過程中道德內在價值的逐漸喪失的迷惘,人們需要精神家園的寄托和價值理念的撫慰,所以必須高揚“集體主義”精神,重樹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新集體主義。
十四屆六中全會明確提出:“社會主義道德建設要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以集體主義為原則。以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為基本要求,開展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家庭美德教育,在全社會形成團結互助、平等友愛、共同前進的人際關系。……在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更要在全體人民中提倡為人民服務和集體主義的精神,提倡尊重人、關心人,熱愛集體,熱心公益,扶貧幫困,為人民為社會多做好事,反對和抵制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和個人主義。”確立集體主義原則在社會主義道德建設中的核心地位,以此來抵制各種不良社會風氣的危害,特別是與“一切向錢看”相關聯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的傾向。重新審視個體在集體中的地位,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關系,才能在社會轉型中,適應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變需求,對于進一步重塑經濟秩序,構建經濟倫理有著積極的意義。
黨的十六大以來,胡錦濤總書記高度重視社會主義道德建設。他特別指出,“要在全社會大力弘揚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思想,倡導社會主義基本道德規范,扶正祛邪,揚善懲惡,促進良好社會風氣的形成和發展。教育廣大干部群眾特別是廣大青少年樹立社會主義榮辱觀。”大力弘揚集體主義思想,除了堅持國家利益、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三者和諧統一,正視并實現個人利益,促進個體全面發展,更重要的是加入了協作、合作精神,修正原有的對立、斗爭關系。在科學發展觀的引導下,建立和諧社會,首先要建立和諧的群己關系,而重中之重就在于協作,合作。這種和諧的群己關系同樣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中國的市場經濟是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需要的是社會主義主流的核心價值觀念的引導。市場經濟體制下,需要凸顯主體性,強調公平性,追求功利性,但同時需要個體與個體,個體與集體之間互相協作,相互促進,互惠互利的共同發展,以集體主義為規范,制止個人主義的膨脹以及自私自利行為的盛行。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集體主義”,并不再是與個人主義相對立的概念,不再是與“階級斗爭”相聯系的概念,而是立足于以人為本,立足于和諧統一的新集體主義。這是建立在喚醒個體主體性基礎上的集體主義,是時刻關注個體權益的集體主義,當然在個體利益與群體利益相沖突的情況下,且無法調解的情況下,集體利益仍然是至上的。
從最初學習前蘇聯的集體主義,到毛澤東構建起的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到鄧小平肯定追求個人利益的合理性,高揚“集體主義”精神的道德崇高性,再到當代與“協作精神”相契合,建立在主體性覺醒至上的新集體主義,構建起了“集體主義”概念在近代中國發展的歷史脈絡。
二、“集體主義”概念在近代中國發展的內在邏輯
“集體主義”有其自身發展的歷史脈絡,在不同的時期有著其不同的理解和詮釋。與此同時,“集體主義”概念的發展有其既定的內在邏輯,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資源,把握前蘇聯思想的基本內涵,為“集體主義”在中國的發展奠定了基本的脈絡,也為理解現代性視域下的“集體主義”概念提供可能,這樣才能真正理解“集體主義”在當代核心價值觀中的地位和作用,理解它與其他概念之間的內在關聯。
(一)中國傳統思想資源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三組重要的關系,即天人關系、群己關系以及理欲關系,天人關系是理論的基礎,而群己關系和理欲關系成為理解理論的重要支撐,也成為人們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概念奠定了基礎。
