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

李小琴

離開山西已經一個月了，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你的眼神。

第一天，她帶著好奇注視著我。因為參加全國班會課現場賽，我和你成為生命中的有緣人。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有點激動，風塵仆仆地從千里外的江蘇趕到這里，在茫茫人海中，與你們相識、相知，那一定是上天賜予我生命中的美麗遇見。但是，一節課的時間太匆匆，剛教完學唱一首帶有舞蹈動作的歌，鈴聲就響起來了。我們甚至還來不及交流，就笑著說再見了。臨走時，我猶豫再三，最后還是不安地對你們的班主任說：大賽規定，參加現場上課的學生數為三十至四十名，煩請您給我挑一下。

回賓館的路上，我有些忐忑不安。我將多么棘手的問題拋給了你的班主任，我沒有辦法想象，一個有著六十三名學生的班級，被老師告知只能有三十名學生能參加上課活動時，你們的心里會掀起怎樣的波瀾：不安、憤慨、激動、失望、無奈……我告訴自己，不去想，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決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坦然接受。成長路上，酸甜苦辣都是一種人生體驗。

第二天，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神變了：桀驁不馴，看我的時候甚至有一絲的輕蔑。你個性張揚，說話帶著刺兒：“老師，只有前面坐的三十名同學參加活動，我們是不是可以不聽，寫作業呢？”

我愣住了，隨即說：“雖然你不參加最后的現場賽，但我希望你仍然能夠認真聽，這是對自己負責的表現！”

你不以為然，說：“我不想聽！”

我知道，你受傷了，雖然看不見傷痕，但驕傲的自尊心卻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腳下。于是，挑釁我，成了你本能的自我保護。“讓每一株被遺忘的野百合享受到一抹陽光的照耀，于是，她擁有了整個春天。” 那一刻，我的腦海中竟浮現出這句話。的確是有點諷刺意味，這節班會課的主題是“責任，與我同在”，身為教師的我，呵護每一個孩子的自尊心，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在陽光下快樂成長，這應該我的責任所在。但是，事與愿違，此行來山西賽課，第一天就要求你們的班主任選出不能參加活動的三十三名學生。那些落選的孩子，他們的難堪、失落與誰言說？老師云淡風輕的一句話，似乎就這樣殘忍地給他們貼上了標簽——“你們，還不夠格！”……

我心潮澎湃，走到你身邊，看著你的目光時，居然想著要躲閃。面對你的純凈，我有些虛弱。你眼神中的鋒芒讓我內疚，于是，我輕輕地說：“如果你實在不想聽，那你就寫作業吧！不過，不要說話影響別人。”

你的目光中有困惑一閃而過。或許，你沒有想到我這樣“好說話”，悻悻地低下頭，喃喃自語。當我講到其他同學感興趣的話題時，你又冷不丁地說：“老師，我可以下棋嗎？太無聊了！”

你的不滿，你的憤怒是這樣的明顯。是呀，有誰希望自己被人無視呢！記得一位老師說過：“其實，學生更加珍重的，是教師對自己的尊重，而最不堪忍受的，除了教師傷害自己的自尊心、侵犯自己的人格以外，便是教師的偏見、不信任。”我的到來，似乎給你們的生命帶來了灰色。我再次走到你的身邊，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出色的孩子！剛剛我講到了在家做個負責人的孩子，你能說一說，你覺得怎樣做才是有責任心？”

你站起來，滔滔不絕地講了一番。那時，我發現，你的目光很有神采，充滿自信。你的發言雖然不算精彩，但卻簡單、明了。當你坐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你唇邊的笑意輕輕蕩漾開去。我激動地拍著你的肩膀，由衷地稱贊道：“你是個思維敏捷的孩子！我很欣賞你。真誠地送你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拋棄你，除非你自暴自棄！生活，有時不是那么一帆風順，也有不少你認為的理所當然。老師相信你能夠有勇氣面對一切。”

你勇敢地直視我的目光，突然變得羞澀柔和了。接下來的時間，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總是流連于后面幾排不參加現場賽的學生中間，你們發言積極遠勝于前排乖巧的學生。時間匆匆溜走，臨走前，我對你說：“我欣賞你，我會要求你們班主任讓你參加現場活動。”你突然說：“不行!我自控能力差，表現不好，我不能參加！”這時，你的目光熱烈而真誠。我拍拍你的肩膀，說：“我相信你！”你著急地說：“那別人會換下來嗎？”

多么善良的孩子！原來是為這個而擔心。我淡淡一笑，說：“不會，我要求你們班主任再選十名學生，雖然不能做到人人參加，但是盡可能讓多一點學生參加，希望你們能理解。”

“老師，我真的不行，你還是換別人吧！我怕給你丟臉。”你的眼神那么堅定地看著我，卻說出讓我心疼不已的話。

“你，一定要參加。不要多說了！”我斬釘截鐵地說罷，轉身離開了。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現場賽的會場。當你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野時，我聽到自己心靈深處淺淺的笑聲。你凝視著我，眼神中流露著“狡黠”而愉快的光芒。那天，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你的身上，你美好得像個天使。課堂上，你就像一個發光體，我的目光在掃視全班后，總是情不自禁地落在你的身上。雖然，課前我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請學生回答問題的面要廣，要讓每一學生都覺得自己是重要的。可是，上課后，我卻忘記了一切。于是，你清脆的聲音一次次地在教室里響起。

下課后，還來不及告別，你就排著隊伍離開了。

歸來后，每當晚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時，你的眼神就浮現出來，它時而帶著好奇，帶著驚訝；時而帶著挑釁，帶著熱烈；時而帶著困惑，帶著喜悅。它是這樣鮮活而深刻，讓我一次次地叩問自己的內心：那被取消參加現場上課資格的孩子們，他們的心聲，我可曾嘗試去聽一聽？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提出讓全班同學參加上課的要求嗎？有人說，真正的教育是給學生多留一點回憶。但如果他們的回憶中不是美好，那么我寧愿他們學會遺忘，希望時間帶走一切傷痕。如果忘不掉，我希望它能成為蚌中的一顆沙粒，于錐心般的疼痛中漸漸透出璀璨的光澤……

（作者單位：南通開發區實驗小學

江蘇南通226010）

責任編輯余志權