中國傳統的“群體本位”思想以及“和諧”的思想讓國人既接受了集體主義“集體至上”的觀念,也奠定了國人的“集體主義”始終不偏離“群己和諧”的基本脈絡。在有獨特的社會結構的中國傳統社會中,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法制以及高度集中的君主專制制度決定了個體是家庭、氏族、群體、國家的附屬品,個體沒有其獨立的地位,個人的價值和尊嚴只能通過家庭、群體、國家來體現。在家國同構的基礎上,推出家庭倫理社會倫理,通過“禮”調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最終達到“上至君主,下至庶民,每個人均作為其行為與群體息息相關的互動個體而成為群體的分子”,從而使得每一個體在客觀規范與主體精神上,都受到群體要求的有力制約,由此形成和具有了群體本位文化的外部特征。但這種“群體為本位”的思想,卻又融合著“和”的觀念。中國傳統文化中講“和”,這種“和”不是一種和稀泥,這種“和”,是一種兩元或者多元的統一,這種思想“從一開始就深深的滋潤在民族精神及其生命智慧的‘源頭活水里”。這種“和諧”的觀念直接影響著近代國人處理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的方式方法,構建起“群己和諧”的“利義之辯”。
中國傳統的“理欲之辯”并沒有完全否定利益的地位,這就給予人們接受個體利益合理陛提供了可能。傳統的“理欲之辯”本身包含兩個層面的內涵:第一層含義就是把“理”理解為一種先驗的道德原則,把“欲”理解為物欲的實現對象——“利益”,就轉化為“利義之辯”。在傳統社會中始終存在著主流的“以義至上”的原則以及非主流、甚至異端的“利益優先”原則。孔子“罕言利”,在通篇的《論語》中,孔子確實做到了“罕言利”,通篇只出現了11處“利”字。這11處中有一處:“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中,肯定了“利”的作用,這里的“利”不是個人之利,而是“民之利”。孟子講“何必日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到了宋明時期,朱熹等人構建起了“奢談性命而辟功利”的理學,周敦頤“誠”的學說,要求主體達到“無妄”的狀態,達到此狀態,必須通過“去欲”最終達到“無欲”,可以說是“存天理,滅人欲”的濫觴。但不可否認的是。雖然有朱熹等人。但正統儒家并非禁欲主義,只是就道德培養本身而言。就理想人格的生成過程而言,是排斥“利”的。20世紀的許多學者反思中國傳統文化,得出一條從墨子-李覯-王安石-陳亮-葉適-顏元-戴震的脈絡,看作是明顯具有功利主義傾向的思想家。他們大多認為在一定程度上給于“利”以獨立性與合理性,使其有著優先于“義”的地位,并使得“義”和“利”不再絕然的對立。明末清初的黃宗羲提出了“人各自私”“人各自利”這樣直接的口號。王夫之強調“利義并重”。認為“立人之道日義,生人之道日利”,兩者缺一不可,這正是“利在義中”的最好表達。他們雖然未完全提出利益優先的原則,但他們賦予“義”以“利”的內涵,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義利的對立,給予了“利”以相對獨立的地位。中國近代的樂利學說繼承和發展了傳統的“利益優先”原則,肯定了個體的“私”、“利”、“欲”,使得傳統的“理欲之辯”“義利之辯”發生逆轉,“欲”、“利”脫離了“理”、“義”的限制,具有獨立的地位,進一步充分肯定個人利益的地位,但同時平民化人格的追求模式又使得個人利益和群體利益的關系趨于和諧,為進一步理解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的關系提供了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為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概念掃清了傳統文化中“以義至上”的原則的障礙。
幾乎所有的西方思潮進入中國,都會經歷三個階段:“因襲”、“規撫”、“創獲”,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思想同樣如此。“因襲”并不是簡易的模仿傳統,而是要找到與傳統文化的契合點,“規撫”是讓外來的觀念帶上本土的色彩和特點。中國的“以群體為本位”的正統思想以及“利益優先”的非正統思想成為了馬克思主義集體主義概念傳播的契合點,而“和諧”的思想、“理想人格”培養的優先性又使得“集體主義”在中國帶上本土色彩成為了可能。在中國豐富的傳統文化資源上建立起來的“集體主義”已然有了中國特色。
(二)前蘇聯思想資源
雖然中國的“集體主義”思想有著堅實的傳統文化的基礎,但不可否認它仍然是外來思想的產物,它是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但更多的是前蘇聯文化下的集體主義。中國的“集體主義”烙上的是前蘇聯集體主義的烙印。
前文也提及,馬克思與恩格斯很少使用“集體主義”,恩格斯在使用“集體主義”概念時,主要指的是與廢除私有制相關的運動,可以說是共產主義的同義詞,并未對個人與集體、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關系做進一步的說明。馬克思與恩格斯對于集體主義的理解可以說是一個理論框架,他們提供了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樹立了共產主義的旗幟,提出了階級分析方法和階級革命的觀點,這些都是集體主義精神形成的重要組成部分,指明了階級性質,指明了價值目標。指明了實現手段。但對中國的集體主義影響更大的是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
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中,斯大林是較早使用并闡釋集體主義概念的。他在1934年首次使用集體主義概念,并辯證地論述了集體利益和個人利益的關系。他說:“個人和集體之間,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之間并沒有而且也不應當有不可調和的對立,不應當有這種對立,是因為集體主義、社會主義并不否認個人利益,而是把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結合起來。”顯然,斯大林提出的是個體與集體“統一論”的集體主義主張,個人利益必須和集體利益相結合,并非“集權主義”。另一方面,前蘇聯的“集體主義”道德原則是與一系列的改革相聯系的,它貫徹到了政治、經濟等多方面的體制中。斯大林進行的社會主義國有化、集體化的改革,實行的是計劃經濟體制,這就決定了集體主義的具體的形態、制度形式、組織形式和行為模式等等。雖然斯大林的“集體主義”并不等同于“集權主義”,但計劃經濟下,集體主義陷入權威型的模式仍然是不可避免,集體對于個體而言有著絕對的至上性。在以中農和貧農為主的集體農莊中,不考慮現實的生產力水平,通過階級斗爭,迅速消滅富農,試圖改變前蘇聯當時的經濟情況,最終的結果卻是階級與階級的斗爭不僅沒能改變農業的原本面貌,而且使得人們對于“集體主義”的道德原則的理解發生了一定的偏離,階級與階級的斗爭取代了集體與集體的和諧,階級與階級的斗爭也抹殺了個體與集體的和諧。
雖然馬克思、恩格斯指明了“集體主義”發展的基本的方向和方式,但真正對中國的“集體主義”產生影響的卻是前蘇聯的思想,特別是斯大林的理解。雖然前蘇聯的模式并不完全否定個體,也不否定個體利益,并提出了“統一”的觀念,但是與計劃經濟相契合的“集體主義”道德原則必然造成對“統一論”的偏離,這深深影響了中國人,使新中國成立之后形成的“集體主義”也帶有權威型的模式。加之我國同樣實踐了計劃經濟的模式,使得個體與集體的關系,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關系走向極端成為可能。在一段時期中,階級斗爭的方式同樣也適用于中國人,階級與階級的關系取代了一切群體的關系,矛盾而非和諧成為了一定時期的主旋律。
(三)現代性視閾下“集體主義”概念的基本內涵
中國當前正處在現代化進程中,從最初秉承“中體西用”的理念向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學習,到接受“馬克思主義”的理念向前蘇聯學習,到最終走上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所以“集體主義”的概念也處在與其他思想概念的互動中,體現出鮮明的現代性。有學者對“現代性”的特征做出過總結:其一,現代性社會的首要特征就是欲望的無限擴張和滿足,個體情感的滿足,個體越來越注重順應自然欲望的滿足。其二,工具理性抬頭。從某種程度上講,集體主義與這種現代性的社會特征格格不入,相反,功利主義、個人主義等思潮與之關系更為密切。所以必須在集體主義與功利主義、個人主義、平等等思想的互動中理解其內涵。
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相互對立在現代化進程中逐漸消減。從最初集體主義的定義來看,首要的特征就是與個人主義的對立。由于兩種思潮在對于個人與集體的相互關系的理解上受到傳統文化以及前蘇聯思想的影響存在著分歧,而始終處于對立狀態。另一方面,現代化的進程是一個個體獨立解放的過程,是一個個體價值和尊嚴逐步實現的過程,對于個體與集體的關系的理解必然要有所改變。個體已然擺脫了集體附庸的位置,個體與集體的沖突的消減。也使得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相互對立在進程中逐漸消減。當然,個人主義思潮對國人的影響,特別是年輕人的影響在不斷增大的同時,需要通過進一步宣傳集體主義的基本原則和精神,對其進行限制,避免出現脫離集體的個人主義的思想的高揚,畢竟個體是集體的個體,是社會的個體,只有在理解了真實的集體之下,才能理解真實的個體的價值。
集體主義與功利主義的相互契合在現代化進程中逐漸增強。嚴格意義上說,西方的功利主義思潮是與個人主義相關聯的,但若從利益優先原則以及目的論的角度,中國也有自己的功利學說(筆者經常稱其為樂利學說)。西方功利主義自身的矛盾(即追求個人功利與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缺乏可操作性)以及中國傳統文化“和”的理論,使得國人理解的功利主義始終立足于群己和諧的立場。從最初梁啟超等人闡釋樂利學說,到毛澤東的革命功利主義,再到當下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功利主義思潮,都強調了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的和諧統一,兩者之間的契合,而非矛盾。雖然新中國成立之初,出現過權威型的集體主義,但這是對集體主義極端化的理解,也使得國人長時期對于集體主義的理解產生了偏差,過于極端。回顧功利主義思潮在中國的傳播過程,與其說是與個人主義思潮的契合,不如說是與集體主義思潮的相容,對于“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的理解遠高于對于“個人功利追求”的理解,在最初就與“民主”體制有了契合點,這是對于集體主義思潮的回歸。當前,我們仍然要高揚集體主義精神,其仍然是一種高尚的道德品質,但這種品質不再是原理利益的,忽視利益的,而是對于利益正確處理后的最佳表述。
集體主義與平等理念的相互統一在現代化進程中有了新的內涵。平等的概念在現代化進程中有了很大的轉變,在傳統文化中有道德上強調的德性修養權利的平等(包括儒家、道家、佛家的平等觀念),也有從經濟上強調的平均主義,與近現代肯定個體權利的平等觀念相距甚遠。在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指導下。“平等”成為了“一切人”的“平等”。但是在集體里,我們可以肯定每個人都有著平等的基本權利,但不可否認的是集體中也必然存在著領導和被領導,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必然有著相對的不平等,某種程度上會造成侵犯著個體的利益。所以,在當代,有了一種新的,與政治聯系相對少的概念——“團隊精神”,不過度的要求個體的犧牲。不用外力強迫個體忽視自身的利益,不要用在團體、群體、集體中的權力去要求別人的無條件的犧牲和奉獻,這才是真正的“平等”。在現代社會中,如何實現一切人的實質的平等,是一個值得進一步探討。甚至必須在體制機制上加以保證的課題,不能為了實現高尚的道德品質,而忽視集體中的個體。而可以通過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來實現集體的利益。來實現現代性視域下的“平等”。
(四)“集體主義”在當代核心價值觀中的地位和作用
當代社會是社會主義社會,其核心價值觀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對于西方個人主義核心價值觀,集體主義就是中國的核心價值觀,在當代弘揚集體主義核心價值觀是貫徹執行科學發展觀的基本要求。在中國傳統文化、前蘇聯思想的影響下,中國的“集體主義”也有了其自身的特色,有其優勢,也有其不可避免的缺陷。確立“集體主義”在當代核心價值觀中的核心地位,發揚集體主義精神,貫徹集體主義的基本原則,才能真正實現和諧社會。
一方面,瓦解虛幻的集體,建設真實的集體,從而使集體為個體發展創造條件。“從前各個個人所結成的那種虛構的集體,總是作為某種獨立的東西而使自己與各個個人對立起來;……對于被支配的階級來說,它不僅是完全的虛幻的集體,而且是新的桎梏。”統治階級出于自身的利益考慮,而做出維護集體普遍利益,這時維護的并不是真正的集體,而是虛幻的集體。不能以集體的權威去否定個體的權益,這樣的集體同樣也不能稱為真實的集體。在這樣的集體中,個體的發展是受到限制的,人民當家作主更不可能在這樣的集體中得以實現。建構真實的集體是要實現個體的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真實的集體必須是基于一定的物質條件的,不是高舉著脫離生活的道德教條的集體,當然也不能是完全無精神世界的集體,必要的文化建設仍然是真實集體所必須的。
另一方面,關注貼近百姓生活的民生問題,滿足個體正當利益。集體主義并不否定個人利益。鄧小平提出:“社會主義是共產主義第一階段,這是一個很長的歷史階段,必須實行按勞分配,必須把國家、集體和個人利益結合起來,才能調動積極性,才能發展社會主義的生產。共產主義的高級階段,生產力高度發達,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講更多地承認個人利益,滿足個人需要。”對民生問題的關注,就是對個體正當權益的關注。胡錦濤同志強調的科學發展觀,也強調了“民生”問題的核心位置。近年來,我們的法律法規也在不斷的完善中,我國《憲法》(2004年修正)有了非常大的突破,在第十三條規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國家依照法律規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公民的私有財產實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給予補償。”可見,在充分肯定集體主義原則的同時,個體利益也同樣不可忽視,當個體利益與集體利益發生沖突時,補償原則的適時啟用,并不是對集體主義的背反,而是對集體主義道德原則的最佳實踐,是新時期的集體主義,是和諧社會的集體主義。
責任編輯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